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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小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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充盈着洗发水香气的海绵包裹住温敛的双耳以及后脑,伴随着咔哒声,眼前的镜片落下。
这是做什么?
温敛对陌生气息的亲近十分抗拒,本能抬手要把头盔摘掉,但头顶却有另一只手压着。
隔着深色的护镜,井浔的脸在逐渐靠近,直至鼻尖前的一小块皮肤压在镜片上,形成一个不规则的图形。
他的眼神就像在观察什么神奇动物似的。
仿佛时间静止一样,整个教室除了他,就只有穿梭在光线之间的灰尘仍在舞动。
井浔五官怎么看都有些混血的感觉,瞳孔却是纯正的黑色。温敛就盯着那双眼睛,只觉得莫名其妙。
没几秒,井浔就退开了,顺便抬手摘下来自己的头盔。纯净的空气重新将温敛包裹,他这才放松些。
“眼神真好。”
井浔重新把头盔夹在自己胳膊下面,转身往外走,念叨了一句。
其实早上透过头盔,温敛也就是看了个大概,主要还是凭借头盔后面两个字母才确定是这个人。
“头盔……”那三人中的一个看见井浔的举动,小声说了句什么,其余两人眼中也俱是惊讶之色。随即见井浔走了,犹豫着要不要跟上。
身后,温敛听见教室仅剩的几个人发出类似失望的叹息。
“还以为会打起来。”
他也以为。
“走吧,堵在人家门口干嘛?”井浔走出去几步回头看了那三人一眼,三人赶紧跟上。
温敛也跟了几步,站在门口看着他们,隐约还能听见什么,“多大点事啊,本来就迟到了,找人家麻烦干什么?”
这个人竟然意外地讲道理。温敛心想。
“哎,你记他名字了?”
齐英牧晃过来,站在他旁边跟着看走远的三人。
见温敛点头,齐英牧有些诧异。
纪检部管着迟到上报的名单,每天上报一次,基本上放学就同步发送到所有家长手机上。但其实一般情况下,纪检部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认识的同学也就放过去了。
井浔迟到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如果哪天被抓了一点都不意外。
但让齐英牧惊讶的是,竟然是被温敛报上去的。
要知道曾经温敛还是学习委员的时候,有一次全班十个人没写作业,他被拖着帮这个补完帮那个补,就算上课被老师抓住,都愣是一个名字没往上报。
该不会……
“你知道他是谁吧?”
温敛已经背着书包离开教室了,齐英牧跟上两步,问他。
“知道。”温敛点头,又补充道,“之前他不是跟人打架被要求升旗仪式念检查吗?”
“什么打架,那是井浔单方面揍那个人……不是,那你认识他你也敢记啊?”齐英牧瞪着眼睛,一脸不可置信。
这太不像温敛了。
“迟到了为什么不记?你们纪检部有别的规定吗?”
小孩的心思能有多难猜,齐英牧说第一句话的时候,温敛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没有……”
齐英牧支支吾吾,总不能直接问“你怎么突然这么勇,敢记人名字了”?
眼瞅着出了校门,齐英牧心里猫抓似的那点好奇只能不了了之,看着温敛朝另一个方向走远。
往公交车站走的路上,温敛想起齐英牧那副抓耳挠腮的样子就觉得好笑,不自觉勾了下唇,就听见旁边“嗡——”地一声,像是摩托车拧油门的声音。
他看过去,对面不远处有个人戴着头盔,骑在一辆黑红相间的摩托车上,从目镜的朝向来看,对方也在看他。
是井浔。
故意在这等他?
也是,因为一两句口角把人家头打破的人,肯定不会是那么友善的人。
温敛警觉起来,停下脚步,暗暗朝口袋里摸手机。
这是一条小路,过了学生放学的时间,就没什么人经过了。
对面井浔看了他两秒,一拧油门骑过来了。
也就是温敛还算理智,没有做出拔腿就跑欲与摩托试比快的蠢事,站在原地看着他靠近。
摩托车停在温敛面前,护目镜被推起,露出俊逸的眉眼。
“你去哪?我捎你一段?”
“有话直说吧。”
从一个三十岁的成年人的角度,温敛不认为一个自己刚得罪过的人,会有这种善意。
“啊?”
井浔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头盔下面发出闷闷的笑声。
“我不是来找你麻烦的,就是刚好碰见,你不想坐就算了。”他说完,一拧车把准备走。
真是自己误会了?
