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volution--革命前奏》扑克牌老A

48、EP 48

　　对于埃博星脆弱的环境系统，任何微小扰动都会成为灾难的诱因。数日前还“风和日丽”天气，转眼就由于意料不到的气团流动，引发了一场百年不遇的特大风暴。地表的平均风速达到创记录的200公里/小时，局部地区甚至出现了龙卷风，其瞬时速度高达500公里/小时。险恶的环境迫使人们不得不放弃了在行星表面的一切活动，或者蜷缩在地下深处的阴暗堡垒中，带着无尽的恐惧和绝望躲避这场灾难，或者置身于高高的水晶之城里，战战兢兢地望着脚下不知何时会狂性大发的黑色云团，默默祈祷。

　　太空城建立在大气对流层的最上端，因为空气稀薄，所以相对于地表受到气团扰动的影响要小很多。不过，面对这场肆虐的风暴，即使是高高在上却也未能幸免被波及。为了平衡来自外部的气流影响，城内不得不临时将空气流动系统开到了最大，希望能够通过内动力来抵消部分来自外部大气的巨大冲力，短时间内保持一个危险的平衡，静待风暴结束。

　　F15层，太空城医院的特级病房内。

　　安宁静谧的房间内，除了强风掠过窗棂带来的呼呼声，便只剩下了单调的仪器运转声音。赵钰呆坐在病床前，一双深陷下去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床上又一次陷入昏睡的人，心里却不知是什么滋味。

　　自从展昭三天前被赵钰从B24层的露台上带回，竟然有多半时间都是在这样毫无意识的昏睡状态下渡过的。偶尔，他也会醒转片刻，整个人却只是木然地望着头顶，甚至连眼珠都不会转动。赵钰曾试着和他说话，可每次都如石沉大海一般，引不起对方半点反应，之后，便重新阖上双眼又一次陷入昏睡中，谁也不知道下次清醒还要再等多长时间。

　　失了灵魂，身体只是一具躯壳，分分秒秒也不过是消磨生命的工具而已。赵钰越是明白这个道理，心中就越加恐慌。可面对这样的展昭，他也束手无策，只能死死拉着对方的手，生怕一松开就会永远地失去他。

　　轻浅的呼吸忽然变得有些沉重，随着胸口不规则的几下律动，展昭终于再次张开了眼睛。

　　“昭，你醒了？”赵钰疲惫的声音中还是带着少许希望。

　　展昭眨了两下眼睛，居然转头看向赵钰，同时，挣扎着试图从赵钰掌中抽出自己的手。

　　“昭！”看到展昭终于有了反应，赵钰惊喜得几乎大声喊出来，他握紧双手，又将展昭的手包裹在自己掌中，颤抖着声音恳求道，“和我说句话，我求求你，就一句也好。”

　　“我没事……”不成调的声音显然让说话人也吃了一惊，隔了半晌，他才仿佛找回自己的声音，继续说道，“现在感觉好多了。”

　　“你躺得太久了，稍稍活动一下会舒服些。你想吃点什么，我这就派人去弄。”赵钰连忙抓紧这难得的机会，一边殷勤问着，一边按下开关抬起床头，帮展昭找了一个舒适的位置半坐起来。

　　展昭坐稳身体，摇了摇头，低声答道：“你去休息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让我再多陪你一会儿，好不好？”赵钰小声试探道。

　　“随你吧。”展昭声音没有丝毫起伏，仿佛自己只是个不相干的外人。

　　“昭，不要这样，有什么你都说出来。打我也好，骂我也好，只是别这么折磨自己，我真的看不下去了！”

　　“有什么不同么？我不还是我？”展昭淡淡说着，转头望向窗外。

　　“昭，你听我解释好不好？”赵钰有些焦急。他知道，如果现在不能弥补展昭心头的那道裂痕，恐怕将会留下一块永久的伤疤。“我明白这样干涉你的生活，太武断也太粗暴了，可我真的是看在眼中急在心里啊。这个社会远比你想象的险恶，我真的不想你有任何差池！”

　　“谢谢！”不疾不徐的声音，语调恰到好处的平和，只是看着赵钰的目光似乎穿透了那个人的身体，停在了遥远的某处。

　　“昭，我从来都没有和你谈论过心里的想法，或者告诉你我对未来的期望。所以，我们才会走得越来越远。今天我就都说出来，希望你能听听，哪怕不赞同，至少也可以尝试着理解我，行吗？”

