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与浪漫》寻糖

1、第一章

　　当太阳艰难地翻过东边的麻瓜山，抖擞着身子，将橘红色的光茫撒在大地上时，桃花村的村民也便陆陆续续地起来了。

　　门前的野草被露水压弯了背脊，紧绷着，随着那贴着陈旧门神符纸的木门吱呀一声，坠了地，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日之计在于晨，没人会浪费如此珍贵的春日，男人们扛着锄头上了田地，女人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洗菜的洗菜，剥豆的剥豆，谁手上都没闲着，当然，嘴也没闲着。

　　“唉！还记得前几天俺儿子带回来的女朋友吗？”

　　“记得，当然记得，不就是那个叫什么芳的孩子嘛！”这老婆子天天挂在嘴里念叨的，谁不记得呀！

　　“分了！”

　　“啊？怎么会呢？”

　　“这俩孩子挺般配的呀！”你侬我侬，蜜里调油的。

　　“切！说起般配，咱村的自由和浪漫不也挺般配的嘛？最后不也分了？”这俩孩子还是俺看着大的呢！

　　桃花村的人们都觉得自由和浪漫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李家和张家世代交好，老李头和张老汉又是出生入死过的战友，浪漫一出生便定下了娃娃亲，老李头还特地将李家代代相传的玉佩送给了浪漫。

　　小小的一块，红绳串着，挂在浪漫的脖子上。

　　自由打小就知道浪漫是自己未来的娘妇，天天跟护眼珠子似的护着浪漫，他那自行车的后座，除了浪漫，谁都碰不得；
　　浪漫在学校被人欺负了，还没等对方说话呢，自由就抡起拳头把他们揍了一顿。
　　但自由也做过混账事，初中时把浪漫的头发烧了，最后不得不剪了齐耳的短发。

　　那个时候的社会，新旧杂陈，虽说当时镇上挺多女学生为了彰显自己是新时代女性把头发剪了，但在封闭落后的桃花村，这绝对是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毫无悬念，自由那浑小子被老李头追着打了两条街。

　　而浪漫在一旁红着眼眶，想说些什么但不知为何最终什么也没说。

　　两家孩子关系好，大家都有目共睹，成长的过程中有些小插曲。这也很正常，而且后来他们关系不也更好了吗？

　　可是后来，怎么就说退亲就退亲了呢？还是浪漫自己提的退亲。

　　后来，浪漫离开了桃花村，而自由也没多留，在浪漫走的第二个年头就拿着录取通知书去了外地上大学。

　　众人一片唏嘘。“这么好的烟缘，真是可惜了！”

　　………………

　　在任何一个钢筋水泥、高楼林立、遍地玻璃幕墙的繁华都市，夏天绝对是最令人痛恨的季节，特别是在人口众多的c城，众生碌碌，毒辣的阳光几乎要将柏油路晒化，炽热的地面如烤炉般将每个神色匆匆的行路人烤得通红。

　　像蚁穴里红头的工蚁。

　　浪漫这样想着，手里抱着西瓜，无比想念出租屋里那台吱呀作响，生命力顽强的老式风扇，这几天越发响了，也不知能不能撑过这个夏天。

　　一回到出租屋，打开风扇，浪漫就像重新活过来了一样，吃着西瓜，吹着风扇，惬意地眯起了眼。

　　可能是最近太忙了吧，一空闲下来，闭上眼，浪漫总会想起以前在桃花村的日子。

　　浪漫打小就知道自由是自己未来的伴侣，所以她一看到自由就很羞耻。

　　小的时候大人们农闲时总会逗她叫人，父亲也会领着她认人，一排过去，从叔叔、伯伯、爷爷、阿姨婶婶……

　　软软糯糯的童音一遍遍响起，虽不知记住了多少,但那认真的小模样瞬间俘获了长辈们的心。

　　轮到自由时，他的眼睛一下就亮了，期待地望着她的样子让浪漫不由自主地联想到家里的大黄。

　　大黄也是这样的，一看到她眼睛就亮亮的，围在她的身边不住地摇着尾巴。

　　还没等她娘开口介绍呢，自由就激动地说道，

　　“浪漫，你还记得我吗？我是自由，咱俩定过娃娃亲的！”

　　然后又冲着她身后的娘亲脆生生地喊了声娘。

　　语音一落，空气都安静了几分，浪漫僵硬地扭头求助于娘亲，娘亲沉默了会，“叫他哥哥吧！他大你两岁。”

