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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花朝春月画弦乐(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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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花生日是良辰。”
“未到花朝一半春。”
“万紫千红披锦绣。”
“尚劳点缀贺花神!”
“贺花神吶贺花神,待得重逢花满天,举目同观花月满。”
“花满天,月星圆,乐人间啊乐人间!”
星月悬空,春风依依,谁家小童奔走在月下的通衢大道上摇鼓喊唱?
欢声笑语热闹在人间,繁城夜色凝聚一片,明月照在船沿,月湖上泛舟的才子佳人吟诗作对,划着扁舟的渔人敛色屏气地挥毫着手中的船桨,生怕撞翻了漂流近船身的花型水灯。
月湖岸边,宋清举蒙眼眺向泛光的湖心,翠色的长纱遮在他的眼前,随风微动。
若不是自己这张脸太引人注意,他才懒得遮这么个碍眼的玩意儿。
如今离迎春奏唱还有好些时辰,也不知道顾饮歌他们几个出没出来走走,若放这大好的光景不欣赏就太辜负了。
深吸一口从江面袭来的夜风,宋清举唇角勾起一笑,他将五指一推,右手上的折扇立时收合,合起的扇头一下下击落在左掌心,难免惆怅起来。
只怕这般安逸的日子就好比现今的一阵风刮过,有去无回。
沉浸在伤春悲秋的当下,也不知是哪个不长眼的从背后撞了他一下,愣是手一滑,扇子扑咚一声掉入湖中。
等他会意过来,扇子已经从水面不见了踪影。
挨千刀的!
他这价值两根萝卜一条葱的扇子!
湖水漫过一阶基台,宋清举心急火燎的脱了脚上的罗袜,准备下水摸他那爱不释手的水墨画扇。
半只脚还没跨下水,腰腹就被一双臂弯从后牢牢地勾住,跨出的一条长腿歇在半空,脸上大有不悦。
“谁啊?”他两腰吃痛,蹙眉躁急地吼出声:“快放手!”他还要去捞他的那把扇子呢!
腰间用力,空出的一手啪地打上搂他腰的手,“没看见本郎君要下海吗?赶紧的松开!”一副命令的口吻。
勾着他腰身的手越发收紧,身后这人终于开口:“人有悲欢月有圆缺,你现今是失意,可日后也总有得意的时候,未必就要如此轻身自灭。”
听这意思,这人是误以为他要跳河自尽?
慢着,这说话的声调他是不是哪里听过?
搂在他腰处的手慢慢缩离,宋清举一个转身揭了眼纱,视线顿时清晰明亮,一张尤为白净的面貌直入进他的两双眸子。
“是你?”
“是你!”
两人异口同声,问出两种不同的情感。
“真有缘,又遇见了。”宋清举盯着对方清澈的眸子,想起那夜他被自己一句荒淫的话而气得逃走的样子,忍不住笑意吟吟,下意识的做了个推扇的动作,发觉不对劲后尴尬的收了手,问:“方才你搂的我?”
李清让清澈的眸仁微闪,见宋清举赤着脚一步步朝他挨近,置在体侧的两手不自觉的往袖内收去,人也跟着往后退步。
见他片刻不言,只顾得往后退,宋清举距他三步之外站定,决定先发制人。
“看着清清瘦瘦,力气倒是不小。”勒得他差点断气。
说出这话的时候,宋清举的一双月牙弯的眼睛眯得轻佻,眼神从头到脚在对方身上游视了遍,大抵是受不了这样的眼神,李清让端不住了,他抬头对上他的视线,看对方穿的和个青菜似的,用冷淡的声音说道:“既然无事,那便告辞。”
他的话听进宋清举的耳里,那就是刻意的疏远回避。
盯着李清让转身的背影,他从后面喊:“你就是这么对待你的救命恩人的?”
一声质问,宋清举在对方就范似的停下步子的刹那勾起唇角,人也跟着朝那书生模样的清俊之人徐徐挨近,直到他再次出现在李清让的眼前。
“李清让。”他指名道姓的唤着他,压低了脑袋,降低了嗓音凑近对方,疑似哄骗:“请我喝壶酒吧。”
宽大袖袍探出一只手,宋清举指向旁近摆摊吆喝的露天酒铺,睇着李清让的一双月牙眼笑得深意,说不勾人那是假的。
察觉两人之间的距离近的不太寻常,李清让歪头回避,语气郑重而严肃:“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仅仅那晚有过一面之缘,可两人姓氏名谁只字未提,如今他能够准确的叫出自己,这很难让人不起疑。
看出对方的顾虑,宋清举像是发现格外有趣的事,反问着李清让:“好奇我是怎么知道你的名字的?”
