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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沈从容(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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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修送我回了许泽住处。
一推门,正见许泽抱着一个□□熊抱枕窝在沙发里接电话,看见我,立刻对电话里道,“她回来了,让她接电话?”
我换鞋子,“找我?”
许泽“哼”一声,没好气,“放人鸽子的是你,却连累我接受手机辐射。”
我忙接过手机,“喂喂,我是沈从容。”
“从容姐,你、你太令小弟我伤心了!”
是李谦……咦,我猛然想起昨天他说要找我一块儿闯荡上海滩,立刻点头哈腰,“哎哟喂,人老了记性不好,原谅我吧原谅我吧——”
电话那头也在哀嚎,“我找了你一天,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手机也打不通,问许泽她也不知你去了哪里……”
我挠挠头,可怜巴巴望向许泽,嘴里还在哼哼哈哈,“我手机没电了……这么着吧,姐姐我明天请你吃饭,地点任选!”
李谦在那头报了饭馆名字,而后笑,“那行,明儿也让小弟我鞍前马后一回嘿!”
我嗅到阴谋的气味,“怎么着,想法子折腾我呢?”
“哪里,就是、就是有点儿想你了呗……”电话那头期期艾艾。
“你别酸掉我大牙!”我哈哈大笑,“得,明儿见吧,我就不信你这孙猴子还能在我五指山里翻出朵花儿来!”
挂了电话,许泽瞥我一眼,“去,净身。”
我一边拿换洗衣服一边抨击她,“你丫知道净身是个啥意思么你……”
她看都不看我一眼,“有几个意思呀?就是那意思。”
到了浴室一脱衣服,我才发现今儿穿的白T恤背后已然乌糟一片,有那街灯杆子上的铁锈,也有弄堂老房子墙上的灰粉。
呜呼,好风流的白T恤。
等第二日见了李谦,接下来的活动便接踵而至,吃喝玩乐我是来者不拒。然而李谦对上海如此熟悉,我倒没有想到。一连玩闹出游了好几回,到第三天晚上,李谦将车子行驶在夜灯流萤的高架桥,我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他。
“周末你就知道了。”少年一脸神秘。
果然,蛋糕店的剪彩仪式上,我见着了一袭盛装的李谦。我踩着低跟小皮鞋凑近他,“你竟学得像我一般人模狗样!”
李谦哭笑不得,凑过来低声回答,“这还不是因为小弟我仰慕您。”
又聊几句,我才知李谦是代表某宾馆来此祝贺蛋糕店开张,“要不要这么隆重?”我嗤之以鼻,心里却到底失落——这哪里是老爹送我的生日礼物,不过是他又一个生意项目罢了。
闪光灯不断亮起,我被晃得眼花,拉着李谦躲在一处角落里,正对着那一袭白色短裙的女歌手。她微笑着摆出各种姿势,淡妆很是甜美,正是老爹公司新签的艺人白朵,走的是清纯路线。
我压下心头嫉妒的小火苗,酸溜溜道,“这年头公主已经不流行了呀,都像小爷我一般土匪腔调才好。”忽然又想起来什么,回头去看李谦,“你……你代表那家宾馆?那你是谁?”
“跟你现在扮演的角色差不多。”李谦无奈摊手,“我爸是那家宾馆最大股东,这次派我来祝贺,纯粹因为隔不久两家要有更大型的合作。”
“哟,二世祖。”我笑。
“彼此彼此。”李谦“哼”了一声。
剪彩仪式进行到一半,我现身一晃的任务已经完成,冲出蛋糕店便挥手招车,想立马回许泽那里脱下一身行头。车子开了十几分钟,一个拐弯进了另一条路,我脑中灵光一现,忙付钱下了车。
蓝修所在的宾馆,可不就在这条路上!
我心头说不出的高兴,也不顾那小皮鞋有多金贵,撒丫子狂奔一路,推开了那家宾馆的玻璃大门。我眼见蓝修脸上晃过一圈光亮,是旋转玻璃门反射出的灯光。他穿一身黑色制服,似一个欧洲军官,凛冽立在满室吊灯之下,竟不输一分光彩。
他望向我,眼里闪过一丝惊讶,便大步走过来。
我仰头看他,笑,只是笑——我一见着他,从头到脚便只剩傻气。
他张了张嘴,竟不知要说什么——也许他想问我为何这么晚了来找他,也许他想问我为何穿一身小礼服踩一双小皮鞋,也许他只是想例行惯例,问我是否要入住宾馆。
然而我先问了他,“你几时下班?”
