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第十一章 ...


  •   第十一章.维以不永怀,维以不永伤

      黄轻寒幸福地傻笑着将人头放在楼梯上,又自怀里取出一把梳子,一遍遍为那颗人头梳头发,通开它被血污粘连在一起的发丝。
      挽起一个发髻,他痴望着人头,满心爱恋地念叨着:“真乖。”

      白羽摘不忍再看,把视线扭了开。身旁的墨云翻在为他包扎肩头的伤口,布条在他指尖穿梭,一圈又一圈,似是没有尽头。
      他的眼并不看白羽摘,只是淡淡地问:“蓝子桥并不是被抓了走这么简单吧?”
      白羽摘一怔,心乱如麻,竟不知如何回答。
      墨云翻抬起手,捂住了他刚要张开的嘴:“……你也不用回答了。我怕你回答了,我也会……”
      我也会如何,却再也说不出口。
      白羽摘垂了眼帘,泪水顺着面颊落下,滑过他的指缝。
      不远处的黄轻寒拿了块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的馒头,送到人头面前,痴痴的说:“饿了吧?该吃饭了。”
      “真傻。”墨云翻闷声说着。
      “是啊,真傻,他明明听不到。”白羽摘拿下了捂住自己嘴的手,“……不过,我却有点羡慕。”
      墨云翻瞥了他一眼:“我们去苗疆吧。”
      “好。”白羽摘顺从的点头。
      “之后的路只怕更艰险,你的血若用的多了,是否会危机生命?”
      白羽摘沉默了一下,然后点头:“血枯而亡,或许吧。”
      布条在肩头打了个结。
      “说起来,我曾听说托生活佛的血可以让死人复活。”
      扑哧。
      白羽摘笑出来:“……怎么可能。若真是这样,岂非人人都不会死了?”
      “不过我却听说过一种让死人复活的方法。”
      白羽摘睁大眼:“真的?”
      “只要以身饲蛊,同过交合,吸取一千个男人的精血,然后将全身血脉渡给已死之人,就能起死回生。”墨云翻的声音很沉,“当然,代价是养蛊人的生命。”
      白羽摘没有说话。
      “这世界上,又有谁肯用自己的命去换另一个人的命呢?所以我不信。”

      他二人有一句没一句的交谈了几句,墨云翻看了眼天色,估摸着就要天亮了,便站起身吩咐:“我去收拾行李,你看好姓黄的,一会儿咱们就出马。”
      “好,你去吧。”
      白羽摘坐到楼梯上,弯起手指,顺着黄轻寒颊边的长发一梳而下。他双手抱膝,将头埋入了手臂中。
      当年那老僧为他相面,说他命里有劫,若想一生平安,便要剃度修行,永绝情爱。
      往事如飞,一一在脑中闪过。那旧日记忆里的日喀则终年白雪皑皑,阳光灿烂,雄鹰盘旋,五色的经幡在风中猎猎作响。虽然离开了,却终是有一天要回去。
      他默默流着眼泪,背后却忽然一凉,殷红的血顷刻间顺着脊背流了出来,染红了白衣。
      像是照在雪莲上的一缕红霞。