瞧他不答,宋清举顺着先前的话题接道:“请我喝酒就告诉你。”
见宋清举在请酒一事上反复提醒,李清让就知道他欠他一个人情,那晚他救他时,因为他砸坏的那壶好酒。
“算我欠你一个人情。”李清让看着他转而说道:“只是我现今有要事在身,恐怕不能遂了兄台的意,这一袋的铜币全当答谢上次的出手搭救。”
说罢,他从腰间扯下一袋绣面精致的钱袋,递到宋清举的身前。
宋清举盯着那钱袋子看了半晌,无趣一笑:“这人情还的一抹人味都没有,我可不收,你走吧,但我可要申明,本郎君方才可不是要轻身,只是不知道被哪个不长眼的撞了下,心爱的扇子落入水中,想下水捞捞而已。”
听他这样一说,李清让放目在他袖下的腕子,旋即伸手,两指覆在宋清举的腕处摸索着。
腕心多出的温热令宋清举有些无措,他煞有介事的蹙眉:“做什么占我便宜?”
说的好像和这么回事一样,眼睛却在李清让的面上不曾动过,看着对方秀气的长眉上下一拧,宋清举压下长睫细细的端量着他。
眉清目秀多英俊,恨不得抱在怀里亲,男人,生出来的气质这般清秀怜人,也难怪总让人动起想去欺负欺负的念头。
许是宋清举的眼神太过直接轻佻,李清让分散了注意力,原先垂下的脑袋抬起三分瞩在宋清举的面上,“看我作甚?”
“看你好看,想多看几眼,不行?”
他的声音轻飘飘的,扫在李清让的耳边像是无数只狗尾巴草有意无意的搔着痒,痒到深处,连心间都带起一圈酥麻。
李清让在他的调笑中收敛眸子,没说话。
宋清举看他又在发呆,挺正了腰板,盯着摸在他腕处的修长指节,问:“摸出个什么了?”
想着这家伙那夜怀中抱的医书,如今又有模有样的给他把着脉,宋清举心里好笑,他又没病,若真是有病,那也是自己这张脸得了病———太过迷人!
得意忘形间,李清让无语的瞅着他看了片刻:“肌无力。”
…噶?
宋清举心下一咯噔。
李清让看出他的疑惑和不快,慢慢道:“一把扇子拿在手里被人撞了就飞了出去,不是肌无力是什么?”
明明说话的声音那么好听,可这话说的怎么就让人那么生气呢?
宋清举在心下咂舌,凝了他好半会儿,上齿无意轻咬住下唇,更是来回摆弄了好几个姿势,想还嘴,又没想好说什么。
李清让瞧他没有回神,视线不经意落向远处的一座酒肆,在望到一抹熟悉的身影后,他徒然低喃:“哥……”
像是有什么急事一样,他赶忙朝一处提步,背身离开。
宋清举忙不迭叫他,傻站在原处诶诶唤了两句,冲着那个令他不减半丝兴奋的人隔空抛喊:“李清让,日后记得请我吃酒!”
本以为那背影会回身对他应下,偏偏一声不吭的就这么走了。
“当真是无情啊…”
咕哝一句,宋清举徒然想起他那把落水的扇子还在河中喂鱼,赶忙干着他先前没干完的正事。
哎西,他的扇子,真是破财了破财了!
………
喧鼓大道,热闹非常。
温言念同陌如玉慢行在大道上,各种喧哗的噪音包裹他们周身,奇饰异服不免引来一些行人的注目。
陌如玉偏头看向温言念,见他负手反复摩着指头上的玉白环戒,忍不住一问:“老大你在担心什么?”
收了神思,温言念不禁一笑,“没什么。”他道:“只是在想这场春宴什么时候落幕。”
“你在担心饮歌?”陌如玉没有顺着他的话头。
温言念也不避讳:“我表现得这么明显?”
