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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人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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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宋雅已经有些精神了,便提笔写了张单子给蒋效愚,大概都是箱子里所带的东西,贴身衣物什么的都已经略去,都是些她自认为比较重要的。
原本她也没有报什么指望,可是谁料蒋效愚到还真有些本事,把那箱子原封不动地拿了回来。
“真是多谢了。”宋雅检查了箱子,居然一样东西都没有少。心下对蒋效愚多了几分由衷的感激。
“真不知道该怎样感谢你。”她想到此便有些忧愁,蒋效愚必然来头不小,她要怎样才能还上他的情?她本能地不想和蒋效愚有什么联系,况且之前蒋效愚在鲤跃居曾经半威胁半调戏过她,这让她有些恐慌,眼下要怎样两不相欠可真是个愁人的问题。
“过几日,林凰儿有出新戏要上,给我留了个包厢。我看你于她是旧识,不如我们一起?”蒋效愚缓缓开口,漫不经心间却透着几分不可抗的意味。
宋雅一听就明白了,他对她的身份肯定还是有些怀疑,不巧那天被他撞见自己和林凰儿见面,自己现在没办法和她对好词,到时候.....
可是她若拒绝,他肯定会通过其他方式再来试探。她还要呆在上海,若是不能找维恩依靠许家,那是决计不能得罪蒋效愚的,说不定他真的可以帮她的忙.....
“行啊,”她扬起脸对他微微一笑,眼里已经全无慌张,“那我们一起去给她捧场。”
只希望凤羽和她还有几份默契,不要把她的身份透漏出去。
蒋效愚这几天都有些忙,宋雅除了那日他邀她去看戏后就再也没见过他。实在是没事干就只能观察蒋效愚留在门口的那个手下,行动有素,寡言少语,一点都没趣。
看上去不像江湖人士,倒是和军队里的作风有些像,想及此,她莫名地有些胆寒。蒋效愚是做什么的,什么来历,她全然不清楚,看来她定是不能糊涂地接受他的好意了。
林凰儿从前和她是女校的同学,两人家世相近,所以比旁的同学都亲密些。那时候林凰儿还不是林凰儿,是凌督军家的三小姐,凌凤羽。后来她被母亲送去美国,渐渐便和凤羽失了联系,再回到上海才知道,这位当红名伶却是自己当年的闺中密友。
不过三年,却真的是人世变换,时过境迁。
所谓明珠蒙尘,大概指的就是凤羽吧。她幽幽叹了口气,仰头看向窗外的夜空,繁星点点,夜空寂静。和当年自己和凤羽窝在床上看小说的夜晚别无二致,可是,那种无忧无虑,却真的是再也不可复制了。
此时这窗边托腮沉思的少女却并不知道,有一场更大的变故正在悄无声息地开始。
蒋效愚这几日都很忙,匆匆得了些空闲,才想起来自己居然有好几日都没去看过宋雅了。不过听在医院的随从说,她恢复得还不错,精神也比之前好多了,遂心念一动,开口吩咐司机,“去医院。”
他走近病房却正看到宋雅在低头做着报纸剪贴,他轻轻走近,只见她正小心翼翼的吹干纸面上的胶水,小心翼翼地把它贴在笔记本上,并提笔标注,1921年4月。
“蒋先生?”她一惊,匆匆把纸笔收起,可却一不小心把钢笔碰到了地上。
“看不出来你还喜欢看这些。”蒋效愚笑着俯身拾起笔递到她面前。
她像是被人抓包的小学生,神色有些窘迫,面上笼上了一层淡淡的绯色。
“新青年嘛,见笑了。”
她接过笔,仔细看了看,又不放心地在纸上划了划,却写不出字来了。
“摔坏了。”她有些懊恼,把笔帽合上,“真可惜了,我都用了好久,用顺手了。”
他看了下那只笔,是万宝龙的钢笔。银色的笔身,光泽已经有些暗淡,看起来已经用了好久了。
没有什么很特别的地方,除了….他打开笔帽,看到笔头连接笔尖处,暗暗刻了一个英文单词。
“是我不好,惊扰了你,我去看看这只笔能不能修好。”蒋效愚把笔收好,放进自己一侧的口袋。
“不用了。”宋雅匆忙想要拿回那支笔,“不过是支笔罢了,不用。。。”
“既然是我的过错,那还请你给我个机会弥补。”蒋效愚见她面色慌张,心中更加确定这支笔于她意义非凡,并不打算还给她。
“那,有劳了。”宋雅见徒劳无功便认命地将笔交由他处理了。
“蒋先生,这些日子真是很感谢你,你肯定替我垫付了好些住院费了。”宋雅低下头,慢慢想着措辞,她从来不欲和他联系过密,能有机会撇清才是最好。
“我都不知道怎么还你的情了…”
“这块玉佩论成色,质地,都是上乘。不若就把它送给你,全当作感谢蒋先生这些日子的照料。”她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玉佩,递给蒋效愚。这玉佩是她从前一位南洋的同学所赠,价值不菲,若是拿来还这份情倒也还说得过去。
她说完这番话,大大地舒了口气,不知为什么,在蒋效愚面前她总有些莫名的压迫感。
“宋小姐,”蒋效愚看也不看那玉佩,直接把它推还给宋雅。
“我蒋效愚,还不缺这几个药费钱。若是你真的想还我这份情…”他俯身靠近她耳边,她粉白的脖子映入他眼中,让他更加感到燥热,“那就拿些特别的东西来还吧。”
宋雅一愣,惊得往后退了一步,那副有些惊惧又茫然无措的样子,在他看来倒也十分可爱有趣。
“我….我没有什么….”