      一个头发散乱的女子双手握着菜刀站在他身后,菜刀上染着血。她眼神空洞,轻声呢喃着:“我听到了,你的血可以让人复活,可以让人复活……”
      捂着腰后的伤口,白羽摘望着她,女人目光凄凉,如垂死的鸟。
      其他的人也注意到了这边的骚乱,人们混沌的眼神中流露出了希望的光芒:“他的血可以让死人复活……”
      那女子几步奔到一具尸体旁,将刀上的血抹了上去,然而,那尸体仍旧是冰冷的。
      “……为什么?”
      女子囔囔着。
      突然转头:“我知道了,一定是用的血不够。”
      她说着,扑了回来,一把抓住白羽摘的头发,把他提到那尸体的身前。白羽摘如同泥塑一样睁着眼睛,没有丝毫反抗,任那女子将他的伤口对准尸体的嘴。
      血水流了出来,落在尸体的脸上、嘴里,染红尸体最后一块原色的皮肤。
      但这尸体仍旧没有复苏的迹象。
      黄轻寒抱着人头走来,手掌在白羽摘的血水里沾了一下,用舌头舔了一口,皱眉道:“腥的,不好吃。”
      是啊,怎么可能好吃。
      这毕竟只是血啊。
      “为什么……?为什么还是不能复活?”女子默念着。
      “或许是血洒的不够多?”有人问着。
      “你家的人活不了了!我家的还要复活呢!你把这小子给我!”有人大声叫着。
      白羽摘默默地听着看着,任凭他们把自己的血涂的满处都是,眼前的一切对他来说,就仿佛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所有人的表情都被放大、夸张、扭曲。
      虚假得如同真实。
      抓着白羽摘头发的手缓缓松开,那女子跪倒在地,捂住了脸,泪水簌簌落下。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不能复活?……你叫我肚里的孩子怎么办?”
      白羽摘强撑起身体,爬到女子的身边,手指为她抹去眼角的泪。血水在他身后留下一道长长的痕迹,红的刺眼。
      他说:“孩子的爹姓什么?”
      “……司,司徒。”
      “姑娘,你若不嫌弃,以后,以后就让我当他的干爹吧……”
      那女子只是低声的抽泣。
      很长很长时间。

      墨云翻从楼上走下来,看到就是这样的一副情景。
      所有的人都沉默无言,而白羽摘则靠在楼梯的栏杆上,苦涩地笑着,如同佛经中看透俗世苦难的释迦古佛。
      一念成魔,一念成佛。
      见他走到面前,白羽摘伸出手,墨云翻一把握住了。
      “这下你确定了吧?我的血,并不能让人复活。”
      墨云翻握着他的手:“你……”
      白羽摘笑了笑,将另一只手也握了上去,牢牢的包住墨云翻冰冷的手。
      “没关系,其实我也想知道,我这个什么小活佛,是不是真的可以给大家带去快乐……”
      墨云翻一把将他搂入怀中,紧紧的,再不说一句话。
      隔着衣服另一人的砰砰心跳传来,活着,也有温度,让人喜悦。明明是一次又一次被利用,但根本没有办法恨他。甚至,在心头还涌起了小小感动。
      深吸了一口气,白羽摘轻轻推开他,有些困扰的口气:“帮我包扎一下吧,我一个人做不到。”
      墨云翻盯着他看了很久,低声说:“好。可能有点疼,你忍着点。”虽然声音仍旧冰冷,但这样温柔地叮嘱,对他来说,已是比登天还要难得。
      用了些伤药,墨云翻原想扯白羽摘的衣服,可目光与他目光一对,终究还是在自己的内袍上撕了些布头。
      又是一圈一圈的缠绕上去,这一次,缠到了尽头。
      白羽摘望了他一眼,见他头顶漆黑的发顺着肩头盘旋而下,心头酸痛如绞。
      “云翻……”他轻轻唤了一声。
      墨云翻手中动作停了下来。
      白羽摘伸出手,为他拨开长长的额发:“总有一天……我会想办法为你拔了那情蛊,白羽摘说到,一定做到。”
      墨云翻没有回答。
      额头贴在他的额头上,白羽摘的眼皮渐渐闭合在一起:“所以,你不要再说自己冷血无情了。”
      怀里搂住了昏过去的白羽摘,墨云翻头一偏,猛地呕出一口血来。
      望着掌中的血,他有了一瞬间失神。

