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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留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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颂雅浑浑噩噩睡了一觉,醒来时敏珠已经坐在床边托腮发着呆。
“你醒了?”敏珠指着钟,“都十一点了!”
“你起的这么早?去上班了?”颂雅揉着眉心,只感觉头疼欲裂。
“我...我让姐夫去查了。”
“什么?”颂雅惊得坐起身,“那....”
“晚上他回来的时候,你就知道了。”敏珠垂眸避开她的视线,“这件事,总要有个了结呀!若真是他,你又怎么可能任由他坐牢呢!”
颂雅叹了口气,没有再说话。
她不是敏珠,不用上班,下午闷在琴房弹钢琴。可是许久不摸琴,手生得很,不流畅就算了还弹错了音。
她泄气地合上琴盖,无聊地翻着曲谱。
凤羽接了去乾京演出的邀约,没有几个月回不来,她是真的无处可去。
东边的宅子荒凉得很,她不愿去守着老宅子。
闲散翻着曲谱,却看到页脚写着一行小字。
O learn to read what silent love hath writ,
To hear with eyes belongs to love\'s fine wit.
莎士比亚的诗,请学会去读缄默的爱的情书,用眼睛来听原属于爱的妙术。
是应安的笔迹....
当时的他是什么时候写下的这段话,她不记得了。可能只是一段随手的摘录,在琴谱上留下一段没意义的文字。
“颂雅!”维恩今天的班吓得格外早,她看了下时间,才不过五点。
“维恩。”她站起身,小叔叔脸上的表情让她很快意识到,让他查的事情有了结果。
“应安他....”
“就是他!云安!”维恩拉着她在窗边坐下,“我今天特地去了趟青城监狱,他...”
“他怎么了?”颂雅心里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他生了很重的病,监狱里的环境也不好...可我没法救他出来,他在天字一号狱,需要蒋效愚的特赦令。”
“什么?”颂雅如遭雷击,应安到底是犯了什么罪?天字一号狱里都是罪大恶极的人,要么就是....
“他写了很多抨击南方军政府的文章,所以才...”
“我今晚就动身,去乾京。”她站起身,心里已经拿定了主意。
“你要去求蒋效愚?”许维恩难以相信,侄女骄傲如斯,原本她和蒋效愚之间的僵持并不见得是她输。
“事不宜迟,应安的身体拖不得。”她快步走出房间,“婶婶?我要赶紧回家收拾行李,今晚就去乾京!!!”
“七叔,你赶紧去医院安排床位,等应安出来,就直接就诊。”
她眼里有光,许维恩不知怎么形容那种光,坚定又充满希望。
“颂雅,你准备怎么去和蒋效愚说呢?”
“我知道怎么做的,别担心了。”她宽慰地一笑,“你帮我给他拍封电报吧!”
维恩点点头,“让敏珠陪你去吧,也好有个照应。”
连夜坐上火车,颂雅和敏珠冲着站台上的维恩夫妻挥挥手,就踏上了去乾京的路途。
“颂雅....”敏珠欲言又止,“我听到了些不太好的消息...”
“他病情恶化了?”颂雅紧张地握住她的手。
“不是,和应安没关系。是蒋效愚....”敏珠嗫嚅着,终是没办法启齿。
“他?他在乾京安置了个女人?”颂雅冷声笑道。
“你知道了!”敏珠瞪大眼,看她的眼神里都是同情。
“他们说....是...唱戏的。”
“什么?不是之前的那个啊!”颂雅哼了一声,轻蔑地扫了眼窗外,“随他吧!”
两人到了乾京直接歇在白家的宅子里,颂雅一刻不停就去了留仙馆找蒋效愚。
“你知道那地方是....”敏珠拉住她,一脸不忍。
“我自然知道,可是应安性命攸关,哪里还顾得上什么脸面。”颂雅面色焦急,“你且在这里等我回来。”
她跳上车,头也不回地向留仙馆奔去。
“夫人,您先在这里休息一下,我去通报先生。”陶七把颂雅领进客厅,吩咐人给她倒了茶,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颂雅裹着大衣,坐在壁炉边,窗外北风大作,虽然隔着玻璃,她却还是听到了楼上隐隐约约传来的唱段,
“想当年奉王旨来到北海,晓番奴息干戈免动刀来。贼卫律金华馆假意款待,又谁知贼暗地早有安排。”
这声音….她蹙眉想了想,居然真的是凤羽!原来敏珠欲言又止既是因为,那个女人是凌凤羽。陶七在门外初见她时诧异的神色,佣人暗地里偷偷的打量,一切都在暗示她,这个公馆真的是蒋效愚和凌凤羽的二人世界,她不过是一个闯入者。
这个真相仿佛一瞬间抽干了她的力气,即让她连站起身想要离火炉近点的力气都没有了。冷,心底生腾出的失望,好像寒冬腊月里临头浇下的冰水,让她来时路上所想的一切的求和都化为乌有。
她抓着手袋,上面冰凉的钉珠刺痛了她的手掌,又凉又痛的触感提醒着她,她还不能走,她并不是为了求和而来。可是,她现在空有蒋夫人的名号,又有什么筹码可以和蒋效愚谈判?
