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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番外 少年与现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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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跟了我两条街了,先生。”
舒朗在街口的拐角处停了下来,侧过一点身子,突然开口说道。
“被你发现啦。”
跟着他的人是个看上去二十多岁的男人,也可能三十岁?舒朗没办法判断得太清楚。那个男人穿着运动裤和连帽卫衣,把兜帽拉下来遮住了半张脸,露出带着点胡茬的下巴和正在微笑的嘴唇。
“你是外国人。”舒朗眯起眼睛打量对方身材和样貌,又从他说话的口音判断,“亚洲人?中国?韩国?哦……日本人。”
“有这么明显吗?”
男人干脆地承认了,拽下兜帽露出一张清秀的脸。他的眼型很有特点,眼尾挑上去,不笑的话应该很凌厉,但是他现在笑着,又显得很是狡黠。
舒朗直视那双蓝的发紫的眼睛,有些防备。
刚才他在半路上察觉自己被人跟踪了,这倒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无论是官方还是□□,想盯着自己的人都不在少数,但几乎没人能跟着他超过十分钟。
可是这个人硬是跟着他走了半个小时还没被自己甩掉。
这很不符合常理,他就好像知道自己会走哪条路,会选择哪个角度躲避一样。每当自己以为能够甩掉他的时候,就会发现这个人又莫名其妙地跟了上来。
“你根本就没掩饰吧。”
舒朗面无表情,摆出了谈判的架势:“说吧,你找我是想干什么?”
如此难缠,却又没对他表露出攻击性,只能说明是找他有事。躲不了也只能听听,如果太麻烦了干脆就甩给米哈伊尔吧。
“唔……想请你喝茶?”
男人慢悠悠地说出一个出乎舒朗意料的要求。
“请我喝茶?”舒朗重复了一遍这个要求,冷笑一声,觉得这个人虚伪得可笑,“我可不觉得咱俩算得上朋友,只是想谈话不如请我喝酒吧。”
“先不说你能不能喝酒。”那个男人也笑了,但是跟舒朗的讥讽不同,他的笑容很宽和,“你还是个孩子呢。”
舒朗沉默了片刻,没对这个男人说他是个孩子的话有什么表态。过了一会才点了点头,示意对方带路。
“抱歉,我对这边也不太了解,你有喜欢的茶餐厅吗?”
再次出乎舒朗的意料,这个男人把选择权交给了舒朗。他好像真的没有恶意,只是安静地等着舒朗做决定。
“跟我来吧。”
穿着连帽卫衣的男人,也就是诸伏景光,庆幸自己出门前拿的是自家恋人的钱包。
东京之前持续了一周阴雨天气,舒朗——34岁的那一个,肉眼可见的情绪不佳,甚至学会了赖床。
诸伏景光便趁着休假陪他在家当了两天御宅,直到今天下午才不得不出门去买点生鲜食材。
出门前他也没仔细看,只是随手从玄关的置物柜上拿了一个钱包,揣到兜里以后觉得好像有点沉,才反应过来应该是舒朗的。
舒朗有在钱包里放大量现金的习惯,穆拉维约夫-阿穆尔斯基和福泽谕吉在他的钱包里脸贴脸,挤了一大叠。
谁知道他为什么明明已经回日本一年多了,还在钱包里塞了那么多卢布。
但也正是托这个好习惯的福,诸伏景光在东京的路上一脚踏进莫斯科以后,才不至于沦落成穷光蛋,还能有钱请看上去绝对不超过二十岁的小舒朗吃茶点。
“我多要了点司康和奶酪果干,不太甜,你可以配着茶吃。”
俄罗斯饮茶的习惯和亚洲文化圈纯饮待客的习惯不同,反而更接近英式的下午茶。
甜品糕点在圆盘上摞了一叠,一个比一个腻人。
“你好像很了解我,但我确定我不认识你。”舒朗因为他这一句话又提起了警惕心,镜片后熟悉的灰眼睛直视他,问得很直白,“你是谁派来的?”
没想到自家恋人小时候竟然是这种风格的,诸伏景光没忍住,笑了出来:“只是看你的样子觉得你不会喜欢吃太甜的而已,不认识就不可以请你喝茶了吗?”
“天上掉馅饼的事就算是孩子也不会相信吧。”舒朗顺着之前诸伏景光说他是孩子的话代指,盯着诸伏景光看了一会,确认这个人好像真的什么想法都没有,才皱着眉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不愿意说就算了。”
“不是不愿意告诉你。”
诸伏景光拿过一块葡萄干和杏仁夹心的司康饼,态度很放松,语气随意又真诚:“只是觉得你跟我一个朋友的小时候有点像,异国他乡能遇见这样一个人多奇妙啊。”
“哼。”舒朗冷笑,明摆着是不信。他没碰桌子上的点心,茶也只是象征性沾了一下嘴唇,“没别的事我就走了,你跟着我只是为了浪费我的时间吗?”
“你还这么年轻,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浪费,为什么不多坐一会?”
诸伏景光笑眯眯地托着脸。这个年纪的舒朗实在是太有意思了,谈吐有礼但是言辞尖刻,明明不耐烦却又强自忍耐着试探,让他忍不住想要逗一逗。
“废话就不用说了。”舒朗因为诸伏景光的话沉了脸,把茶杯推出去,站起身表示了去意,“记得结账,虽然我并不喜欢,但还是感谢你请我喝下午茶。”
“哈哈哈哈,好的好的。”
诸伏景光实在是没忍住,挡着脸笑了出来,他边笑边掏出钱包,在账单夹上留了两张大面额的钞票,才向舒朗摊手,表示自己做到了答应的话。
“你……”
舒朗却皱着眉看他,或者该说看他手里的钱包。诸伏景光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发现他看的是钱包里自己和舒朗的合照。
“米哈伊尔还有其他私生子吗?”舒朗眯着眼睛仔细观察那张照片,看诸伏景光没有拒绝的意思,又抬起视线观察他。
“不对,年龄对不上。”
舒朗对这个发现感到惊疑,他重新坐了回去,对诸伏景光伸出手:“可以给我看一下吗,那张照片?”
