《如嫣，如烟》红九

1、如嫣·如烟

　　如嫣不曾想到，自己无意间竟成为整个京城的笑柄。

　　她只是喜欢他而已，只是当着面的，对他说了自己对他的喜欢而已。他听后并没有说不喜欢她，只是笑着告诉她，自己暂时还不想娶妻。他笑得那样温柔好看。可是为何在她转过身的时候，在她看不到的时候，他脸上的笑容却竟变成了讥讽逗趣？

　　他其实在心中看她，不过是看个笑话吧。

　　一

　　十五岁及笄成人后，如嫣便获得爹娘准许，可以每月出了家门到外面遛上一遛。她终于能够亲身去看，去听，去摸，去感受这京城里富庶繁华的一切，去探索时光里埋下的每一个才子佳人缠绵京华的动人传说。

　　记得那一日，她与丫鬟走散了，自己一个人贴着街角站着，就那样无意间的轻抬起头，却看到对面诗社的二楼靠窗处，一位翩翩公子转过头来向下望。

　　两人的眼神毫无征兆的撞在一起。她的目光从与他遇上便已有些收不回。这是她生平见过的，最最好看的公子。她呆呆的站在下边望着，竟然忘记了矜持。他身边那些公子们见了她痴痴然的样子，都忍不住打起哨子轻哄起她来。

　　她这才从出神中惊醒，惶惶间整个人变得又是羞赧，又是无措。急急的转身离开，临走前却忍不住回头又望了他一下。

　　他坐在那里，也看着她，温文的正笑。

　　那缕笑容便如清风一般，徐徐吹进她心中，吹皱了心底的一池春水，吹来了她情窦初开的年华。

　　只那一笑，从此陷落，万劫不复。

　　二

　　她让丫鬟探听到心上人的身份来历。原来那竟是京城四公子之首，礼部侍郎家的儿子。

　　出身名门，学富五车，难怪有那样温文如玉般的气度风华。

　　丫鬟告诉她说，他叫沈钰，差不多京城中每一位闺阁小姐都是在暗暗喜欢他的。

　　她想，他那样风采卓然的一个人，必定是会惹许许多多家的姑娘去害相思的。比如她自己。每天总是想着他那粲若星辉的一笑，越想便越不可自拔的陷入痴狂。

　　她是将门之女，虽然没有像兄长们那样，练了一身武功，可胆识总是过人的。她不想自己像其他羞涩千斤那样，只默默喜欢他，她想要他知道自己的心意。

　　于是，在那样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她去了他常去的酒楼，如愿的见到他，鼓起勇气对他表白心念。

　　她低着头说完那几个字后，好半天都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于是忍不住抬起头，却不期然的迎上一双含笑的眼。他笑得那么温柔，那么好看，他的目光像人间最柔软多情的手，轻轻拂过她的发，她的眉，她的眼睛嘴唇，和她的心。

　　他对她微笑，如最贴心的大哥哥般对她说道：“我暂时还不想娶亲，如嫣妹妹若是不嫌弃，我们便做朋友吧！”

　　她有瞬间的失落，可转瞬便复又变得高兴。他说，愿意与她成为朋友！虽然不能成为他的妻子，但单成为朋友这一点，已足够她开怀好久。京城中的女子，还有谁会比她幸运，可以成为他的朋友的？

　　他啊，竟和她做了朋友呢……

　　三

　　此后两载，曾有无数人上门提过亲，皆被她一一推柜。她心中早已有人。他一日未娶，她便一日不嫁他人。

　　她偶尔能约到他一起喝茶聊天。那时是她最最快乐的时候。她总是会忍不住偷偷的痴痴的看他。若他发现，也不拆穿，只是回以温柔一笑，留她一个人羞赧得满面通红。

　　有时他们也会遇到他的朋友，大家便会一起坐了，聊天吃茶。他的朋友们不知道为什么，看她时，眼神总是颇有些怪怪的样子。

　　她那时，只猜是因为自己的大胆让那些人觉得不可思议吧。可其实！其实！其实他们不过是在看眼前一道明晃晃而又不自知的笑话！

　　呵，笑话！是啊，两年来，她于他，于他的朋友们，于整个京城，不过是一道笑话！一道自作多情的可怜笑话！

　　四

　　那一日，她应了庞家小姐的约赶去酒楼。正往雅间去着，经过隔壁时，忽听到里边许多人谈笑的声音。其中竟然有他！

　　她情不自禁便顿住脚步，侧耳聆听。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有他，她便总是可以停下一切，眼神只围绕他去转，耳朵只围绕他去听，心也只围绕他而动。

