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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承庭训 ...

  •   大房的住处位于侯府东边,从世子夫妇所住的主院一路过来,再往右手穿过一道门,便是长女薛沁的院子。她从小就是个主意大的,早早拿了自己院子以作管家练手,一应摆设均按自己的意思来。

      因此,玲珑居虽是小娘子所住,院内花草却不算繁茂,翠竹倒还更多见些。除却竹叶梅花,也就主人手植的凌霄为这玲珑居添了几抹春意,勉强多分亮色。

      “若不是瞧见了玲珑居的匾,我只当自己这是进了二郎院子呢。”

      这位三妹妹,瞧着心直口快,却总是透出话里有话的意味。薛洛不是会使心计的人,却也听得出好赖话,眼下更是懒得搭理,只回敬一句,“你又不是头一次来玲珑居,何必与我啰嗦这些。”

      “自然比不得二姐姐常来拜访。”薛淳不甘落后,“也就是我,时隔许久登门,瞧着难免与上回不同。”

      她幽幽一叹,做足了委屈模样,“到底是亲疏有别。”

      “三娘这说的是什么话。”

      几人循声望去,此间主人已出门相迎,微微垂首,穿过挡风帘,正向她们走来。

      恰逢天光乍破,万丈金光迎面向来人倾泻而出,为小娘子周身镀了层金边。远远走来,单是看着,就叫人心神一怔。禁不住就跟着屏息凝神起来,唯恐惊扰了眼前这幅画面。

      这声音如珠玉相碰,自然是悦耳的。只是又与薛淳的清脆不同,竟还多了几分疏离。

      嗓子听着冷淡,薛沁却生了张娇俏秀丽的面庞。

      虽为长安贵女,两弯柳眉与波光粼粼的杏眼倒是随了江南世家出身的母亲。在北地乍暖还寒时候,还能氤氲出南国的拂面春意,这便是水乡独有的柔丽多情了。

      无论何时何地,薛沁逢人见面三分笑。同略显清冷的嗓音不同,性子竟能称得上温柔。

      不论背地里如何议论,薛家小娘子的礼数却半点儿挑不出错,见了长姐仍是老老实实地福身见礼。

      “大姐姐。”

      薛沁含笑受了,才矜持地点头还礼,“妹妹们好。”

      “一笔写不出两个薛字,「亲疏有别」的话,下回可不许再说了。”薛沁这话说得虽轻声细语,话里的分量却不言而喻。

      几个妹妹垂手称是,跟在薛沁身后进了屋。

      薛淳落后半步,心里不禁打起了鼓。方才大姐姐瞧了她一眼,却又很快挪开视线,似乎只是无意间将目光带到她身上。

      是这样……吧?

      只要不将大房牵扯进来,大姐姐对底下几个妹妹间的争斗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毕竟只有她们三房并非祖母所出,真论起来,她可算不得是大姐姐的嫡亲堂妹。

      薛淳计较着,下意识地收敛了几分。大姐姐的心思谁也猜不着,她可不想讨了嫌。

      “大姐姐,方才是我失言。”

      等进了屋子,薛淳抢着在薛沁身边坐下,示好般地扯扯长姐衣袖,“三娘只是艳羡二姐姐能常往玲珑居来,同大姐姐说说话,这才一时失言。”

      “哼。”薛洛见不得她这装模作样的款儿,嘲讽道:“方才在松鹤堂前,是谁嘀咕着「大姐姐多半是睡过了头,一时起迟了也是情有可原的」?”

      百善孝为先,本朝更是以孝治天下。堂堂侯府小娘子竟能因贪觉误了给祖母请安,且不论传到外头会叫人如何做想,单是在这松鹤堂,若被底下侍奉的人听了去,便难逃千夫所指。

      薛沁顺势望向薛淳,只见这三妹妹面上仍挂着一派天真烂漫的娇憨模样,一瞬间的扭曲微不可查。想着她话里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的深意,薛沁看在眼里,只觉好笑,“三娘性子最爽利,想是快人快语罢了。”

      大姐姐这话,究竟是夸赞还是暗讽?

