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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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逛街回来的九郡主双手托腮,双目无神地盯着满桌子的东西,深深陷入自我反省。
为什么一转眼的功夫她就买了这么多东西?而且,她为什么要买兔耳朵帽子?是墙上挂着的那两个斗篷不够她用吗?
加上对面那个白色的水囊,她已经有三个水囊了,就因为那个白色长得好看……长得好看了不起?
她还买了一堆毛茸茸的袜子,颜色和款式过于粉嫩,少年毫不犹豫拒绝了她的无私分享。
送不出袜子的九郡主数了数,一共八双粉色袜子,都是冬天穿的。
她正往脚上比划尺寸合不合适。
小钰很喜欢她买的一双兔儿鞋,正踩着兔鞋高高兴兴地到处蹦跶,和屋子里的花草说话不够表达她的快乐,犹豫片刻,终究还是勇敢地往少年眼皮子底下凑。
罕见的,少年没有像往常那样吓唬她,反而垂眸瞧着她鞋子上的四只兔耳朵,偏过头,若有所思地瞥向拿着袜子正沉浸于悔恨之中的九郡主。
小钰年纪虽然小,但她以前看多了阿娘和阿爹的吵架,经常能在他们发火之前感觉到“阿娘又要和阿爹吵架”,因此,她很快就发现少年对她的兔儿鞋产生了兴趣。
“坏蛋哥哥也想买兔兔鞋嘛?”小钰悄悄看了眼完全没注意到这边的九郡主,小声问少年。
少年逛街的时候买了一包炒花生,心不在焉地剥着,闻言也只是轻飘飘给了她一点目光,倒是没有露出任何不耐烦的表情。
小钰胆子大了点,努力爬到他身边的凳子上:“姐姐藏了一只兔兔帽,和小钰的兔兔鞋一起买的。”
少年往嘴里抛了颗花生米,完全没有因为她是小孩子而给她特殊关照,凉凉地瞥她,看似友善地笑道:“看来你是又忘了上次看见的东西,要不要再让你看一次?”
想到在山上看见的他藏在身后的那双可怕的手,小钰顿时睁大眼。
少年单手托腮,另一只手的指尖故意轻敲桌面,笃,笃,笃,有节奏地唤醒小孩子内心的恐惧。
在某个瞬间,白皙手背骤然浮现一丝细微的凸起,皮肤之下有柔软无骨的东西在涌动。
熟悉的景象叫小钰立即害怕地倒退一步,眼圈都红了,鼓起勇气带着哭腔大喊:“我、我才不怕你!”
嘴上这么说,下一瞬却委屈巴巴地朝屋子里的九郡主跑去求抱抱。
对于吓跑小孩子这种事,少年并没有一丝愧疚,反而有些无趣。
九郡主埋在一堆日用品中挑挑拣拣,扔掉这个心疼,扔掉那个也心疼,最后不得不下定决心再去买个更大的包袱。
见小钰又一副要哭的样子,她一边给她擦眼泪,一边伸长脖子大声问外面若无其事的少年:“你又跟她说什么了?”
少年剥着花生壳,头也不抬:“没什么啊,就是稍微满足了一下她的内心需求。”
“内心需求?什么内心需求?”九郡主走出来,“不然你也满足一下我的内心需求吧。”
“她想看我的蛊,我怎么好藏着掖着?就好心让她看咯。”
少年习惯性想卷小辫子,卷住头发才想起来他今日只束起长发,没有闲心编辫子,不太习惯地收回手,耷拉眼皮懒散道:“你有什么内心需求?说来听听,说不定我当真可以满足你。”
九郡主只当他说笑,想到他方才的话,随口道:“要不你让我看看你的蛊?”
“好啊。”
九郡主愣了下:“要没看过的那种。”
少年单手翻转,玄青窄袖下的修长手指缓缓张开,掌心托起一只暗红色的蛊,蛊虫拇指大小,与其他蛊虫不同的是,这只蛊身上有黑色的花纹,正撅着屁股一耸一耸地吃他的花生米。
“它竟然会吃花生米?”
