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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三章 ...

  •   第十三章.长恨此身非吾有

      清凉的水滴落在脸上,白羽摘睁开眼,黄轻寒就坐在他身边安静地笑着。
      那么熟悉的笑容,仍旧是花前月下如梦似幻,他却忍不住一震:“黄公子,你……”
      黄轻寒伸出一根手指,蝶翼般点在白羽摘的嘴唇上。
      “嘘……”他轻声说,“莫要吵到了子桥。”
      白羽摘抓住他的手:“黄公子,尸毒解药只有两颗,一颗给了我,一颗给了你。蓝三公子已经死了啊,你为什么就不能看开呢?”
      “……不,还有的。”黄轻寒拿开他的手,“墨云翻心头的情蛊也可以解毒的,只要吃掉墨云翻的心脏,子桥就会恢复。”
      “那是活人的心脏,根本不能解毒!”
      “你的话真没道理,它能够给墨云翻解毒,为什么就不能给子桥解?”
      “那是因为云翻并没有死。”
      “可是……子桥也没有死啊。”他轻轻地笑着、笑着。他的手里拿着一只小小的火石,啪的,擦亮了一盏灯。瞬间,出一室洞然。四周怪石嶙峋,水汽湿润,仿佛是地底的最深处。白羽摘目光扫过一周,便怔住了。在洞穴中的一面墙上,锁着一具开始腐烂的尸体。
      一只冰凉的手摸上他的面颊,在他的鼻梁轻轻划过:“怎么,羽摘兄弟,你不跟子桥打一声招呼么?”
      白羽摘心中酸涩,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下来:“黄公子,你清醒一点,蓝三公子……已经死了。”
      眼泪被轻轻抹去。
      “谁说他死了?他明明还活着。”黄轻寒偏着头,温柔地笑着,“你若不信,我就证明给你看。”说着,他扶着墙站起来,如同腊梅花一样鲜嫩的黄色衣摆下,却有些空荡荡的感觉。
      白羽摘无法置信:“黄公子,你的左脚……”
      黄轻寒转过头来,冲他再次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嘘,轻点,别吵,乖。”
      他说着,一扭一拐地走到尸体旁,从脚下一只盘子里拿了块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肉,放到尸体面前。那腐烂的尸体猛地睁开空洞的双眼,一口咬住黄轻寒手中的肉,贪婪地大口咀嚼着,涎液流得满身都是。
      黄轻寒目露怜爱,痴痴地望着僵尸,抬手帮他擦干净身上的污渍,这才回过头来,向白羽摘盈盈一笑,黑色的长发垂了满肩:“羽摘兄弟,你看,子桥还能吃肉呢,他明明还活着啊!”
      白羽摘向后退了一步,寒毛倒竖。
      然而黄公子的双眼却闪着熠熠的神采:“你一定不知道,在我们小的时候,闹过一场很严重的饥荒,子桥他跟我身后,总是喊着饿啊饿啊的,我就想尽一切办法挖野菜给他吃。现在子桥还是觉得饿,我挖不到野菜,只好割脚上的肉喂他,他吃得很香,也很饱。”
      “够了!”白羽摘抱住头。
      他站在墙角,退无可退,石壁贴在后脊梁上,寒意湿润而冰凉。一双手忽然从石壁中伸出来,捏住他的喉管。金莲裳的头从石壁中一同浮现出来,修长的头发丝落在白羽摘脸上:“白家哥哥,你真是可爱得让人都舍不得欺负了。”
      青黄色的灯火映得她脸上一点活人的血色都没有。
      一股寒意从脚底涌上来,白羽摘狼狈地站起来,向一道看起来像出口的小路跑去。身后,黄轻寒低声笑着。

