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雾四起》响水

5、南北

　　这大概是她第一次看奚镇的街景。

　　总的来说，挺破落的，和想象中差别不大。以致徐衙带着她在周围兜了一圈又一圈，才勉强定下一家面馆。吃到一半，他忽然走到屋外大声呵斥，薛樱宁看过去，才发现是有一群小孩在大呼小叫，正准备拿石头划他的车。他那么一辆车在这环境里确实挺突兀。

　　薛樱宁“嘶”一声。

　　徐衙也没多么愤怒，好像挺理解在这种地方会发生这种事。两人匆匆地吃完饭，离开，他开了挺远的一段路，周围风景忽然变得越来越敞亮干净，甚至像徐家在川城所住的那一片小区。洁白的石质路面，稀稀落落的一幢幢洋房。

　　似乎明白薛樱宁在思考什么，因为她一直扭过头面对着侧窗。不待她问，徐衙告诉她：“这奚镇大概分为两个地界，南部和北部截然不同，因为靠北的这一片地形是平原，还有一座挺大的湖，环境不错，也离川城和大公路近些，所以环境要好些，挺多川城人在这里买房。这一片还有一座从幼儿园到高中都含括的私立学校，寄宿制为主，不过周围的娱乐设施好像还没怎么发展起来，以民宅居多。”

　　薛樱宁点头。

　　“学校那边我已经沟通好了，这样你有地方上学，也有地方住。”

　　片刻沉默，薛樱宁说：“谢谢哥。”

　　“不用。”

　　这一片地方不如城市那般寸土寸金，路修得开阔，又没什么车，就显得非常整洁且宁净。
　　街边渐渐多了些商铺类建筑，还有没听说过名字的奶茶店。在一十字路口处转弯，一洁白壮观的拱形大门便映入眼帘，上方是四个巨大的字：慕华学院。这样散发出浓浓西式感的建筑出现在这地方让人觉得突兀，校名也不伦不类，不过环境不错。

　　因为地价低，空间大，哪儿哪儿都修得气派。
　　在教务处找到难得在值班的主任，他应该是和徐衙提前约好了，也是徐衙与他沟通，很快谈妥，也递交了相关证件，他带薛樱宁在校园里转了转，开始用手机APP搜索附近的酒店。

　　“刚刚问过了主任，最早开学前一天——8月31日就可以搬进宿舍，具体的寝室安排届时询问学生处老师就好，现在还有不到两个周时间，就先找一家酒店……”说着，他话停住。
　　薛樱宁有所察觉地看向他，问：“怎么？”

　　他摇头。

　　三分钟无话，感觉他切换了挺多APP，薛樱宁忍不住凑过去，又问一遍：“是不是找不到合适的酒店？”

　　“这周围没有酒店。”

　　“……哈？”

　　片刻安静，薛樱宁想了想：“但你说，这一片的娱乐设施还没有发展起来，可能还没有人愿意来这里开酒店，毕竟没什么客源。”

　　徐衙索性将手机锁屏，摇了摇头，似乎不觉得这解释合理。

　　薛樱宁不死心地拿出自己的手机，打开美团，搜索附近酒店，赫然在第一位的就是——黑鸟。

　　“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与此同时，徐衙起身。

　　薛樱宁跟着他起来，还一头雾水：“为什么？”

　　“被垄断了。”

　　“……”

　　薛樱宁想了一下，懂了。

　　——“哦，地头蛇。”

　　她脑中立即浮现出权沉那张冷淡却自带轻蔑的脸，嘟囔一句。
　　重新坐上徐衙的车，他当然不愿她住在一家夜店里，启动了车：“再回去看看吧，我看那边还有几家小旅馆，去看看再说。”

　　“好。”

　　就这样，路过位于南北地界之间的黑鸟，再次回到那片有些破落的地方，此情此景颇像中午选饭店时。
　　纠结良久，眼看天就要黑了，才定下一家招待所。徐衙该走了，他匆匆替薛樱宁看过一遍房间，薛樱宁也信誓旦旦地向他保证：我自己在这里住没问题，吃饭尽量点外卖，不出门，并且会让外卖小哥将外卖放到门口，不会给任何人开门。

　　仍旧留下那句“有问题随时联系”的话，徐衙离开。

　　挺幽闭的一个房间内，剩薛樱宁一人。

　　在徐衙面前算逞强，此时她一面有些崩溃，一面鼓励自己要坚持下去。
　　而眼前的环境她不知该怎么形容。四处斑斑驳驳的厕所让她完全不愿意洗澡，偶然抬头，天花板上坠着个不明用处的半截管道，以致她严重怀疑，此时充斥在屋中的似有若无的臊臭味正源自于它，所以她猜测那是不是某个厕所的排风管道。
　　床上的枕被也非常僵硬，总之看上去绝不像被认真而规范地洗过。

　　看时间不早，她点了个外卖，备注【请放在门口】。

　　这周围当然没什么让人有胃口的店铺，即使有宝藏店家她也不知道。总之她很碰运气地点了份饺子，拿进屋里，味道一般，尤其混着屋内的复杂气味实在难以下咽。
　　而到晚上十点，噩梦才刚刚开始。因为这栋小楼的隔音非常不好，她能清晰听到楼上在搓麻将且大吵大闹的声音，仿佛那些人就在她颅内狂欢。