“给。”
诸伏景光相当配合,从钱包里把那张照片抽出来放到舒朗手里。
那张照片是他们从俄罗斯回日本之前用街边的投币照相机拍的,舒朗面无表情地站在前面,诸伏景光躲在他身后露出半张脸,在他头上比出兔耳朵的手势作怪。
有点模糊的画质正好贴合十五年前的胶卷像素,让过去的小舒朗没看出照片本身的什么问题,只是确认了自己跟照片里的人确实很像。
“这就是你跟着我的原因?”
舒朗盯着那张照片看了一会,把它还给了诸伏景光,犹豫了一下,没再提出要走,而是主动向诸伏景光问道。
“是啊。”诸伏景光大大方方点头,“我不是说过了吗,你跟我朋友小时候很像。”
“不是朋友吧?”舒朗盯着诸伏景光判断他的表情,虽说是问句,说得却很肯定,“什么朋友会把合照放在钱包里,还是这种看上去就很日常,没什么纪念意义的照片。”
其实这不是他的钱包来着,诸伏景光有点尴尬。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家恋人会选择这张照片放在钱包里,但对于舒朗的问题,他想了想反问道:“那你觉得我们是什么关系?”
“你……你喜欢男人?”
舒朗犹豫了一下,没什么表情地问道。
“我觉得我不喜欢男人。”
诸伏景光非常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回答道。毕竟在遇见舒朗之前,他虽然没跟女性建立过感情关系,但是提起恋爱或结婚的相关话题,自己的第一反应一直都是异性。
“哦,那就确实不是朋友关系了。”舒朗总是让人不知道他到底是迟钝还是敏锐,他似乎突然对这个跟他很像的男人有了点兴趣,深入问道:“你是日本人,他呢?”
“也算日本人吧。”
出于各方面的考虑,也是舒朗自己的意愿,他最后还是在日本公安的操作下入籍了日本。
“哦。”舒朗垂着眼睛不知道想了些什么,换了日语跟诸伏景光说道:“我其实也有一点日本血统。”
原来舒朗这么早就已经学会说日语了。诸伏景光有些惊讶,对面的少年人虽然话说得很慢,但发音用词都很准确。
“你想说什么?”
诸伏景光配合着也换了日语,以他对自家恋人的了解,他直觉对面的人一定是有话要说。虽然对面这个跟他记忆里的那个有挺大区别,但总归有可以参考的地方。
舒朗从来不做没有目的的事,他突然感兴趣,又突然提起血统的事,肯定是考虑了些什么。
“那个人是我,对吗?”舒朗说出了令诸伏景光大感意外的话,他目光平静,像是完全不觉得自己说出了多么不现实的内容,“钞票的发行日期是七年后,钱包的金属件上有我的印签,照片角落有打印日期。你身上的漏洞太多了,而你根本没掩饰过这一切。你看照片里那个人的眼神跟看我的时候一模一样。”
“你到底是谁?”
这也能被看出来?正常人会往这个角度思考吗?
诸伏景光惊讶地眨眼,虽然他确实如舒朗所说,压根没隐藏过自己身上的异常,但是一般也不会有人觉得自己遇上了未来的人吧……
“我是舒朗·克拉斯诺达尔的恋人,正在和他共度一生的人。”
他笑了笑,也没否认,反而毫无隐瞒地说出了自己的身份——这个舒朗或许想知道的身份。
舒朗·克拉斯诺达尔,是他也不是他的那个人,和面前这个男人是要共度一生的关系。
听起来像是个荒谬到逻辑丧失的笑话。
“我不可能喜欢男人。”
过了许久,舒朗才缓慢地斟酌着词汇说到,他盯着诸伏景光,像是要看透他的灵魂。
“唔……那这个问题就不归我考虑了。”
诸伏景光笑了笑,十分狡猾地说道。
“照片留给你?”
见舒朗的视线一直留在那张合照上,诸伏景光夹着照片在他眼前晃了晃,轻快地问他。
“不……我不需要那种东西。”
舒朗没怎么犹豫,干脆地拒绝了诸伏景光的提议,反而是拿走了诸伏景光夹在账单夹上的那两张钞票,自己掏出钱包结了帐。
“你不会是我的未来。”舒朗垂着眼睛,平静又笃定地说道,“我不知道你和那个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我知道,我不需要你。”
说完这句话,少年的舒朗毫不留恋地起身走人。诸伏景光微愣,没有再跟上去。
没过一会他也消失在了这家茶餐厅里,但并非是走了出去,而是像手掌抚平沙地一般,瞬间没了踪影。
他回到了东京的大街上。
“哇哦……”
诸伏景光下意识觉得自己是不是做了一个白日梦,他掏出裤兜里舒朗的钱包,打开看了一眼。
在一叠日常取用的纸钞之外,另一个隔层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放了两张编号有些眼熟的五千元面值的卢布。那两张钞票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但是被保存得很好,平整地夹在钱包的隔层里。
诸伏景光眨了眨眼睛,突然笑了出来。
“不是说不会是你的未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