　　她听见那些京城公子们，那些他的朋友们，嬉笑说道：“沈钰，你打算戏弄人家苏家小姐到几时？这样不厚道的事，没成想你一做便是两年，真真是金玉其外坏水满腹啊！你究竟什么时候才告诉人家，你早有心上人，心上人正是那庞家小姐？”

　　她全身骤冷，几乎不信自己听到的！

　　又有人道：“我瞧那苏家小姐也真是憨得过了头，竟然到现在还没察觉沈兄你是在逗着她玩！不过沈兄，说起来大家也真是羡慕你，竟然有这样的痴情女子，一爱慕便爱慕你整整两年，听说她为你可着实推了不少的亲事！”

　　她已泪流满面，却坚持不肯离去。她要听他怎样说！

　　他终于开口，笑声如以往一般的和煦，声音像从前一样的温柔。他道：“也确是不厚道了些！好吧，她既已老大不小，也再不好耽搁下去了，我便告诉了她真话吧！”

　　里面传出轰然笑声。那些人问他：“你舍得？”

　　她已无力再听。

　　心疼得有如刀割，她已再无能力去多承受他一句话。

　　原来，他竟是有着心上人的。原来庞小姐约她来，是这样的。原来原来，她竟只是他心中的一个玩笑！

　　她将他那样珍贵的摆在心间。他却将她置于整个京城的笑谈闲资之中。

　　心从此，碎做一地青灰，再也无法为谁倾动。

　　五

　　那日从酒楼出来后，她再不曾见过沈钰。她不找他。也不想他。她怕找了，自己会没出息的继续泥足深陷。她怕想了，会从此在心中怨恨他。

　　虽然他当她是个笑话，虽然他让她成了整个京城的笑话，可她真的不想自己去怨恨他。

　　无论如何，他那样好看的对着她笑过。那笑容曾经让她无数次在睡梦中甜甜的痴笑。如今却也是她夜夜流泪惊醒的悲伤梦魇。

　　她对娘亲说，自己想要嫁人了。娘亲听罢，忧伤的叹气。

　　然而她拖得太久，年纪已经有些偏大，又有满京城的流言蜚语伴着。她已无法得到如意婚嫁。她这才发现，之前仗着父母的娇宠，她究竟有多么的恣意妄为。

　　等了好久，终于又有了提亲的人来。吏部侍郎的公子，京城有名的病秧子。因为那公子随时都会有一命归西的可能，多年来整个京城的女子无一人肯嫁于他。

　　没人肯嫁。好吧，那便由她来嫁。

　　反正如今，她亦是无人愿娶。

　　没有了心，嫁谁不是嫁？没有了心，嫁给谁都是一样的。嫁了活人，是守活的心寡。嫁的人死了，便守一世的身寡。这两样于她，早已无任何区别。

　　她有时想，与其这般行尸走肉的活着，还不如死掉更痛快些。然而几番见到母亲因担忧她在午夜梦回时常常泪湿枕畔后，她终于明白，她要为爹娘好好活下去。哪怕从此，活着比死，更加煎熬。

　　她应了吏部侍郎公子的亲事。两个月后，她将是那公子的妻。

　　六

　　忘记已有多少天没出过门。若不是丫鬟强拉她出来逛逛，她必是在成亲前，半步都不会踏出房门。

　　再次行走在繁华的街上，她眼中却看不到往日那般的熙攘热闹。入目的，只是繁华背后的落寞寂寥。

　　怏怏走着。却不曾想，竟遇到他。

　　七

　　他不知为何突然出现在前面。他站在那里，满目赤红的望着她。

　　他对她道：“听说你要嫁人？”

