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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生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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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接追上去跟还没形成具体语言系统的南方古猿说“嗨,我要你手上的食物”无疑等于找死。
这个事实倪仲并不是不知道,但心里产生的不祥预感越发明显,不安,甚至是惶恐。他无法准确用语言表述给时寻光听,想要挣开禁锢自己的怀抱又苦于时寻光的力气实在太大,最后不得不消停。
“那么大的动物它们一次性也吃不完,我们悄悄跟在后面,到时候捡一两块骨头。”见怀里的人终于安静下来,时寻光才试着松开手,“走吧,跟上去。不过我可告诉你,不准乱来。”
倪仲迟疑了片刻,才点点头。关于自己没由来的惶恐,他不知道该怎么让时寻光理解,毕竟这是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现象。
一路追寻着南方古猿的踪迹走到开阔的山地上。温热的风仅仅不过是轻轻从地面上拂过,就已带起了足够多的绿叶滚滚飞扬,恍然一瞧,像是袅袅而上的云雾灰烟,整座山,整片大地,都陷入茫茫之色。如果说还有什么能让这五彩缤纷的世界显得稍微不那么闹腾,就只有更遥远的天地一线上,辽阔的巨大湖泊。
与丛林不同,这座山上没有特别密集的大树,跟随到它们驻扎地外三百米时寻光就不敢再贸然往前走,硬生生将对此毫不顾虑的倪仲给拦下来,拽着他往回走,找了处可以歇脚也可以藏身的小山洞躲进去,取下头盔准备吃点东西。
倪仲还在为时寻光拦下自己而不开心,发脾气似的不肯接他递过来的食物。
时寻光掰开他的牙直接塞进去:“再往前走它们就该发现我们了,真当这里是主题公园啊还能上去打个招呼。赶紧吃。”
倪仲拿出嘴里的干粮不情不愿嚼着:“你有点烦。”
时寻光被他这句话给气笑了,伸手捏起他的脸颊:“我没嫌你烦你倒还嫌我烦了。跟过去被发现了你说怎么办,是等着被它们弄死还是先弄死它们?至少先弄明白它们的数量再想办法靠近。”
倪仲想了想觉得有那么一丁点儿道理,但还是觉得不痛快:“你的烦和其他事没有关联。”
“啧。”时寻光抓住倪仲的下巴将他整个扯到自己面前,“你再废话我可就亲你了。”
被突然抓过去的倪仲扭了下脖子,立刻皱起眉问时寻光:“我脖子扭了对你有什么好处吗?这个行为很危险,说不定会伤到脊椎唔……”
没等他说完,时寻光就直接亲了下去。这人一定是唾液分泌过于旺盛才会废话个没完,都已经警告过他一次了还来。怎么,难道其实他是想被亲才故意瞎叨叨?
“跟你学的。”时寻光舔了舔嘴唇。
“我没教过你接吻。”倪仲下意识学着时寻光的动作伸出舌头舔了下唇,“你想学?”
时寻光张嘴刚想解释,转念一想又觉得没必要:“干嘛,你想教?”
“嗯,你接吻的方法不对,要伸舌头。”倪仲再次凑过去几乎快贴到时寻光脸上,看着他的嘴唇认真问,“你不会接吻?”
时寻光忍着笑,轻声说:“我年纪小不怎么会,你教教我。”
像是一条在鱼钩附近徘徊良久不断试探的小鱼终于确认面前的饵没有危险张嘴叼上去,在时寻光话音落下不久,倪仲就突然搂住时寻光的脖子亲上去,将舌头探进他嘴里。此时的鱼变成了挂满美味饵食的钩。
另一条鱼会上钩吗?
一定会的吧。
明明肩负全人类安危的使命,明明身处十分危险的地方,像这种会被剥夺全部正常思维的行为万不该在当前的情况下进行。都怪倪仲给的饵太香,以至于时寻光全然顾不上什么危险意识。
钩子是他自己放的,最后他却成了那条被钓的鱼,这是不是就叫自食其果?
