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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九歌寂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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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香烟袅袅绕经楼，楼内琴音绕梁，拨弄琴弦的少女一袭白衣胜雪，手指纤纤晶莹似玉。
她叫宋九歌，是别人赠与来的女宠。她垂眉，敛袖，盈盈一拜，裙裾泻地，恰似一朵百合花，又似满树的白梅在早春一夜间忽然绽开。
“抬起头。”安玥说。
九歌抬头，白皙的面容，清秀的五官，一双眼黑得深不见底，恍惚间却流转着万般光华，仿佛要拉着人一起陷入那幽黑中。
“陛下。”九歌的声音，带着少年的那种柔和的沙哑，软软糯糯，她眨眨眼，长长的睫毛忽闪着。
安玥心中一动，有些恍惚。
“继续奏朕进来前的那首曲子，朕喜欢。”
“是，陛下。”
宋九歌转身，跪坐回那琴前。头上插着的一支乌木簪却忽然从发间滑落，长发如瀑立时流泄过腰间，垂落至脚踝。
安玥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抚上那黑亮的发。
冰凉，柔滑，缠住了他的手。
二
宋九歌浅笑，宋九歌大笑，宋九歌抿着唇弯起眼角笑，宋九歌按着肚子拍着桌子笑……宋九歌一笑，安玥的就忍不住要跟着勾起嘴角。
女尊女尊，女人为尊。
女人为帝为皇，为臣为吏，是祖宗留下的规矩。男人怀子持家，孝顺长辈，也是祖宗留下的规矩。或许，不仅仅是规矩，也是天择。
可是安玥不一样，他是男人，可是他的母皇却只有他这么一个孩子。至于炎国皇系别支，早在那许多代的争权夺利中死得七零八落。
先皇思念凤后，不久亦病重而去，只留下一句话：“安玥，你是炎国的皇帝。”
安玥忘不掉，凤后，他的父亲去世那一夜，安玥跪在他的窗前，落着泪承诺，从那天起，他就是这炎国的皇太女，就是炎国未来的女皇，他会一辈子忘记他是个男人。
可是，太难忘记了。
他不碰针线，不赏花草，不读那些悲凉的词句，不想那些肌肤相处的温暖。可是到了最后，他却还是被那冰凉细密的黑发，幽黑不见底的双眸拉下了深渊。
“陛下，您是九歌的主人，九歌最后的主人。”
尽管，算上安玥，宋九歌已经换了九位主人，尽管也许这话她对每一个人都说过，可是安玥还想想要相信她。
三
“宋九歌！你忘记你是倚靠谁有了今天的富贵吗？”
“该死的……主人好不容易逮住机会让刺客混入，你为何却挡住了那一剑！”
“宋九歌啊，难道你不想早日完结这一切吗？到时候，你就可以回家了呀……”
“我心安处，是家乡。”宋九歌倚着软塌，笑得温和，层层的纱绢掩住了她右胸口处的伤口。
她既然知道，又怎么可能，帮着外人算计自家情人？前任主人，那个狠厉又温柔的女人，已是早该忘情的过往。
来人笑笑，又说：“我这次带来了一个清倌，名唤合欢，意欲献给炎国陛下。”
四
“九歌九歌，我喜欢你。”安玥说。
“九歌九歌，你也告诉我，你喜欢我。”安玥说。
“陛下，我喜欢你。”宋九歌含着笑，眼睫低垂，显得文静又腼腆。
“九歌，你抬头，看着我说这句话。”安玥愣了下，小心地藏了自己的欣喜，故作冷淡。
她抬起头，他惊诧地发现，她眼底泪光盈盈。
“让你说一句你喜欢我，这么委屈你么？！何至于哭？”
他怒。
她哑然。
“朕不爱你，朕不喜欢你。”安玥说：“你最好乖乖讨朕欢喜，不然……”
她弯起眼笑，眼中波光潋滟。
宋九歌只是笑，她从来不会让她的眼泪，在人前滑落。
五
鼓声飞扬。
合欢一袭红衣，舞得恰似一只翩飞的蝶，将寒冬舞成了盛夏，扬眉傲色，神采灿灿。
可是安玥却只看见宋九歌一身素衣款款走来，像是翩然而至的鹤，悠哉悠哉。
宋九歌躬身行礼，开口却毫不客气：“陛下，九歌恰缺一人端茶，将合欢赐我可好？”
安玥点头：“好。”
合欢愣住，红衣委地，而后又笑起来：“谢陛下。”
安玥走近九歌，他的声音很轻，九歌听得很勉强。
他说：“你挡了你主子让人向朕刺来的那一剑，是不是现在正得意你得了朕的信任？”
“九歌九歌，”他轻叹着，声音让她不由发颤：“其实不用的，假如你没有挡它，朕躲不过，早就死了随了你主子的意。”
