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家教” ...
-
区翼迷路了，兜兜转转近半个时辰，在又见着刻在桦木上的标记之际，区翼总算是承认自个儿迷路了。
有些恍然，无力的靠在桦树下发呆，区翼到现在都不愿承认眼前这一事实。他的乳名叫山娃，山神的孩子，打小便把山林当成自个儿的后院。而如今在居然在“后院”里迷了路，这实在是……好比鱼儿在河中溺水一般。
自打认识方无璧，区翼以为自个儿的神经早已粗得能当房梁使。可是现下，这在山中迷路的打击实在是使他一蹶不振——这就好比自个儿被打小看着他长大的山林给抛弃了。
晃了晃脑袋，还是全然稚气的脸颊因为懊恼而憋得通红，区翼想到了稍早些的情形。
其实方无璧一行并未连夜上山，虽然血气方刚的张大虎为了他的“僵尸娘娘”恨不得已在山中。不过，方无璧一见着大虎家那宽大松软，铺着厚厚棉絮的草床之际，大大的打了个哈欠。
他一软，燕如自然也跟着躺在一边，全然的悠闲，区翼更不是犯抽自个儿去找罪受的主。于是，即便张大虎急上了天，大伙儿依旧鸠占鹊巢的呼呼大睡起来。
而那一着，也让区翼见识到了那传说中“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比张大虎还傻”的屠夫王大哥。
原本区翼以为那人必是满面横肉，膀圆臂壮，身材魁梧，常年杀生便是身染煞气，鬼神都不得近身。可哪知，当那活似患了肺痨，面色青白，站在身材普通的张大虎身边便如同抽芽的细柳一般的身姿，差点就让区翼闪了腰。
更遑论此人神色木然，双眼无神，甚至连呼气都极为淡薄。在这点着一盏煤油灯的暗屋内，直至区翼不小心的走到那人跟前，才发现竟有人就坐在自个儿的跟前！
“王大哥？你还没睡啊？”张大虎第一个发现此人，憨笑着指了指方无璧一行人，“这就是俺和你常说的方先生，还有他的两个儿子。”又转身，对着另一边直指，“这就是和俺打小一块儿长大的王大哥。呵呵，他总是把卖剩的肉给俺加菜，一直照顾俺的。”
都说了！那不是“卖剩”的肉！——区翼无奈的抚额低叹。
方无璧则笑得一脸温良，童叟无欺，“王兄，真是幸会。”
后者却仅是淡淡的瞥了一眼，便起身向后屋走去。区翼一惊，这人连走起路来都似柳絮一般，飘飘然的，似是一抹幽魂。不禁奇道，这人真拿得起杀猪刀吗？
可张大虎却见怪不怪，解释道：“俺自幼丧父丧母的，是王大哥一家把俺拉扯大的。呵呵，他们全家都这样，习惯就好。”
方无璧不甚在意的挥挥手，撑着脑袋侧卧在软榻之上，摇着纸扇咂巴着嘴若有所思。结果，半晌之后，又是那对桃花飞袂，薄染斗室，惹上了祸。他道：“这位王兄……真是一位‘美人’啊……”
“……”
“先生，你才知道？”张大虎一脸疑惑，甚是不解。
“咳咳咳！”区翼再也忍不住，回想，再回想。可无论如何死命回想，依旧是青白的脸上那隐于黑暗之中，极淡极薄的冷漠，至于五官……说实在的，那人就似笼在一团雾里头，区翼完全被他的气势所引，根本没记住他脸长啥样。
于是，无奈之下区翼便问方无璧，“你哪只眼看到他是美人了？”
方无璧眨眨眼，似笑非笑，一如以往，“小翼啊，你还不懂，这美人其美不在形而是在……”
可刚开场，突然，一旁的燕如一蹦，瞪圆了那对狐狸眼，满是兴奋的跃至方无璧身边，“爹，那我呢？我美吗？”
“……”
“说嘛说嘛，快说嘛~~”
“呼……呼……”回他的，是没种的方无璧突然想起的鼾声……