      薛淳知道这个长姐的手段,一时也难以分明,便笑着圆过去,按下此事不提。

      年岁尚小的时候,薛淳正随父亲在地方做官,是后头才回的长安。初到侯府,只隐约从女婢口中探得祖母偏疼二房,对大房很不待见,连带着大伯父的世子之位也不甚安稳。

      这可叫她得了主意。

      昭明侯府大姑娘、世子嫡长女,若能做她的踏脚石,必会叫侯府上下不敢看低了三房。

      仗着自己心直口快的性子,薛淳原先预备踩着薛沁在府上立威。却不想瞧着好好先生般的长姐才是个不动声色的聪明人,可比二房母女难对付多了。自己未能如愿不说,还连累母亲在祖母面前闹了个没脸,丢了好大的人。

      也是后来,薛淳才知道,祖母偏爱二房不假,对大房的这个长孙女却是出奇的好。就连二房所出的几个兄弟姐妹,都要退一射之地。

      她至今都还记得大姐姐笑着为三房解围的模样,不过寥寥几句,就哄得祖母转怒为喜。从容不迫、温柔和气,是长辈们最喜欢的端庄姿态。可那张宜喜宜嗔的芙蓉面落在薛淳眼中,只觉脊背都跟着阵阵发凉。

      从此,她再不敢招惹总是笑语盈盈的大姐姐,转而一心一意地对付二姐姐薛洛。

      薛淳不提,薛洛可不会这么轻易地放过她,招呼畏畏缩缩跟在后头的庶妹坐了,才开口道:“惯会装样,也就大姐姐忍着你。”

      见话头又转回自己身上,薛淳暗恨不已,却笑着开口:“那是大姐姐疼我,我自然要念着大姐姐。方才在松鹤堂听女婢提起大姐姐病了,这不就急着过来了么。”说着说着,视线还装作无意地瞄了瞄。

      是挺急的。

      察觉到那自以为隐蔽的目光落在脸上,薛沁暗暗啧了一声,多半是等不及要揪她的漏洞,便径直从祖母那儿赶来玲珑居了。

      “大姐姐这脸色瞧着的确有几分憔悴,当真不必请医师到府上来看一看么?”薛洛的担心倒是颇为真心实意。

      对于这个长姐,她是又敬又怨,复杂极了。人前人后,大姐姐待她都极为和善。她素来嘴动的比脑子快,被三娘算计时也多赖薛沁解围护着,她自然是打心底里想要亲近的。

      可阿娘说了,若不是大姐姐比她早生了三个月,她薛洛才该是侯府大姑娘、祖父祖母的长孙女!如此这般,薛沁如今享有的宠爱,岂不都该是她的?

      小娘子的心思总是复杂多变,无论如何,亲堂姐病了,薛洛还是忍不住要多关心几句。

      “我心里有数,并不妨事的。”薛沁才宽慰她们两句,就见白芷掀帘而来,“小娘子,灶上的姜汤煎好了,这会儿已经端到外头来了,您看是……”说着,悄无声息地使了个眼色。

      “姜味刺鼻,别冲撞了妹妹们,我去外头喝过再来。”薛沁将几案上束了一半的画卷拿过来,在妹妹们面前细细摊开,“这是归川先生的画,我颇费了些功夫才得来的。左右无事,妹妹们先看着解闷。”

      提到归川先生,薛洛登时两眼放光。便是对书画这些最不感兴趣的薛淳也跟着生了兴致,“归川先生的画向来难求,便是有万贯家财也未必能买回一幅。不想今日竟能在玲珑居一饱眼福,到底是大姐姐的手段。”

      “我一个小娘子,顶破天儿了也只能在内宅施施手段。”要说还是三娘想得最多,她摇头否认,“不过是沾了几位表兄的光罢了。”

      昭明侯夫妇没有女儿,这句表兄,自然指的是薛沁母族,会稽虞家的儿郎。

      府上尽人皆知,大房夫妇虽不受宠,可还有虞家撑腰呢。几位妹妹果然不再多说什么,见她们兴致勃勃地看起了画,直到出了屋,薛沁唇边的笑意还不曾退去。

      白芷托着姜汤递上来,直冲鼻腔的辛辣没能叫薛沁变了脸色,她一气饮完,神色如常地问话,“怎么了?”

