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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长歌采薇 ...

  •   采薇采薇,薇亦柔止。
      付采薇最近经常做一个梦,梦里她和一个眉目不甚清晰的抱琴公子共同泛舟游湖,引了湖边一众痴男怨女羡慕嫉妒。
      于是,她这几天是被笑醒的。
      这日日上三竿付采薇才从床上爬起来,迷蒙间只觉得唇角有什么东西缓缓移动,微凉而湿润,缓缓睁眼时入眼的便是一片月白朝服。
      再向上看,直到看到了那双好看的狐狸眼,她才清醒,裹紧被子猛然坐起:“苻苻苻苻…”
      “父什么父,小爷不过比你虚大了两岁,有必要一早起来就叫我父亲?”那人二郎腿一翘,倚在床柱上,好不闲适,“何况付将军还在世,你这么称呼我真的好么?”
      付采薇气急,隔着被子踹了他一脚之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苻长歌,三年不见你怎么还是这个德行?刚刚在我床边做甚的坏事?”
      语毕便被一张白罗帕子拍在了脸上:“付小将军,这春天还有大半年才能到呢,付小将军就这般心急地梦中思春小郎君?小爷是见某人梦中还要流着口水傻笑的样子太蠢,才特意帮她擦了一下唇角的津液。”
      果然,帕子上有着颇大一块水渍,还是湿漉漉的。
      付采薇羞红了脸,掀起被子对准苻长歌腰间就是狠狠一脚:“谁有你安定世子爷厉害,下朝不歇着跑女子闺房里当登徒子!”
      “付采薇,讲点理成吗?”被踹到地上的苻长歌一手捂着腰眼另一手摸摸鼻子站起来,“兵部有事,付将军回不来,让我过来告诉你一声,晚上宫里有为你和付将军设的接风宴,让你打扮成个女人的样子去赴宴。”
      临了还不忘补刀一句:“啧,怎么黑成这个样子。”
      “谁说我不是个女人?”付采薇一把将苻长歌拉到床上便欺身压上,在他耳边吹着热气:“这升平城中就你苻长歌带头觉得我不是个女子!”
      “你你你你!付采薇你是个女人,男女有别的别在这拉拉扯扯!”
      苻长歌急忙转移了视线一把推开身上压着的温软女子,急匆匆站起冲出了屋门:“我的任务结束了我走了…”
      突然被推开,付采薇心里泛上一阵酸涩,他定是恶极了自己,即使数年未见也不愿再多一些主动,甚至未曾诉说过一分一毫的思念之情。
      黯然垂眸间,她没有注意到匆忙离开的苻长歌耳根上一摸可疑的红。
      当然也没有听说后来坊间传闻的“安定王世子面红耳赤地从付小将军闺房里走出来”、“安定王世子和付小将军那些不得不说的故事”之类的话她也未曾听闻。
      懒洋洋地爬起来洗漱,身旁侍女流萤捧来一件妆花锦缎的箭袖衫裙:“小将军,这是…”
      付采薇挑挑眉瞟了一眼:“苻长歌送来的?”
      “是。”
      “算了就它了,苻长歌眼光也倒是还不错,虽然平时嬉皮笑脸惯了但终归还是个靠谱的。”付采薇摆摆手,示意梳妆。
      “还有这只八宝嵌珠的点翠蟹簪,是世子爷一通为小将军送来的,说将军今天…务必要戴着它。”
      付采薇眼角一抽,伸手接过发簪又放了回去:“反正我也不懂钗环裙袄这类东西的,你和绛秋就看着来就行了。”
      “是,小将军。”
      到了宫门口,将军府的马车好死不死地同安定王府的马车赶到了一起。
      下车拜见长辈的时候,付采薇没注意到苻长歌眼中的几分惊艳和突然泛红的耳根。
      “这是采薇吧,真出落成个大姑娘了,”安定王拍了拍付采薇肩膀,“身子骨不错,有师弟年轻时候的风采。”
      付采薇面上微笑行礼:“王爷伯伯过奖了,采薇哪能和爹爹相比。”
      背地里却嘴角抽搐:王爷伯伯,有您这么夸人的吗…我爹是五大三粗的糙汉子我却不是啊!