九郡主很久没见他拿出新的蛊虫了,这些日子都只能和小易一块儿玩,当下眼睛亮起,满脸都写着跃跃欲试。
“大餐前的开胃菜而已。”少年姿态闲适,语气更是轻描淡写。
九郡主不知道它的大餐是什么,以为和少年之前的那些蛊差不多,喂点普通的大饼就行。
少年百无聊赖想的却是不能厚此薄彼,那个说书人专门留给老大吃独食,老二老三闹了他一整晚,否则他也不会因为两颗栗子而被阿九看出他的不对劲。
哪里是什么栗子和鱼不能混合吃的身体问题,从头到尾都只是因为他的蛊在躁动罢了。
“这是什么蛊?好漂亮呀。”一无所知的九郡主越看越手痒,想摸。
少年打了个哈欠:“食人蛊。”
九郡主伸手戳戳那只看起来相当漂亮的蛊,软软凉凉的,满足道:“食人蛊?这么漂亮的蛊,你骗我呢?”
“中原不是有句话叫越漂亮的东西越危险?”
少年虚眸看向试图反抗九郡主触摸的食人蛊,眼神不咸不淡。
正要张大嘴巴露出尖利牙齿吓人的食人蛊猛地一僵,仿佛被踩了尾巴的猫,惊得一下子弓起软趴趴的身体。
九郡主自认没见识,非常惊讶地“哇”了声,眼底闪闪。
食人蛊身体更加僵硬,在少年温和的眸光下缓缓缩起弱小的身体,不情不愿地伸出光秃秃的脑袋,假装友好地蹭了蹭九郡主的手指。
九郡主见食人蛊对自己的触碰并不反感,甚至还肯亲近她,心情大好,胆子稍大。
少年说过,有些蛊讨厌人类,不仅不愿意让人碰,有时候脾气大了还会咬人。
但九郡主从未遇见敢咬她的蛊。
一定是因为她人美又心善。九郡主自信地想着,忍不住赞赏道:“你的蛊和你的人一样,都非常有眼光。”
少年垂眸笑了声,没有否认。
“话说回来,其实越漂亮越危险这种话都是相对而言,也不是绝对的嘛。”九郡主用指腹轻轻抚摸食人蛊,沿着蛊身的诡异花纹游动,自豪道,“看,它就很温顺。”
食人蛊屈辱地蜷缩起来,在心中破口大骂她懂个什么蛊。
九郡主诧异:“咦?它缩起来了,像含羞草,它这样也是在害羞吗?”
它是在努力压抑想要吃掉你的欲望。
少年面不改色点头道:“对,它比较害羞。”
“哇,它好可爱啊,还会害羞。”九郡主忍不住再次摸了摸食人蛊,没有察觉到脑袋上被忽视的易容蛊很不开心地打了个滚。
食人蛊一点也不想被夸可爱,它明明是最凶猛的蛊,于是气呼呼地将自己团成个圈,留下个花纹最多的屁股对着九郡主。
九郡主惊喜地戳它屁股。
食人蛊被戳得愈发自闭。
小钰在一边看得眼含羡慕,趁他俩不注意时手脚并用爬到凳子上,眼巴巴望着那只被迫胆小的食人蛊。
九郡主看少年:“小钰可以摸吗?”
