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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守护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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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远古还未诞生出人的时代,做着奇妙的梦,一开始确实会让倪仲有些不自在。但时间却渐渐让他适应了每天在时寻光的身边看着星空睡去,又在时寻光的身边迎着晨曦醒来。
一切,早已融入他的生命里。
过了不知多少个年岁,他们脸上早已被时间刻下纹路,不再是年轻的模样。时寻光甚至能在倪仲头上挑出几根白头发来。他想扯,倪仲不让,抱着头四处逃窜,险些将珍贵的眼镜给摔了。
“好了我不拔你白头发。”负责狩猎的时寻光身手仍然矫健,没跑几步就抓住他,刚好接下掉落的眼镜,给他戴上。
他们,于这人世之外,正在慢慢变老。
“太阳快下山了。”时寻光捡起地上的长矛,牵着倪仲走回他们的家。
虽然尝试过许多,搭过棚子,砌过石墙,但最后他们发现最能遮风挡雨的地方还是之前他们待过的那个山洞。于是利用这里的物什精心布置后,这个山洞也就成了他们的家——晒干的枯草编成的席垫在底下,再铺上处理过后的兽皮,尽管夜里翻身还是会有响动,但勉强能算作是床了;桌椅比较麻烦,他们本来想用树来做,但是倒腾了半天也没砍倒一颗,最后也就只好挖了许多土回来,堆实。
在洞口生了火,两个人围着火堆坐下来,吃着几乎没什么味道的白水煮风干肉。
一开始,这种东西他们根本吃不惯,没过多久就纷纷开始想念起了营养餐。但随着时间的过去,好像这些索然无味的肉,也没那么难以下咽了。
毕竟,他们已经这样过了几十年了。
“储备的食物差不多快吃完了。”时寻光将锅里最后一块肉夹起来放进倪仲碗里,给自己添了碗汤,“明天得去打猎。”
倪仲夹起碗里的肉,没吃:“要我帮忙吗?”
“帮倒忙?”
倪仲不满,直接将肉塞进时寻光嘴里,把他烫得不行。野外求生的这几十年,在捕猎上他半点忙的帮不了,兽皮也不会缝,草席更是不会编,唯一能做的就是辨别哪些果子或许可以吃。就像时寻光说的那样,要是一个人被扔在这里,指不定哪天就死了。
曾经他为此自暴自弃过,甚至和时寻光大吵了一架,可最后时寻光却跟他说——因为身边有你我才会想努力活下去,才会想什么都为你做。
现在想想,他也希望可以成为一个能被时寻光依赖的人。
扛着刚从陷阱里回收的猎物,时寻光大摇大摆走回湖边。倪仲坐在草地上盯着湖面在发呆,直到身边突然有个东西落下发出巨大的声音,他才转头看过去。
“运气不错,这次抓到头大的。”将猎物扔在地上的时寻光走到湖边捧起水大喝了几口,才又走回来坐下。
倪仲看了眼猎物:“就算有一天我死了,你也能活得很好。”
脸上还有笑的时寻光一愣,拍了记倪仲的脸:“胡说八道什么。”
“生物早晚都会死。我年纪比你大,身体也没你健康,最后肯定会比你先死。”
“我不想听这些。”
“我们还能在这里守多少年?”
时寻光刚想说什么,听见从身后的树林里传出声响立刻警觉起来,拔出还挑在猎物身上的长矛死死盯着前方:“有什么东西过来了,你先退开。”
倪仲还没来得及几开口说什么,从树林里晃晃悠悠走出来的男人就自来熟地打招呼:“你们好啊。”
看着慢慢走向自己,笑眯眯的陌生男人,时寻光惊讶得半天说不出话。
“我是……嗯……”男人皱起眉头苦恼地想了想,“其实也不是非得瞒着你们,但是总觉得会被你们抓着解释。解释也不是不可以,就是有点麻烦。而且你们年纪也大了,脑筋肯定转不过弯来,算了,你们就叫我零吧。”
“我觉得他在骂我们。”倪仲倒是没觉得生气,更多的是奇怪怎么会第一次见面就这么没礼貌。
“好巧,我也觉得。”然而时寻光却开始衡量起要是打架自己能有几分胜算。
察觉到两个人情绪不对,男人立刻解释:“我说的都是真的。虽然后面改名字了,但我确实也叫零。”
我管你叫什么。如果时寻光还是年轻的时候,一定会这么呛回去。不过他现在已经是更加成熟稳重的时寻光了:“你怎么会来这里?”