      似乎是地底的最深处,越是跑,越是黑暗,脚下的泥土也越是潮湿。
      白羽摘跑了不知究竟有多久,终于喘息着停了下来,手指无意中伸出,竟碰到一片湿润滑腻的东西,心头猛地一跳。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无异于把自己所有的弱点都暴露在别人的掌控中。用力把那些吓唬自己的想法甩不脑袋,果断地咬破手指,火焰鸟冲天而起,才扑腾了两下翅膀,竟也被这无边的黑暗吞噬了。
      这黑暗,绝对不是普通的黑暗,而是咒术,就算是他的火焰也没办法烧穿。
      就在他不知所措时,黑暗深处,冒出一星青色的光芒,接着,无数浮动的青光在他身边亮了起来。
      出现在眼前的,是成百上千的棺木。
      一个模糊的人影坐在一具棺材上,一枚青光燃烧着,跳到人影肩头,映出一张小小的脸,不过十岁出头的年纪。
      那小孩儿大声喊:“墨云翻,到底要不要娶我妹妹?”
      又是一枚青光。
      另一个小小的男孩儿站在另一具棺材上:“没兴趣。”
      第一个小孩子就蹦过来,踹了他一脚,第二个闷哼一声,竟没躲开。
      “你怎么了?”第一个小孩儿俯下身,“啊,你的腿怎么了肿?被毒蛇咬了么?”
      “我就是死了,也和你们没关系。”
      “死鸭子嘴硬。”第一个小孩儿便蹲下身,把他背在后背上,“你这倔强的脾气总有一天害死你自己,我妹妹喜欢你真是她倒霉。”
      浮动燃烧着的青光汇聚到一起,金莲裳坐在棺材上,把一颗圆溜溜的药丸丢进一碗鸡汤里,大眼睛闪着干净的光芒:“云翻哥哥,这是我亲自熬的鸡汤,你喝了它再走吧。”
      轰隆隆,耳边传来电闪雷鸣。
      然后是小孩儿喊叫声,女人的喊叫声,男人的咒骂声。
      一群白鹭扇动着翅膀,从石壁之间飞出来,又飞入另一边的石壁里,白色的羽毛落了满地。
      一个女人背对着白羽摘站在棺材丛中,哈哈地仰天大笑:“墨云翻!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心甘情愿地回到苗疆,让你心甘情愿地娶了莲裳!”
      笑着笑着,转过头来,半擦胭脂的脸上,满面泪痕。
      那张脸属于被白羽摘烧死的金蕊碎。

      白羽摘后退一步。

      胭脂小盒轻轻拧开,小指沾起一星艳色,抹在嘴唇上。
      “莲裳,莲裳……为什么是他?我明明守了你那么久啊……”
      胭脂盒掉在地上,金蕊碎泣不成声。

      脚下的泥土变得更加潮湿,似乎有无形的一股力压在肩头,眼前的金蕊碎变成了一根白鹭的羽毛,金莲裳拣起来,放在嘴边轻轻吻着。
      “白家哥哥,让你看了些悲伤的事情。”她转过头来看他,“不过,谁没有些悲伤的故事呢?”
      白羽摘扭头便跑。身后笑声连绵不断的传来,似乎对他无法逃脱的事实胸有成竹,青黄色的光芒一明一灭间,眼前一晃,脚下的路竟然还是之前跑过的地方。
      一具黑影扭了扭,在青绿色的荧光中,慢慢凝成一个人形。圆溜溜的眼睛,轻轻抿着的嘴唇,依稀还是金莲裳:“哥哥一直不准我出去,我就在这里等了他好久好久,可是现在……我等不了了。”
      又有一个金莲裳从另外的棺材里坐了起来,她身上穿了件红得滴血的嫁衣,双手合掌,痴痴地说着:“听说这是你们汉人的嫁衣,莲裳绣了很多年,白家哥哥,你说我穿着它嫁给墨云翻,会不会好看?”
      肩膀被人拍了一巴掌,白羽摘急忙转过头,第三个金莲裳正好跟他面对面,嘴角扯到脑后,露出一口兽类的尖牙:“云翻哥哥他是我的,只有我明白他一个人的寂寞,所以,白羽摘,我绝对不会把他让给你。”
      立刻有人娇嗔:“你不要跟我抢!”
      然后有人大声的回答:“是你们不要和我抢才对!”
      有人认真地叹气:“我们有这么多个,他只有一个,就算是把他切成一块块的,也不够啊。”
      于是所有的姑娘都笑了起来,纵然声音清脆,却让人觉得莫名阴冷。