　　展昭的表情并没有任何变化，甚至连目光都不曾跳动一下。赵钰叹了口气，只得继续说道：“我知道你同情地下城的人，想尽最大努力给他们帮助，让他们过得好些。可是，问题的关键并不在于水晶城得到的多或者地下城得到的少，而是我们没有足够的资源让每一个人都心满意足。有了这样的矛盾，每个人的解决方法就会不同。我希望把所有的资源整合在一起，给那些实力超群的人，在他们手中发挥最大的效用，让埃博星用最短的时间发展起来。这样，后来的人就会有相对充足的条件来改善自己的生活。也许就在不久的将来，每个生活在这个星球上的人都会过上像水晶城现在这样的日子，甚至还要更好。只不过，在这个过程中，势必会损害一部分人的利益，可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现在和将来，你觉得哪一个更重要？没有分娩前的阵痛，怎么会有新生命的诞生呢？

　　我承认，现在的状况，对地下城人的确有点不公平。可是，难道真的要像陷空想争取的那样，把这么点有限的资源均分给这个星球上每一个人？！那对这个星球不会有任何好处，只不过是大家抱成一团等死而已。昭，你不要觉得我们住在太空城就是坐享其成，侵占了别人权利。其实，是我们这些只占总人口数百分之五的人创造了这个星球百分之七十的财富，为什么要内疚呢？如果住在地下城的人真的有能力，他们完全可以通过每年一次的选拔到太空城来，只要有才华，是永远不会被埋没的，总会有机会出人头地！

　　再说，如果这个机制不合理，它也不会存在这么多年了。如果不是看到水晶城的巨大创造力，历届的执政官也不会大伤脑筋，努力要平衡水晶城和太空城两方的势力，保持这个现状！也许你不知道，陷空出现之前，地下城也有过类似的组织，而且规模庞大。开始时，当时的执政官也是采取中立甚至纵容的态度，希望他们能制约太空城，结果他们的势力越来越大，还险些推翻议院成立自己的政府。为了维护这个社会系统，执政官不得不亲自出面，联合护卫队将这股势力镇压下去，才有了现在这个相对平静的局面。你怎么知道，这样下去，现在的陷空不会再度成为执政官平衡水晶城和地下城的炮灰？

　　昭，政治没有对错。无论是我、白玉堂，甚至执政官赵祯，每个人都有各自的身份和立场，谁都不会妥协，更不会退让。对于聪明人来说，最好的办法就是明哲保身，不加入任何一方。这样，将来不管谁赢谁输，你才是那个永远立于不败之地的人！昭，我这么说，你能明白么？”

　　许久，一声悠长的叹息才慢慢从展昭口中溢出：“我今天真的不想和你辩论。只是，我没办法把那些得天独厚的条件作为自己炫耀的资本。水晶城本来就是为了给这个星球创造更好的生存条件而建立的，无论我们做什么，都是职责所在，而不是用以压榨别人的理由。我们住在这里，不代表就可以心安理得地享用这一切。我们能够享受高质量的生活，并不意味着就可以肆无忌惮地蔑视那些还挣扎在生存边缘的人们！我想要帮助地下城的人，不仅仅是因为我同情他们，更因为这是我们太空城人的责任和义务！”

　　“昭，人生来就是不平等的！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但那不等于永久的不平等！难道我们不应该为了平等而努力吗？”

　　面对展昭毫不客气的回击，赵钰脸上渐渐笼起一层不悦，但很快又烟消云散了：“昭，不管你同不同意我的观点，能看到你又像以前一样反驳我，说明你已经开始恢复了，这就是件好事！”

　　听着赵钰贴心的话语，展昭不自然地偏过头，咬着唇没有作答。

　　“不说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了，反正也争论不出什么结果。”赵钰无奈地笑了笑，“昭，还有一件事，我必须告诉你。其实，我不说你也知道，白玉堂会这么做是因为我逼他如此的。可是，我不得不这么做的原因，却是因为我叔叔。”

　　看到展昭目光一跳，脸上有些动容的表情，赵钰忙继续说道：“昭，有些事也不是我能左右的。我可以为了你和所有人为敌，却唯独不能违背叔叔的意愿。和陷空对上是迟早的事，只是，我没有料到，这次叔叔他会下这么大的决心。在那片工地只不过是个导火索，以后的争斗会愈演愈烈，我真的不想你夹在中间受到任何伤害！”

　　“又因为我是出生在水晶城的克隆人？”展昭有些自嘲地反问着。

　　“昭，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一个人的出身就决定了有些事可以做，有些事就是不能做。果真按照你的想法坚持下去的话，你知道自己会是什么下场吗？叔叔会把你当成叛徒，处置起来绝不会手软；陷空的人会把你当成奸细，有点风吹草动就会怀疑到你头上。看看这一次他们的表现，难道还不够你觉悟吗？”

　　“所以，我就应该心甘情愿地被人摆布？所以我就成了祭台上的祭品，需要时拿来做做样子，不需要时再一脚踢开？！”

　　刻在心头的话语，就这样不知不觉从口中宣泄而出，本已平复的心，此时又好像被狠狠拧了一把，抽搐着带来一阵阵令人泛寒的疼。展昭低着头，两只手死死绞住身上的薄毯，全身也跟着剧烈颤抖起来，强忍着眼眶中就要流出的泪水，咬着唇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这是白玉堂那个混蛋说的？！”看着展昭激动的模样，赵钰立刻明白了七八分，咬牙切齿问道。