“不是你表现的明显,而是我和你一样,都在担心。” 陌如玉摇头轻笑:“自那日在宫中,帝后同我们十三个讲的故事就可以推断出此次西启之行我们要力行的事情绝非易事,如今天下局势动荡,偏偏各国坐守一方,帝后想要了西启大可派兵围剿,双方拼个龙争虎斗决一胜负,可偏让我们十三个暗自来此,倒像是…寻仇,又或是在找着什么秘密?”
“而后…待到寻出一个大好时机,不费吹灰之力一、举、歼、灭。”
陌如玉崩出温吞的声线,使人心下发凉,走动的步子在最后一句站定,醉眼藏笑的瞩在温言念翩翩温润的面上。
温言念微一愣神,跟着停住,对上陌如玉的醉眸一笑:“看来有这种错觉的不止我一人。”
二人心知肚明的相视一笑,恍若卸下一副重担,陌如玉仰头逸出一丝舒畅的嗟叹:“但愿…事事顺遂。”
周身的景色与氛围温暖热闹,可在陌如玉感叹出这句话时,一股无形的哀愁在二人间涌动,久不能散。
夜风拂过一阵荷香,大道两边火树银花的灯火突然暗灭,一个连一个的吹落,令整个长街陷入一片昏暗。
二人还没弄清情势,就听大街两边的百姓喊道:“是皇城的夜光荷香!”
黑夜下的人影攒动,大伙儿好像眼中有颗夜明珠,在没有灯火照明的大街上依旧能有序的找准站脚的位置。
长街两边的通衢大道,百姓们俯身跪拜,他们将两臂朝向天上,在脑袋两侧摊开。不知有哪个寻常百姓,突然抬头望向夜风中站立的两人,立时对着温言念和陌如玉低声喝道:“你两还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快过来行跪礼!”
温言念和陌如玉被说的一怔,二人并肩,对看一眼,跟着西启的百姓齐齐俯身跪地。
他们混在队伍的最前,覆手撑地,跪下趴伏,行着南凉平民最基本的跪拜礼。
周遭安静的听不到一点声响,唯有春风擦过众人耳边弥留下的温意。
百姓们沉默无言,都像是在等待着什么,忍不住内心的好奇,陌如玉压低脑袋,两目透过黑夜一瞬不瞬地盯着地面,同身侧跪地的一西启百姓询问着:“为何大家都要在这大街两边跪拜行礼?”
“你不是我们西启人?”热心的百姓先是一声反问,却不敢肆意抬头去看陌如玉二人。
陌如玉轻嗯,后解释着:“初来乍到,不懂这儿的规矩,便想多了解一番。”
“难怪啊。”百姓明白是的哦了声,接着小声讲道:“哈,也不是什么严肃的事,每年咱们西启花朝来临时,皇城中便会有高门权贵之人游街送福,我们在这跪拜一是不敢冲撞了皇权贵门,二呀就是想讨朵皇城中那会发光的夜光荷,这荷花的来头可不小,据说讨得一朵夜光荷就可以得来一年的福报,可以说是西启的神花了,不过这都是有故事的,相传两百年前西启常常海水泛滥,闹得民不聊生,后来…嘶!”
越说越起劲,不知被何人从后拧了把腿上的肉,那百姓嘘了句,禁了话音。
温言念和陌如玉瞧对方止了声,顺着话音重复:“后来?”
那百姓嗐了声,眼睛朝后方瞟去,瞪了眼方才掐他的另外一个百姓,回道:“总之是个和神龙相关,民间谣传出去的神话故事罢了。”
陌如玉与温言念暗暗听进心里,没有太过逼迫的追问下去。
“看样子这位权贵之人身份特别尊贵。”醉眼盯着一片的黑寂,陌如玉话音带笑:“连面都不愿意让我们瞧上。”
“那是自然,这位贵人可不是我们这种平民所能看的,别说瞧了,瞄一眼都是死罪。”
“哦?”陌如玉饶有兴致:“那我还真是好奇,你们口中所说的这位贵人是什么身份?”