少年似笑非笑,没说不可以,也没说可以。
九郡主正琢磨他不说话是什么意思,小钰已经试探性地伸手去戳了。
方才还温顺着的食人蛊登时咧开嘴巴露出一排尖锐锋利的牙齿,从身体里发出一道森寒且刺耳的“吓”,像受到攻击的毒蛇。
倒霉的小钰又被吓哭了。
旁观全程的九郡主:“……”
她看看那只缩回脑袋继续撅屁股装死的食人蛊,又看看一脸无辜的少年,听着小钰的哇哇大哭,忍不住喃道。
“你的蛊果然和你这个主人一模一样啊。”
一样的爱吓唬人。
……
夜深露重,窗外挂起一帘弯月,有轻微且熟悉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
半夜被嘘嘘憋醒的小钰小心翼翼爬下床,她不想吵醒九郡主,小孩子也可以自己做自己的事。
正蹑手蹑脚地蹲着嘘嘘时忽然听见门外的脚步声,小钰眼睛睁大,双手紧紧提着裤子,有些怕怕地缩起脑袋,等着门外的人推开他自己的门进去睡觉。
片刻后,门外的人并未如她所愿,反而慢悠悠停在九郡主的门前。
小钰狠狠吸了口气。
坏蛋哥哥不会要进来吧?她还没提裤子,她不想被坏蛋哥哥看见她嘘嘘的样子呜呜呜——
小孩子的呼吸声愈发重,屋内的九郡主在睡梦中察觉到什么,轻轻翻了个身。
门外的脚步声缓缓响起,随后对门发出一点动静,有人进去了。
小钰松了口气,颤巍巍提起裤子,迈着小短腿奔向大床,跑了一半又觉得不放心,悄悄跑到门口伸长小短手拽开门栓,露出个脑袋左看右看。
走廊乌漆嘛黑的,只有一点弯月的光影从窗子透进来,小钰隐约看见对面的门是关着的。
太好了,坏蛋哥哥真的回去睡觉了。
小钰松了口气般拍拍胸口。
就在这时,后脖子陡然落下一点森森的凉,小钰惊恐抬头,发现少年竟然就站在门侧,一身玄青色成功融入黑暗,她根本没发现他。
少年单手将小屁孩提溜起来,在她故技重施试图放声大哭前淡淡开口:“敢哭出声,以后就让我的蛊带你睡觉。”
“……嗝。”小钰眼泪汪汪地闭上嘴。
少年对小孩子没有半点要心软的情绪,隐在暗色中的面容冷冷淡淡,提着小钰的衣领子转了个面。
“今晚你没看见我,记住了吗?”少年看着她的眼睛,漫声道。
“可、可是……”少年危险地眯起眼,小钰连忙捂住嘴巴,使劲点头,“小钰、小钰没看见坏蛋哥哥!”
少年这才将她放下,在她眼泪掉下来之前不知从哪摸出来一包糖糕,小孩子眼露惊喜。
“回去睡觉。”少年将糖糕放她小脑袋上,抬眼瞥向屋内,“别吵醒阿九。”
小钰抱着脑袋上的糖糕为难地回到床上,悄悄将自己塞进熟睡的九郡主怀中,心里憋得难受。
小孩子藏不住话,想和漂亮姐姐分享刚才看见的东西,可坏蛋哥哥又吓唬她不许说看见他。
憋了半天,小钰受不了内心的煎熬,如履薄冰地趴在九郡主耳边,小小声说:“坏蛋哥哥身上有做坏事的味道。”
九郡主翻了个身,没有听见她的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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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蒙蒙亮,一辆马车低调驶出城门。
赌坊里的小厮这时才睡醒,端着盆去井边洗漱,发现有人竟躺在地上睡觉,没好气地一脚将那人翻了个面,瞧见那人的脸,小厮吓得一屁股坐到地上,惨白着脸撕心裂肺大喊。
“杀人了——杀人了!”
衙门今日注定不安宁,一早上连收四具面目全非的尸体。
几经确认之下悚然发现,这四人赫然正是昨日上午与那神秘的南境女子争吵的罪魁祸首。
死状如此惨烈,并且偏偏死的是这四人,怎会如此巧合?