“你有的,等慢慢想,你就明白了。”蒋效愚心下大悦,又存了几分戏弄她的心思,便开口道,“听说欧美那边,见到女士是要吻手礼的。”
他握住宋雅的手,触感细腻,肤色净白,软弱无骨,嘴唇轻轻贴上去,“晚安,宋小姐。”
宋雅刚想抽回手,他却轻轻放开了,神色淡定自然,看起来根本不像轻浮的登徒子。
“你要走了?”宋雅觉得他实在是奇怪,来了不到一刻钟就要离开,难道真的只是来看看自己?
“你若要我留得久些,我倒也乐意。”他一开口宋雅就后悔。
“想来你也很忙,我就不耽误你了。”她急忙挥挥手,表示自己毫无挽留之意。
但是蒋效愚并不挫败,只是淡淡说道,“等我得了空,再来看你。乖乖养病,别整天胡思乱想。”
这分明是和小情儿说话的语气!!!
宋雅一听气得胃都隐隐作痛,直接打开门,避开和他的目光接触,“慢走。”
“再见。”他走出门,扬声大笑起来,空荡的走道里都回荡着他放肆张扬的笑声。
“最好,永远都不要来!”宋雅暗暗诅咒道,狠狠关了房门,才想起原来她已经在上海待了一个星期了。
不知道家中父母亲都怎么样了?
夜晚的白公馆在经历了几天的迎来送往之后,终于安静了下来。许维恩站在落地窗前,有些疲惫地揉着眉心。
白公馆是一位上海富商送给他岳父的,他此行来沪巡视,便在此落脚了。
这套白色洋房的设计十分别致,听说是特地请的美国设计师,内部装潢也都精巧优美,住起来倒也舒心。
“总长?”门外响起下属的问询声,“那位客人到了。”
许维恩转过身,整理了下衣服,吩咐道,“带到我书房。”
今晚这位客人身份特殊,这番接洽还是万分小心为好。
暗红色的地毯,胡桃木的躺椅,加上满墙的藏书,便构成了白公馆的藏书室,简单中透着奢华。
许维恩坐在书桌前,慢慢打量着这位不便张扬的客人,缓缓开口,“蒋先生,听闻廖公托你给我二哥带了封信?”
蒋效愚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信封上写着,维荃亲启。
许维荃,当今的内阁总理,许维恩的胞兄。
“这信….”许维恩隐约猜到了些东西,却不敢开口。
“信中所言,想必许七公子也猜到了些。”蒋效愚开口笑道,“或者会比你想象的更严重些。”
“廖公是我二哥挚友,若是要他给你们提供些帮助,也不是不可….只是…..现在情况特殊…”许维恩有些踟躇地说道,现在南边革命党闹得风声水起,内阁已经开始格外重视。
“许公子想岔了,”蒋效愚摇摇手,“这次,廖公可是看在和许公多年的情谊上才提笔写的这封信,若是许公不领情,到时候,就不知道是谁帮谁的忙了。“
“蒋先生这是威胁?”许维恩不怒反笑,“我胞兄看在多年情谊上一直暗里帮助你们,现在廖公倒要反咬一口?胁迫许家?”
“或者许公这么做本就是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呢?”蒋效愚并不否认,“南方现在的情势逼迫许公尽快做出决定.”
“南方是一定会....”那个词在许维恩的嘴边回荡了好几圈,还是被咽了下去。
他似乎看到了扑天的战火正向他和许家袭来,这个决定关乎整个家族门楣的兴衰,若是选错一步后果便不敢设想。
他突然想起胞兄许国荃的曾经对他说过,如今时局动荡,做这谋国的营生,注定会险象环生。胜,则扬名立万;败,则死无葬身之地。
这次,胞兄会做什么决定?而许家到底又会有怎样的未来呢?
