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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霉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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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光一扫,唐沁似有察觉,悄然抬眸望去,赫然是一个穿了便装的唐家侍卫。
两人视线一对,又自然的挪开。
唐沁才吃完一颗芙蓉糕,捏起帕子,忽然抬起了头,仿佛想到了什么,对着身边的人说:“我忽然想起,我与表弟还有些许私事需要商议,这就先告辞了。”
说完,她歉然笑笑。
康致之立即表示了理解。
苏祁撇了撇嘴,似乎有些不高兴,不过还是点头了。
木讷的表弟裴珏一脸懵,不过还是乖觉的跟上了自家表姐的脚步。
两人一同回了客房,唐沁又叫了几人守着,这才开始谈论事务。
那侍卫站在两人面前,递上了一纸名单,“青州城内丢了姑娘的只找到了二十八户人家,还在寻求姑娘下落的有十五家,但是寻求上诉的,”他语气顿了顿,面露难色,“只有一家。”
裴珏一行已经找到了那群人贩子的货流账本,物证算是有了,再算上在那贼窝就下来的六个贼人,如今是万事具备,只欠东风。
可若是苦主不上诉,不写状纸,无论他们准备如何齐全,怕都是无用功。
即使算是在意料之中,唐沁也难免心寒。
纵使知道这世道女子的命不值钱,但当看到这类场面,胸中难免还是会涌起阵阵怒火与悲哀,既为这肮脏的世道,也为自己,为那些无辜遭殃的女子。
“只有一家?”她问。
“对,”侍卫接着道,“一听到这事与魏家有关,不少人都放弃了寻人的念头,甚至有几家直接给姑娘发了丧,免得、免得——”
“免得在外受辱,牵连了家里的名声?”她闭了闭眼,轻声嘲弄。
裴珏倒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该吃吃该喝喝,自个一人好不热闹。
“愿意上诉的那一家调查过了吗?”唐沁询问。
愿意上诉自然是好的,但若是临场反水,怕是这就要不了了之了,还会打草惊蛇,惹上一身骚,白忙活一场。
侍卫道:“那一家是老白树巷子里住的一户,父母早逝,家产被族兄霸占,被撵出来的姐妹二人流落到此,相依为命,姐姐刘丹新寡,担了个克夫的名头,妹妹刘悦年幼,却因为早年伤了脑子,有些痴傻,容色却是极美,平常是姐姐做些绣活,替人抄书,补贴家用,大概是半个月前,妹妹失踪了。”
唐沁正欲追问,一声不轻不重的响声打断了她,她看向裴珏。
裴珏嗤笑:“你以为你是佛祖吗?悲天悯地,普度众生?没有状书,自己写就是,没有状人,自己当就是,又何必多此一举四处奔波。”
“你是说?”唐沁被他说的一怔,瞬间明白了。
也是,状纸与告状人是谁,有就是了,谁说非得找本人?
她一声叹息。
这类情况自然也是考虑过的。
可追根究底,她的目标从来不是给那群无辜女子伸冤,从始至终都只是为了扳倒太子罢了。
由此来看,她与世间一切漠视女人生存权利的人,又有何差别?
无非就是她还想看着那些女子能够干干净净地再度回归阳光下罢了,终究是她强求了。
这世道的阴暗,总是容不下光明的。
“那就请表弟到那时扮作刘丹,准备好状纸去伸冤吧。”唐沁看着他。
裴珏:“……”
又、又要女装?
瞧着唐沁脸上那淡漠的笑意,顿时心中生出无限的悔意——
叫你多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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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沁和裴珏前脚刚走,宋祁顿时没了游园的兴致,正想着离开,康致之上前两步跟上了他。
康致之叹声道:“我与唐姑娘相识几日,竟然只知她喜梅花,除此外,竟然一无所知。”
宋祁再傻,此时也听出了这人的念头,借口反击,“不过几天,公子竟然知道阿沁喜欢梅花,真是巧啊,我七岁就知道了。”
言语间隐隐带着点自傲——我与阿沁青梅竹马,你才认识几天,敢到我面前炫耀?
康致之就像没听到似的,笑眯眯接话:“是啊,你与唐姑娘相识十余年,自然知晓许多,不像我,是前些日子才认识唐姑娘,对她知之甚少。”
宋祁听着这话,心里像蚂蚁挠似的,觉得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肚子里憋了火,他索性随了自己的意,不再理睬那人,默默加快了脚步。
康致之亦步亦趋,紧追不舍,脚下却丝毫不显慌乱,反倒如行云流水,自有气度,“我记得唐姑娘喜欢芙蓉糕。”
宋祁心下不屑——这还是我说的呢!
