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子-季若离》日落阳关

2、尖叫的兔子

　　海滩椰树下，长椅上，Sara和罗丽莎并肩坐着。

　　罗丽莎拿出盒女式雪茄，递到Sara面前，Sara微笑着摇头拒绝。

　　罗丽莎开口，标准地意大利语：“介意吗？”

　　Sara还是微笑着摇摇头。

　　罗丽莎挑出跟纤细的雪茄，开烟，点火，悠悠然，吐出口烟圈，跟人一样干脆又爽利。

　　“我之前也不抽，生了老二后就开始抽，一抽就停不下来。”罗丽莎笑道。

　　三个孩子在沙滩上追逐、嬉戏，美好的时光像幅画。

　　Sara怕晒，坐在有椰树阴翳的位置。

　　她笑道：“你真勇敢，我生了Flavio之后很害怕，实在是没体验到生产的伟大。北宣很体贴我，我们打算只要Flavio一个孩子就好。”

　　“害怕？！我倒是想再多生几个了。”

　　在苍白的婚姻里，孩子就是调色盘。可惜林罗两家的联姻协议上就只写了生两胎而已，罗丽莎笑了笑。她没想到自己最珍视的家庭在林南霑眼里只是生意。

　　“北宣跟你说过他上大学时候的事情吗？”罗丽莎问。

　　Sara摇摇头：“他从来没有讲过他大学的事情。可我知道你们三个是同学。”

　　罗丽莎点点头：“北宣只能算是我们的校友，他是音乐学院的高材生。他选修意大利语，每周来我们外语系上六节课。我和南霑是外语系的同学，我还记得北宣第一次走进我们外语系，啧啧，全楼的女生都疯掉了。”

　　Sara听了笑道：“是的，他有那种魅力，我父亲在开学第一天就请他到家里做客。艺术院校的人都很优秀，都顶着副好皮囊，我见惯了美丽的皮相。而我初见他的时候，也是被他...惊艳到了，尤其是他开嗓的那刻，天呀，简直是上帝遗落在人间的珍宝。他有二分之一华人血统，他很漂亮。”

　　罗丽莎点点头，她点的烟只抽了一口，阳光射在她的婚戒上，钻石炫来的星光让墨色镜片下的眸子黯淡了些，她瞟了眼Sara，发现她在看着孩子。

　　“我当时以为北宣会和我们的系花谈恋爱了，毕竟他那么吸引女生的目光，他几乎收到全系女生的爱慕。”罗丽莎唇边的冷笑变为苦涩。

　　“他大学时代过得开心吗？他刚到威尔第音乐学院那会儿，我总觉得他不是很愉快。”Sara问道。

　　罗丽莎点点头，唇边泛起了由衷的笑意：“他上大学那会儿很开心，很开心。我们都玩疯了，玩到最后差点上新闻周刊。”

　　三人快毕业那会儿。一个长期跟林罗两家的狗崽拍到林南霑和季北宣的接吻照，在发刊之前被林家大姐花钱解决。

　　“那就好，在人生最好的年华，就是要玩到疯，人生才没有遗憾。”Sara侧头看了罗丽莎，她已经感到这个女人每句话中都带话。“你们能相识在他最好的年华，真让人妒忌。”

　　罗丽莎苦笑了下。

　　“Sara，你就没觉得北宣有些怪吗？”罗丽莎见她都没有落入自己的问题陷阱中，反而直接了当。

　　“哪方面怪？”Sara笑的有些玩味。

　　“他那么优秀，大学时代却没有交女朋友。”罗丽莎再抽了口香烟，深吸了口气才有呼出烟气。

　　Sara微怔，继而笑得低下了头。道：“所以，你也是曾经拜倒在北宣魅力下的女生之一？亲爱的，没关系的，灵魂在寻找另一半的路上总会走错方向。我们就像陀螺，不停地转啊转，前进的道路从来就不是笔直的。看不到终点，弯弯绕绕到处跑，直到撞上对的另一半，才会停下来。北宣的过去，他从来没有隐瞒过我，他在和我结婚那刻开始，我们就真正属于彼此。亲爱的Lisa，能让灵魂得到解脱的可不是香烟，你美丽，聪明，何必跟过去纠缠呢。”