      天边的光芒又一次跃出大地,在清冷的早晨跳跃不停。远处有人家点起了第一缕炊烟,在风中缭绕盘旋,直到在高高的云层中散去。
      白羽摘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墨云翻有些冷漠的双眸,以及放在眼前的一碗肉粥。
      “我找掌柜要的,”他说,“喝吧。”
      语气是不容拒绝的。
      白羽摘接过了碗,抿了一口,就放下了。他看看四周,没有看到黄轻寒,心里一跳:“黄公子呢?”
      墨云翻看着他,没有回答。
      想到之前的事情,心头越发不安:“他没事儿吧?”
      “他没死,就在隔壁抱着他的蓝子桥甜蜜呢,”墨云翻一把把碗从他手里抽走,“不喝我就帮你倒了。”
      白羽摘急忙跳起身来,双手按住那碗:“不,你别拿走。”
      之前的失血让他微微摇晃了一下,原本打算转身离开的墨云翻也停住了脚步。
      等头晕的症状稍稍恢复,白羽摘把那碗粥从他手里抽了回来,嘴唇边有了一个淡淡的微笑,他垂下头:“你虽然很凶,但你是真的关心我,我知道的。”
      原本一肚子烦躁的墨云翻忽然多了几分无可奈何的负气感。

      同之前日渐憔悴的黄公子不同,现在的黄轻寒,显然是幸福的。
      他怀中抱着一颗人头,白羽摘在他身后站定,默默地看着他为他梳头擦脸。对他来说,这就是他最爱的蓝三。客栈里仅存的几个无辜客人,连看都不敢看他,不过这又如何呢?自从他们分套断袖被赶出家门后,视他们为异类的嘲弄眼光已经太多太多了。
      “如果这是命中注定的罪,也是幸福的罪吧。”
      他转过头问墨云翻。
      墨云翻背过身,并不回答。
      张开手,刺眼的阳光透过手心,命运的纹路被日光染红。
      下一瞬,白光跳跃,手掌已被墨云翻的掌中的刀划了一道伤口,血水渗了出来,刀上的寒气阴冷刺骨。
      白羽摘吓了一跳,他不解地望着墨云翻。
      “什么命数,无非是怪力乱神,只要一刀就可以割破了。”墨云翻冷漠地说着,还刀入鞘,将一个包裹丢给他,“再磨磨蹭蹭的,我就一个人去苗疆了。”
      他有些不一样了。
      白羽摘捂着掌心,蓦然想。

      当天晌午出发,夜里再一次被迫夜宿。
      赶路的人奔波了一日,有火,有食物,心头就会觉得有无限暖意。火焰是明红色的,獐子烤得香喷喷的,三个人分着吃了,厚实的油脂粘了白羽摘一嘴,用手背擦都擦不掉。
      自然换来墨云翻冷冷的一瞪。
      尴尬地抓了抓头,却不小心把更多的油擦到头发上。
      墨云翻周身的气息立刻又冷了三分,虽然风餐露宿,可也得烧水洗脸不是?于是在他杀人的目光下,白羽摘把竹子劈开,灌上水,架在火上烤热,再用来洗漱。
      “明天找个人家,把姓黄的留下。”
      啃着獐子的冬天停在半空,半张的嘴里还叼着一块烤肉,那模样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墨云翻皱着眉重申:“难道你要带着个傻子去闯墓地?!”
      篝火噼里啪啦地响着,映着白羽摘的脸,他沉默了很久,终于说:“你说的对。”
      黄轻寒怀抱人头围绕篝火走过来,又走过去,火光把他的脸烤得粉嫩嫩,好像盛夏里一颗饱含里蜜汁的桃子。
      “怎么了?”
      “子桥说他冷。”黄轻寒把人头把人头捧到白羽摘的耳边,火光映着他黑白分明的眼,“你听,子桥在说话呢,他说他很冷,很黑,很寂寞,想有人来陪他。”
      啪。
      篝火里的木炭发出爆裂声。
      在白羽摘沉默着,无法回答,黄轻寒已抱了人头走开,他自言自语:“我有办法了,把火烧旺点就好了。”
      边念叨着,边解开了旅行的包裹,白羽摘还来不及阻止,他已把包裹里的东西囫囵个儿一起丢进火里。
      嗤——
      火光在这一瞬间烧的更旺。
      几件衣服,三四个馒头,和……一只玉箫。
      白羽摘愣在当场。
      黄轻寒抱着人头,兴奋地转圈圈,仿佛就这一刻全世界都只属于他:“现在暖和了,暖和了呢……”
      白羽摘愣了许久,然后合上双眼,沉默地坐了下去。
      火如红莲,贪婪的啃噬着火焰内的祭品,玉箫在火焰里安静地躺着,被炭火一烧,外表蒙上了一层焦黑。
      墨云翻在一旁看着他,冷声道:“焚琴煮鹤,你们一个两个都很潇洒啊。”
      “……这箫既不用来吹,也和烧火的木炭没什么区别。”
      “多情便是无情,也罢。”
      “多情便是无情……”白羽摘怔了怔,低声默念了三遍,才苦笑,“这多情二字,其实只值五两银子。”
      墨云翻抬眼,若有若无地瞥了下他,沉默了片刻,又冲他勾了勾手指,白羽摘立刻听话的走过去跪好。
      手被拉开,拇指上套了枚玳瑁扳指。
      “前朝贵族用过的货,它值一百个多情。”
      他动了动手指,又扭了扭拇指上的扳指。龟类骨质套在手指上,浓黑如夜,这让穿习惯了白色的小活佛微微有些不适应。
      墨云翻皱了皱眉头。
      “不要便还我。”
      “……我想要。”白羽摘急忙把手放在身后。
      “随便你。”白了他一眼,墨云翻便把头扭到一边,不再理他了。
      坐在一旁烤火的黄轻寒听着他们的一句接一句,哧哧的笑着,手指捏住从人头嘴里爬出的一条小肉虫,嚼了嚼吞下肚。