　　她从让她全身发痒的床上坐起，看着那只被放在地上、属于权沉的黑色旅行包，陷入沉思。

　　开始收拾东西，退房。

　　值班的人在用眼前的台式电脑消遣，看着他眼镜反光，似乎是什么一刀九百九十九的页游。他闻声看薛樱宁一眼，倒蛮好说话，同意退掉她之后的房钱。

　　就这样，薛樱宁拖着行李，此时顾不得害怕一个人于夜间外出，甚至没顾其他人异样的眼光，她只身提着黑色旅行包来到黑鸟，站定在前台。

　　位于前方的客人依次走掉，轮到她。

　　她与倪铃对视，有些窘迫地开口：“呃……倪铃姐。”

　　……

　　在吧台边坐了有十五分钟，被一切喧嚣给隔离在边缘，权沉出现。

　　相比又一次非常狼狈的她，他仍旧非常悠闲。穿着很简单的宽松白T，黑色至膝盖的裤子，自上而下地睨着她、打量她，似乎在非常认真地琢磨，在她身上又发生了什么。
　　薛樱宁嘴角抽了抽，眉头微蹙：“我哥已经帮我安排好学校的事，我现在没地方住。”

　　“哦。”

　　“所以他没有给你安排住的地方？”权沉面上渐渐有了戏谑，“就那么，把你丢在街上？”

　　薛樱宁非常不爽地看着他。

　　但再一次有求于人，她忍了。按捺下情绪。

　　“……他让我来找你。”她憋了半天，说出这么一句，“因为周围没什么合适的酒店。这地方真小。”
　　她补充着，却似乎越描越黑。

　　“哦。”

　　其实薛樱宁也觉得自己说谎的样子非常别扭。
　　看权沉那似笑非笑的样子，觉得他十有八九看穿了，他甚至应该猜到她经历了什么。他总归什么也没说，面上恢复一贯的冷淡轻蔑，向她弯了弯手指，示意她跟他走。

　　“但你也不愿单独住这里的客房吧。”

　　薛樱宁不语。

　　于是不久前的场景再次上演。

　　穿过后院，进入权沉的那座别院，走进他阁楼。
　　他重新将他房间的床上物件扔到走廊，而薛樱宁站在他身后，心中百味杂陈，在与他擦肩而过时告诉他：“太打扰你了，我八月三十一就可以走。”

　　没想到他站住，问：“是在那一天去学校？”

　　“是啊，那天应该是开学前一天。”说到新学校，薛樱宁还有些高兴，“我可以提前去寝室收拾东西。”

　　“行，那祝你新学期愉快。”

　　“……谢谢！”

　　听到这难得的一句“人话”，薛樱宁甚至不怎么适应。
　　权沉走了，她关上房门，终于有了个舒心的地方过夜。她彻彻底底地洗了个澡，在床上玩手机，试着搜一搜黑鸟相关，或学校相关，但可能因为这地方真太小了，网上几乎什么信息都没有。

　　*

　　大概是在八月二十号之后吧，她无意在小红书刷到一条同城推送。这里的同城指川城，定位默认这一片小镇仍属于川城，其实二者距离不远，只是之间隔着段山脉，山路崎岖蜿蜒，交通不便，就如同两个世界。

　　那篇推送关于一场艺术音乐会活动。

　　【八月的川城必去打卡地】。标题是这么写的。看着那有三分熟悉的场景，薛樱宁没忍住点开，原来是指川城的会展中心。
　　近期那里在举办一场非常有审美力和张力的展览，展馆各个角落都特别出片儿，于是成为爱拍照女生的必去打卡地。
　　除此之外，博主还介绍了会展中心的音乐厅部分。那里被装扮得金碧辉煌，台上有一架很震撼的纯金色三角钢琴，由警戒线保护起来，暂时允许游览者参观，也是不可错过的打卡点之一。
　　【25号这里会举办一场钢琴演奏会，喜欢音乐的宝们可以买一张门票听听，感觉不错。】笔记的最后她介绍道。

　　和之前看到的徐岛予动态相吻合，薛樱宁于是什么都明白了。

　　鬼使神差，她复制下博主po出的买票方式。音乐厅的座位有一千多个，可能因为真正对钢琴演奏有兴趣的人不多，还有几百张票未被售出。她选了两个座位。

　　……

　　第二天晚上，晚餐仍旧是挺简单的白米饭加两道炒菜，一荤一素。
　　薛樱宁也仍旧和权沉错开来坐。两人各自吃各自的，相互无言。看权沉要吃完了，薛樱宁酝酿了良久终于开口：“你想不想吃肯德基？”

　　他看她一眼。

　　她慢慢地说：“我有点想。”

　　又说：“这里好像没有。”

　　权沉自始至终不发一言，她自己从头到尾说完了，非常诚恳地看着他：“所以你想不想去一趟川城？我想去吃一次肯德基，还想，去看看那个被和我调换的女生的钢琴表演。”

　　听到最后一句话，权沉才算认真地看了她一眼，眼里写满了“你是不是有病”。

　　但薛樱宁的表情也不是多难过，多怨天尤人或怎样，就是很坦然地告诉他自己的这份想法：“就是想去看一看而已。我实在有点好奇，想看看那个没有我的家到底是什么样，毕竟眼见为实。”

　　安静许久，权沉竟然点头：“如果你是这么想，我可以捎你去一趟，正好我有些东西要去那边拿。”

　　“哦？什么东西？”薛樱宁心里的一颗石头落下。

　　权沉没答。

　　“原来小权总也是个挺有故事的人。”她打趣。

　　权沉不予搭理，直接起身，将碗筷放进水槽。薛樱宁猜测他可能是回川城的家拿什么东西。看他要上楼梯，她跟他喊：“反正音乐会的门票我买了两张，你和我一起。”

　　那边的上楼梯声停了一下：“没再有下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