      “白羽摘……”
      有一只冰冷的手牵起了他手。
      他下意识想要缩回,手立刻抓得愈紧,手的主人转过头来,露出金莲裳的容颜:“你们不是要找苗疆的宝藏么?我带你去看,好不好?”
      明知道该要拒绝,但是望着那双如波涛样清澈的眼睛,却不知不觉就随她而行了。
      金莲裳坐在轮椅上,低声笑着,拉着他的手,走过那一具具鬼棺。在群棺的包围处,是一方小小的祭坛。
      “看那里。”
      被她的声音蛊惑,白羽摘望向那座祭坛。祭坛小小的,四周摆有几具傀儡木偶,每个傀儡木偶的心口处都是空的,有一条被人类头发捆住的蜈蚣代替了他们的心脏。
      而在那些傀儡的簇拥之中,是一具没有小腿的瘦小白骨。
      “这……”
      金莲裳转过望着白羽摘,流出两行血泪:“这就是……我的尸骨。”

      四周一片死寂,只能听到心跳声扑通扑通,一瞬间,白羽摘觉得自己的心脏快要跳出来了。如果这是金莲裳,那么四周那些“金莲裳”又是谁?
      被拉住的手指感觉不到一丝活人的温度。
      他这才注意到,拉住自己的那只手,是没有脉搏的。
      咯咯几声关节响,祭坛上一具木偶傀儡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它僵硬的动了动胳膊,在白羽摘的目光中,四肢慢慢扭曲变形着,最后统统变成了没有腿的金姑娘。
      又甜又糯的笑声不徐不疾的响了起来,在墓穴中无限放大。
      “这是我的骨头,因为我七年前就被墨云翻给害死了。
      “我等了七年,就是为了等他下来陪我,如今你带他回来苗疆见我,我很开心,真的很开心。”

      白鹭哀鸣。
      眼见的一切又变了样。

      少年的男子捂住心口,疼得满地打滚,蓝衣的女孩子在一旁手足无措地看着,想要上前帮忙,却被一阵刀风逼开。
      墨云翻手中的刀抵住金莲裳的喉头:“……情蛊,绝情绝爱……金莲裳,你狠!”
      女孩子哭了起来:“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那是情蛊……”
      眼里的恨意像要滴出血来,墨云翻又是一道刀风逼开想要靠过来的金莲裳,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一口接一口的血水自喉头里涌出来,初次进入体内的情蛊,正在贪婪地蚕食着他的内力。墨云翻一个人茫然地跑着,黑云压境,天边大雨倾盆而下,一时间仿佛整个天地都在旋转。
      小姑娘在不远处追着他,两个人一前一后上了山上的吊桥。
      “云翻哥哥,我错了,你不要走。”小姑娘大声哭着。
      墨云翻按着心口,冷笑道:“不,你没错,错的是我,是我不该相信你们兄妹。我早该想到,你们苗人手段狠毒,得不到的人,都会弄死。”
      吊桥咯吱咯吱响着,绳索左右摇晃,一个接一个炸雷在天边划过,他满身湿透,满脸雨水,简直就是头丧家犬。
      小姑娘踏上了吊桥:“你回来吧,回来吧,别走了,好不好?”
      “回去再被你们兄妹下蛊么?!”
      “不,只要你回来,我就去请哥哥帮你解了蛊……”
      “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么?!——滚!就算我死了,也绝不死在你们苗人的土地上!”
      轰隆一声响,一道霹雳从天而降,正好劈上拴着吊桥的树。
      古树连根而断。
      山上的大石头被爆发的山洪冲落,咕噜噜滚动着,砸在吊桥上。