脚步加快,带起一阵阵尘土。
“唐姑娘喜欢吃荔枝。”
宋祁翻了个白眼,脸上的神情却仿佛在赞同,“对对对,记得给她送一些。”
康致之笑不露齿,默默给在心里荔枝打了个叉。
“唐姑娘喜欢葡萄。”
宋祁不语,低头看脚。
康致之默默给葡萄划了个勾。
“她还喜欢甜口的零嘴。”
宋祁险些把白眼翻上天——是个人都能看出来!
忽然脚下一搁,有些刺痛,他条件反射的抬起脚跳到一旁,谁料面前正横着一根胳膊粗的树干,他抬眼,却手忙脚乱躲闪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粗粝的树皮一点点在眼前放大。
咚——
顿时眼冒金星,天旋地转……
而后又是“嘭”的一声,他砰然倒地。
康致之看向他,微笑:“公子当心些,多看看路。”
话落,他昂首挺胸仰着头,端着一派潇洒气度,风流俊逸,惹了不少行人的目光。
可下一瞬,“嗤啦”一声响,右手边才甩起来的阔袖顿时被那尖锐的枝稍划破了一道长条状的口子,缝隙一路开到胸口,隐隐漏出一朵粉红色的花儿……
康致之脸一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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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日行动?”
唐沁抿了口茶,半晌才慢悠悠回道:“起码得等到两日后。”
“嗯?”裴珏疑惑,“我们救下的几个活口,那背后人一点院子尸体数量,怕都晓得出事了,这事还是早些解决吧,今天晌午就行,何必等到两日后?”
唐沁看了看他,沉默片刻,扬起笑脸,“你伤还没好,如果大堂上再给你来几棍子杀威棒,怕你这小命就交代到那里了,这不是为你着想吗。”
裴珏的伤自然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
她真正担忧是——最近才接触过那霉星,怕出意外。
毕竟,那霉运一起来,可是喝个水都差点被呛过去……
裴珏皮笑肉不笑,“那表姐换个人?”
“表弟如此美貌,不加以利用,岂不是暴殄天物吗?”唐沁笑不露齿,温柔可亲。
裴珏呵呵一声,似笑非笑。
寄人篱下,难免受尽欺辱。
自幼年起,他这张招人的脸不知给他带来了多少麻烦。他早知道,虽然都是住在皇宫,他与那些皇子公主一点都不一样。
最起码,他们从来没有吃过馊掉的饭菜,没有被人推到结了冰的池子里,更没有——
被一群恶心的老太监带到阴暗潮湿的冷宫角落里上下其手。
他最厌恶别人拿他这张脸开玩笑,那黏腻猥琐的视线、闪烁的目光——无一处不令他作呕,憎恶。
唐沁这直白的目光和那明媚却冷漠至极的眸子深处,他清晰的认识到,于她而言,他是一个人,这张脸,不过是他这个人的附带价值罢了。
难得有他不反感的视线。
也是,几次了,这女人还好好活着……
“表姐这么说,真令我伤心,好像我就是刀俎上待价而沽的鱼肉。”他笑盈盈,眸子眯起。
她反问:“难道不是吗?”
裴珏抬头,对她微微一笑,突然,他手一拍,榻上的桌子骤然碎裂,细碎的木条在半空凌然转动,随着他手一挥,破风般急速冲出——
唐沁措手不及,只得转过身拿起榻上折好的被子一甩,勉强接下这漫天的飞屑。
她不明白,这人又突然发什么疯,这类话先前又不是没说过,哪里踩到他痛脚了,简直莫名其妙!
“你发哪门子疯?!”
才躲过飞屑,就看见那人手成爪子状急速掠来,她只得躲,一低头,转身越过床榻便只往门口狂奔。
轰的一声,床榻倒塌,那人一招落空,再度闪身,直击唐沁。
“小姐!”
门口侍卫听声音不对,连忙闯进,眼瞧着眼前这一幕猛地将唐沁抓住护在身后,正和背后那人一掌对上。
急流乍起,掌风凌冽,两人势均力敌,房门一震,顿时大开着摇曳。
裴珏到底重伤在身,不过片刻,便收了手,接着背后的挂饰一脚踏上了房梁。
侍卫正想追击,唐沁伸手拦下了他。
“哈哈哈哈哈哈……”那人倚靠在房梁上仰天大笑,取下腰间酒囊,朝着下方一送,遂收回,夸赞道,“侍卫不错。”
说完,仰头畅饮。
酒液顺着他的脸颊滴落,一滴一滴,像一串珠玉似的,溅在唐沁脚边炸开了花,没一会,地毯上一阵濡湿,白绒绒的毯子上似有隐隐殷红。
唐沁面色不太好看——任谁生死一遭,能对着凶手笑得出来?
“温言,退下。”
“是。”侍卫紧盯着那梁上的人,神经紧绷,大小姐发了话,他也只能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