      安定王妃拉了拉付采薇的衣袖:“采薇这件衣衫布料好眼熟啊,王爷,像不像半年前皇上赐下来的那匹妆花锦缎…”
      “咳…”苻长歌轻咳一声及时打断了安定王妃的话,“父王母妃,皇上还在等你们呢…”
      知子莫若母,安定王妃笑了笑拍拍采薇手背,从手腕上退下一只墨玉镯子戴在付采薇手上:“小姑娘就该好好打扮一下,难得回来一次,看,多漂亮。”
      “诶?不用…”付采薇拒绝的话被安定王妃的温笑堵回了嗓子眼。
      转头吩咐了苻长歌:“我同你父王还要去面圣,臭小子你陪采薇去重华殿。”
      “儿子明白。”
      “那个,谢谢王妃娘娘。”采薇急忙行了个福礼,双颊粉红。
      “付采薇,你有没有觉得你现在的颜色很特别?”待安定王携着王妃离开后,苻长歌低头问身边的人儿。
      “特别什么?哪里特别了?”
      “黑中带红!”苻长歌嘿嘿一乐,凑到人耳边轻声道。
      成功收获了一对白眼。
      “这个簪子…”他摸了摸她发髻上的多宝螃蟹簪,“这螃蟹和你挺配的。”
      付采薇一句“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还没说出来,就听到了意想之中的话:“一样横行霸道,像个小霸王。”
      眼前的小姑娘不怒反笑:“是吗,世子爷?”
      他还没反应过来她这是在唱哪出戏的时候,脚背上就传来了被大力碾压的疼痛。
      正待他疼的青筋暴憋红了脸想要喊痛的时候,脚上的压力突然消失,小姑娘做出一副柔弱而无辜的样子:“呀,腿抽筋了,刚才好像踩到什么了,劳烦世子爷扶臣一把。”
      那柔弱无骨的模样儿像极了北市李福家的姑娘。
      李福家又是什么地儿?北市最大一家养姑娘拉恩客的地方啊!里面的姑娘,甭论燕瘦环肥都一水儿的会玩。
      “付!采!薇!你故意的是不是…嗯?”咬牙切齿地说出这句话,结果话音未落,付采薇早已提着裙摆施然走进了宫门。
      苻长歌活动了一下被踩得发麻的脚,急忙追上去。
      这丫头,几年不见,身量没怎么变,脾气倒是涨了不少。
      “其实…你穿这件…真挺好看的…”她听不到他那句呢喃,自然也没看到他眼中的眷恋。
      这件妆花织锦的衣裙可是他亲自在王府库房中亲自挑选出来的布料,又请了宫里出来的制衣嬷嬷特别赶制的,大楚境内只怕也只有这一件而已。
      宫宴上,皇帝苻云深见苻长歌没坐在亲王世子席上,却和付采薇坐在臣子席中,指着那两人捻须而笑,对着安定王道:“那边那对一心的,何时确定婚事?朕的赐婚旨在长歌那押着多久了,莫要误了付家丫头的大好青春。”
      “臣弟明白,只是当年…”
      皇帝兴味浓浓:“当年泠崖姑姑的事情还没有消除误会?”
      “唉,年青人啊…”
      捋捋山羊胡子,皇帝对众人笑道:“付丫头,当年你舞的剑可是升平城中数一数二的,一走边关便是三年,朕今日可还能看到你舞剑?”