衙门大惊,当下便派人去那南境女子下住的客栈捉拿犯人,却得知那女子已带着丈夫与孩子一道离了城。
通缉令一下子传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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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城内的惶惶不安不同,城外那位真正的罪魁祸首这会儿正被九郡主缠着要学编发辫。
马车不大不小,坐下三个人刚刚好,车夫在外面悠闲地驾着车,有一搭没一搭听着里面的三个人吵闹。
九郡主从小没人管,头发要么是一把扎,要么是找根簪子随便簪起,发型格外简单。
人们都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九郡主自认阿娘已逝,家里那个阿爹有等于没有,从没将那句话当回个事,也从未想过正经打理,反正只要平日做事不妨事就行。
遇见少年之后她才恍然发现,原来头发也可以编许多款式的辫子,好看,顺眼。
而少年编的辫子更好看,天下第一的好看。
他来自南境,对发饰和发辫的了解肯定比她多,于是九郡主迷上了编辫子。
少年今天没有束马尾,两鬓各编两缕以红绳缠绕的细辫,从耳上的部位绕至脑后互相交叠,用一圈月亮形状的银饰随意束起,额前留下一点碎发,浓黑的眼在碎发下若隐若现,抬眸瞥视时整个人显得慵懒又神秘。
九郡主喜欢他这个新发型,眼也不眨地看了他好久,忍不住要拜师。
少年被她缠得睡不着觉,从马车这边挪到那边,又从那边挪到对面,最后实在没办法一把揪住她滑落的头发,带着点起床气道:“坐好,给你编。”
语气凶得仿佛回到说要去买鱼的那天。
也只是表面凶而已。
九郡主老老实实背对他坐好,感觉到发丝间穿梭的指尖的温度,微微的凉,说不上来的舒服。
少年困顿地打着哈欠,只想着敷衍完这位闹腾的九郡主之后方便倒头补眠,却没注意小钰正睁着好奇的双眼瞅着他俩。
马车慢悠悠地晃,少年在轻微的晃动中给九郡主编了同款发辫,最后戴上他之前用过的月亮银饰,捋捋这边的碎发,顺顺那边的绒毛,算是大功告成。
少年懒得再动弹,身体往后一倒倚着马车车壁就要继续睡,九郡主摸摸辫子,露出餍足的笑,刚起身就被什么东西拉扯着退回去,险些摔进少年怀里。
头皮传来一阵拉扯的细痛,应该是压着头发了。
“什么东西勾住我……”
九郡主回过头,与同样被扯痛的少年对视,未说完的话就这么卡在喉咙里。
顿了顿,两人的目光缓缓移向同一个地方。
半空中,几缕长发交缠着编成杂草似的辫子,这边凸出一块,那边凹进去一块,这几缕长发有的来自少年,有的来自九郡主,不讲章法地交错缠绕。
而这缕丑得让人一言难尽的辫子发梢正攥在一只小小的胖手中。
两人的目光一前一后落在罪魁祸首脸上。
小钰眨巴着无辜的大眼睛,在两人的注视下慢慢地、心虚地松开小胖手,两只手掩耳盗铃地背到身后。
“小钰不是故意的……”小钰干巴巴解释,“坏蛋哥哥和漂亮姐姐的辫子好看,小钰也想学。”
然后她就学成了这样。
出去千万别说这是和少年学的编辫子,他绝对不会认。
九郡主能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吗?当然不能。
于是毫无心理负担的少年单手勾起小钰的后领子,轻轻松松将小家伙提溜到马车窗口,作势要把人扔出去。
九郡主连忙扑过去把小钰抱进怀里,这一番动作再次扯动两人编在一起的发辫,衣裳上的银饰叮铃作响。
九郡主疼得嘶着气,本想说“没必要没必要”,一抬头对上少年浓黑的眼,到了嘴的话立即吞回去,转头就肃着脸假装教训小孩子。
“小钰,以后不可以随便把两个人的头发编在一起,知道吗?”
小钰知道错了,却不知错在哪,怯怯点头,蔫巴巴问:“为什么不可以把哥哥姐姐的头发编在一起?”
少年垂着鸦色睫毛,满脸漠然地拆那条丑辫子,在小钰悄眼偷看过来时,他轻抬了下眼皮,随后便听见九郡主一本正经地解释。
“因为结发为夫妻,只有夫妻才可以像那样把头发编到一起。”九郡主说,“比如你阿娘和你阿爹,如果你把你阿爹的头发和别人的编到一块儿,你阿娘一定会生气地打你屁股。所以,你把我和坏蛋哥哥的头发编到一起,他才会生气得要把你扔出去。”
说着,九郡主扭头看少年:“是吧?”
少年徐徐抬眼,迎着她坦荡荡的目光,波澜不惊道:“不是。”
九郡主:“?”你能不能不要老是拆我的台?
“那你说是为什么?”九郡主鼓起脸。
少年重新低下眼专心拆辫子,嘴角轻扬,慢条斯理地吐出四个字。
“因为很丑。”
“……”
九郡主看了看他手里拆了一半的辫子,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