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算雨》聿离沙

2、重现历史的第二天

　　尚贤宫的氛围在早前还没有如今这么压抑，是说，原本矩子与九算之间本没有那么剑拔弩张。同门师兄弟之间哪来那么多仇那么多怨，纵然盗才生本就不合群。他前往道域也不过是前几日的事，尚贤宫已经是暗潮汹涌，各自盘算。

　　卜算子取着白布擦拭书架上的痕迹，加入墨家已经快要四年了，这几年他大部分的时间都在藏书阁观书，几乎称得上两耳不闻窗外事。在中原搞事不是他计划内的事，更何况他的位置离盗才生太近了。这一抬头就能看见的位置，容易给人一种错觉，一种日久生情的错觉。

　　“魍魉栈道，是哪一本的记录来着。”书看太多了就容易记混，唉，人在外就是麻烦啊。卜算子隔着白布抽出一本书，“是这本吧，唉，夭寿的矩子，提什么不好提魔世。”

　　“第八的，你可真是让人好找。”娇妖声线响起，随着那步伐而来，踢踢踏踏地谱成曲调。

　　来者正是，九算老五——

　　“娇娇师姐，唉呀，贵客。不过，笔者可是大部分时间都在这。”卜算子抬起头来，指了指身后，又指了指手中的书。

　　“剩下的时间都跟在矩子身后。”

　　卜算子与穆凰娇相视一笑，而后……卜算子转身将书放回书架。

　　“矩子终于忍受不了你那张嘴，要赶你去魔世废物利用。”穆凰娇美目瞟过重入书架的那册书。

　　“唉呀说是废物也真是太过分了，就比被说成尸体好上那么一丝。”卜算子捏起手指比了比，他今日梳着高马尾，动作起来一晃一晃的，“直说吧，找笔者何事。”

　　“无事就不能来找你吗？”穆凰娇嗔道。

　　“通常来找笔者的不是来问藏书就是来问算卦的，你说，你无事是看不起笔者的衍算，还是看不起笔者？唉呀，说起来不对听起来好像都是看不起吾自己。算了”

　　“第八的，你这张嘴啊。”穆凰娇见怪不怪，“那我便直说了。”

　　卜算子叹了一口气，先吐出一个名字：“盗才生。”

　　听到这个名字，穆凰娇也不意外：“看来你也不是那么两耳不闻窗外事。”

　　“找上笔者，是怕吾将你们的计划告诉他吧，好喽，好喽，笔者不会说，但，对上他你们真正有把握？啊，对喽。吾问的是——可有把握不死。”卜算子歪着头贴向穆凰娇耳畔轻声细语，言语之间却是丝毫不留情面，这过于直言过于不讳的说法引起了对面人的怒气。

　　“卜算子！”一声娇喝，爆冲的气劲震荡藏书阁四围幔帘猎猎作响。

　　“慢，且慢，再慢，”然而，就在下一刻卜算子突现穆凰娇身后，一掌轻轻落下肩头却如千钧，“这是藏书阁，玩坏了就真麻烦哩，娇娇师姐不会在这跟笔者闹脾气吧。”

　　虽被制住，穆凰娇只是掩唇一笑：“呵呵，老八，九算可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唉，笔者不做这九算也无妨的，但，吾讨厌被威胁，不论以何种说辞。老五，你越界了。”卜算子幽幽一叹，松了手退了步，“不过呢，笔者脾气好，不跟你计较。但是，别忘记了，吾与他是同一个老师，是切切实实的亲师兄弟。”

　　“但他真的将你当做师弟吗？”穆凰娇身姿妖娇，媚眼如丝，退旋一步衣袂翻飞间坐上阁中座椅。

　　“笔者心里有数。”卜算子拍拍心口，歪头看她，“论这，谁更比笔者更有数呢？”

　　“哼……”

　　“再说，笔者要去看一看魔世通道，哪有什么闲情去道域通风报信，多思是好习惯，多疑可不是。”卜算子叉着腰扭了扭头，少年人总是有一点脾气的，不论是对谁，“笔者建议，对付他直接用杀招，别拖拖拉拉布什么局。”

　　语落，卜算子拂袖转身大步踏出藏书阁，然后甫一出门就撞上了匆匆而过的老三欲星移。

　　“今日的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这不是老三吗？这般急急忙忙，是赶着去吃饭啊？”一时兴起的卜算子足下一旋挪移至人面前，高长的马尾甩落到身前，一眨眼一停顿，“需要帮忙吗？”

　　欲星移狐疑，但心里也承认这确实不失为一种办法：“有这么好心？”

　　“笔者一向好心肠。”

　　“你不过是无事可做。”欲星移纠正他的说法，九算有谁不知道，老八老九都是闲人，啊，准确来说最闲的就是老八，老九因为年岁小，尚有别的事要忙。

　　卜算子一脸不认同：“黑白讲，笔者不还有个辅佐矩子的职责。”

　　“但这一次你没跟过去。”

　　卜算子笑着看向欲星移，伸手将马尾拨到身后，说：“没办法，谁让这一次是矩子的命令呢？”

　　……“笔者还以为是什么大事，结果只是要写一封信，还要写得看不出谁人笔迹。”卜算子放下狼毫，抬头看向欲星移，表情有些奇怪，“连你也？”