“当然是为了这片湖。”男人指了指他们身后那片湖泊,“本来吧,我也不想来的,可又觉得不来不好。怎么说呢,就像嘴馋了要吃零食,虽然我觉得忍一忍也能过去,可总觉得哪里不舒服。我现在呢,就是到了该吃零食的时候了。”
时寻光没听懂,于是旁边的倪仲就解释给他听:“他的意思就是虽然不想管这片湖,但是又觉得不管不舒服。”
男人打了一记响指,指着倪仲:“对,就是这么个意思。”
尽管觉得眼前跑出来说着莫名其妙的话的男人很烦,但时寻光还是克制住了自己的脾气,耐着性子问:“所以你要怎么管?”
“你们回未来吧,这里我收着就行。”
“你这么不靠谱,我们怎么可能把它交给你。再说,你知道这湖里有什么吗?”
“知道。”男人用两根手指比划出一个距离,“还比你们知道的多那么一丢丢。”像是看出来了时寻光和倪仲抗拒的态度,他又接着说,“你们不走也没关系,我们就一家三口在这里守。”
“谁跟你是一家三口。”
男人提了口气想说什么,顿了片刻还是放弃:“这片湖我来守着比你们守着强。有句话虽然我也不想说,但又觉得不说你们可能不明白其中的道理,所以我决定说出来——两个头发都要白了的老头子还能守几年?不如回你们自己的未来去看看,你们改变人类命运到底造成了什么样的后果。”
起初还想发火的时寻光听到最后也只剩下发愣。确实,对于未来,他和倪仲都该在老死之前去亲眼看看。可是,将这项重要的工作交给眼前不靠谱的男人,他又格外不放心。
看出他们的犹豫,男人又说:“反正你们都快死了,早几年晚几年,对这片湖能有多大影响,难道你们还真以为自己能守个五百万年吗。”
对于自然对于时间,他们的存在根本无足轻重。
心里虽然认同男人的观点,但两人就是不肯走。于是男人就天天在他们耳边念叨,缠完时寻光跑去缠倪仲,说来说去就一个目的,希望他们能回未来。时寻光被他念得烦了直接动起手来,没想到几下就败下阵。
男人双手叉腰高仰着下巴:“按照动物的规矩,谁赢了地盘归谁。这片湖从此以后就归我了。”
时寻光拳头攥得青筋直起,却又毫无办法。
“老头,我和你们的目的是一样的。”男人的态度先软下来。
“谁是老头?!”
“穿上抗压服,回去吧。”
“我们回未来吧。”倪仲先松口。
“回去吧回去吧,剩下的就交给我这个年轻人。”
挣扎了很久,时寻光才终于紧紧握住倪仲的手:“走吧。”
于是时寻光和倪仲,回到了2374年。
这一年是巡鹰号出发的时间,如果人类的命运得到改变,未来得到改变,那么前往利克里斯的巡鹰号,就不会再次受到死神眷顾。只是,如果他们都不再背负这样的使命,也就没有相遇的契机。
怎么能让未来的时寻光和倪仲不能相遇呢。
只是,2374的地球,已经没有人类了。
长达数百年的地质灾害引发了食物链的崩坏,终于在2367年的十一月十三日这天,各国纷纷宣布粮食储备不足,仅一年后,全世界人口仅剩下大约一亿。随后这一亿人,因为大气层被破坏,也终于在短短几个月内全部死亡。
人类灭绝。
时寻光和倪仲站在他们心系的故乡土上,手里拿着一个已经损坏的时光仪。
在上新世里刚刚守了一天就开始无聊得在草地上无聊地打滚的男人,突然不知道是对谁开口说话:“别躲了,出来吧。正好我想找个人聊聊天。”
从旁边树林里走出来一名少年,只是看着男人的背影没说话。
男人爬起来盘腿坐在水边,无聊得打了个哈欠,托着下巴发着呆,过了会儿才悠悠开口:“等我们死了,又该谁来守呢?”
「珀特克托。」
男人转头看着慢慢走过来站在自己身边的少年:“这名字不好听,换一个。”
「未来,他们就叫做珀特克托。」
“绕来绕去,最后这一族的名字不还是我们取的。”男人叹口气,仰头躺下,侧目看见依旧站着的少年,忍不住开口,“你站着我别扭,坐。”
少年低头看着他,犹豫片刻,才缓缓坐在旁边。
两人各自发着各自的呆,相顾无言的。虽然男人想找个人聊天,可眼下他也全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才好了。如果,只是亿万分之一的如果……
「云敬在就好了。」
“你这样很没礼貌。”男人太眉看了少年一眼,少年就像是做错了事低下头。男人索性背过身去,枕着自己的手臂,“你去找他吧,这里我一个人守着就行。”
「找谁?」
“除了那个把你弄疯的人还能有谁。”见少年迟迟没动,男人继续催促,“你放心,时间的分歧我会尽量帮你消除,不会有太大影响。或者你把他带来也行,我俩一起养他。不过我不是很喜欢小孩,弄过来了估计也帮不上什么忙,到时候你们自己去玩儿。”
少年想了想,没拒绝。
男人继续在水边无聊得打滚,不等他将周围的草地滚出秃子,少年就再次回来,怀里抱着一个婴儿。
男人一看险些跳起来:“这么小你就给抱来了,怎么养?”