于是如此胡闹之下，等再次启程已是骄阳初升，万物初醒之际。一行三人紧随着打头的张大虎，跟着入了一旁的青山密林。
虽然区翼奇怪，这白天也会有僵尸？但方无璧却不以为然，“小翼啊小翼，世间之大无奇不有，你就确信没有大白天出来遛达的僵尸？”
“……”
“再说，”瞄了眼前头兴致勃勃的捕快，方无璧悄悄说，“好歹咱们也算是巡视一番了吧？对大人们也有了交代。毕竟这僵尸娘娘大白天不愿出来的，也不算咱们的错吧？”
“……”
风坞山上怪石嶙峋，又遍山高而密的百年桦木，区翼虽然随着张大虎，可一路上自个儿也驾轻就熟的作着记号，注意着兽道的变化。
正因为是在山里头长大的山娃，区翼远比方无璧等人知道如果在山里头迷路了，是一件如何的灾厄。
明明顺着直道走，可不知不觉便又绕回了原路。看着前方的柳暗花明，可一着不慎却是万丈深渊。更有甚者，你捕猎山珍果腹之际，却又在下一瞬成为其他洪荒猛兽腹中之物。
总之，只要一想到是和方无璧与燕如这两个极不靠谱的家伙在一块儿，区翼便会很小心。可即使如此，当越入越深，直至连这头顶的日头渐渐被密林给遮掩之际，麻烦也来了——山中起雾了。
原本只是薄薄的一层如同山涧水汽，可渐渐的，在区翼不知不觉之间却是已浓的如同纱帘，一不留神，却是连前头的人影都见不着了。
区翼心中暗惊，他前头就是方无璧，而后面是燕如。脚步踩着厚叶沙沙作响，仿若近在眼前。可若仔细听去，却又是遥若天际，无法探寻。
“……喂……”区翼冲着前头喊了一声，这声音却如同冲入一片棉絮之中，软绵无力回荡在耳边。
“……喂！”又喊了一声，声音更大了，回音亦越大。可前头的白色身影依旧没有任何的迟疑，直向前方走去。
“方无璧！”区翼猛的大喝！未料脚下一个踉跄，却是被凸起的树根绊住，一下子栽倒在地！顾不上疼痛，区翼连忙抬头，可眼前却是白茫一片，如同置身云雾之中，四周一片虚无哪有半分人影？
区翼愣了愣，小小的脸庞上闪着错愕。此情此景，就像是……自个儿被抛下了？他竟然被方无璧和燕如给抛下了？当那股错愕渐渐从区翼脸上消去之时，区翼双目阴霾面色暗沉，哪里还有半分孩童的稚气？
他爬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梗着脖子一句也不说，捡了块石头狠狠的在一棵白桦树上，划下了道道深痕。
他想起来了，在都城郊外的古刹之中，方无璧摇着纸扇，香梅暗染的眼角透着一抹诡媚，如撒饵诱捕一般问着自个儿：“区翼，你想不想报仇？”
是的，报仇！他区翼跟着方无璧只是为了能为死去的村人报仇。杀了燕如，杀了征远侯，杀了那假仁假义的军医，甚至是……杀了方无璧！
可不知何时，他却渐渐的忘了这个仇怨，忘了这份撕心裂肺的痛楚！他，居然信了方无璧，更信了燕如……
“切，丢了更好……”缩成一团，区翼呆在那棵桦树之下静待着雾渐渐散去。然后等着太阳显现，便能根据方位回去了吧？可，回去后又如何？区翼默想片刻，破了的碗即使能补好，怕也是伤痕累累……
有些累了，区翼闭上了眼，却不知不觉的陷入了昏睡之中。
“……小翼？”
“……”
“……区翼？”
“……”似乎有人在叫他的名字？区翼想起身回应，却觉得头重脑轻，一片混沌。他……这是在哪呢？发生了什么事？
可这疑惑还未解开，突然又闻一声，在这浓雾之中缠缠绵绵，幽幽凄凄，仿若从黄泉彼岸轻轻的飘来……“山娃……”
“……”
“我的孩儿啊……”
结了霜珠的眼颤了颤，区翼缓缓抬头。只见不远处浓雾渐渐散去，一个身影逐渐浮现。她没有倾城之容，亦非柔情如斯；她身着粗布麻衣，头上裹着土色布巾，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一介农妇。