温敛还有些犹疑,但是一句“抱歉”已经脱口而出。
“没关系。”
井浔语气带笑,很快就离开了,小路上只剩温敛一人。
不到五分钟的交谈,温敛心情急转直下。
倒不是因为井浔,而是因为他自己。
因为刚才有一瞬间,从前的心态再次出现。在意识到他或许真的错怪了井浔的好意,但对方却全然不在意时,自责愧疚的情绪一齐涌来,温敛差点就说出一句,“对不起,早上不该记你的名字”。
在猛烈的自我厌恶中,温敛循着记忆中的路线,回了家。
站在快八年没有贴过对联的深棕色门口,另一份厌恶情绪带来的窒息感逐渐填塞他的心脏。
站了快一分钟,楼道里已经暗下的声控灯因为他拿钥匙的动作再次亮起。
门终于被打开,屋内没有一丝光亮,温敛反而松了口气。
他走进去带上门,打开了客厅的灯。
熟悉的家具摆设展现在眼前,温敛两只脚随意把鞋踩掉,一路看着,将房内转了个遍。
说不清是什么感觉,每一个角落都能勾起难过的回忆。
最后,他在沙发上坐下,直愣愣盯着泛黄的墙上,一个红木相框。相框里没有照片,是一张全黑的纸。
白天刚刚构筑起重生的勇气,在这个房间里又毁于一旦。
真是不懂珍惜。
温敛暗骂自己。
他做了几个深呼吸,把鼻腔和眼底泛起酸涩憋了回去,一把拎起书包,朝着卧室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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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敛从来没有想过,重生最难的不是抛弃从前的自己,而是重拾被自己丢掉的知识。
什么命题啊、椭圆啊……害得他光是复习就熬到了凌晨一点,完成作业又用了快两个小时,等睡下都快三点半了。
第二天早上六点半起床的时候,温敛再死一次的心都有了。
迷迷糊糊到了学校,一上午过去,没有一节课是清醒的,结果下午就被班主任叫去办公室谈话了。
“……老师知道你爱学习,但是也要劳逸结合啊!不然你看……”
班主任李润湖絮絮叨叨地说着,但是温敛根本无法集中注意力,听一会思绪就飞走了。
直到旁边传来一道激动的声音。
“你这孩子说什么呢?!”
办公室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目光都被吸引过去,李润湖也不说了,转头看过去。
说话的人在李润湖前面老师的位置边上,温敛刚好正对着。
从背影看,那是个中年女人,应该是谁的家长。而当事人……
温敛目光下移,看见女人旁边坐着一个男生。男生坐姿随意,一条胳膊搭在椅背上,校服袖子挽到肘部,露出线条流畅肌肉紧实的小臂。
男生也是背朝着温敛这边,但是那头圆寸可是眼熟的不行。
“表都填了,反正也改不了。”
男生转头对旁边的女人说道,沉朗的嗓音清晰传开。
一个侧脸,温敛确认这人就是井浔。那旁边的女人,就是他的妈妈了。
“各位老师不好意思啊……”女人没有回应井浔的话,而是向办公室其他老师道歉。
这次温敛看清了女人的样子,明艳动人,尤其是一双眼睛,看着像二十出头的小姑娘一样,水润盈亮,像两颗茶色玻璃珠。
众人回到自己的事情上,李润湖也重新语重心长开始教导温敛,从他的学习习惯讲到性格。
可奇怪的是,面前人的话温敛一句都没听进去,反而对面三人的话竟穿过有些嘈杂的环境,传进温敛耳朵里。
“老师,那个表他也是瞎填的,学什么体育啊,学体育太累了……
您就把他安排到理科班就行……”
对了,是该文理分班了,温敛想着。
不过跟他也没什么关系,文理分班,有的班会被拆掉,但是他们班因为学文的少,所以就只是把文科同学分出去了,剩下的保持不变。
他记得井浔最后是去学体育了,市中学生运动会上还惊艳了一把。
又听了一阵,井母看出来这事的确不是班主任能左右的,便道了谢带着井浔准备离开。
刚巧这会李润湖也说完了,亲切地拍拍温敛的手臂,让他回去。
趁着井浔还没发现他,温敛先一步要走。
但是办公室也就那么大点,身后井浔和井母没走两步,就跟到了温敛身后。
“就学理科吧,跟不上没关系,妈妈给你找老师,你可不能学体育,太累了……”
井母温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温敛听着心里莫名泛酸。
没听到井浔回应,井母便又说道:“听妈妈话,小乖。”
小乖?
温敛不小心踢到旁边老师的桌子,道了歉稳住身子,脑袋里把“小乖”两个字和井浔一米八几的圆寸形象放在一起,唇角没压住,提了起来。
“咳,妈!”井浔明显对这个称呼也很害羞,不免出声提醒井母。
井母还抓着机会打趣他,“我们小乖要面子啦?本来你就是妈妈的小乖,还不许叫?”
“不是,妈,在学校你能不这么叫我吗?万一让人听见——”井浔无奈。
温敛听着身后母子俩的对话正觉得好笑呢,突然一声穿越整个办公室,锁定目标的点名,冲进他耳朵里。
“温敛,回来!把这摞作业抱回去!”
就那么0.5秒,温敛发誓,他清楚地听到身后人吭了一声,像被呛到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