时寻光抗争了很久才终于克制住此时不该有的冲动,一把推开他:“今天就先学到这里。”
倪仲擦了下嘴,没说话。以前他一直不明白的那种感觉似乎就在刚刚逐渐变得能够理解了。当时寻光的呼吸不再平稳,他也不知不觉受到影响,像是通气开始工作的地暖,每一条血管,每一根神经,全都滚烫起来,曾经只在梦里出现过的懵懂,从未如此清晰地反应在身体上。
从今以后,大概再也忘不了这种感觉了吧。
山洞外下起了雨,渐渐就铺天盖地了起来,伴着恣意狂澜的山风,很快就将雨吹进来在地面上积起了水洼。
“这降雨量会不会太大了点。”时寻光看了眼地面,将头盔重新戴上对天气和周围的环境进行预估,“完了,可能有山洪。”
倪仲还在发呆,直到时寻光拽了他一把才想起来将头盔戴上:“我会游泳。”
“我担心那些古猿不会。”时寻光说完边拉着倪仲往外走,边开启了扫描。
大雨天里的山路不好走,再加上天色已过黄昏看不清脚下的路,倪仲好几次都险些被绊倒。时寻光本来不想让他跟着出来冒这么大的风险,可是将他一个人留在山洞里他更不放心。
于是他索性扯出腰间的安全绳扣在倪仲身上,将他给拴住。
暴雨惊扰了本该寂静的山地,让原本已经安然入睡的南方古猿慌乱地四处寻找地方避雨。倪仲趁机取了一块被它们吃剩下的野兽骨头,还不等他拿出工具测验,时寻光就拽着绳索将他拉过去。
“去上面看看。”时寻光指了指山上。
倪仲只好先将骨头收起来,看向狼狈的南方古猿:“它们怎么办?”
“只能让它们自己想办法躲雨,我们不方便直接出现帮它们。”见倪仲似乎不大愿意放任它们不管,时寻光牵起了他的手,“走吧,去上面的水脉看看,要真是有洪水就得想想办法。”
“就算找到水脉确定有洪水,我们也没办法。”倪仲甩开时寻光的手,朝南方古猿逃窜的方向跑去,就算时寻光再怎么拽绳子也没用。
两个人就像拔河似的拉扯半天,倪仲力气显然不如时寻光,最后也只能认输,冒着风雨爬上山顶。
还不到山顶的位置就有片湖泊,水势汹汹眼瞧着要漫上来。
其实时寻光也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办,单凭他和倪仲两个人也不可能阻止山洪爆发。渺小的人类,对地球而言只是白驹过隙一般来去匆匆的人类,哪里会有扭转自然改变规则的能力。
看着眼前环山而绕不见尽头的湖泊,有些发怔:“我在利克里斯星系的水里找到的微生物,有一段DNA和人类的DNA一样。”
时寻光愣了一下:“寄生的那一段?”
“嗯。”又怔了半天,倪仲才蹲下去想弄一点水上来。
时寻光一手捞起他的胳膊将他拉回自己身后,一手掏出压缩巾慢慢滑到湖边上,弯下腰浸满水后,才又爬回来,递给倪仲:“这样行吗?”
倪仲应着,也不打算等找到安全的地方,直接拿出测序仪拧了一些水进去。
“水位上来了,先找安全的地方。”不等测序的结果出来,时寻光就拉着倪仲往高处走。
山洪终于还是爆发了,勉强能自救的两个人只能眼睁睁看着急于爬上树躲避的南方古猿被淹没,被冲走。倪仲想去救,可无奈在这样的情况下他根本想不出任何能救下哪怕一只古猿的办法。
大自然仿佛在向这两名从未来打破时间闯入的不速之客展示自己的绝对霸主地位,仿佛在告诫每一个生命,它既能孕育出世间万物,也能毁灭世间万物。
混杂在山洪咆哮的怒吼中,是南方古猿凄厉的喊叫,十分简单的几个音节比什么都要刺耳。倪仲在发抖,倒不是因为拍打在身上的雨水有多冷,也不是因为努力抱着树干的双手已经精疲力竭。
“没事了,洪水很快就会过去。”从外面紧紧抱着树枝将倪仲护在怀里的时寻光轻声安慰他,“很快就过去了。”
这个很快,直到早上才来临。
暴雨终于弱下去,洪水稍稍退了些许。勉强能脚尖落地的时寻光松开树干时才发现自己的两只手臂已经僵硬得无法动弹,缓了片刻才终于好些。倪仲还保持着先前的姿势久久没动,时寻光以为他也是肌肉僵了,可当他掰开倪仲的手臂将他转过来,才发现倪仲哭过。
生命究竟是什么?即使身为生物学家,倪仲也并不明白究竟该怎么去定义生命这个词,直到时寻光死去,他才渐渐有了模糊概念。而昨晚的山洪,让他彻底明白生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并非简单的生死就能概括全部,并非复杂的进化繁衍才能概括全部。
生命,就是有和无。
“倪仲?”时寻光试着叫了他一声。
倪仲没回应,仍然呆呆的,直到隐约之间传来一阵动物微弱的叫声才将他拉回现实。他猛然抬头四处张望,不顾时寻光的反对解开腰间的锁扣逆水往前走。
“你瞎转悠什么?”时寻光被他弄得有些火气。
“我听见古猿的叫声了。”
“那也不能冒然跑过去啊,倪仲你等等。”
远处的树杈上躺着一只很小的南方古猿,看起来也不过像是个人类婴儿般的大小。事到如今已经无法得知小小的它,刚出生不久的它,是如何在山洪中爬到了树上并且活下来的了。
倪仲将它从树上抱下来,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悲。失去父母庇护孤身在世上,与已经建立文明社会的人类不同,这只南方古猿很难活下去。
“我想带它回去。”
时寻光有些没反应过来:“回哪儿?”