　　两人话说到此，都有些不想继续下去了。

　　罗丽莎想到昨夜，林南霑跑到她房间跟她谈离婚的事情。真可笑，他拿着当初两人...不，是两家人签订的结婚协议到她面前叫嚣，第二个孩子过了哺乳期就可以离婚而她却拖了三年。林家世代从政，罗家世代经商，从幼儿园开始罗丽莎与林南霑就按照家里给的模式相处，从两人相识的那刻算起在两个家族眼里就是进行中的项目。

　　他看不到她这些年为这个家做出的辛苦努力，他从来不关心两个儿子的事情。

　　他从结婚的那一刻起，就盘算着离婚。

　　她没奢望过爱情，但她想要正常地生活。

　　她昨晚对着自己的婚纱照哭了很久，以至于今天不得不戴着墨镜。

　　她再次打量了下Sara，一头深黑色硬卷发的地中海女人，五官太硬，还好季若离长得像北宣。

　　没多久，季北宣和林南霑就一前一后的走出来。

　　两个男人没多说什么，便抱着各家孩子散了。

　　晚上，Sara在床上哄着若离睡觉，她问若离：“跟林家两个哥哥玩得开心吗？”

　　若离点点头，“妈妈，小林哥哥最有趣，讲的笑话真够傻气的。他把铁栏杆叫大象，把沙滩叫地毯，还喝了口海水。”说着他呵呵地笑了起来。

　　Sara想到那个连话都说不利索的小男孩，笑道：“他说的话你听得懂？”

　　若离点点头，“爸爸在家都是跟我说华文，我只是不会说而已。”

　　Sara听罢，亲了亲儿子额头道：“我儿子真聪明。”

　　再回到夫妻房间，季北宣已经准备睡下了。

　　Sara洗漱后，拍着手上的乳霜，钻进被窝，道：“林太太今天讲起你大学时候的事情。我才知道，你风云得不可一世啊，被全系女生爱慕是什么感觉？”

　　季北宣听罢笑出了声，翻身将她搂在怀中道：“听她瞎吹，你老公没那么厉害。”

　　Sara靠在他心口的位置，叹了口气，道：“就是他吗，威胁皮埃尔、逼着你来这里演出的人？”

　　季北宣嗯了声，拉下灯，道：“别提他们夫妻了。看看窗外的星空，今晚多美。就像你的眼睛。”

　　季北宣忙着安抚妻子扯远话题，他的眼睛也像星星，隔了七年再看还是会让他心动。所以，他在绑他的时候，他才用领巾盖住他的眼睛。他怕自己会再次沦陷在那双星空中。

　　第三天，槟城州音乐厅

　　歌剧大厅里座无虚席，罗丽莎看着一旁穿着出奇正式的林南霑不由的白了眼，包括那些坐在贵宾区的所谓名流没人听得懂歌剧，全是附庸风雅。

　　罗丽莎是因为季北宣才喜欢上歌剧的。

　　大学四年，林南霑和季北宣在外约会的时候都是带着她打掩护，她就是个陪衬，可她乐意，四年陪衬她收了一大堆原版歌剧黑胶带和饱了四年季北宣的眼福。

　　以至于到林罗两家宣布联姻的时候，众人还真以为她和林南霑交往了四年。

　　连那年的报纸写他们订婚的标题都是天作之合—多年甜蜜相伴，今日喜结良缘。

　　狗屁，罗丽莎回忆到此，心里骂了句。想到他们订婚时报刊杂志头版排列的照片，从国中到大学两人的互动照，绝大部分照片连罗丽莎也是头次看见。她也再度苦笑，辛苦自己一场戏演了那么久。

　　后台，化妆间，Sara帮着季北宣整理礼服。

　　一旁的保罗抱怨道：“这个音乐厅建的太次了，昨天我们检查舞台，顶灯居然是松的。”