　　欲星移不置可否，只道一声：“多谢。”

　　“笔者有不好的预感，这一次真的是被你们拖下水了。”

　　“你可以拒绝的，老八。毕竟离矩子那么近，一点风吹草动都要人命。”欲星移将信纸叠好收起，说道。

　　“但，玩命嘛，笔者能活很久。”卜算子眨了眨眼，意有所指道，“至少不会现在就变成真正的尸体。”

　　“那是什么时候？”

　　“嗯？老三你这话，笔者可否认为你是想要笔者早一点往生？”

　　“我真是做人失败，竟然被人这样臆测。”欲星移沉痛地长叹了口气，“我可是真心实意担心你。”

　　“笔者劝你善良，你摸摸自己的良心，莫不是已经黑心肝了。”卜算子也是长叹一口气，撸起袖子掏了笔出来就要往欲星移身上招呼，“别走。”

　　“这衫很贵，不走是蠢。”欲星移自然也不会让他得逞，脚下健步如飞不一会儿就蹿没影了，从反应的迅速程度来看，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那支笔在卜算子指上转了一圈最后被收回袖中。

　　尚贤宫的情况太糟糕了，还是先去魍魉栈道看看情况再说。

　　。

　　魍魉栈道这条路在墨家并不能算是秘密，只是并非所有人都清楚具体的位置在哪里罢了。

　　所谓栈道，沿着悬崖峭壁修建的通路。

　　这两字便足以说明这条路稍有不慎，万劫不复。

　　卜算子倒也没打算真的通过这条路进入魔世，毕竟盗才生也没这么要求，只是……多多少少有一点在意。灵魔大战刚刚过去不到一年，魔世中人的凶悍世人皆见。

　　但那时，他都没有出手，全权都交给笔者去考量，现在再提起来魔世……就不得不另人深思一下是什么原因了。

　　无风不起浪，有烟就有火。

　　是什么，是他没发现，但矩子发现了的。灵魔大战，魔世退败，邪神将被俘，妖神将不知所踪。按照魔门世家的藏书来看，魍魉栈道通向的并非是有妖邪双将的修罗国度，而是沉沦海的另一边。

　　但数百年以前的阵局和现今的总有变化，那……

　　还是说只是单纯的收集情报？

　　毕竟灵魔之战来的突然，来的措手不及。让他掷筶虽然能确定走向，但从没想过会发生的事，不是那么简单能算出来的。

　　要起卦吗？

　　上一回算出自己命中死劫之后，就没再算过。真是有够离谱的，只是闲着无事，去路边摆摊帮旁人算一算前程，结果却算到了自己身上。

　　唉。

　　卜算子苦恼地摇了摇头，将背后的封笔无墨拿到手中……他是个闲人，以前会需要用到封笔无墨的时候也不过是跟着矩子师兄出门。

　　封笔无墨横执流苏晃动玉佩轻击，墨痕泼洒千般文字一笔尽写，墨团轰然遮天蔽日，正是——

　　“草乱无章——千字文帖。”

　　“……！”

　　卜算子旋动封笔无墨挡下反冲而来的气劲，退后一步稳住身形，他捻了捻手指下意识掐算。

　　“幻了，这次怎么还有这种反应。……矩子。”算出来的真相足以气得人咬牙切齿，卜算子持着封笔无墨上前几步将手掌贴上那道无形无色的术法屏障。

　　手掌难以再有寸进，卜算子闭眼深呼吸一口气，收起封笔无墨一手按在心口卸除内力再度一试。

　　这一次，成功越过那道屏障，然而卜算子却只觉心底一寒伴随着一种难以言表的委屈情绪磨得人发慌。

　　良久。

　　“不要紧，反正离笔者的死劫还有好几十年。”他抚着心口自言自语道，捏着背后的封笔无墨的手指指尖泛白。蜜色的眼微阖，深紫的睫羽垂落掩盖有那么一丝缥缈难寻的脆弱。

　　犹记得刚了墨家的时候，他们还不是正式的矩子与九算，那时候的九算野心还没膨胀，老九小孩心态非要他给众人算一卦。

　　卦无好卦，他掀了自己的摊子，说了一句今天不宜起卦糊弄了过去。

　　既然是九算就以“九”字起卦，得到卦相所示是超半数的陨损。就算江湖风波确实危险重重，但这个数目也超过了。

　　现在看来，这甚至是内部矛盾造成的，连他自己说不定也……要加快速度了，那些还没看完的藏书。

　　卜算子低头盯着自己的手掌，掌心的纹路很浅，一条条一道道如同缘分不可勾连，如同水与火难以相合。

　　五指缓缓收拢，触感微凉，卜算子最后扫了一眼那栈道，转身踏上回程的路。这一路上多少萧索，沧海横流，满目疮痍，干枯的芦苇随风而动，枯黄的叶满天而舞，墨色披风掠过人间惊鸿。

　　“年少不知狂，扬步苍天舞，潇洒当头笑五陵，气盛凌文武。寂静梦沉时，明月邀华宇，身卧烟波意渺茫，水尽山穷雨。”

　　蓦地，他抬头看向桃源渡口的方向，琉璃眸情绪莫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