      这一夜,不知道究竟他们睡了多久。
      或许除了黄公子外,其他两个根本都无法入睡吧。

      到了下一个村落,寻了一个老实人家,散了些银子。
      虽然腐烂的人头着实恐怖,但是有银子的诱惑,主人家还是勉强答应帮忙照顾黄轻寒几天,白羽摘将他安顿完毕,又恋恋不舍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不料左腿刚迈出,衣角便被抓住了。
      黄轻寒怀抱人头,眼睛里噙着泪水:“你们要去哪里?”
      “去找蓝三,也去找金莲裳。”
      “你要抛弃我?”
      白羽摘无法开口。
      墨云翻站在门外,狠狠地瞪着他,只说了三个字:“白羽摘。”
      然而他的尾音还没落完,白羽摘的腰就被黄轻寒搂住了:“子桥,别离开我,我等了那么久才等到跟你在一起,就算是死,我也再不要孤单单一个人了……”
      泪水浸透了他的衣,落在他的背脊上。
      那个如腊梅花一样不可玷污的温文公子,何曾有过这样落魄软弱的时候。
      白羽摘沉默了很久,慢慢的,把手放在黄轻寒的肩膀上。他抬起了头,向那主人家说:“抱歉了,我还是想带着他跟我们一起上路。”
      主人家手握银子,一时笑得有些勉强。门外的墨云翻则是一甩袖子,扭头就走。