　　“顶灯松动？那处理了吗？”Sara道。

　　“处理了，今天清晨我还专门检查过，歌剧院的人重新换了螺丝，我看到他们维修人员还用钢丝固定了下。”

　　听到保罗的话，Sara，松了口气，在临上台的时候，季北宣总喜欢一个人呆在化妆间。

　　她知道这是他的独处时间，艺术家们总有些小习惯。

　　“走，我们去找林夫人谈谈设施的事情。”Sara吻别丈夫，领着保罗走出了化妆间。

　　季北宣仍旧对着镜子，做着开嗓前的准备。

　　通往舞台的门被推开，一身笔挺西装的林南霑走到他身后。

　　季北宣抬眼看着镜中的男人，眼中闪过一丝不悦。

　　季北宣见他先将化妆间的门反锁了，再走到自己身边道：“你知道吗，这间化妆间在修建的时候就做了防窃听处理。”

　　季北宣闻言笑开了，他喝了口开嗓的银耳浆，道：“至于吗？怕明天周刊上写林市长密会友男，全程录音曝光？”

　　林南霑冷道：“防娱记需要按国安标准防窃听吗？！”

　　季北宣闻言，瞳孔收缩了一瞬。

　　林南霑没工夫多言，直接站在他化妆台前，冷道：“西弗利斯家族一直利用你的巡演洗黑钱你不知道吗？国际刑警已经在你这次巡演的原定首站布控好了，我是听到风声才想办法提前把你弄回国。今天演出之后，我让你摆脱保罗的监视，给你个新身份。”

　　“国际刑警告诉你西家在洗黑钱？哼，开什么玩笑。”季北宣耸耸肩，端着银耳浆的手抖了下，但很快他就镇定地抬头盯着林南霑道：“你知道保罗的本事吗，他可以用一张纸要你的命。”

　　“我不怕，这里是大马，我的地盘。”林南霑说道，他夺过季北宣手中的水杯，放在桌上，道：“谢幕后，我会让记者围过来采访你，到时候会有人制服保罗，也有专业人员护卫你离开”

　　季北宣冷冷看了他一眼，摇头道：“想知道我为什么会和Sara结婚吗？”

　　不待林南霑回答，他又道：“我等了你两年，没有你任何消息，打你电话也始终联系不上你。我想回国，才发现我的护照被注销了，我TM成了...无国籍人士！”季北宣盯向林南霑的眼神变得怨毒，虽然违心可他不得不这样做，他不想把林南霑卷进事端。

　　“这件事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那么狠。我，对不起你。”林南霑无力的辩解道。

　　季北宣睨了他一眼，都说政客是演员，果然没有错。他继续说道：“我去找蛇头偷渡，蛇头以为我脑袋被驴了，别人都是偷渡出国，我TM偷渡回国。你知道Bari港的冬天，海水有多冷吗？蛇头给我的路线是先到Izmir绕中东渡海回国，可船才开出港，就遇到海警。我被船员赶下海，抱着浮漂在海上漂了两个小时。南霑，你知道冬天的海多冷吗，槟城没有冬天，你不会知道的。海警找到我的时候，我已经冻到失温。要不是我衣服栓在浮漂上，我早就沉海死掉了。而这一切，都只是因为我想回家，想回家看看你到底发生什么事,以至于把我丢到国外两年音信全无。”

　　季北宣冷静地叙述着，仿佛在替别人心酸。

　　而林南霑已经听不下去，他抓起他的手，说：“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这些，我会补偿你的。”

　　“补偿？！”季北宣抽出手再次看着镜子，调节着自己的情绪，他不想影响接下来的演出。“我没有护照，大使馆拒绝为我出具任何证明。没有西弗利斯家，我会成为难民，死在这个世界上的某个犄角旮旯。没有名字，没有身份，没有国籍，尸体无人认领。如你们所愿，我就像没出现在这世间一样。所以，这辈子，我是没有办法拒绝西弗利斯家的任何要求。南霑，忘了我们的过往，好好和丽莎过日子，你应该看见她为你们这个家庭做出的努力。爱情，不是生活，爱情甚至连生活的点缀也算不上。我们以此作别吧。”