六
花园。
合欢端给宋九歌一盏茶。
是新下的绿茶，透着幽幽的沁人的香。
宋九歌接过，刚要喝，却被合欢又夺过。一根银簪在茶中轻轻一沾，变了颜色。
“如果你没有把我要来，就是炎帝喝下这盅茶了。”合欢勾着唇笑得妖娆：“给你喝，却是浪费了。你虽然是炎帝的弱点，伤你，却未必能伤得到她。”
宋九歌弯眼笑笑，把茶盏端过，把茶倒在了花圃中。
那儿种着的，是一丛已经谢了芳菲的芍药，墨绿的叶子上挂着一层淡淡的白霜。
芍药边摆着琴架，架着宋九歌的古琴。
她对合欢说：“你会不会弹古琴？”
“不会，我只会舞。”
“我教你罢。”
“为何？”
“合欢，我喜欢听琴，以后你可以弹给我听。”
七
“宋九歌！我告诉了你今晚会发生什么！”合欢说。
“是的。”宋九歌点头。
“你知道会有人再次刺杀炎帝，你若在场，定然脱不了干系的！”
“是的。”
“那么你为什么还要进宫？不要命了吗？”
“没他，我留着自己的命做什么用呢？”
“九歌……”合欢拽住她的手。
宋九歌笑笑，用另一只手拍拍他的头：“合欢，记得我说的话，回不去了。”
八
宋九歌软在地上，一只手捂着胸口的箭矢，显得无限柔弱。
安玥高高在上地站着，目光冷冷地看着她。火光很亮，她却看不清他的神色，只听到他的声音中似乎带着怒意。
“宋九歌！你以为你故伎重演我就会留下你？你为了她，一两次，不惜伤害自己来演戏么？你以为我还会信你？”
她盯着他，贪婪地看，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咧开嘴第一次笑得那般狼狈：“对，这就是一场戏，你别信，千万别信……”
安玥一把推开她，对着匆匆赶来的御医喊：“给朕精神点儿！她要是死了你们都要给她陪葬！”
“安玥，我不爱你，从没爱过，从没爱过……”宋九歌重复着，声音却渐渐弱了。
安玥一把推开凑上来的御医，瞪她。
她也看着他，一双眼一如既往黑得不见底，眨了眨，忽然弯眼笑了笑，幽黑的目光深不见底，最终却还是闭上了。
御医小心地蹲下身，手指沾了她胸前流下的血，火光下，那紫黑色的血渍泛着一种诡异的光。
“陛下，箭上有毒，恐怕……”
木然地侍卫举着火炬照着亮，火光明明暗暗，衬得每个人的脸色都扑朔迷离。
九
“陛下。”御医喏喏：“您这脉象，是……有……”
“有什么？”
“有喜……有了身孕……”
“什……”安玥惊仲，半晌才说：“你下去吧，不许和任何人提及。”
“是，陛下。”
“慢着……”
“陛下。”
“我要留下这个孩子，你以后每隔一日便来一次。”
“是，陛下。”
……
十
香烟袅袅绕经楼，楼内琴音绕梁，拨弄琴弦的少年一身红衣似血，手指纤纤晶莹似玉。
他是合欢，是宋九歌生前认下的干弟弟。他垂眉，敛袖，盈盈一拜，裙裾泻地，神态恰似当年的她。
安玥恍惚间，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问：“九歌她……可曾与你说过什么？”
“姐姐曾说，她早晚是要死的，只可惜是注定客死他乡，不能葬在故土。”合欢欠了欠身，“或许，那是她最后的愿望。”
“你知道她的家乡是在哪里吗？”安玥问。
“问过，可是她回答说……”合欢顿了顿，垂了眼答：“回不去了，何须再提。”
“你呢？你可知自己的家乡在哪里？”
“合欢……不记得了。”
安玥无言，转身。
合欢的手指再次覆上了古琴，“铮”地一声，那弦应声而断。
琴旁的小几上，一盏绿茶，幽幽沁人，合欢喝下了它。
……
尾声
“我心安处，是家乡。”
宋九歌对着别国的来者说。
她说这话时，心里是念着安玥的。
“故土太远，回不去了。”
宋九歌对着同命的合欢说。
她说这话时，心里却是已经冷了。
因此，她不爱安玥，不爱
——是啊，不爱，她连她自己，都不爱。
所以，安玥不信她，不信
——是啊，不信，他连他自己，也不信。
唯有合欢，是真真清醒的。
走到这一步，还有什么资格惦念家乡故土，忘记方能干净，平静。
净净净，静静静。
纤纤细指，千千琴弦，莫若一盏茶。
作者有话要说： 《疏影暗香》，原名《九歌寂寂》，其实最初想写的，就是这样一个故事。
只是后来心渐渐地软了，不舍了，于是拼着小白狗血的纠结嫌疑，有了《疏影暗香》硬生生续了个团圆结局，可是《九歌寂寂》的故事，却总是纠缠着我。
罗罗嗦嗦地写下来，算是，纪念我构思的，最早的那个故事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