可就是这样的妇人，却使得区翼的眼越睁越大……他声音抖颤，带着不信与那浓浓的眷恋，像是小心碰触般低声问道：“……娘？”
“山娃，我的好孩儿啊……”于是，耳边的声音愈发的清晰，妇人满面堆笑，伸出了手……
“娘！”没有了丝毫的迟疑，如脱疆之马，向着那抹身影直扑而去！区翼面颊通红，圆圆的脸袋上笑着，也哭着。梦里千回，终是虚妄。区翼说过为了让死去的村人能安心投胎，他可以不想他们，不念他们。可心中最深的那股执念，却终究敌不过口是心非。
怎能不思，怎能不念？那是区翼的亲人，家人，无论日后他会走得再远，飞得多高，终究是心甘情愿，回去栖息的那片归宿……
“娘！”区翼大叫着，直向着那抹身影扑去。
“小翼！危险！”于是，方无璧那怎么听怎么讨厌的声音，便是硬生生的撕碎了区翼那不愿醒来的美梦。
“嘶”的，某物被撕裂，区翼愣愣的看着胸前破了的一道口子。不深，可殷红的血却流得极快，瞬间便染湿了前襟。
眼前的“人”，如果算是人的话，它长长的头发纠满了枯草，拧成一团又一团。如黑炭般的脸颊五官不清，可唯有那闪着红光如野兽般噬血凶猛的双眼，是那么的令人胆寒。
可区翼却不怕了，他不管眼前的人是谁，也不管那又高高举起，十指指甲长如柳，利如刃的手正对着自己的胸膛欲再刺来。
反正，区翼不怕了，他只是呆呆的望着那怪物身后，不知何时冲出，面上满是焦虑的方无璧……刚才，是他的声音吧？是他叫着自己“小翼”吧？如打破迷障，区翼突然觉得心头一暖——原来，他有回来找自己吗？自己……没被抛下吗？太……丢脸了……区翼在那刺来的利爪之下，闭上了眼。
可预料中的疼痛迟迟不来，反而是一阵怪异的吼啸之声，又惊着了他。
“大哥？你哪里疼？”明明是成人之声，却用如此稚嫩的口吻说出。除了他，又有何人？区翼睁开眼，却被耀阳直射的光给刺得极痛。
不知何时，浓雾早已散得一干二净。眼前纤臂白如细藕，却如城墙一般，抵住了刀刃一般的利爪。而那娇艳不可方物的脸，透着疑惑与担忧，小声的问：“大哥？你哪里疼了？”
“……”
燕如使力格开了那怪物的利刃，抱着区翼滚到一边，打量着区翼胸口的伤势。然后，他缓缓的眯起了那对狐狸眼……
“二，二狗子……”说真的，区翼现下明白了为何方无璧最怕燕如眯起那对狐狸眼了。说真的，总觉得眯眼的他在打什么惊天动地的鬼主意，而光是想到这，便令区翼不寒而栗。
“大哥，你在这儿好好歇息着。”说着，便放下了区翼，随后取了地上一根细小的断枝，猛的侧身一划——于是，一旁的百年桦木便应声折断……
区翼瞪大了眼，他知道燕如的武功不差，可这“不差”居然是高到如此的地步——捡起一根轻轻一折便能断的枝条便抵得上玄铁铸成的利刃？区翼害怕的咽了咽口水——为那可怜的“僵尸”。
可回他的，却是燕如那回眸的嫣然一笑，他似乎觉得手中的“长剑”还顺手，便甚是乖巧的对着区翼道：“大哥，爹不是说过吗？作人不能太老实，若他侵你一寸，你便回他一丈。”
“……”
“大哥，二狗子这就给你‘还’回去~~”
“……”望着一脸轻松，说着此话的燕如，小小的区翼恍然大悟之际又捶胸顿足——家教，真的很重要！！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家教”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