可是少年抱着婴儿不撒手,脸上全是笑。
“算了,随你吧。不过先说好,他要是被养死了你这次不准发疯。”
少年笑着将婴儿紧紧抱在怀里。
「北兔。」
看着少年脸上毫不掩饰的表情,男人也跟着露出微笑。也只有这时候,他才觉得眼前的少年勉强能称得上是个“人”。
“时仲。”
可是下一秒,他的笑就被这声呼唤给定在脸上。时仲抬眼看向树林里头,迎着另一个男人的身影,又惊又喜:“云敬?!你怎么会在这里?”
云敬指了指正在逗怀中婴儿的少年:“他带我来的。”站在草地上的人并没有因为突然被带到陌生的世界而慌乱,也没有因为见到久别的故人而欣喜,眼里更多的,是狐疑,“你到底是什么人?认识你这么久,从来不知道你还有这样的本事。”
“也不是我不想跟你解释,就是事情太麻烦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你才能明白。简单来讲,就是我的身份很特殊,并且得守着这片湖。”
“守多久?”
时仲一把勾住云敬的脖子:“我先带你到处转转,然后再把你送回去。”
云敬推了下,发现推不动也就由着他以近似锁喉的姿势锢着自己:“你呢,什么时候回去?”
时仲笑着没说话,将守护这片湖的任务暂且交给少年,强行带着云敬去山里探险。云敬不想跟着他闹,可又没办法,最后在满心无奈中接受了暂时的现实。直到夜里他们坐在山顶望着天上的星空,时仲才慢慢将事情告诉云敬。
“前前后后差不多就是这样。”时仲一副“反正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你要是没听明白那就是你的问题”的态度,没再多说一句。
“你不回去了?”
“不回去了。”
“好不容易才交到你这么个朋友……”后半截的话,被云敬被吞回肚子。
“我那两个爸拼死拼活努力这么久改变的世界,虽然说不上有多好但好歹也避免人类从地球上彻底消失的结果。作为儿子,从原理上来讲,应该由我替他们继续下去对吧。而且,我出生在这个世界上,本来就不是来享受父慈子孝人间温暖的。”时仲说着用赤脚挠了挠被虫子叮咬的脚踝,“这大概是我俩见的最后一面了吧。”
云敬从夜空上垂下目光,出神地看着前面,没搭话。
“总觉得,和你在五百万年前的地球上聊天很像在做梦。说起来,我好像从来没做过梦,有幻想,但却从来不会做梦。虽然我对做梦什么的也没有特别强烈的需求,不过还是会好奇。这种好奇吧,怎么说呢,就像看见昆虫尸体的蚂蚁,明明知道仅凭自己根本搬不动,却还是忍不住激动地跑过去。你怎么想?做梦有意思吗?”
“你还是这么话唠。”
“哈哈哈哈。”时仲笑出声来,“毕竟这是最后和你聊天的机会了,以后……到底哪边才能算以后啊。”
最后这句话勾得云敬转头看向他:“什么意思?”
“算了没什么,要是给你留下奇怪的影响就不好了。啊~~星星真漂亮啊。”
云敬也不再追问,抬头看着这片不知是多少光年前的星空:“确实,月色真美。”
时仲没心没肺地笑得满地打滚:“哪里来的月亮,你睡着了吗。”
“说不定,我一直都在做梦。”
“真好,我也想做一回梦。”
“不是每个梦都是好梦。”
“你做过不好的梦?”
“现在就算一个。”
“即使是这样,我还是很羡慕你。”时仲伸手抓向天空,“我什么梦都不能做。”
云敬转头看着身边的人:“时仲……”
“你不能留下来。”
“我还什么都没说。”
“你在想什么我都知道。”
“全部?”
“全部。”时仲收回手,转头对云敬笑,“能和你成为朋友,我真的很开心。”
看着这样的时仲,云敬沉默几秒,才回答:“我也是。”
之后的几天,时仲带着云敬到处疯玩,最后在那片湖边,将他送回了原本的时间。
时仲,我期待再次与你相见的那天。云敬回去前,留下了这样的话。
我还有一个名字,叫零。时仲大声说出这句话,看着云敬不解的表情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