“如玉。”
温言念挨在陌如玉左臂,温润的眸子打着转,唤了声陌如玉,冲他笑意提醒:“可不要再多问了,显得我们烦了。”
百姓一听,只当他们二人是不好意思了。
“不烦不烦。”那百姓再次嗐了声,随性又热心肠的讲:“你们问的那个贵人,她可是我们西启的……”
正要说出贵人的来头,那百姓突然压嗓子噤声:“嘘…贵人来了。”
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广邈的街市,一批宛若游龙的队伍浩瀚而来。
长街之上的百姓以一种蜷曲的姿势规矩的行着跪礼,十分恭敬,没人敢抬头,更没人敢吭声。
温言念和陌如玉微微掀眸往远处隐隐飘来一阵银白的莹光窥去,碍于距离,他们最终低下眉眼,不再眯眼张望。
皎月悬空挂,令漆黑一团的喧鼓大道透出蒙蒙亮。
不多时,众人听着金革的琅琅音不断扫荡而来,直到脑袋下的两双眼睛瞄到缕缕银色白光,百姓们面上一喜。
“草民拜见公主殿下!”
“草民拜见公主殿下!”
“草民拜见公主殿下!”
………
男女老少的声音盖过天际,响彻云霄。
一路插立在摊铺前的招牌旗帜随风飞腾,长街大道,光亮浮摇不定,闪闪烁烁,随着一众人马的到来变得愈发摇曳。
温言念听着周边百姓口里喊的人物默不作声。
公主…
是当今西启皇帝的女儿吗?还是别的什么公主?
温言念心下蹙眉。
陌如玉轻咳一声,突然朝他压低音量:“言念,衣裳。”
像是一句提醒,温言念迅速掀眼,身上袖袍因风吹翻了最外的一缕纱衫,拂落身前半米。
丹红的袖纱衣粘附在地,犹似江涛上的海浪,浮起层层波纹。
他探了手,指间刚触到那缕薄纱,温润的眸子里同时多出一双工精艺巧的金缕鞋。
细碎的银光从头顶上空洒落,霍然清明的视野视在那双鞋子主人一前一后的两脚,丹红的袖纱就这样被对方毫无知情的踩在了脚下。
更令他顿了拈纱的手…
今夜的风或许不太听话,它们像群欢腾的孩子忽从另一个方向乍起,将鞋主人的一摆百褶的裙身从后吹扬。
鲜艳的红裙擦过手背,抚出一抹凉意。
温言念盯着从他手背缓慢划过、继而又要翻飞而扬的红裙,眼目里闪烁的皆是裙身下方凌微轻盈的两脚。
耳边悉索传来男子们发出的惊叹,温言念余光轻扫,几个男商贩正眼目放光的浇注在那抹飘动的红裙身。
戴有玉白环戒的食指渐渐从丹红的袖纱上翻起,他下意识的扣动两指,捻住了作势翻扬的红裙摆。
裙上多出的力道令仍在挪步的戴怀柔站定了脚跟,她回身投目,红裙因她的动作拧出一道长痕。
曝于幂篱下的柔目沿着裙身一路而下,戴怀柔温静的凝着轻拽她裙身的手,周遭的昏暗使她看不真切,仅凭荷光的微芒框出跪拜在她脚前人的影子。
跟在戴怀柔身后的艮长队伍瞬地停住,也有不少侍女正给百姓们分发着手中的夜光荷花,大伙儿见公主殿下不再动身,索性一个个探出头,想看个究竟。
借着月色,戴怀柔盯在那双宽大而又修美的手上不曾动目,长长的红裙隔着一段距离划在她与温言念之间。
“大胆!”
一声高喝,冲破了天际,跪落的百姓纷纷被吸了目光。
只见,古玉堂抽了腰间的佩剑,刀鞘离身的瞬息,同时在温言念的手背上带出一道血光。
鲜血沿着掌骨滴滴落入地上的丹红纱袖,与那片纱色融为一体。
疼痛感令温言念手一缩瑟,他不紧不慢地松了指头,红裙借势归顺到戴怀柔的脚边,听话似的没再乱动。
“言念…”
陌如玉锁眉唤他,没等抬头,方才划伤温言念的剑影直冲他的脖处贴近,迫使他的脑袋不得动弹。
古玉堂手持利剑,两目扫视在举目而观的百姓面上,声色自带威严:“皇家的脸面岂是随意能看的,都不许抬头!”
一声令下,长街上的百姓统统压低了脑袋。
彼时,古玉堂旋动手臂,长剑立时没入刀鞘,而后对戴怀柔毕恭毕敬的拱手揖礼,退到一旁。
陌如玉瞧在他颈处顿住的长剑届时被收回,旋即垂下眉眼扭头望向温言念:“你有没有怎样?”