      这一路南下,墨云翻再也没张过一次口,吐过一个字。
      白羽摘知道,是他自己破坏了他们两个人刚刚建立起来的彼此信任。

      夜里露宿时找了一泉瀑布,墨云翻先去洗了,等他回来后,正好看到白羽摘烤好了野味,他连看都懒得看他,直接从他身边走到篝火边。白羽摘恼了自己,不敢多说,只叫上黄轻寒也去洗。
      泉水很冷,刚伸腿进去,就冻得一个哆嗦。
      黄轻寒抱着人头却玩得开心,月光洒在他身上,他捧起泉水,浇在人头的头发上,幸福得蹭着人头的面颊。
      白羽摘坐在水潭另一边,安静地望着他,心里也不知道留下他的决定是对还是错。猛一抬头,却看到墨云翻就半倚在不远处的一根树枝上沉默地看着自己。心中一跳,也顾不得其他,急忙站起身来,想要上前解释。身后哗啦啦的一阵水声,一只被泉水冻得冰冷的手,却也在同时,摸上了他的后背。
      黄轻寒自背后搂上了他的腰,面颊蹭着他后背的肌肤,湿漉漉的头发滑过他的脊梁。白羽摘打了个冷颤,顿时浑身僵硬,之前那些羞辱的片段一幕幕涌上心头。
      “黄公子,你……”
      肩膀忽然被咬住,白羽摘抽了口气,耳边却听到黄轻寒的叹息:“子桥……”他叹了口气,转过头来,推开黄轻寒。
      曾经肖想了无数次的人,曾经奉为神祇的人,就这么赤条条的站在自己面前,月光落在他的身上,他的脸上带着纯白如纸的笑容。
      白羽摘却觉得心头无比悲凉,原来不知什么时候,他的世界里真的已经没有黄轻寒这个人了。就算在此时此刻,除了悲凉,他竟然再没有一丝其他的感觉。昂起头,看到树枝上那个人仍旧淡漠如昔的目光,他抓抓自己的湿发,扯过一旁的巾子,包裹住黄轻寒的头:“黄公子,我不是蓝三公子,我是白羽摘,你还记得么?”
      黄轻寒直直地看了他一会儿,这才点头。
      白羽摘笑了:“天气冷,我们洗洗就上去吧。”
      幸好黄轻寒再也没有乱来,两个人好歹洗了下,擦干净就回去篝火边暖身体了。
      墨云翻还坐在那根枝桠上,他拔出刀,解开了衣服,一刀斩下心口上那枚拇指肚大小的瘤子。随后也不包扎,只是安静地坐在那儿。

      篝火噼里啪啦烧得响着,白羽摘睡到半宿就醒了,转了个身准备再睡时,忽听到不远处宝刀出鞘的呜鸣,他知道能发出那般凛冽刀声的人必然是墨云翻。
      心中一个念头缓缓涌起:莫非他就这么挥了整夜的刀?
      他怔了一阵子,悄悄走了过去。
      月色下,墨云翻一身黑色,手中握着一把冷刀,冷光映着他无喜无怒的面容。
      忽然的,就想起自己把那枝桂花别在他鬓角时候。
      那时他锐利而阴寒,睫毛上的月光犹如家乡神湖的青霜。
      心中竟然涌上一阵再难压抑的甜蜜苦涩,白羽摘知道,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墨云翻慢慢变了,而自己也慢慢地变了。
      他便不忍再看,扭头奔出了很远,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在指尖咬破了个口子,绚烂的火鸟冲天而起,在半空中化作一朵烟花,散落了开来。
      要不了多久,身后就有脚步声传来,他转过头。
      许久不见了的粉面桃腮,紫色衣裙,那女人提着衣摆,眼中有些懊恼:“少主人,你终于决定了要回家了么?”
      “或许吧。”白羽摘低低地应了一声,“不过,云歌,你来的好快。”
      “因为奴婢们一路都跟着少主人你啊。从头到尾,一切都看着,就等你决心要回家,就等着你吩咐奴婢们。”
      “我爹,他……也都知道?”
      “主人都知道的,”紫云歌点头,“主人说,也由得你去闯荡,也由得你去受挫,也由得你自由飞翔,总会有一天你想开了,知道自己错了,明白了这江湖人心险恶,到那天少主人你就会乖乖回家继续当你的托生活佛。”
      白羽摘笑了笑:“我所做的一切,在爹他的眼中,永远都是错的。”
      “主人毕竟活了大半辈子了,这江湖人心看过太多。”
      黑色的树木在夜色里伸展着枝条,白衣的少年昂起头,看着夜幕里星河绚烂,一颗青色的流星划破天际,慢慢消失在天的另一边。
      “云歌,你说,为什么故事里的江湖,总是让人觉得完美得令人神往?什么儿女情长啦,什么快意恩仇啦,可这江湖,明明只有痛苦。”
      紫色的衣裙轻轻被风吹拂着,女子低声回答:“因为讲着故事的人,都是身在故事外的人。”
      白羽摘思索了一会儿,低下头来:“……是这样么?”
      紫云歌矮下身子,捏了捏白羽摘软嘟嘟的嘴巴子,把他的脸扯成一起好笑的形状:“那么,少主人,你要属下们帮你做什么?”
      “可就算是那样又如何呢?”他望着远处的篝火,笑了起来,“在那之前,我想要保护大家,想要……保护他。”