　　“谁说的有什么重要？这不正是事实？”好不容易平复下的情绪，瞬间变得异常冷漠。

　　“当然不是！”赵钰一把抓住展昭还在不住颤抖的手，有些冲动，“昭，不要因为那个混蛋怀疑自己，在我眼中，你永远是最完美的！”

　　展昭淡淡扫了一眼，目光中竟带出几分嘲笑。

　　“昭，为什么把自己和我们这些肮脏的政客排在一起？！我们所做的，不过是无聊的弱肉强食游戏而已，你才是那个高高在上看着的人啊！”匪夷所思的话语，果然引起了展昭的注意，疑惑探询的目光，让赵钰有些兴奋，“记得我刚刚和你说过的话吗？其实，这个星球最大的问题，就是资源稀缺，不能满足大家的需要。现在，解决问题的钥匙就掌握在你的手中！我相信，不远的将来，你一定会有重大的发现，而这个发现将会让这个星球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到时候，所有的问题都会迎刃而解，而之前的那些争斗也会因此而消失。难道这些还不够你引以为傲，把我们这些政客统统踩在脚下？”

　　望着赵钰满是期盼的眼神，展昭忽然觉得心中一暖，似乎所有滞在胸中的烦闷也开始慢慢消散了。眼前的这个人，无论曾经采取过多么过激的行动，无论使用了多么粗暴的方法，无论曾经间接伤害自己有多深，可那种发自心底的关怀爱护，却总是成为最难以割舍的亲情。或许这份亲情沉重得令他无法负担，可是，又如何能漠然地对它视而不见呢？

　　白玉堂说的没有错，这么多年来，自己其实一直在设法逃离赵钰，并没有勇气去真正面对他，非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不忍，不忍伤害这个全心全意爱着自己、关心自己二十几年的亲人。于是，他就这样一路逃着，先是科学院，再是陷空，虽然也是为着自己的理想和信念，可潜意识里，却也同样为着赵钰，只希望能够用最不伤人的方式解决这一切。

　　想想真是可笑！自己深爱的人，用最刻薄冷酷的话语伤得人体无完肤，而另一个自己不断逃避的人，却在此时此刻竭尽所能的安慰讨好。这也是命运的安排么？冥冥之中，让相互追逐的三个人都遍体鳞伤，却仍然不肯放弃！

　　这样的痛苦，总要了断！再逃避下去，只会让赵钰受到更多的伤害，也把自己拖向更加绝望的深渊。展昭想着，心中的念头愈加坚定：纵使再亏欠、再内疚，也必须狠心坚持下去。如果任何言语都不能说服对方，那就只好用彻彻底底的背叛来结束这一切！而这，恰恰是他从白玉堂那里学到的最刻骨铭心的一课！

　　赵钰，真的……对不起！

　　“昭，你在想什么？”望着有些出神的展昭，赵钰担忧问道。

　　“没什么。”回过神来，展昭勉强挤出一丝宽慰的笑容，“谢谢你的安慰，我心里舒服多了。”

　　看着展昭憔悴的样子，赵钰还是忍不住有些担心：“昭，你真的没事么？有什么话不要藏在心里，尽管和我说。”

　　看着赵钰一脸关切的表情，展昭不觉垂下了眼帘，十指用力绞拧着盖在身上的薄毯，半晌才终于开口说道：“那就让我回科学院继续工作吧。”听到他的要求，赵钰的身子有些僵，温柔的脸色霎时也变得有些不自然，展昭却仿佛没有看到一般，只低低声音继续说道：“我也会搬去你的别墅与你同住。”

　　“昭！”意外的要求令赵钰有些措手不及，甚至不知道该怎样回应这句他期盼已久的话。

　　“我现在只有你一个亲人了。”展昭说着，抬起了头，许久不曾流转的目光终于泛起一丝微澜：“哥，能不能像从前一样，抱抱我？”

　　伸臂环住瘦削的肩头，手掌之下，身体的温热感觉令赵钰有些眩晕，几乎不敢相信发生在眼前的事实。心头萦绕的矛盾，纠结着，撕扯着，终于随着一股躁动不安涌到了嘴边：“昭，你真的可以忘记过去，忘记白玉堂吗？”

　　听到那个名字，怀中的人又立刻僵直了背，连心跳都变得紊乱起来。他轻轻将头靠在赵钰的颈侧，微微发抖的双手顺势扶在对方的腰间，阖上双目，任浓密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了一排暗影；“在我心中，他只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我，绝对不会原谅他！”

　　终于，冰冷的泪再不受控制地顺着眼角慢慢滑落，只留下了两道淡淡的却依旧清晰可见的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