温言念缓缓摇头,付了一笑。
心知自己方才触犯了眼前的尊贵女子,来不及处理手上的血迹,他贴额跪拜道:“恕贱民方才触犯了公主殿下,恳请公主殿下原谅。”
戴怀柔听他声音温润如翠玉击石,不明白这人方才为何要做出拉她裙身这等侵犯皇威的行为?
是想要她怀中的这朵夜光荷吗?
一直静默在后的张秀丽贴耳朝着几名侍卫低语吩咐了几句,侍卫们四散开,不多时,长街大道忽然灯火通明,恢复如常。
灯火悬周,明亮了众人的视野。
张秀丽提过琉璃灯盏小步上前,本想打趣刚才那幕,却在望到身前跪拜的一人时咽了声。
是他吗?那天雨中递伞给她的如玉郎君?在他身边的红衣郎君是…
盯着二人相似的着装打扮,张秀丽俏丽的脸上露出迟疑,她“扑哧”一笑,盯着温言念和陌如玉覆手撑地的模样,他们这讨要夜光荷的跪礼错了。
向来都是掌心朝上叩拜臣服,他两倒好,全手心撑地了,还不知死活的拽了公主殿下的衣裙,要不是古玉堂这家伙眼神好,方才那一剑稍微有了差池,又或是力道再重些,估计就不只是划伤手面那么简单了。
想着,张秀丽余光扫向静立一旁的古玉堂,两人在视线相撞的刹那,张秀丽从袖中抽出一方帕,行至到陌如玉的跟前,将绣有花纹的帕子递了去。
“公主殿下的裙子可不是随便能动的,哝,快给你的那位朋友包扎下吧。”
陌如玉身形微怔,伸在他面下的这只手干干净净的摊着,帕绢上绣的铃兰花格外眼熟,让他在脑中搜寻着这段分外相似的记忆:是那日雨天,长廊下相遇的姑娘。
“……多谢。”陌如玉双手接过,秀帕在手中攥紧收拢,他迟疑了半刻,在张秀丽看不到的视角下咧嘴一笑唤了声:“丽姑娘…”
声音不大不小,足够两个人听见。
张秀丽心怔之余起了身,“公主殿下,咱们走吧。”
戴怀柔鼻下轻“嗯”,目光从温言念的身上绕开。
一阵清风拂过平地,那缕被戴怀柔踩在脚心的丹纱袖飞覆于她的脚面,袖面鼓起涛涛迂纹,如飘带腾空飞舞,拉锯在她与温言念之间,亦阻拦了她的去路。
这是…?
金缕鞋迈出的步子一顿,戴怀柔低下眸,看向在她鞋面抓着痒的丹纱,眸光一路沿着衣袖的踪迹递到温言念身前。
温言念此时已抬了头,温润的眸子尽数是那双秀气精美的金缕鞋步步朝他挨近的倒影。
直到一只凝脂手抓过他的衣袖捧到他的面前,温言念才回了神。
“让你受惊了。”
戴怀柔的目光在温言念结痂的手背逗留,“看起来不像我们这的人,只是我怀中的这朵夜光荷实在不能送你。”
说着,从后上前一侍女,戴怀柔从侍女手中取过一朵荷花,将其包于温言念的袖中,放在温言念的面前。
“记得将伤口清理下。”
女子轻飘飘的话语随风而逝,温言念动着眼眸,落上身前这朵如夜明珠一样的荷花,对着身前的女子叩首谢拜。
直到游行的队伍远去,长街大道两边的百姓才敢抬头起身。
陌如玉看了眼温言念,很是心疼他手背上那道划痕,伤口并不深,也没有再淌血,只是这样看着委实不美观。
温言念被他看的不自在,直言出拽住那抹红裙的原委。
“风吹起时,女子的裙下,盛满的应是鲜花,而不是一双双闪烁罪恶的眼睛不是吗?只不过,是她的红裙划伤了我的一只手而已。”
蓄在温言念目里的流光温润异常,他直直的望向前方渐行渐近远的盛大队伍,看着手中发光的荷花,露出温润的笑容。
居然被误解为是他想讨要这朵荷花了啊。
视线转向陌如玉手中的秀帕,温言念笑道:“给你这条绣绢的女子你认得?听你叫了人家的名。”
陌如玉被问的一愣,点头应道:“下雨那日,有过一面之缘。”
温言念了然点头,别有用心的盯着那条手绢,说:“人家姑娘送你的,我就不用了。”