　　他起身整理好礼服。

　　林南霑哽咽无语，他看着季北宣走向通往舞台的门，看着他笑的如往昔般温柔缱绻，他说道：“回位置坐好，在这场歌剧里我会加你最喜欢的《爱的咏叹调》。当做我对你的告别。”

　　爱的咏叹调，是季北宣在毕业表演里的即兴创作，更是对林南霑加的感情告白，放在学院自编歌剧里毫不违和且升华了主人翁的情感，以至于成为该剧的必唱经典。

　　林南霑知他重情，他说会报答西弗利斯家就一定会办到。

　　但，这次林南霑不会像过去那样软弱，七年政商生活让他学会了不妥协。

　　林南霑走过季北宣身边的时候，还想吻他，季北宣躲开了，他不想被Sara看出点什么，他不想给自己和林南霑惹麻烦。

　　“那件事情，你不要陷进去了。”林南霑没有吻他，却还是将他抵在墙上，欺身压着他。

　　季北宣点点头：“我不会出事的，毕竟我是她丈夫。”

　　林南霑哼了声，走出了门。

　　而此时的若离正和林予杰两个人在玩飞机模型，是林予安航模课上的作业。

　　林予安看着林予杰把航模拆得稀碎，而若离又安静的拼好，两个人就这样你拆我拼玩得不亦乐乎。

　　“休息会儿，先吃点东西。”予安拿出个用棕榈叶编织成的食盒，打开里面是如花苞的棕色糕点。若离见了两眼放光，拍着手跑了过来。

　　这种混合了棕糖与椰汁的糯米糕是若离最喜欢的东南亚小吃，他伸手就要拿，却被予安阻止道：“要吃的话，你就叫我一声予安哥哥。”

　　若离睁瞪双眼，闪萌闪萌望的林予安几乎就要心软，可予安坚持用汉语说道：“yu-an，哥哥。你叫一声，全都给你吃。”

　　小嘴嘟嘟：“yu-an，圆哥哥。”不怪若离嘴馋，怕他蛀牙，他很少有甜腻腻的零食。

　　“哈哈！圆哥哥？扁哥哥？方哥哥？”林予杰笑开了。

　　“圆哥哥！”若离知道自己发音不对，可见予安吃瘪的样子他更加开心。

　　予安哭笑不得，将一盒糕点给了两个小的，他肯定若离在戏弄自己，可管他的只要是喊他哥哥，管他是圆还是扁。

　　林予杰抬头看着哥哥道：“哥哥，Flavio口渴，要喝水。”

　　林予安挑挑眉，道：“他说的话你听得懂，是你自己渴了吧。”

　　没待予杰辩驳，他就转身去了休息室，刚到门口就听见罗丽莎和他舅舅罗立的对话。

　　“那组顶灯是怎么回事？刚刚Sara跑来找我，让我再确认顶灯的事情。”罗丽莎的声音有些冷。

　　“都处理过了，你放心，不会有事情的。”罗立道。

　　“你做事情，仔细一点。这么大的装修工程，你不要马虎了！”

　　“知道了，姓林的真的要跟你按协议走。”

　　“嗯。”无所谓的回应。

　　“那予杰跟你回罗家？”

　　“嗯。”

　　“改姓罗？”

　　“嗯！”罗丽莎的语气明显不耐烦了。

　　“狗东西，坐稳市长位置就觉得身板硬了，等着今天之后，看着他怎么低头哈腰地跟人解释道歉。闹出个国际笑话，看他市长的位置怎么坐下去。”

　　“哼！”罗丽莎轻哼了声，予安听到高跟鞋落在瓷砖上的声音由远及近，罗丽莎像是要出来。他连忙退后几步，小跑着将门推开道：“妈妈，我们要喝水！”

　　罗丽莎听见儿子的话，对罗立使了个眼色，后者端来三杯水。

　　“小安，来帮舅舅端水出去。”罗立端着水，陪林予安走了出去。

　　林予安默然地回头看了眼妈妈，她今天没戴墨镜，她今天没有抽烟，她今天真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