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先生啊》吹云草

5、第五章

　　他顺着宁和康当年的步伐一步一步的走着，心里默默算着时间。

　　没人给他伴奏，他就不要伴奏，这就是当年京剧第一人宁和康的儿子的风采。

　　从第一个声开始，每一个字每一个调子，都跟当年一般无二，多年的练习，他早已把这些牢记于心，不需要伴奏，他一个人便能完成这一出戏。

　　“这也是老天爷的一番教训，他教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当年不觉得这段唱词儿有什么，现在细想起来宁璞玉突然生起一个大胆的想法。

　　但在他的细想之下，又觉得有些慌，笑了笑，转过身，继续唱。

　　事实或许如他所想，但他不愿深究，世人总是愚昧像极了他的本名。

　　宁璞玉的本名是他母亲起的，和他的艺名宁璞玉极其相似，但是意思大有不同。

　　他的本名除了他自己已经没人记得了，这本名本来就不作数，是当年祁梓铭心血来潮给宁璞玉起的。

　　两个长辈当了真，但是没告诉奶娘，就告诉了小小一只的宁璞玉。

　　他记得了，但是一直没有跟别人说，因为他记得娘亲跟他说，只有遇到那个他觉得对的人才能告诉他。

　　那时他还小，不懂，以为那是要告诉至交好友的东西，现在反应过来，或许刘志明会是第一个知道的。

　　他一想到那个对的人，就自然而然的把他跟刘志明之间划了等号。

　　或许在宁璞玉前印象里，他的一辈子都会被刘志明绑在身边吧。

　　台下那小官静静的看着台上的人，未曾出声打扰过，只是他忽然就明白了他的长官为什么不管不顾，一定要带着人回来。

　　换个人也会那么做吧，他想。

　　台上人那样耀眼，像个完美的花瓶，在台上绽放着他的异彩，沉稳、内敛，但足够惊艳。

　　最起码惊艳到他了。

　　但他并没有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只是单纯的觉得宁璞玉唱戏好听。

　　戏唱完了。

　　宁璞玉难免会有些喘，他看着台下唯一的听众，一点都不觉得遗憾，他们这一行，哪怕台下没有听众，他们也会觉得有听众的。

　　说的难听点就是封建迷信，但是京剧从来就是八方来听。

　　一方为人，三方为鬼，四方为神。

　　这一方的人不来不代表鬼神不来。

　　他在台上缓了一会儿，就下来了，沿着那条鹅卵石的路继续往下走，他不知道接下来会有什么，全凭运气。

　　那条路设计的很好，弯弯绕绕的，曲径通幽，两侧有竹、有花、有灌木，颇有南方自然式园林的风格。

　　反倒是与北方园林的规则是园林大有出入，改了规则式园林的方方正正，难免不会想出这宅子的主人想要脱离这繁琐的世俗，又或许是他想多了，只是那人喜欢这样而已。

　　穿过那片林木，路的尽头有一汪小水池，那池塘一看就知道是废了人力去挖了，与那园路截然不同，这水体竟是规规矩矩的。

　　宁璞玉一时之间竟看不透这园子的布局方式，以及设计这园子的工匠是如何作想的，以他现在看下来的感觉，这个人的内心极为挣扎。

　　他不知道这园子的布局是因为从前那个王爷，还是现在鸠占鹊巢住在里面的刘志明，亦或是这个园子一开始设计的工匠。

　　他想深究这个问题，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一旦往下探，就浮现出当年王爷看那鸟儿的眼神。

　　那现在宁璞玉体会，那是一种悲伤，喜悦，却又绝望的眼神。

　　那个眼神有多复杂呢？

　　复杂到当年只有三四岁的宁璞玉从中感觉到了心酸。

　　复杂到时隔多年，宁璞玉依旧记得那个眼神。

　　复杂的让在这人世间摸爬滚打这么久的宁璞玉依旧猜不透。

　　面前的池塘波光粼粼，一尾红鲤鱼挣扎而出，一跃而下，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却又转身钻入水中，无所踪迹。

　　宁璞玉有没有继续顺着石子路往下走了，他饿了。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这四下除了他俩之外再无别人，那小官很快就意识到宁璞玉在问他。