　　“不对，浪漫，去年你见到我时是喊我情哥哥的！”自由脸不红心不跳地扯谎道。

　　浪漫的脸一下就烧红了，大人们也开始大笑，老李头忍无可忍，呼地一巴掌拍了过去。自己怎就生了这么个混账儿子！

　　自由后脑勺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也不恼，自顾自地冲着她傻笑

　　之后的那些日子，自由便拉着浪漫满山遍野地玩，上过树下过河，摸过鸟蛋捞过虾，除去他那张不正经的嘴，逢人就介绍，“这是浪漫，我未来的媳妇。”以外，浪漫很喜欢她的小竹马。

　　上初中时，浪漫有个从外面大城市回来教书的班主任，留着一头干净利落的短发，做事雷厉风行，性格直爽，说话也仿佛带着刺儿，一点颜面都不给人留。

　　这位女老师很不喜欢浪漫的头发一一梳着长长的麻花辫，封建又落后，一点都不像新时代的女性。

　　为此，她多次在班上批评过浪漫，浪漫被骂了也不敢吭声，沉默地绞着衣角，眼尾泛着红。

　　明明在班上忍了这么久都没哭，一看到自由招呼她上车，载她回家，浪漫的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收都收不回去。

　　一开始粗神经的自由并没有发现浪漫在掉眼泪。

　　直到行至一处山溪，清风拂过，他才发现后背湿了一大块。吓得自由赶紧停车。

　　“浪漫，你怎么了？”

　　自由又慌张又心疼，连手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他脑子笨，窥不破少女的心事，只得笨拙地安慰着，“浪漫，别哭了，我，我去给你摸几条鱼，别哭了好不好？”

　　自由下了溪，在水里摸索了会，瞅见一条鱼停在岩边一动不动，屏住呼吸，猛得地一捞，鱼没到手，还啃了一嘴的青苔。

　　“呸呸呸！”自由淌过溪水，一脸的羞赧，丢脸丢大发了！

　　浪漫倒是毫无罪魁祸首的自觉，不仅不哭了，还笑得特开心，自由坐在地上，一脸的哀怨。

　　哭过了也笑过了，面对自由想问又不敢问，怕自己伤心的样子，浪漫叹了口气，跟他说了这件事。

　　“你头发挺好看的呀。”自由有些郁闷，但为了能让浪漫开心起来，他还是风风火火地载着浪漫找到了镇上的一个剃头匠，剪了一个当下最多女学生留的齐耳短发。浪漫照着镜子，又开心又紧张。

　　看着浪漫紧张地揪着发尾的样子，自由调笑道，

　　“浪漫真好看！长发短发都像天仙儿似的。”

　　浪漫的脸一下就红了，张嘴正想说话时却又听见自由严肃的声音响起，他平时很少用这种声音跟她说话的。

　　“浪漫，你知道吗？女孩子刚刚剪完头发是不能说话的，否则她丈夫会变得很倒霉”他顿了顿，”这是我娘说的，七姑和八婶也说过，你是我媳妇儿，所以不能说话。”

　　浪漫是第一次剪头发，不知道这些。用手比划着，那什么时候才能说话？

　　“明天，“自由又重申了一遍“一定不能说话哦！”

　　“好，”刚开了嘴，浪漫就紧紧捂住了嘴，心里一阵担心，自由该不会出事吧？！

　　但看着自由啥事都没有，还好好地站在她身边时，浪漫又有些狐疑，他该不会是骗人的吧？

　　可下一秒，自由就撞到了电线杆，浪漫心里的小怀疑也瞬间烟消云散，还对自由充满了愧疚。

　　他们回到村子时，老李头和张老汉正在下棋，老李头的棋被张老汉吃得死死的，正皱眉思索着呢，就被几句小惊呼打断了思路。

　　他恼怒地看向来人，看到的首先是自己的儿子，然后就是躲在儿子身后的短发女学生。

　　正错愕着，对面的张老汉充满怒火的声音炸在耳边，“浪漫！你头发是怎么回事？！”
　　紧接着是自由的声音，“都是我的错，是我追着浪漫玩，不小心点着了她的头发，最后不得不剪掉……"

　　“你，你……”老李头气得说不出话来，抽出垫在屁股底下的竹条，就追着他打。

　　浪漫在一旁红着眼眶，想说些什么，但不知为何，低着头，绞着衣角最终什么也没说。

　　第二天上学的时候才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以后不许骗我"