“你怎么来了?”蒋效愚披着件外套,神色轻松地在她面前坐下,手上还拿着只雪茄。
“我….”颂雅想要开口,可是却被男人一派逍遥快活的样子刺激得生生把母亲教好的话都吞了下去。
“我只是来看看你。”她低下头并不看蒋效愚,只觉得要自己对着他开口讲话,都陌生无比。
“喔,几日不见,你可还好。”蒋效愚吸了口雪茄,顺着她的话随口问道。
“自然不能和你这留仙馆的神仙日子比。”她说完一惊,自己的语气怎么像一个怨妇一样。
“喔?要不,你也住几天?”蒋效愚看她一副憋屈的样子,心里有些暗暗好笑,是时候该治治她的脾气了。
“不用了,我怕自己消受不起。”颂雅觉得自己一刻都快呆不下去,可是心上压着的这件生死攸关的大事,让她不得不忍了下来。
“我来,是有事找你。”
蒋效愚一愣,刚才以为她前来求和的悦意瞬间消散了大半,“什么事?”
“我有个朋友,现在被关在城南监狱。不过是发了几篇激进为文章,就被扣上了元祐党人的帽子。他和我家是世交,父亲早年跟随廖先生,这样的家学断不会是元祐一派。”颂雅死死抓住手袋,强迫着自己平和地把一切说完。
“和许家是世交?什么分量的世交,劳动许小姐千里迢迢奔赴乾京来找我?”蒋效愚并不回答,饶有兴味地看着颂雅。
“若是救了他,一则可以体现出你对英烈后人的照拂,二则,也可让这些激进的知识分子知道,你们对于他们也是十分包容的。”
“你觉得不好吗?”她说出自己的理由,却不见蒋效愚答复,惴惴不安地追问。
“他叫什么?”蒋效愚吸着雪茄,眼神在缕缕烟雾里看得并不真切。
“他姓恽,名应安。化名,云安。”颂雅听他语气松动觉得还有些希望,继续答道。
“可是恽培伦的后人?”蒋效愚放下雪茄,正色道。
“正是。”
“你知道他可是重犯,文章多有元祐之风,这要好好查查。”蒋效愚并不松口,“如果他真的清白,我自然会放他出来。”
“他生病了,在监狱里拖不起。”颂雅即失望又吃惊,“哪怕是能准许他就医也行啊!”
蒋效愚抽着雪茄,并不接她的话。
“那我只能去恳求廖先生了。”颂雅咬咬牙,这是她最后的退路。
“为了这么一个吃牢饭的遗腹子,你要去惊扰廖先生?”蒋效愚声音高了几度,强压着怒气问道。
“我怎么不知道你这么助人为乐,古道热肠?”蒋效愚弹了弹烟灰,声音已经恢复如常,听不出什么情绪。
“他从小和我一起长大,是父亲的义子....”
“救了他,我不过空得些虚名,实在没什么实质的利益。”蒋效愚抛出一句话,让颂雅的无助感更加强烈了。
“爸爸年纪大了,若他出了事,老人家怕是承受不了。”颂雅说着眼眶既有点红,“你要是能救他出来,我爸爸一定会很感激你的。”
许维荃的感激能带来什么,他心里清楚。
“那我真的要见见你这位义兄,他份量如此重,我却从来听说过。可一眨眼你就搬出你父亲来作为筹码。”蒋效愚嘴角划过一弯冷笑。
“你算是答应了?”
“你父亲的义子,那不是我的大舅哥吗?你说得对,就先挪出来看病吧!”他站起身,把剩下的雪茄投进了壁炉里,“真有罪以后再论。”
“而且,刚才看你刚才的神情,是不是我让你下跪,你也会照做啊?”
“我....”
他对她从未恶言相向,可是这次却脑袋一热口不择言,还未等他后悔,许颂雅却自己生生把委屈都压了下来,只是为了给这个人求情?
颂雅听到他的回答,心里微微松了口气,刚才和蒋效愚讲话,她胸口一直提着一口气,生怕自己连和他对话的力量都没有。可这口气一散,她却只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心灰意冷和累。
“那真是多谢蒋主席了。”颂雅觉得屋里的空气都快耗尽了,这地方闷得让她一秒钟都没办法多呆,“再见。”
“再见。”蒋效愚看着女人匆匆离去的背影,淡淡说了声道别。原本要说出口的嘱咐,也只化为一句没有任何感情的,再见。
颂雅走出留仙馆,身后嘤嘤呀呀的念白又响起,北风吹起她的衣角,还带了几丝凉意。她抬头望向夜空,眼睛被一片洁白的影子糊住,她小心翼翼地触到眼睫轻轻摘下,只见指尖躺着一片纯白色的雪花。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