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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打败李密 ...

  •   王世充坐在床上,精神明显较今早好了些,但眼神仍是没精打采,环视立在床旁众人一遍后,道:"今趟出征,实关乎到我们的成败大局。老夫不能亲身参与,乃生平最大憾事。"

      杨公卿忙道:"大人请放心,臣下得玄恕公子和寇兄弟左右为辅,必不负大人所托,当教李密一败涂地,永不能翻身。待大人康复后,便可再次率领臣下南征北讨,一统天下。"

      王世充沉吟道:"我们和李渊虽一在关西,一在关东,但却形势相似。我们受李密牵制,无法西进;他则要时时应付陇右的薛举父子。所以现在双方都是要与时争竞,看看谁能先一步巩固实力,平定近患,才有机会成不世之功业。"

      寇仲尚是首次听王世充论及自己的处境。心知肚明王世充现在无法不倚重他,故才让他得闻此等机密事。

      此时榻旁除他外惟有王玄应、王玄恕、杨公卿、郎奉、宋蒙秋五人,可见这非是一般的会议可比。

      王世充叹道:"薛举此人出身富贵之家,一向爱结交朋友,挥金如土。这种�〔衣夸〕子弟,除非一直顺风顺水,否则若逢挫折,便难以坚持下去。一旦投降,李渊会立即实力大增,所以我们须抢在这情况发生之前,攻打关中。因而与李密此战,必须速战速决,否则胜了也等于败了。"

      寇仲不由对王世充刮目相看,只从这番分析,便显示出他确是精通兵法,高瞻远瞩的人。

      王玄应道:"但薛举之子薛仁果骁勇善战,似不该是肯认输投降的人。"

      王世充急速地喘两口气,寇仲又再输给他一注真气后,才回复精神,沉声道:"可惜他的对手却是智勇双全的李世民,除非李世民死了,否则他父子终难逃兵败投降的厄运。"

      杨公卿点头道:"薛举的起兵,只是适逢其会,水到渠成。不像大人或李渊般本为大将,起义前已转战天下;又或如李密、杜伏威、窦建德般其地盘是打回来的。当年他因家财丰厚,在金城买得个校尉的小官来当,大业十三年时,陇右盗起,金城令郝瑗募兵数千,交他统率剿匪,岂知他就凭这支军队起家,开仓账济贫民,自立为王。兼之地处西疆,附近再无对手,若他起兵之地是关东而非关西,怕早给人兼并了,所以大人所言甚是。"

      王世充道:"今晚你们东赴偃师,千万不要张扬,公卿你负责执掌帅印虎符,统领全军,以玄恕为副师,小仲为军师,三人务要衷诚合作,利用李密对我们轻视之心,予他迎头痛击;若能胜之,定要乘胜追击,如能再下洛口、虎牢两镇,李密大势去矣,剩下只有战死或投降两途,天下就是我王世充囊中之物。"

      他愈说愈兴奋,又咳嗽起来。

      郎奉劝道:"大人的指示,我们定会切实执行。大人不如休息一会再说吧!"王世充辛苦地道:"淑妮嫁入关西之事,你们照原定计划进行,小仲对此可有异议。"

      寇仲见各人瞧着自己,大惑尴尬,忙道:"一切依王公吩咐。"

      ※※※

      寇仲回到大堂,徐子陵正和陈长林闲聊,见寇仲到来,徐子陵欣然道:"原来长林兄来自南海郡,家族累世经营海上贸易,听他一席话,真胜于行万里路,很多地方的奇风异俗,包保你没有听过呢。"

      寇仲暗叫惭愧,他和陈长林说的话加起来都不够十句。忙打趣道:"陈兄不是老晃的亲戚吧!大家都是南海人哩!"

      陈长林显是不苟言笑的人,答道:"寇兄误会了!南海指的是我国南面的大海,沿岸有十多个郡,我们的南海郡和海南派的珠崖郡隔了足有二十多天的船程。"寇仲坐到陈长林另一边,道:"大海外究竟有些什么地方?当年在扬州,便常有外国商船驶来,那些人的样子和衣服都很奇怪的。"

      陈长林道:"我家就是和波斯人及大食人做生意。"

      寇仲忍不住问道:"陈兄为何不留在南海郡发外来财,却万水千山跑到这里来?"

      陈长林双目射出仇恨火焰,沉声道:"若非迫不得已,谁想离乡别井,此事一言难尽,寇兄请见谅。"

      寇仲心中一动道:"是否与沈法兴有关?"

      陈长林剧震道:"寇兄真厉害,一猜便中。虽非直接有关,但沈纶是他之子,他实难辞其咎。"

      徐子陵和寇仲交换了个眼色,压低声音道:"沈纶对陈兄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陈长林叹了一口气道:"沈纶害得我家破人亡,此仇不报,怎能泄我心头之恨。"

      寇仲正要说话,近卫来报:"一切准备就绪,两位大爷请动驾!"