“南方的情势已是箭在弦上,断无半分回旋的余地。”蒋效愚观察着面前这个年轻人,他终究是太年轻,面对这些始料未及之事,往往还未开始就会自乱阵脚。
“我知道许公十分看重许公子,希望许公子能给出有益的意见,不要辜负了许家对公子的期望。”
说罢,他嘴角浮起一丝有些恶意的笑容,有些时候人往往因为背负的责任太重而难以做出抉择。重压之下,只会有两个结果,要么,置之死地而后生,要么,作茧自缚枉负良机。
希望他不要让他失望才好。
“我最近得了个东西,很有趣,不知道许公子有没有见过?”他不经意地掏出那只别在口袋里的钢笔,承到许维恩面前,好像真的只不过想和他把玩件趣物。
这支笔!许维恩目光一震,条件反射般抬起头,眼里满是讶异和强烈的担忧。
“不知道蒋先生怎么拿到这个东西的?”许维恩掩下心头的不安,定了定神,开口问道。
“自然是从它原本的主人那拿到的。”蒋效愚此时更加笃定许维恩和宋雅绝对关系匪浅,他原本的猜测和计划果然奏效了。
“蒋先生,我记得廖公说过,南方派不是土匪强盗,希望蒋先生不要忘了才好。”许维恩见到那只笔已经有些不安,还好他在官场还是有些历练,倒不至于一开始就急于要对方交人。
“许公子说笑了,这笔的主人前些日子患了风寒,我不过举手之劳,送她去了医院。我看起来就像是心怀不轨之人?”这质问倒没有让蒋效愚不耐,只是淡淡开口,这般波澜不惊到真让许维恩猜不清宋雅此时的情况了。
“不过,非常时期,当用非常之手段。”
听到后半句许维恩的心又莫名地悬了起来,只能匆匆开口,“她现在一切都好?”
“宋雅小姐一切都好。只是,我看她似乎不便见你,也不能回家。”
“许公子放心,在得到许公明确的回复后,我自会派人送小姐回到你身边。若是公子觉得,她并不重要,那也可以不顾她死活。”
“你....”许维恩恨不得此时冲上前揍他一顿,“蒋先生,就算不顾及我,也盼你顾及下许家。虽然未来许家会怎样,还未可知。但是现下,要保一个人还是很简单的。先生若是执意以许家为敌,那维恩只好奉陪了。”
“哈哈,所谓冲冠一怒为红颜。宋小姐若是知道你如此看重她,必然会回心转意。”蒋效愚其实有些吃惊,若真是给人做小,许维恩为什么拿出整个许家来压他?这其中定还有些款曲没有弄清。
宋小姐?听到这个称呼,许维恩淡淡松了口气,看来他并不知道她究竟是谁。
“我不日就将回北平,在此之前,我想见一下她。”希望她已经康复,也并没有被这个混蛋欺负。
“好,为了让你安心,这也本是应当的,不过,宋小姐此时的身体状况经不起舟车劳顿,她不便和你去北平。”蒋效愚一句话绝了许维恩的想法。
“我一定会早日带着我二哥的答复给到你。北平四处都是北方军的眼线,不要让你们的人随便找许家的人。”许维恩心头已经有了对策,“另外,你若是敢动她一根汗毛,我一定会把你们江边仓库里的那些货全部倒进黄浦江。”
蒋效愚一笑,看来这许总长还是有些手段的,这么快就查出他在江边屯的药品有问题。
海关把空着进口药品的大权,若是真的要打仗,没有这么重要的药品,到时候后果不堪设想。
“非常时期,当用非常手段。对付非常人也是如此。蒋先生给我真是好好上了一课,晚辈受教了。”许维恩盯着蒋效愚一字一顿,眼中满是狠厉。
“许公子放心,我虽不敢自称君子,但是却也不是见色起意的流氓。宋小姐和这些本没有一点关系,我也无意牵扯她进来。更何况,你对她一番赤诚之心,也让我动容。我自会奉宋小姐为座上宾,不敢有丝毫怠慢。”许维恩看来当真是爱极了宋雅,想来少年人的感情或许就是如此吧。蒋效愚开口安抚着许维恩,并坐下承诺。无论如何,这次见他,他的目的已经达到。
“时间不早了,许公子好好休息。我先告辞。”他站起来欠了欠身,走出了房间。
方才许维恩的一番深情的确让他震惊,可是他心里却有些隐隐地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