　　她淡淡一笑，回答他：“年纪大了，总是要嫁人的，不能再像小孩子一样不懂事，整日胡闹了！”

　　他有些生气般的，对她问道：“小孩子不懂事？整日胡闹？原来你对我，只不过是番小孩子不懂事的胡闹！”他走到她面前，执起她的手臂，用力握住，恨恨说道：“你说嫁便嫁，那之前两年，算什么！”

　　她手臂很痛。然而心更加痛。她仰起头，笑着，很美很美的笑着，问他：“那么，之前两年，我于你来说，究竟又算是什么？”

　　他的样子在她眼前模糊起来。隔着厚厚的泪，她看不真切他的神情，却感到握着她的那只手，颓然松了。

　　他声音有些痴痴的、喃喃的说道：“你知道了……原来你知道了……怪不得……可是我……我已经……如嫣，我对你已经……”

　　他的声音变得急切。

　　她狠心打断他：“沈公子，三日后我成亲，若不忙，便来府上喝一杯。也不枉……不枉你我二人，两年以来，朋友一场！”

　　她一字一句说完，几乎泣不成声。

　　她耳边听他呼吸急促，似是隐忍着什么。她转身欲走，他却竟从身后将她紧紧抱住！

　　他声音嘶哑，俯在她耳边喃喃求道：“如嫣，别嫁！求你，别嫁！”

　　八

　　三日后，苏将军府如嫣小姐，成了吏部公子的妻。

　　。

　　三日前那天，他对她求道：“如嫣，别嫁！求你，别嫁！”

　　她本是碎尽成灰的心，为他的话，又再灰飞烟灭。

　　若对她有心，何苦人前戏弄？若不想她嫁，为何不早些娶她？

　　而如今，如今！万事皆已成空！

　　吏部侍郎之所以会来家里提亲，她又怎会不知？

　　那样一个全京城的女子都不愿嫁的人，会来自己家里提亲，是带着必成的决心的。

　　她爹在朝堂上惹怒了天子，她知道，能为他求情脱罪的，只有身为国舅的吏部侍郎。

　　天意吧。一切都是天意。

　　偏偏让她在出嫁之前，知道他亦是有心。

　　然而已经太晚。

　　如今，如今！万事皆已成空！！！

　　九

　　京城苏府如嫣成亲当日夜里，新郎因病暴毙。

　　苏如嫣再次成为整个京城的谈资。新婚即新寡，命中多少煞。

　　吏部侍郎向皇上奏请，新媳自愿从此守寡，以盼二十年后，一道御赐贞节牌坊可以立于门庭之前，以耀门楣，以慰亡夫。

　　自愿？怎会是自愿。如花的年纪，从此一辈子，只能清苦终老，谁会自愿？

　　然而想到父亲。为了父亲，便是再多的委屈她也会含笑承受。

　　不愿，便也成了不得不自愿。

　　他曾经要丫鬟带了话要带她走。

　　她狠狠掌了丫鬟的嘴。

　　她从没责罚过她。哪怕成亲前那次，她串通了他带她出门去见他，她也没责罚她一下。

　　可这次，她狠狠掌了她的嘴。

　　她知道，这一耳光又一耳光的力道，抽在丫鬟脸上，也抽在自己和他的心上。

　　越是疼，便越是提醒了自己，不能！不能！不能！

　　不能与他，再有瓜葛！

　　她苏如嫣，从此只是吏部侍郎家的一名寡妇，再无其他。

　　再无其他！！！

　　十

　　京城苏如嫣，守寡一世。

　　京城四公子之首沈钰，终身未娶。

　　十一

　　若你风华正劲时，有位女子对你痴心以付，请不要辜负她。最起码，请不要嘲弄她。

　　因为，或许在她转身欲离之时，你竟发现，自己已经无可救药的爱上了她。

　　然而无情的命运却让你，错过后便再不可回头。

　　所以，敬请珍惜眼前你所拥有，切莫辜负她人一片痴心。

　　——沈钰敬劝。

　　。

　　你曾取笑她痴情两载，可最后到头来，却是你用一世痴情，苦苦还于着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