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侵》只雀

17、第 17 章

　　秦衍愣了下，长这么大，他还是第一次被一个omega控诉骚扰。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挠了一下，也不知道是委屈还是怪异的麻痒。

　　他想说我又没问你背上腰上的痣，穿上衣服以后还能看见的地方算什么骚扰。但不知道为什么，秦衍确定这话出口以后，接下来一整天这人都不会和他说话。

　　不太划算。

　　秦衍站起来，又低头想问周铭还有什么看法没有，谁知道这人就跟避嫌一样将头朝悬浮屏处一撇，切割关系的表现非常明显。

　　秦衍：……

　　一直默默关注两人的广薇感觉不能这么下去了，这两人间诡异的氛围简直让她百爪挠心。

　　可能是上天都听到了广薇的心声，一直没动静的悬浮屏突地再次稳定。

　　【赶紧把隔离门关上！他们要出来了！】

　　虫族失去了族群气息的指引，狂躁地破坏目之所及的一切。画面剧烈晃动，隔着时间和视角都能感到众人那时的惶恐。

　　虫型的怪物一下子被打翻，撞在一排废弃的管道上，紧接着就挣扎扑上去活撕了一个要控制它的人。

　　广薇截图的手都快飞起来了，“不行，这些画面都是室内，找不到他们之前养虫族的具体位置。”

　　秦衍：“看管道应该是做某些液体生产的，核心工厂区以外淡水洁净度不够，这样的厂应该不多。”

　　广薇叹了口气，“可是少将，正因为核心工厂区以外没有干净的水，那些饮料、营养液生产厂一定是违法的，地图上根本找不到影子。要是没有外形轮廓，大致地形，没办法确定位置的。”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缓冲带的基础建设决定了任何信息都很难一直追查下去。

　　激烈的枪声不断响起，几只虫族被炸碎，尸体崩得到处都是。在某一刻，连续的画面又开始扭曲混乱，光靠看，根本没办法找出有价值的线索。

　　更糟糕的是，两个alpha的大脑已经到达极限了，脑机滴滴地响，提示舱室内的人类已经进入类植物人状态。

　　秦衍一示意，易格上前暂停机器，空间内重新陷入安静。

　　努力以后却没有得到足够的回报，在任何时候都容易让人低落。

　　广薇咳了声，打圆场，“反正这一周的报告有东西写了，二皇子死都死了，早查出来晚查出来都一样。我回去再做一个细节分析。更何况咱们不还确定这两人的来历了嘛，等第一军团那边给消息了再说呗。”

　　第一军团四个字让周铭的思绪一顿。

　　他的记忆力很好，但他确定自己不认识脑机舱室里的两个alpha。也就是说这两人肯定是秦兆华还在的时候就脱离了军部，且一定不是核心位置的军官。

　　秦兆华的死亡时间也注定了他和二皇子被杀一事绝无关系。

　　所以无论查出什么，对他自己，对秦兆华的影响都无足轻重。

　　但有一点，如果秦衍和第一军团联系上的话……

　　迟早得知道他的死讯。

　　周铭的余光只能看见秦衍垂在身侧的手与两条包裹在军装长裤中的腿。

　　十二年前老师牺牲的时候，这孩子还只到他肩膀。

　　当时虫潮蔓延迅速，谁都不敢冒险把秦兆华的尸体直接运回来。万一在路上被袭击，造成破坏，没法向民众交代。

　　周铭还记得他时隔一年多以后，带着老师被冷冻的遗体回首都星，星坞人山人海，前来庆祝胜利和哀悼元帅牺牲的帝国公民人山人海，上方无数媒体的镜头被无人机架着，全方位收录每一丝细节。

　　他是高级将领，按规定不出现在公众面前，乘坐专机直接去到议会大楼。

　　高级官员与高级军官簇拥在周铭身侧，按照申请过的交流顺序，上前与他商讨未来的打算。

　　而秦衍一个人坐在第一排，冷眼看着高台上，秦兆华被放置在鲜花与奖章中的遗体。

　　当时的秦衍还只是个军校生，谁都知道他的荣光将永远无法与周铭比肩，他的父亲秦兆华于后世被人提起时，周铭也将在第一顺位。

　　在绝大多数人并不清楚帝国军部新任掌权人与上一任掌权人独子之间的关系时，秦衍自然就被所有人冷落了。

　　周铭还记得他站在最后手，远远朝秦衍投去一个目光，旁边立刻就有不知名的人上前小声，【阁下，秦衍他这两天一直很沉默，虽然没有哭，但也没有和任何人说过话。】

　　那人的话说得聪明，看上去是在同情，实际是在指责秦衍冷血。

　　周铭微一侧眼，冷漠地从他身边走过。

　　众人脸上神情都有收敛，朝两侧让开。

　　身后突如其来安静下来，秦衍有所察觉，脊背微微停止。但他不确定来的到底是谁，葬礼即将开始，工作人员甚至提醒他提前将星网关闭了。

　　他就像是只默默竖起耳朵的幼犬，支棱着耳朵说不出是紧张还是期待。

　　周铭没安慰过人，更遑论是在帝国权利中心全员到齐的情况下。他要让众人知道自己对秦衍的重视，又不能让他们觉得秦衍被过于重视了，以后会继承秦兆华的衣钵。

　　他在秦衍身边停下时，青年放在桌上的手战栗了一下，随即缓缓抬头。

　　秦衍脸色苍白，眼窝深显得眼下那片因为没休息好熬出来的青黑更为明显。

　　他很认真地盯着周铭，那目光又沉又专注，连周铭都分不清其中到底是什么。

　　周铭犹豫了一下，伸手捏住他压出褶皱的衣领，将那一片理平。他问秦衍，【你这两天是不是没睡？】

　　秦衍没回答，只侧头用带着凉意的脸颊蹭了一下他的手指。

　　现在想起来，周铭还能回忆起那一瞬间被依恋的触感。

　　他当时假死离开第一军团，是直接用最高权限关闭一小块防御，造成虫族突然袭击成功，指挥舰爆炸的假象。

　　第一军团内部，加上军部，前前后后至少要核实一周。

　　如果秦衍现在联系第一军团，正好会成为第一批得知他死讯的人。

　　……时隔十二年，不知道这次秦衍会是什么反应。

　　眼前一花，周铭回过神，朝刚用手在他眼前挥的人看去。秦衍收回手，似笑非笑地打量他，“叫你半天了，不会还在为刚才的事儿生气吧。”