倪仲紧紧抱着它,并不是在征求时寻光的意见:“未来。”
“你在跟我开玩笑?”
“你不想要个孩子?”
时寻光被倪仲认真的模样给逗笑了:“我再想要孩子也不能要个浑身长毛的古猿吧。而且你把它带回去,不出一天,全世界都得陷入混乱你信不信。”
倪仲抱着小古猿不打算撒手,执拗地看着时寻光:“它自己没办法活下去。”
“那我们给它找个其他南方古猿的群体。”
“古猿有排斥外族的习性。”
“人类也有。”时寻光说着就伸手要去抱小古猿,“把它给我。”
“你要卖子求荣。”
“求个鬼!”时寻光愤怒地将小古猿抢过来,“这不是我儿子!”
倪仲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小古猿的脑袋:“零,你别怪你爸,他是为了你好。”
时寻光一听,差点背过气去:“你取什么名字!谁是它爸!”
“孩子出生不都得有个名字。零、壹、贰、叁。”
“报数呢你?!”时寻光终于发现倪仲在抿着嘴偷笑,语气也跟着变软,“不难受了?”
“至少还活下来一个。”倪仲莫着小古猿的手突然停下来,仰头看向时寻光,“我们真的不能带它回未来?”
时寻光叹口气:“你要是想让它被抓起来关进人类的实验室就带吧。”
对这只年幼的南方古猿而言,未来的确不是个好去处。倪仲不是不明白,换做是他,得知世界上竟然出现了一只早已灭绝的南方古猿必然也是要想办法亲眼见一见再仔细研究几年。
这是人类的本性。
倪仲将小古猿从时寻光怀里抱过来,顺势取下头盔塞给他,仔细看着已经不哭闹的小古猿:“虽然很想带你走,但未来可能养古猿会犯法,我们只能另外找支古猿的族群收养你。”
尽管小古猿根本听不懂倪仲在说什么,仍是咿咿呀呀叫唤着,伸出前掌就去抓扯倪仲的衣领和头发。这样的行为,还真是和人类幼崽如出一辙。
“它答应了。”倪仲抬头对时寻光说。
刚取下自己的头盔正在甩头的时寻光听见这话一愣,看向倪仲十分意外:“你能听懂它在说什么?”
“听不懂,我猜的。”也不知道小古猿哪里来的力气,抓住倪仲的头发就不松手。倪仲怕痛,只好顺着它的方向尽量歪着脖子,“时寻光,快把它弄走。”
抱着两只头盔的时寻光笑起来,没动:“它不是你儿子吗,抓你一把头发怎么了。”
倪仲伸手要去抓时寻光头发,却被他一闪身躲开。
“好了不闹了,先离开这里再说。”他一手抱过小古猿一手将头盔递给倪仲,“找个安全的地方测下它的DNA。仪器还在吗?”
“嗯,还在。”
可是那小东西不撒手,时寻光越是掰它前掌它就扯得越紧。见倪仲已经疼得眼泪都开始打转,时寻光只好放弃,将头盔拿了过来。
“它扯我头发。”倪仲以为时寻光眼瞎没看见,就善意地提醒他。
时寻光抱着他脑袋揉了揉:“等它拽累了我再接手,硬掰会伤到它。”
“痛。”
“你先前非得和我抢,现在后悔了吧。”时寻光腾出一只手来绕过倪仲的后背搭在他肩上。
淅淅沥沥的,又开始下雨了,在还没完全消退的浑浊积水面上敲击出层层大涟漪,浮木也好,小兽尸也好,全都被落雨推到一起。
时寻光看了眼天色,再次用腰间的绳索扣住倪仲,给彼此戴好头盔,蹲下身:“上来,暴雨又要来了。”
倪仲不情愿:“我自己能走。”
“别废话,水位上涨到时候想走都来不及。我们倒是没事,你怀里的古猿就难说了。”
倪仲看了看睁大眼睛望向天空的小古猿,趴到时寻光背上。
正在积水里奋力往山下走的时寻光突然想到一句话,忍不住全程在笑。
猪八戒背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