      白羽摘看着这一切,眼泪慢慢流了下来。
      “……我掉下去了,他没有抓住我的手。”耳边,金莲裳低声说着,“就像是掉进了一个无底的深渊。”
      “金姑娘……”
      “我觉得好冷,好暗,腿好疼好疼,好像被什么东西压着了一样。雨还一直下着,一直都不停。”她说着,抓着自己的头发,原本梳理好的头发散乱成一团,“他一个人多寂寞啊,我死了,哥哥死了,他自己的爹也早就死了,他一个人在世上,没有可以信任的人,多么孤独……为什么他就是不肯下来陪我们呢?”
      眼泪从面颊落到地上。
      金莲裳抓住他的手,然后无数的手从地底钻出来,抓住了他的脚。
      “白羽摘,你知道的,如果你爱他,你死了,也会想要拉着他一起死的。”
      强烈的悲伤涌上心头。
      像是要活生生撕碎了人的心肺。
      脚下的地面裂了一个无底的口子,金莲花拉着白羽摘的脚,将他往地下拖去:“想要陪着他,想要爱着他,想要给他幸福,想要他心里只有你一个人,这种感受,你懂得,对吧?”
      浓重的黑气将白羽摘紧紧包裹在内,将他拉往地狱深处。

      祭坛的白骨旁,一个傀儡娃娃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凡是要跟她抢墨云翻的,她一个都不会放过,绝不。
      “你真是想不开。”一直看着这一切的黄轻寒轻声说。
      “你又何曾想得开?”
      “我和你不一样。”黄轻寒摇头。
      “哪里不一样?”
      黄轻寒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偏头笑着:“……至少我不会想去做弄死白羽摘的傻事。”

      原本被黑影吞噬的白羽摘忽然昂起头。
      燃烧着的大鸟冲破黑暗,张开双翅,金色的眼睛张开,嚣张地望着眼前的一切。那些青色如鬼火一样的光芒立刻在火焰的燃烧中全部化成了灰烬。
      墓穴重新被照亮,竟然还是白羽摘初次醒来的地方,根本未曾移动过一分。

      咒术被破,金莲裳皱起眉:“这是……”
      火焰鸟在空中盘旋了一圈子,这才缓缓落在白羽摘后背,鸟喙撒娇般蹭了蹭他的面颊,慢慢化成一滩血渍,消失不见了。
      白羽摘的眼泪啪嗒啪嗒落在地上,抓着地面的手指骨节突起,咬紧牙关:“金姑娘,你说的对。所以若还有机会活下去,我定会保护他的,再不会放他一个人。”
      他抬起头来,双眼血红。
      却一片清明。
      有个冷冰冰的嗓音朗声说着:“莲裳,他是越悲伤越会坚强的性格,你真是不了解他。”

      白羽摘听到这个声音,惊得转过头去。
      有个人举着一块可以照明的萤石站在不远处,黑衣无风而摆,眉梢入鬓,双刀如雪。像是过去无数次那样,虽没有月,却仍旧仿佛揽了一身月色。
      “云翻哥哥!”金姑娘开心地叫了出来。
      话音初落,幽暗的洞穴里便齐刷刷地点燃了无数盏油灯。
      墨云翻把萤石揣回怀里,安静地走上前去,面孔仍旧是那么冷。白羽摘却发觉了他脚下的蹒跚。
      “你来了多久了?”
      “也没多久,就是重温了一遍过去的故事而已。”他说着,看也没看白羽摘,走到金莲裳面前,“感谢你让我回想起一切。”

      “云翻,你……”
      白羽摘刚要出声喊他,喉头一凉,一柄匕首已搭在他脖子上。
      黄轻寒在他耳边笑了笑:“乖,接下来是他们苗人的事情,你不要多嘴。”