　　“我姓李，叫李德正。”他说。

　　他的声音生的清脆，宁璞玉听在耳朵里觉得悦耳怕，对这名小兵看着也没那么不顺眼了。

　　是的，一开始刘志明把这个人派过来给宁璞玉的时候，宁璞玉是觉得他看不顺眼的，甚至有些碍眼了。

　　但是他现在觉得这小兵没那么不顺眼了，至少比刘志明顺眼。

　　“小李。”宁璞玉喊了一声。

　　“夫人有什么吩咐？”他倒是很上道，在门口的时候就听见刘志明喊宁璞玉‘夫人’，他也跟着喊，长官的夫人确实他也该喊夫人哈。

　　“我饿了，还有别叫我夫人。”他说。

　　夫人那两个字是刘志明强行给他冠名的，他没承认也没接受，只是刘志明那死皮赖脸的性子，他实在是没办法。

　　“夫人稍等，我去厨房看看饭菜有没有备好。”说着就要走。

　　“你等会儿，我们一起去。”宁璞玉跟上了李德正，跟他一起过去了。

　　真不是他不放心李德正，只是因为他确实有点路痴，他怕等会儿走着走着他就迷路了，那就很丢脸了。

　　宁璞玉总是能把心里的小九九藏得很好，为人正直的李德正完全没想到宁璞玉是个路痴，只是单纯的以为他家夫人饿了。

　　这会儿已经到了饭点，厨房的饭菜也备好了，宁璞玉着实不想再回原来那个院子吃饭了。

　　天已经凉了，他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到时候要真冻着感冒了，得了风寒，他也不知道刘志明会不会给他请大夫。

　　他觉得刘志明是会为他请一个大夫来的，但是刘志明总是不按套路出牌，他有些赌不起，而且更主要的一点是他不喜欢喝药。

　　宁璞玉从小就嗜甜，酸是其次，最讨厌的便是那苦，偏生他小时候得风寒，喝的那药都很苦，所以他很拒绝得风寒。

　　平日里不需要奶娘叮嘱他注意保暖，他自己就知道穿够衣裳。

　　中午宁璞玉和李德正两个人就随便从厨房搬了张不用的木桌子出来，还有两张凳子，支在厨房附近，把中饭解决了。

　　刘志明还真是说到做到，等到太阳即将下山，天边被余晖染成了橘红色的时候他才回来。

　　那个时候宁璞玉正好在门口溜达，因为下午厨房又备了些点心，他忍不住，又吃了些，有些吃撑了。

　　汽车的动静并不小，宁璞玉在门里边儿听得清清楚楚，包括刹车，开车门关车门这些动作，他都猜了个大差不差。

　　门不是他自己开的，将军府里还是有些吓人的，听见这动静，原本在门房里面的小斯马不停蹄的出来之后，动作熟练的给刘志明开了门。

　　“夫人，我回来了，你想我了吗？”他还是那副大大咧咧的样子，或许他真有些淳朴，宁璞玉想。

　　“没有。”他说。

　　刘志明的性子到底是怎样的？宁普玉还有待考究，他还需要再琢磨琢磨一些时间，但是，他今天确实没有想刘志明。

　　刘志明本来都没指望宁璞玉会搭理他这个问题，哪怕答案不是他要的那个答案，他还是笑得跟个傻子一样。

　　李德正看见刘世明回来之后并没有着急走，刘志明也没有催他走，反倒是把他留下来一起吃了个晚饭。

　　这次他们没有在他们住的那个院子里吃饭，而是在正堂吃的饭，正常里面是圆木桌，做工讲究。

　　晚饭很简单，三碗白饭，四菜一汤，吃一桌就算好了。

　　吃了晚饭后，刘志明和李德正要去书房，宁璞玉本来不愿意去打扰他们的，但是刘志明硬是要拉着他一起去。

　　沿着那条鹅卵石路走，走到戏台折个角转弯再往前走，便是刘志明口中的书房“梅苑”了。

　　本来宁璞玉以为只是把梅苑中的一部分拿出来当了书房，没想到的是梅苑整体都被刘志明当成了书房。

　　梅苑里头四间屋子，除了外面的三间屋子之外，正屋后面还有一间。

　　那间屋子宁璞玉看不到，不过外面这三间屋子的窗户都是开着的，从窗户往里望，可以看到里面成排的书架，书架上面堆着许多书，但排列整齐。

　　最多的还是牛皮纸，蓝色封面的线装书，一些书架高的地方还会放两个卷轴在那边，看样子也有些年代了。

　　宁璞玉完全有理由怀疑这些卷轴是以前那个王爷收藏的。

　　刘志明和李德正是去正屋谈的事情，宁璞玉本来还怕刘志明会误会他要偷听准备去旁边的房间避嫌的。

　　结果刘志明硬是以要媳妇儿赔的理由，把宁璞玉也拉进了正屋。

　　而目睹这一切的李德正觉得以后得罪谁都不能得罪宁璞玉。

　　因为得罪其他人，那些人会看在他是刘志明的人，放他一马；要是得罪了刘志明那顶多就是跑两圈儿的事儿；他感觉要是得罪了宁璞玉，那刘志明就不会那么轻易的放过他。

　　他感觉刘志明对宁璞玉的感情并不像是演戏。

　　他们都在乎着对方，哎，就是不说，而他们两个的借口都是才刚认识对方还不适应，要慢慢熟悉。

　　李德正看在眼里，深感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