“也是。”陌如玉看向温言念掌上已结出红褐的痂痕,相信用不了几日这手还和先前一样完美不缺,他挑眉将秀帕塞入怀中回嘴:“你也用不着了,都结痂了。”
熟料,温言念摇头叹了口气:“欸,有点失落。”
“失落什么?”陌如玉挑眉问。
“这里,难受。”
话落,温言念戴有环戒的食指点在心口,可惜那张脸却笑得温润无害。
陌如玉将眉挑的更甚,狐疑的看他:“言念,怎么以前没看出来你这磨人的技术和清举别无二般啊。”
“我们十三个在一起久了,难免有相似之处。”收了手,温言念拍了拍他,笑说道:“走吧,时辰差不多了,可以先去柳浪台下等着大伙儿了。”
谈笑间,二人并肩往人流拥挤的地方窜去。
………
郡王府,后院。
一层叠一层的喵叫声透过墙壁传入府院,黄奇人蹲在后院的外墙,做贼似的往墙岩上瞧。
“喵呜~”
又是一声猫叫,黄奇人捏鼻弓腰,从他嘴里传出的喵声长短不同,丰富多腔。
他掐了掐嗓子,隔着一道厚实的墙,压低了声喊:“晨曦!你来了没有,晨曦?”
我去,不会被他老爹锁屋里不让出来了吧?
这花朝佳节的,郡王怎么能干出这种不厚道的事。
你等着晨曦,我黄奇人来捞你了!
黄奇人两眼坚定地瞩着王府外院的高墙,手掌刚撩开衣摆子,一抹桃色飞物从他头顶上空翻落定脚。
“喂,傻站那干什么呢?我不是来了。”
舒朗的调笑声四散入耳,戴晨曦桃花目里现着黄奇人高大的背影,手上也没闲着,他洒落地整着腰腹上的袢带,将几日前得来的玉佩悬于腹侧,后利落的将手往肩后一搭,提挂着作画的用具,不羁得很。
黄奇人此时转了身,见他又是一身画娘装扮,倒像是跳墙那会儿才换上的,还凌乱着呢。
“晨曦!”熟悉的身影闯入视线,黄奇人兴道:“唤你半天了,怎么才来?”
戴晨曦遛了他一眼,“你那几声喵叫没把我吓跑就不错了。”
一听,黄奇人起了劲:“你早在里面怎么不应我…唔!”
话刚落,戴晨曦一掌摁低黄奇人的脑袋,嘘了声:“别说话。”
“干嘛?”黄奇人哑嗓子一问,撑头翻眼瞅着戴晨曦。
戴晨曦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似有预料的往墙上看去。
三九的声音穿过墙面,隔着一道高墙都能听出他的气急败坏:“哎呦!我的殿下啊,你怎么又翻墙跑了呀!”
听着自家小厮传来懊恼的声音,戴晨曦对黄奇人挑挑眉:“走!”
瞧戴晨曦跨开步子,黄奇人一把从后拽住他。
“去哪?”
戴晨曦回身看他,将桃花目略微一眯,说:“找说书人。”
“陆甫之?”
“不错。”
“这花朝佳节的,你约我,就是为了让我带你去听说书的夸天扯地?”
“不然?”戴晨曦挑起眉梢,一手勾过黄奇人的肩,哄道:“不委屈你,请你吃一蒸笼包子。”
黄奇人撇撇嘴,属实心里头憋屈的慌,上次在南风馆,他那十两黄金到现今都还没要回来呢。
见黄奇人不答应,戴晨曦更加温了语气:“两蒸笼?”
“三蒸笼?”
“四蒸…”
“行了,拗不过你。”黄奇人舒了眉,懒懒的应下:“走吧。”
走着,黄奇人还不忘数落他:“你呀,简直就是个画迷子,百姓们今日出门都是戴花抚扇提风灯,你倒好,画笔砚纸不离身。”
戴晨曦听着,忽然抬头望月,今夜的明月比他在王府看到的还要明亮些许,和他身上的这枚白玉一样。
面上扬起一丝淡笑,闲下的一手在腰侧的白玉佩上轻拭抚摸。
勾勒着玉面的字纹,戴晨曦心中一笑:不知今夜会不会遇见给他这玉佩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