      金莲裳有些羞赧的样子:“云翻哥,我等你了七年,如今你终于肯下来陪我了,我很开心,真的很开心。”
      墨云翻望着她,当日的一幕幕,如今想来,似乎仍在眼前。
      “七年前,你骗我吃下情蛊,我武功尽废,你却也因我而死。……吊桥崩塌时,我昏迷了五天,醒来后才知道金蕊碎找到你时,你已经断气了。”
      坐在祭坛上的金莲裳抚着空荡荡的心口,羞赧又多了点困惑:“哥哥为了让我复活,用傀儡木偶给我造了身体。可他总说这样的我不是我。真是奇怪,这样的我为什么不是我?我跟他争论,他不听,我很生气,就说要离开他去找你。他也生气了,一把火烧了我的身体。我在黑暗里一个人待了很久,再次在傀儡身上醒过来后,才知道他从祭鼓教的祖籍里发现了个秘术,只要以身饲蛊,同过交合,吸取一千个男人的精血,然后将全身血脉渡给已死之人,就能起死回生。”
      “一千条人命。”墨云翻淡淡的补充道。
      “哼,一千条人命算的了什么?杀了一个人后,第二个、第三个和第一百个、第二百又有什么分别?哥哥说,如果我想见你、想嫁给你,自然就得变回有血有肉的女子。我们就这样一起努力了很久,直到那一天……他遇到了一个天魔教的托生活佛。哥哥说这活佛血与别人不同,能医死人活白骨,吃掉他,或许就可以不用再吃剩下那四五百个男人了。”金莲裳的手指忽然一指白羽摘,怨毒地说着,“对,就是他,这个自诩善良的活佛,就是他烧死我的哥哥,嫡亲嫡亲的哥哥,为了让我活过来,给男人轻贱、给男人上的亲哥哥!”
      “……你错了。”墨云翻淡淡的说着。
      匕首悬在咽喉处,白羽摘却仍旧心有不忍:“嗯,其实,你们错了。我的血……并没有办法让人复活。如果我能让人复活,我又怎么会让蓝公子他……”
      金莲裳缓缓站起身:“你是说……是说我们不该打你的主意?”
      “是的。”
      “你是说只为了一个谣传,我便害死了哥哥?”
      “莲裳。”墨云翻唤了她的名字,“就算金蕊碎现在不死,将来也是要死的,那秘术的代价是施术人的生命。”
      “你骗我!”金莲裳不可置信的摇着头。
      “这么多年,我可曾骗过你一次?”
      小姑娘颤抖着嘴唇,抱住了自己的双肩。
      白羽摘看着她,眼泪落了下来。
      “讨厌,讨厌……”她颤声说着,“我只是想回到幼年我们三个在一起的那段时光,为什么不可以?为什么不可以?!”
      墨云翻没有说话。
      金莲裳猛地抬起头。
      “是了!是了!这一切都是因为当年你执意要离开苗疆!因为你不肯娶我!”她说着,偏过头看着他,忽然之间,墓穴内的气息急促了起来,地面翻滚起浓重的黑气,墓穴内的百千口棺材同时传来咯吱咯吱的移动声,“如果你娶了我,我们就可以回到过去了对吧……?所以,我们来结阴亲吧。这样,咱们三个又可以重新在地下生活在一起了。”

      鲜红的嫁衣抖开,如同火焰般蔓延着,金色的凤凰在嫁衣上翩然起舞。
      一个金莲裳将脸在嫁衣上蹭了蹭,又一个金莲裳捧出了一套汉人的凤冠,其余的金莲裳则准备着胭脂水粉,长着相同面貌的人影子青绿色灯光中晃来晃去。