      接下来的日子里,三个人的旅行很平静,没有猜疑,没有欺瞒,甚至饥饿时就会有一桌好菜忽然出现在面前,困倦时又会出现一席软榻。同之前的灰头土脸截然不同,吃的、用的、穿的,都极致奢华。墨云翻第一次看到时,若有若无地瞥了白羽摘一眼,而白羽摘只是笑着,把好饭好菜送他面前,轻声说:“味道不错,你吃一口?”
      展开的羊皮地图上绘着传说中祭鼓教的路途,仿佛掌心间安静蛰伏的曲线,一点点接近命途的终点。平静得甚至让白羽摘有一种错觉,也许,一开始就该放弃那些固执的坚持,以他天魔教少教主或者托生活佛的身份去挑衅去镇压。可他更清楚地知道,若没有过去的痛苦,他是走不到这里的。
      因为在那些身份之上,他还是一个人,一个会偷偷暗恋的普通少年。

      在旅行的最后,他们终于走进了一片苗寨,青山绿水,白发高堂,稚子垂髫。几个小孩子赤脚打闹着,踩在小水塘里,水声啪啪作响。
      “你们跑慢点,小心别摔跤,要不回头仔细你们阿爸揍你们。”银铃般笑意盈盈的声音在山水之间蓦然而来,干净稚嫩,怎么也办法把这它同那个杀人无数的金莲裳联系在一起。
      毫无预备,就这么再见了面。
      相对无言。
      “金姑娘……”白羽摘礼貌性的唤了一声。
      墨云翻却不如他性子软弱,他正要拔刀,金莲裳一眼瞧见了,急忙按住了刀鞘:“别,有小孩子们在这里。”
      说着,一个小孩子凑过来,扯了扯金莲裳的衣角,奇怪地问道:“金姐姐,怎么了?”
      “啊,不,没有。”小姑娘咬着嘴唇。
      “金姐姐,快来啊,你不是要教我们识别药材么?”另一个孩子在远处用力挥舞着双手。
      金莲裳望了墨云翻一眼,又望了跟在他身后的白羽摘一眼,没再多说什么,也没多做什么,只是摇着轮椅向远处的孩子们走去。
      白羽摘这才舒了口气。
      倒是寨子里的老人们一眼认出墨云翻,眉头皱了皱,骂道:“你这负心汉还有脸回来!你害了金家兄妹难道还不够么?!”墨云翻的脸上没有半分动容,任凭着辱骂声一句接一句,他只是把腰背挺的更直。
      “你……”白羽摘试探着,问了一声。
      许久不开口的墨云翻终于指着不远处一所旧竹楼,疏离而平淡地说:“我们在那里住一夜,明天开始就是祭鼓教的领地了,要倍加小心。”
      “好。”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入目便是些普通的日常用品。在屋子的最深处,有一张竹子架起的床,床上铺着一床落满尘土的被子。
      白羽摘看着墨云翻无言地走过去,知他厌脏,急忙凑上前:“这不干净,还是我来吧……”
      话不过说了一半,伸出去的手就被握住。
      似是没了往日的洁癖,墨云翻抱起被子掸了掸,竟又把鼻端凑在被子上闻了闻,那张冰冻样的脸上,有了少见的温柔。
      “……这被子似乎还能闻到当年的新棉花味道。”仿佛怕惊动了什么,他轻轻的自言自语着,手指指了指床头,“以前,我就睡在这里。”又指了指床尾,“以前,她就坐在那里。”
      “她?”
      “嗯,她是金莲裳。”
      “金姑娘……?”
      “是啊,在很久很久以前,我们还小的时候。莲裳、蕊碎,还有我,我们三个就住在这间竹楼里。”
      白羽摘惊讶的睁大眼睛,打量了一下四周。这竹楼里的东西大都破旧不堪落满灰尘,显然是很久没有人住了,他心头微微一动:“那么,为什么现在……金姑娘难道不住在这里?”
      墨云翻并没有回答,望着那床棉被,慢慢陷入了沉思。