      “陛下,论舞剑,臣未曾弃过。”付采薇站起来,拱手行礼。
      皇帝笑了笑,看了眼安定王:“长歌,还不弹一曲箜篌为付家丫头助兴?想来朕也有数年没有听过你弹的箜篌了。”
      付采薇心里一震,岂不是…他很久没有弹过箜篌了?虽然她在边关常常听到箜篌乐,但是不论是谁弹奏的箜篌,在她耳中总是有那么几分生疏和冷淡。
      只有他不同,虽然他从小精于乐器没少被她嘲笑娘娘腔。
      很快,侍女们抬上了一架精致的箜篌,苻长歌轻拨琴弦,一曲《无衣》从他指间琴弦上流出。
      付采薇闻得曲子,才执了侍女捧上的剑轻盈起舞,一招一式间干脆利落,英气逼人。
      时而侧首过去看到低眸敛目认真弹奏箜篌的苻长歌,心弦微震。
      箜篌,明明是女儿家的东西,在他手里却如此出尘精绝,亦柔亦刚,不魅不傲。
      一曲舞罢,二人同台行礼,一如当年名震升平城的上品双璧。
      恍惚间思绪回到了几年前。
      那时她即将及笄,正是少女怀春的好年纪,却成了京师升平城士族子弟里出了名的横行小霸王。
      仗着会武功欺负师长,逃课逃学,殴打同窗诸如此类的事情她付采薇做过不止一次——然而她唯独只怕一人——安定世子苻长歌——因为她四岁那年第一次见他,就在人家后院当着一众下人的面扒了人家的袴。
      这俩人从小一起长大,父亲又是师兄弟的关系,自然时时都处在一起。甚至有几次当街痛打调戏街头小娘子的纨绔的事情,都是苻长歌在给她放风。
      那时候,她的剑舞和他的箜篌,就已经是升平城士族中的佳话了,甚至有人觉得,能在阖宫佳宴上看到两人一同表演一次,就算被抄家罢免也是值得的。
      好景不长,就在她及笄礼前一天,她拎着一壶桂花酒翻墙去了安定王府,想同许久未见的苻长歌一同喝酒聊天,却见他和一名青衫女子于庭院中言笑晏晏,眸中满满的温柔之色。
      他没有注意到她,但是那个女子注意到了,她凑近他身边,不知道耳语了一句什么,那姿态亲密得仿佛同一个人一般…
      她没再看下去,便翻墙越瓦地回了家。
      及笄礼他没有来,她也没表现得太在意。只记得她及笄之后没几天便请了命,随父亲征守边关,接下来,三年未归。
      “付采薇,付二胖,你在想什么? ”回到座位上,见付采薇还在出神,苻长歌心道一句奇怪,伸手在暗处拧了一把付采薇大腿。
      “嘶…作死啊苻长歌…”这一掐,把付采薇的魂儿掐了回来,“叫谁付二胖呢。”
      “‘付二胖’这个名字是你四岁那年扒了我的袴之后还缠着我让我这么叫你的你忘了?还是…你又在想什么?”付采薇一侧头先入眼就是一双眸光潋滟又惑人的桃花眼。
      她还记得清楚,十二岁那年,就是被这一双桃花眼骗走了福记家新出炉的一串梨膏糖,那串梨膏糖她才刚买到手。
      “我在想,你这三年,可曾娶纳过谁家美娇娘?通房丫鬟什么的不算。”暗叹一声丢脸,自己又忍不住陷在了这只欠狐狸的眸子中,急忙斟了一杯青梅酿一口喝下,险些辣的嗓子喷火。
      这青梅酿,名字温柔,色泽也温柔得很,似草色翠绿,又似青玉融化;回味甘醇清甜,却是实打实的醉人烈酒。
      “未曾。”他了然,饮下一杯薄酒,唇上沾了些许水渍。
      付采薇跟着喝了一口酒液,抬头看着那薄唇上的浅浅水渍,心下一横便亲了上去。
      “既然世子爷还为娶妻,本将也未嫁,那可愿娶本将为妻,亲上加亲?”她觉得自己一定是喝醉了。
      睡醒之后不记得他是怎么说的了,只依稀间看到他勾起了半边唇角,堪称标志性的坏笑爬上了他的面庞,嘴唇翕动,她却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付采薇是被付老将军扛回房间的:“这妮儿,明知道自己不能喝酒还喝。看你怎么记得你昨天和长歌世子都说啥了。”
      过了未时,饿到清醒的付采薇才将将爬起:“绛秋,流萤,水!渴死了。”
      揉揉眼睛又趴会床上。
      装着茶水的杯子被一只骨节修长的手递过来。
      她惺忪着睡眼接过杯子堪堪喝完,那双手却又将她揽进怀里,不轻不重得为她按压着还在隐隐作痛的脑袋,她的青丝铺陈了他满膝。
      许久,头不疼了,人也清醒过来了,包裹着自己的那股熟悉的味道令她一惊,猛然睁眼:“苻长歌?你又闯我闺房?”