      墨云翻握紧了刀。
      他知道,今日势必同过去做个了断。

      扣着白羽摘喉管的匕首忽然放开了一寸,黄轻寒的目光软软的,有些宠溺地转头对金莲裳笑起来:“你打扮起来一定是最美的小姑娘。不过……你们有这么多人,可这凤冠霞帔只有一套,你们……谁来穿?”
      那些金莲裳脸色一同阴沉了下来。她们彼此望了一眼对方,又颇有默契的望了一眼唯一的一套嫁衣,都不约而同的皱起了眉头,而那捧着嫁衣的金姑娘,则是直接把衣服套了身上,有些得意笑着:“自然是我。”
      下一瞬,那穿着嫁衣的小姑娘已断成两节。噗的,一个金莲裳捏碎一条蜈蚣,墨黑色的汁液溅出来。她将一只坏掉的傀儡娃娃扔到角落里,俯身捧起嫁衣,啐道:“有我在,哪还轮的到你?”
      话还没有说完,另外三个金莲裳同时出手,捏碎了她心头的蜈蚣蛊虫。红色的嫁衣轻飘飘地落在地上,杀性慢慢涌上其他的几个金莲裳眼中。傀儡们的争斗心起,一时间,小小的墓室内,不断有金莲裳被打回傀儡之身。
      黄轻寒仍旧只是温柔的笑着,仿佛他的脸上只剩下了这个表情,他说:“我们汉人只能有一个正妻,其他的,只能当妾,不知道墨云翻他会选哪一个呢?”
      或许是因为身下潮湿阴冷的地面所致,明明他的声线还是如往常一样的柔和动听,可白羽摘听在耳朵里,却只觉遍体生寒。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的,他已经完全猜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了。他心中酸涩,用尽气力,唤了一声:“黄公子,你……”
      “嘘,你听话。”黄轻寒在他耳边低声说,“乖乖看着就好。”
      此时,腥臭的味道充斥着整个墓室,墨云翻未曾出刀,大半的金莲裳傀儡却已经碎成粉末,剩下的也都杀红了眼,蛊虫本身的好杀性战胜一切,它们只想杀杀杀。
      “当日金蕊碎定下两桃杀三士的计谋,今日我还给他的妹妹,一切再是自然不过了。我虽然身无武功,但胆敢伤害子桥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黄轻寒睫毛微垂,伸出一指,将眼前的战局指给白羽摘看,淡淡笑着,“羽摘兄弟,你看,就算是那金蕊碎倾尽毕生精力做出来的最完美杰作,傀儡也终究只是傀儡,只有欲望,没有感情。所以我不要子桥变成这个样子,我要他活着陪我。我想,你一定会明白的。”
      他断了一臂一足、满身颓容,双眼却如同被风雪洗过的星子,亮得让人窒息。
      白羽摘合上双眼,不忍再看。
      “……黄公子,你疯了……”
      “傻孩子,”拍了拍白羽摘的额头,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一点,黄轻寒偏头笑着,“我不是疯,我只是做了点惊世骇俗的事情。”
      谈话之间,战局已然结束了。
      在满地的木偶残骸中,只有一个金莲裳安然坐着,她无心去管身上破破烂烂的衣服,俯身一沾地上那些蜈蚣的黑血,将那乌黑的液体抹在自己的嘴角和双颊。
      看也不看同类的尸体,她双手捧颊,满意地笑道:“这下胭脂够用了。”
      黄轻寒抬头望着墨云翻,轻轻在白羽摘耳边说:“羽摘兄弟,接下来是情人相杀的戏码,你要仔细看,认真看,将来你当了教主时才不会被人欺骗。”

      血泊之中,唯一的一个金姑娘春风满面。
      她向墨云翻扑了上去,双手环住他的脖子,开心的说:“现在没人跟我争啦。”
      墨云翻的视线却穿过她,扫过黄轻寒,最后落在被黄轻寒拥在怀中的白羽摘身上。很好,很好,他真是把他教育地很好。
      耳畔,小姑娘还在甜蜜的说着:“我把其他的傀儡都杀掉了,从今天,你就只属于我一个。”
      墨云翻垂头看了看她,忽然冷冷一笑。
      冰冷的刀光划破黑暗,毫无预兆的直插入金莲裳的心口,将刺骨的寒气送入她的四肢百骸。
      金莲裳不可思议的睁大了眼睛。
      然后,墨云翻抽离了刀。
      黑色的血滴落在鲜红的嫁衣上,染成一片墨色,她偏头看着那嫁衣,眼神呆呆的。
      脏了,嫁衣脏了……
      缝这一件衣服真的好花时间啊,这一脏,不知道能不能赶上嫁给墨哥哥的婚期。
      大颗大颗的泪珠从眼中涌出来,手脚上人类的肌肤开始蜕变成木质的骨架,她张开手掌,看着自己重新归于黑暗,蓦然间想起那日哥哥烧掉自己身体时愤怒的表情。
      原来,原来,自己始终只是一具木头么?
      用力抬起木制的手掌,木头和木头的交接处,关节咯吱咯吱的响着,意外的,墨云翻没有躲开,虽然仍然一副冰冷的表情,却任她抚在面颊上,这是连她活着时都不曾有过待遇。
      轻轻的,吐出最后一口呼吸,她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云翻哥哥,你啊,真是个……绝情的人呢。所以……只有我会永远陪着你啊……”