　　周铭感觉心底刚升起的那点愧疚又被压了下去，“什么事？”

　　秦衍朝悬浮屏一示意，“还有什么看法吗？”

　　“——对话里有一点提到了，他们在那个关押虫族的地方设置了隔离室。缓冲带区任何需要高质量科技的东西来路都很特定，可以从这点查。”

　　周铭站起身，“当然，现在最重要的，一个是等第一军团的回复，通过那边的回复能知道这两人在离开军部后到底和谁产生了联络。第二就是那个没清醒的beta。”

　　“他和杜嘉妮是一样的体质，很珍贵，知道的东西不会少。”

　　秦衍依旧靠着机器没动，眼看周铭朝外走去，突然问了一句，“你去哪？”

　　周铭微微侧身，语气有些奇怪，“睡觉。怎么？”

　　“睡前把它喝了。”秦衍从口袋里掏出一只东西，朝周铭抛去。

　　药液管在空中打了两个旋，准确落进周铭手里。周铭捏住一扫，眼底凝滞了一下。

　　秦衍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有些酸的颈椎，“你这两天又是发烧又是受伤的，调了只修复液给你补身体。好东西，记得喝完。”

　　秦衍轻描淡写地说扔来的是修复液，但周铭哪会认不出来，这明明是专供将级军官的as10型药剂。

　　简单来说，这玩意能快速修复肌肉内脏血管骨骼，堪称星际版的十全大补丸，保命用的。黑市最高卖到了七百多万星际币。

　　——这东西，就算是秦衍一年也只有三只的配额。

　　周铭就当没认出来，往口袋里一揣就走了，连声谢谢都没说。

　　丢下屋子里广薇和易格噤若寒蝉。

　　广薇无声用眼神向易格表示震惊：【好大的手笔。】

　　易格：【发烧用as10，你们到了将级的就是能败家。】

　　“唉。”秦衍笑着叹了口气，摇摇头，“他这人怎么这么难讨好呢？”

　　广薇：“是是是，omega都这样。”

　　“其他omega哪像他这样。”秦衍不着调地加了一句。

　　易格：“对对对，缓冲带的与众不同。”

　　秦衍盯住被周铭合上的门，语速缓慢清晰，“他对议会、军部、皇室三方间的矛盾和合作清楚，对缓冲带各势力分布也了解。对局势和人性足够敏锐，对利益交换的潜规则运用得如鱼得水。”

　　广薇打了个激灵，迟疑地看向秦衍。

　　秦衍脸上已经没了最开始的笑意，他就像一个精密的外科医生一样，将周铭这几天所有的言语行为都剖开解析观察。

　　“他的近身格斗受过专业训练，至少在近两年内没有懈怠。也能从十几把枪械中找出唯一能对虫族造成伤害的那一把，在将近一千米的距离内命中薄弱处。”

　　还在脑机室里的两人随着秦衍的整合逐渐严肃起来。

　　秦衍顿了顿，“缓冲带出不了这种人。”

　　天赋决定一个人的上限和达到上限的速度，但客观条件的恶劣足够毁灭天赋带来的一切优势。

　　易格推了下眼镜，“那——陈霖，要查吗？”

　　秦衍弯腰，把几张记录整理了一下，“先不用。去干你们自己的事吧。”

　　他朝外走去，此时已经是深夜，走廊温度比白天还要再低七八度，几乎滴水成冰。

　　秦衍沿着那天他跟踪周铭的路线，重新站在基地的观景区。

　　——那天周铭就是在这里给陈沨打通讯的。

　　一边骗他，一边拿着从他手里掏出来的线索告诉自己的情人，那人怎么就能把这么缺德的事做得那么顺呢。

　　真过分。

　　秦衍嗤笑一声。

　　他有点搞不清自己到底在想什么了。

　　但胸口压着的那股气在想起陈沨开始，就越压越多，不轻不重却让人觉得不舒服。

　　秦衍少将向来是有不舒服就要找别人的麻烦，但此时基地里除了鬼其他该睡的都睡了，哪还有能被找麻烦的活物。

　　——源初，在没被通缉前，好像和好几个alpha都有过关系。

　　秦衍调出悬浮屏，懒懒在边缘划了两下。

　　——他都选上过哪些alpha来着？

　　本着看看是哪些倒霉蛋被那人选中过的念头，带着九分想找事和一分难言的不爽，秦衍直接用权限查看了源初的通缉令。

　　红色通缉令正上方印着源初的证件照和议会签发的标识。

　　按理说，再往下划一点，秦衍就该看到他的生平简介和犯罪事实了。

　　但这张通缉令的证件照下方没有生平简介和犯罪事实，取而代之的是【已抓捕归案】五个字。

　　……

　　军部基地外的岩壁上，白枭猝然落下，死死抓住雪地中一只趁夜觅食的兔子，惊起一片碎雪。

　　隔着一道玻璃，秦衍的手指僵直片刻后缓缓垂下。

　　真有意思，他想。

　　内网通缉令上说，源初已经在监狱里带着了，但这个军部基地的三层，还睡着一个“源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