      “娘子屋里有些动静,紫苏才去问过。”白芷接过空碗,低声告知,“听留下来的茯苓姐姐说,松鹤堂有请。”

      “祖母请阿娘过去?”薛沁眉头一挑,心道稀奇。

      杜氏不爱折腾儿媳,每隔三日才叫几房娘子到她跟前请一回安。算算日子,前日过了,下回请安该等到明日才对。何况大房娘子不得喜爱,若是无事,决计不会被叫到松鹤堂去。

      出来久了难免令人生疑,薛沁低低吩咐一句,“去二房三房看看。”丢下这句,便打帘进屋同妹妹们赏画去了。

      ***
      这厢虞氏也纳闷着呢,到了松鹤堂前还没琢磨出个子丑寅卯来,身旁一阵香风已至,“我倒同大嫂有缘,竟是同时到的。”

      “原来是弟妇。”虞氏转过头去,见是三房娘子曹氏,不怎么意外的模样,“阿姚想必已经在里头了,我们还是快些进去吧。”

      “是。”纵是曹氏打了满肚子的算盘,此刻也只得生生憋了回去。两人并肩到堂上,待行礼问安过后,早在一旁等候的二房娘子姚氏起身,妯娌三人相互见礼。如此行过一道,各自落座了才算安稳坐下。

      见三房新妇均已到场,杜氏终于出声:“方才,小娘子们散去后,阿姚匆匆来见我,道是有话要说。才听她起了个头,我寻思还是叫你们都来听听的好。”她瞥了眼满面焦急的姚氏一眼,不咸不淡道:“阿姚,你便从头说来吧。”

      姚氏并不乐意在妯娌面前说开此事,可婆母发话,只得不情不愿地开了口,“我们四郎这几日病着,大嫂与弟妇也是知道的。”

      四郎是二房上了年纪后得的,打娘胎生下来瞧着就弱些,头疼脑热更是常有的。

      见两人点头,她倒起了劲头,“可怜他小小一个人儿,成天见地咳着呢,还念着到他祖母跟前请个安。哎哟,我这个做阿娘的见了……”

      “你只说要紧的!”杜氏虽偏疼二房,却对这个新妇的做派很是看不上。好在性子不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寻常日子的调味了。

      “是是。”婆母是真刀实枪上过战场的人物,平日里就积威甚重,姚氏吓得不敢再啰嗦什么,忙不迭道:“我正要说,一家子兄弟姐妹,元娘从来都是个好的,这几日常来瞧四郎呢。”

      可惜薛沁不在场,否则哪怕才得了这一句,也是即刻就要警觉起来的。

      二叔母仗着二房得宠,膝下又有二子一女,整日耀武扬威的没少盘算把世子夫人的位置夺过来。依这样的性情,从不会主动夸人。平日里即便夸她,也不过是碍于祖母情面。今日一反常态,必有古怪。

      “说起来,这一转眼,元娘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姚氏不上不下地停在这里,就很有几分意味深长的意思了。

      侯府后宅向来清净,可在座谁也不是个傻的。尤以杜氏为甚,平素颇有手段成算,连昭明侯都得让她三分。只听这句,哪里还不明白新妇这是在催她该给元娘张罗亲事了?

      此事倘若是大房两口子来提倒还罢了,偏她多事,仗着自己的好脸色越过兄嫂去。杜氏心生不喜,有意借机敲打几位新妇,于是说话含糊过去,“眼见孩子们一个个长大,到了下月,二娘也该行笄礼喽。”

      “可不,我还叫咱们二娘多跟她大姐姐学着……”姚氏忙着凑趣。纵是面上笑着,杜氏的心思仍是渐渐沉了下去。

      要说自家长孙女,家世、模样、性格摆在这里,往日出门赴宴,各家夫人娘子见了也只有点头说好的。偏不知怎么,她与侯爷先前看中的几家郎君,才要接触上,皆先一步散了喜讯出来。夫妻二人只好拿缘份未到聊表安慰,就此作罢,暂且搁置再议。

      好在时人爱重小娘子,便是多留几年出嫁也不妨事。可话说回来,哪家的好儿郎不是早早定下的?姚氏话虽直接,倒也不无道理。

      元娘毕竟居长,她的亲事没有眉目,下面的弟弟妹妹们也不好越过她去。何况二娘只与元娘差了三个月,如今却连个响儿都听不着,二儿媳跟着心急也是情有可原。可若真就急急忙忙地在长安城里可劲儿挑郎子①,别家见了,还当他们薛家女儿恨嫁呢!

      打定主意要狠狠压一压这些浮躁心思,杜氏清清嗓子,“你们心里如何做想,难道我就想不到?可……”话说一半,她猛地挑眉,唤安嬷嬷出去看看,“外头那般喧闹,是何缘故?”

      话音刚落,女婢顾不上礼节,已经匆匆进来禀报:“娘子,阿郎身边的如风往家来了,只说圣人差了给使②到府上来,请娘子准备着!”

  • 作者有话要说:  ①郎子:女婿
    ②给使:宦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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