      虽然只是住上短短地休息一夜,白羽摘还是找了一个瓦罐汲满了水,沾着行李里的衣服,把竹楼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黄公子在竹楼的楼梯上摆弄着他的人头,而墨云翻则只在坐在竹楼的一个角落里,看着白羽摘忙来忙去,又是收拾,又是清扫,又是劈柴。温暖的炉火点燃起的那一瞬,他一个恍惚,似乎真又看到当年大家聚在一起围炉的情景。
      那时候他们都还年幼,都以为长大是遥遥无期。
      倒掉最后一罐脏水,白羽摘呼了口气,累瘫在地板上,他翻了个身,傻痴痴地看着墨云翻。
      “看什么?”墨云翻瞥了他一眼。
      白羽摘侧躺在地,睫毛微闭:“觉得你长得真是好看。”
      “是么……”墨云翻的口气淡淡的。
      “真的,很好看,像我们画中的度母大神,冷冷的,冰冰的……”他说着,抬起一根手指,凌空描画着墨云翻的五官,“我最近常常想,如果我一开始喜欢上的人是你,会不会这一切就会截然不同。”
      “没有如果。”
      “说的也是,”白羽摘轻轻笑着,又翻了个身,把面颊贴在竹楼的地板上,长长的头发顿时披散开来。
      “云翻,虽然你厌我恨我,但是……”
      “但是?”
      “但是,遇到你真的……很幸福。”
      墨云翻仍旧维持着之前的枯坐,没有半分改变。
      白羽摘翻了个身,坐了起来:“饿了吧?我出去弄点吃的。”说着,就蹦蹦跳跳地跑出了竹楼。

      苗寨里的苗人们用厌恶的眼光看着他这个外人,他也不介意,只是一口气跑出了半里地外。不知什么时候,身后的脚步声变成一双,他这才停住脚步。
      “少主人,你在哭么?”
      “没有。”白羽摘用袖子胡乱擦着脸。
      身后的人便笑了笑。
      “……我等少主人你哭完吧。”
      山间清风徐来,竹影婆娑,水月相映。
      不知过了多久,白羽摘终于转过身来:“……云歌,你来送晚饭么?”
      “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给你送饭吧,”紫云歌将一只食盒递到他手里,“少主人,你取得祭鼓教宝藏的那天,就是回到天魔教的那天。”
      “好,我知道了。”说罢,也不再听紫云歌的回答,捧住食盒,又沿原路跑了回去。

      夜里一顿饭,有饭,有肉,有菜,也有酒,就连配酒的酒盅,也是少见的琉璃盏。
      白羽摘虽然不会喝酒,但还是狗腿地给墨云翻添菜斟酒,看着他一杯接一杯的小口酌着,嘴角不禁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想到那日在风雅颂的酒馆里墨云翻一番刁难,当时只觉得无比难堪,现在想来,却又有一丝甜蜜,忍不住,又是轻轻唤了一声。
      “云翻。”
      “嗯?”墨云翻少有的没给他白眼。
      “我跟你说过我家么?”
      “天魔教?没有。”他沉了一下,又说,“我觉得你更应该对姓黄的说。”
      白羽摘沉默了一下,,有些固执的,复又继续说:“我家不是天魔教,是日喀则。顺着青蓝色的雅鲁藏布江一路向西向西再向西,等你看到铺天盖地的积雪,就是日喀则了。那儿有很多老喇嘛,有很多白塔,也有五色经幡和苍鹰。是个,是个……很美很值得一去的地方……”
      “嗯。”墨云翻沉默地喝着酒,没有再说其他字眼。
      白羽摘双手抱膝,又说:“对了,还有我家。虽然我爹他脾气有点怪……不过天魔教的势力很大,就算是中原武林也要让着我爹几分。”
      “嗯。”墨云翻还是只应了一个字。
      白羽摘抱着膝盖的手缓缓收紧,抓紧衣服:“如果,如果……如果你将来……”
      “我困了,先睡了,你也早点休息吧。”酒杯轻放在地,墨云翻打断他的话,又不忘笑了声,“对了,千万别忘记照顾好你的黄公子。”
      抓着衣服的终于松开:“……好。”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