　　………………

　　风扇发出最后一声悲鸣，彻底歇了气，炎热铺天盖地地向浪漫袭来，看着被自己挖得乱七八糟的西瓜，浪漫忽然没了胃口，放在一边发起呆来。

　　………………

　　浪漫是在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跟自由提的退亲。

　　那天天气特别适合放电影，而村里的露天广场这天也确实在放电影。

　　村民们搬着小板凳在广场占位，小孩子们兴奋地看着放电影的工作人员布置幕布，上窜下跳的，抓都抓不住。

　　浪漫自从上了高中，交了不少朋友，这才发现原来自由是很受女孩子欢迎的: 长得帅气，身材也好，还会打篮球。

　　每每听到那些个女孩子讨论自由，浪漫多少有些吃味。自由是她的，他们是自小订下的娃娃亲。浪漫拽紧了手中的玉佩。

　　还好，自由平时都对那些女孩子敬而远之，回家都是和自己一道的。

　　浪漫这几天忙着做手链，就是他们班最近特流行的红豆手链，她打算做一串送给自由。

　　"红豆是相思子，若是对你有意思，早送你了！"她的一个朋友调笑道。

　　浪漫听了也不恼，自由心思不似女儿家那般细腻，自己是知道的。而且浪漫也没指望那个笨手笨脚的男人能做串手链这么精细的活。

　　浪漫想给自由一个惊喜，所以这几天她做手链的时候总是会避着自由

　　而自由这几天好像也有事要忙，不像平时那般缠着她了。

　　可就在她做的红豆手链要完工的前一天，她看到了自由，身旁站着的是班长，那个温婉可人的女孩子。

　　浪漫站在学校礼堂的柱子旁边，看着他们推着自行车，有说有笑的离开。舌根弥漫着苦涩。

　　当天晚上浪漫在穿最后一颗红豆时，一个手抖，整串都散掉了，针扎在手指上，很疼很疼，疼得浪漫的泪珠子不住的往下掉。

　　自由明明是她的……

　　那天放的是什么电影浪漫已经忘记了，只记得男主因为和女配有婚约，放弃了和女主在一起的机会，最后郁郁而终，再加上里面的一句台词：

　　“我给不了你想要的浪漫，而你却实实在在地占有了我的自由。“

　　所有人顿时都哭得稀里哗啦的，自由看得倒是津津有味。

　　电影结束后，村人也便稀稀拉拉地要回去睡觉了，
　　浪漫看着自由，思绪万千，她感觉自己就是那个恶毒的女配，让男主和女主被迫分开，郁郁而终。
　　浪漫想到这里，抱着她的小板凳，眼睛红红的，

　　“我给你你想要的自由，你去追求独属于自己的浪漫吧！”

　　说着还从口袋里拿出那块玉佩一一洗澡时摘下来的，给了自由。

　　自由懵了

　　还没走完的村人懵了

　　自由反应过来后，第一时间就是想找那个组织放电影的人算账。

　　妈的！放个电影把老子媳妇儿都放跑了！

　　可周围的人哪个不是人精，赶紧在他迁怒之前就溜之大吉了。

　　看着面前哭得眼晴红红的浪漫，半响，自由才扭扭捏捏地开口，他一向不怎么会说好听的话，“那，那……独属于我的浪漫，我可以追求你吗？”说完，又从裤兜里掏出一串红豆手链。

　　那红豆十分的饱满，鲜红，可以看出挑它的人是多么的用心。可惜手艺不佳，串得乱七八糟的，白白糟蹋了这些相思子。

　　"我前几天跟班上的一个女生学的，我手笨，串的不好，"自由的耳尖泛起红色，"送给你，以后你就是我的媳妇儿了，呸！是女朋友……"

　　"笨蛋……我手疼!"

　　之后，桃花村里的人再也没有见浪漫戴那块玉佩，暗自惋惜时却没注意到浪漫的手腕多了一串红豆手链，也不知是哪个笨手笨脚的男人串的，丑兮兮的。

　　………………

　　“喂？”

　　“浪漫，你就过来和我一起住吧！你那边这么热……"男人的声音委屈极了，像被遗弃的大狗。

　　“领证之前不能同居，咱爸什么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

　　“也不知道是谁，非得七夕去领证！”浪漫咬牙切齿道。用勺子不住地戳着西瓜，屋里难耐的炎热忽然散了许多。

　　也许是因为今天的电话铃声是薄荷味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