他看一看大厅里的钟,“还有两个多小时。”
我便在大厅里的沙发上坐下,笑眯眯看着他,“我等你呀,下班了我们一起去吃夜宵。”
他一愣,继而略微皱眉,“回去吧,已经九点多,很晚了。”见我还要坚持,便冷了神色硬了声音,“沈从容,我工作已经很累,下班会直接回家。”
我脑中轰一声,全身只觉被一股热力猛然灼烧,嗫嚅着答应了他,推门出去的时候,已经觉得眼眶酸胀。不曾想他又追出来,陪我站在路边拦车。
我低着头,不去看他。
“对不起。”他又说。
唉,不知他哪来这么多的对不起。我坐上一辆出租,砰一声关上了车门。
车子转角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回了头。
蓝修还立在刚才拦车的地方,伶仃料峭。
眼泪一下子流下来,我也不知在哭什么。他独自立在夜里的样子,总是在我眼前晃。
我在许泽家中消沉了几日。
她知我情绪向来大起大落,也不着急安慰我,只每天晚饭后拖着我的手去楼下小区里散步。到了周六下午,她约了图阁出来。
我窝在沙发里磨蹭半天不肯出门见人,末了被他俩一左一右架着往外走,还是悻悻的提不起精神,气得图阁举一只手掌在我眼前乱晃,“信不信我一巴掌扇你去火焰山?还有这样重色轻友的!”
等围着火锅胡吃海塞一通后,我感觉自己终于活了过来。
许泽瞥我一眼,兰花指戳我脑门,“至于么,你与他,你觉得可能?”
我梗着脖子反问,“不可能?”
晚间图阁领我们去了网吧,并排坐着玩CS。我与许泽都不甚熟悉,却在网吧里大声叫嚣着配合作战,图阁羞得一张老脸通红,恨不得趴桌子底下去。
喝了一堆空空的可乐罐子,我们走出网吧的时候,手指都疼得厉害。三个人相互看一眼,在晨光中大声笑了出来。
许泽在路边的咖啡机买了三杯热咖啡,三人一边喝一边唱赞歌,均说从不曾觉得咖啡也可以这样好喝。
去小吃街买早饭,图阁坚决不吃包子,贼兮兮告诉我们,“男生要多吃烤肠,女生才要多吃包子。”
我与许泽面面相觑,“什么道理?”
他眨眼睛,“吃啥补啥。”
“啊呸!”我追着他打。许泽作深沉状,“还能再猥琐点儿么?”
一夜未眠,然而三人都亢奋得很。图阁被押着陪我俩一起去街边小店打耳洞,捂着耳朵出来的时候简直像被人那啥了,一脸愤世嫉俗。
“他娘的,我怎么认识你们两个魔头!”他在空旷的广场上悲鸣。
我与许泽很配合地在旁奸笑,“听说穿过耳洞,你下辈子就是女人了哦。”
图阁将牙磨得嚯嚯作响,最后一耸肩,甚是自恋地拍了拍衣袖,“那哥这辈子得多交几个女朋友,补偿来世。”又指着我与许泽,“别说我祸害女性同胞啊,你俩才是罪魁祸首,逼我走上这一条不归路!”
许泽作呕吐状。我损图阁,“就你?那脸跟跑了好几趟火车似的,你能祸害谁啊你,你祸害火车吧?”
图阁立在广场中央,微微昂着头,“沈从容,嫉妒与诋毁,都是徒劳滴。”
那晨风中的少年,当真是一张极为好看的脸,立在那里便似烈日下的白杨,光亮灼灼。而蓝修呢,蓝修便适合静静立在阴影里,他常怀神秘静默的心事,他常有意味深长的眼神。他不卑不亢,然而若即若离。
这一恍神,我便又觉有些黯然,耳听得许泽轻声道,“真的,这会儿认真一看,图阁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
呜呼,春心动也?我挑眉看许泽。
却见她双手合十一本正经道,“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我拿胳膊肘推她,“那你想找个什么样儿的?”
许泽正色,“宝相庄严的。”
我憋不住,捶地大笑,末了也学她正色,“原来我沈辽哥,长得像如来佛。”
许泽一下子弹跳起来,“你怎么知道……”
我左手捻一捻虚空的胡须,右手弹一弹假设的烟灰,瞥她一眼,“小爷啥都知道。”
八月中旬的上海,我根本就不敢在白天出门,有一回不信邪去外滩晃了一圈,回来皮肤便起了红红的斑点,阳光过敏。
许泽一边给我抹药膏一边损我,“你连阳光都能过敏,你说你还能干点儿啥吧。”
手臂与脖子上一片沁凉,我愁眉苦脸,明晚老爹要来上海,在李谦他爸那家宾馆开个什么名流聚会,据说会有一些明星到场,还有一些时尚杂志主编什么的——可是与我何干?老爹竟要我也盛装出席。
许泽道,“你爸想培养你尽快接手他的事业呗。”
我“嘁”一声,“有沈辽哥不就够了?”
许泽忽而若有所思,片刻之后才道,“你曾经跟我说,沈辽的父亲是你爸故友……沈博怀是么?”见我点头,她继续道,“你还说,沈家是书香世家,家中从不经商的。到了沈博怀那一辈,却对经商有奇才,与你爸合开了一家公司,因为这个还跟家里多有争执——沈博怀到死,都没能跟家中父辈和好。”
“嗯,沈伯伯我还有一些印象的,小时候很喜欢他,一身的书卷气。后来他药物过敏猝死,现在想想真是……唉,生命真脆弱。”
许泽望着我,似乎欲言又止,终究只是说,“容容,不要太依赖你爸和你沈辽哥,如果有一天他们都离开了你,你怎么办呢?”
我心里咯噔一下,扭头去看许泽。她仍在认真地给我涂药膏,长长的睫毛盖住她秋水一般氤氲的眼睛,在眼下投出一排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