      嗤的一阵轻烟。
      金莲裳便已消失不见,而地上,则多了一副身着红色嫁衣的傀儡。
      墨云翻抚着那傀儡,合上双眼。

      真是傻个姑娘。
      那年山茶花映着她如花的容颜,又俏皮,又可爱。
      若不是被下了情蛊,怕是真会爱上她也说不定。

      胸口隐隐作痛,墨云翻咽下一口血。张开眼,直起身,向着黄轻寒一步步的走去,银白色的双刀泛着月下冰雪般的光芒,倒影着他冷硬的面部线条。
      “现在,你,把白羽摘还给我。”
      他说。
      “他是我的。”

      “怎么?你这次不要跟我抢子桥了?”黄轻寒偏头笑着,表情天真无邪。
      墨云翻没有说话。
      只是微微泛白的指节暴露了他的情绪。
      黄轻寒看着那把冷如冰雪的刀,微微一笑,轻轻抬手推开了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刀刃,还是同往日般轻裘缓带意态风流:“也罢,也罢,既然你要他,我便把他给你好了。”
      “黄公子……”白羽摘回头看了他一眼,得到黄轻寒一个鼓励的笑容。
      墨云翻瞥都没瞥白羽摘,仍旧瞪着黄轻寒,冷声道:“不要耍花招。”
      黄公子听了,忍不住,便笑。
      “难道,你连从我手中带走他的勇气都没有么?”见墨云翻皱眉不语,他又道,“还是说,你怕这个曾经救过你性命、也被你害过很多次的人终于想明白决定倒戈了,帮助我来对付你?”
      真是好利的一张口,颠倒黑白,挑拨唆使无所不能。
      墨云翻一声冷哼,走到黄轻寒的身边,一把拉起了白羽摘。四目相对间,心口又是猛地一抽,便忍不住皱起了眉。
      纤细的手指一直石壁,黄轻寒道:“云翻兄弟,这道门后,便是咱们千辛万苦要寻的宝藏了。”
      “你以为我怕?”
      “既然是你的决定,”黄轻寒扶着墙壁站起身来,为他二人让出一条路:“那么,请吧。”
      手被墨云翻紧紧攥着,白羽摘却抬头望向黄轻寒了一眼:“黄公子,你……不一起去么……”话还没说完,已经墨云翻狠狠瞪了一眼。
      黄轻寒笑着摇头:“不了。”

      通往宝藏的门缓缓开启,两个人的心也一同提到了嗓子眼。黄轻寒目送他二人走入门后,笑着拿起了那把匕首。
      冰冷的水滴从头顶滑落,他伸手接住,却又从指缝间滑落而去。
      阴暗、潮湿、不见天日。
      在这座苗人的坟冢里,没有了江湖人对这段断袖之恋的唾弃,没有了父亲的殷殷希冀,一切变得如此的安宁。
      仿佛这个世界只剩下了他和蓝子桥。
      他呆坐了一会儿,笑了一笑,这才一瘸一拐地走回那具尸体的所在,找了个地方随意躺下,手指移上自己的胸口用力按住,有些恍惚的低语着:“真是觉得奇怪……为什么我明明没有中那个情蛊,却觉得胸口好疼好疼呢?”
      心口一抽一抽地痛着,仿佛生生撕裂了般。蹭了蹭尸体残破的衣角,不知不觉中,泪水已湿了他的面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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