      “话别这么说,爷可是有正事儿的,”说着,拿过衣裙放在她旁边,“洗漱好了就来花厅吧,宫里来人宣旨了。”
      说着便主动起身离开,安分得简直令付采薇觉得他今天是吃错了药或者被神医世家出身的安定王妃试针扎出毛病了。
      带着一头雾水地爬起来梳洗更衣,走到大厅的时候,付老将军正同一个女官打扮的女子于上位坐着,苻长歌竟然只能在一边站着陪笑。
      付采薇带着满心疑问走过去行礼:“女儿见过爹爹。”
      再抬眼看向那名女子,一阵心惊。
      这是付采薇第一次正视这个女子,不得不说,这个看上去只有二十几岁的女子生得极美,眉眼间却又有着不同于大楚女子的深邃和英气。
      “这是宫里的女尚书泠崖姑姑,采薇,见过泠崖大人。”付老将军介绍道。
      “采薇见过泠崖大人。”垂了眸子,采薇安静行礼。
      “好了,人既然到齐了本座也要宣旨了。”名唤泠崖的女子整襟起身,捧过那一方小小的圣旨。
      付采薇不明就里,眼角的视线便被一抹牙白占领。
      什么?苻长歌竟也跟着跪下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付将军有女采薇,年方及笄,特赐婚付氏采薇于安定王世子苻长歌,着吉时成婚,钦此。”
      付采薇愣住了,及笄?这份圣旨是三年前的?可是为何今日才颁诏?
      “臣领旨,谢陛下赐婚。”鼻头一酸,付采薇急忙拜谢后接旨。
      三年前…他喜欢的人不是上面那位姑姑吗?
      抬头,正对上泠崖带着几分笑意的眸子,又看到苻长歌脸上挂着了然的笑意,不解。
      虽然嫁给他她是愿意的,可是谁能告诉她这是什么情况?看着一箱一箱抬进来的各色嫁妆彩屏和苻长歌看向泠崖时嘴角的笑意,付采薇觉得自己一定还没有睡醒。
      一定是苻长歌知道了她喜欢他,但是他除了婚礼和世子妃的身份以外什么都不能给她才会在聘礼上塞了这么多东西,一定是!
      这种没睡醒的感觉一直持续到她被塞上花轿,却扇执手净手合卺一套礼仪下来,还迷糊得七荤八素的时候,就被苻长歌抱着送进了洞房。
      “等会儿,苻长歌你在玩什么?”在苻长歌弯起的嘴唇即将贴上她的嘴唇的时候,付采薇急忙揪住了苻长歌的领子让他不能再靠近。
      “娶你啊,谁跟你玩了?”苻长歌一脸懵,不知道小妮子在抽什么风,“我三年前就像娶你你不会不知道吧?”
      “三年前?”
      “这份圣旨是我从陛下那里费劲各种努力求来的,原本想在你及笄礼过后再颁旨的,结果你压根不理我,办完及笄礼就跟岳父大人一起跑到边关去了,好几年都没有回来过!”
      “可是及笄礼前一个月我去找你,明明那晚上你和那个泠崖大人相谈甚欢!”
      “我从来没有说过我心悦于你,可是采薇,你可曾见过我身边这些年还有过其他女子的出现?
      “你总说我欺负你,可是我何时欺负过别的女孩子?
      “采薇啊采薇,你什么都懂,可是为何不懂我的心呢?
      “付采薇,你听好了,我就说这一次,我苻长歌,十四年来,只心悦于你一人。至于泠崖大人…”
      付采薇不再记得他后面说了什么,只知道,她喜欢了十余年的男子也喜欢她,就够了。
      夜还很长,红帐帷幔轻颤,映着烛火明灭,暗香馥馥。
      婚后月余。
      “苻长歌!你给我站住!”一声怒吼,只见付采薇拎着手里的软鞭在满宅子追着苻长歌要打。
      “呦,刚进门儿就这么热闹啊。”泠崖揣着一兜瓜子儿,一边嗑着一边看着迎面进来的两人。
      “小姑奶奶救我!母大虫发疯打夫君!”
      “苻长歌!你自己说,你在房里放的是什么!”付采薇从腰间甩出一本书,差点砸到苻长歌脸上。
      还是泠崖接住了那本书,只看了一眼便让了身子笑道:“呦,大孙子,娇妻在怀还不满足啊,这种北市出来的的画本你居然还能偷藏。”
      “姑奶奶你说苻长歌该打不该打?”
      “该打!该打!”
      原来,泠崖全名苻泠崖,先帝爷兄弟姊妹颇多,而苻泠崖正是皇帝和安定王的十七叔老平西王当年同他的西域王妃生的小女儿,论辈分连皇帝都要称她一声“姑姑”的存在。
      那天晚上,是苻长歌拉着因为逃婚初到京城的苻泠崖问边塞风光,想着婚后带她一同去看的。
      小小的误会,没关系,余生还长,大漠孤烟长河落日,我会陪你一起走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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