      ※※※

      十二艘战船,鱼贯驶出洛阳城,沿洛水潮偃师驶去,由于是顺流东放,故船速极高,一泻多里。

      从洛阳至偃师这截水道,途中两岸制高处均置有哨站,监察水道的情况,在安全上绝无问题。

      除杨公卿,王玄恕外,同行的尚有玲珑娇,专责探听敌情。

      这位龟兹美女登船后便避入舱房,连晚�都要给她端进房内。

      徐子陵亦没有兴致应酬杨公卿,躲在室内静修。

      饭后杨公卿担忧地道:"李密最善用诈兵,往往到与他开战时,才知中计。寇兄弟可有什么妙计应对。"

      寇仲微笑道:"今赵倒要看谁的诈术高明一点。现在我们首要之务,就是侦知李密主力大军驻扎的确实地点,始可从容定计。我已约好翟娇派人到偃师会我,到时便可清楚把握李密的虚实,亡李密者,实翟让之女也。"

      王玄恕不解道:"可风妖道既知翟娇的事,自然会提醒李密,一个不好,我们说不定会反中他奸计。"

      杨公卿也点头同意。

      寇仲哈哈笑道:"问题是连老子我都不知道李密手下瓦岗军的旧将中,谁是身在曹营心在汉。李密最好就怀疑每一个旧将,弄得人人自危。那时李密一旦吃了败仗,保证立即人心涣散,瓦岗军四分五裂,使李密再无卷土重来的本钱。"

      顿了一顿,一字接一字地狠狠道:"所以我们只须大胜一场,李密将永无翻身的机会。"

      王玄恕双目露出崇慕神色,道:"寇大哥对任何事都另有一套高明看法的。"杨公卿仍未释然,道:"我们的总兵力只有二万人,虽说全是来自旧隋久经战阵的精锐,但比起李密号称数十万之众的大军,无论他的兵力于童山与宇文化及交锋之役如何折损,终仍远胜我们。他或者输不起这一仗,但我们却比他更输不起。所以必须使他无法用诈,方有胜算。"

      寇仲好整以暇道:"这方面大将军可以绝对放心,翟娇手下中有个叫宣永的人,此人精于兵法,又因以前曾长期追随翟让,现在又与仍暗里忠于翟让的瓦岗兵将一直有联系,故对瓦岗军的动静了若指掌,保证李密摆摆屁股,向左向右都瞒不过我们。嘻!这两天大家都忙坏了,不如趁早回房休息,因到偃师后可能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哩!"

      ※※※

      寇仲推门而入,颓然曲肱横卧于正在床上打坐的徐子陵之旁,两脚仍然触地,吁出一口气道:"你以前不总是躺着练功的吗?为何现在却要学人盘膝打坐,难道比边睡边练更写意?"

      徐子陵微睁眼帘,道:"你又受到什么委屈,蹙着一肚怨气的样子。"

      寇仲苦笑道:"委屈倒没有,只不过是担心吧了!到现在我才知道纵使李密在童山之战折损甚钜,兵力仍远在我们之上。这场仗可能重演竟陵与老爹之役!而我还要想尽方法摆出必胜的高姿态去安慰别人,这个军师真不易当。"

      徐子陵微笑道:"兵书不是有说兵贵精而不贵多吗?且激战之后,李密手下骁将锐卒必多死伤,战士心怠。而我军则是孤注一掷,志在死战,彼消此长下,只要策略得宜,避重击轻,将可胜券稳握。"

      寇仲苦笑道:"这正是我最担心的地方,上赵的应付刺杀我本以为十拿九稳,怎知到头来仍是棋差一着,被李密所乘。由示敌以弱变成为敌所弱,若非有虚行之的妙计,这场仗也不用打了。"

      徐子陵双目倏地睁大,射出熠熠奇芒,沉声道:"这场仗我们一定会赢的,因为李密会以为王世充伤重难起,故军心散乱,士无斗志,而心存轻视。在现今的情势下,杜伏威和沈法兴的联军随时可攻袭江都,沿宇文化骨的旧路北上,窦建德则意图南下,李阀亦要应付西面薛举父子的大军,李密能否及时夺得洛阳,实争胜天下的关键。所以李密欲得洛阳之心,比镬上的蚂蚁还要焦灼难熬。这就是那遁去的一,明白吗?"

      寇仲猛地坐起,奋然道:"说得好!但倘若李密断我军回东都之路,另以精兵傍河西出以逼东都,那时我们又该怎么办?"

      徐子陵淡然道:"李密怎还有这种耐性?那时我们只要稳守偃师,再拖李密的后腿,并截断他的补给路线,加上洛阳又是天下有名易守难攻的坚城,久战之下,只会令他惨胜后的大军更无心恋战。故我可以肯定他除非不来,否则定是要一战立威以振士气的策略,再乘势一举夺取东都。"

      寇仲拍床叫道:"有见地!"

      猛地坐起,沉吟道:"希望翟娇不会令我失望,让李密的奇兵变成凡兵,那我们便可以避重就轻,大破战无不胜的瓦岗军了。"

      大力一拍徐子陵的宽肩赞道:"兄弟!还是你行!"

      徐子陵淡然道:"你根本没有闲下来的时间,有遗漏定必然的事。"

      寇仲呆了半晌,点头道:"你这句话实是当头棒喝,记否当日在竟陵城头,我们面对老爹攻城的大军时,我曾悟出超脱生死成败,把整个战场当作一个棋盘的心法吗?棋手若要胜,必须谋定后动,着着牵着对方的鼻子走。现在李密看似占了先着,但局却是由我们布的,只看他如何入局。"

      徐子陵沉声道:"沈落雁最擅探听军情。不要忘了我们从她家偷出来那本名册,在各地均有她的眼线。"

      寇仲色变道:"那怎办才好?"

      徐子陵一字一字地缓缓道:"你若要以奇兵去对李密的奇兵,就千万不要动用王世充的一兵一卒,只有翟娇和她的人才可以成为奇兵。"

      寇仲剧震道:"好小子!真有你的。不过听翟娇口气,现在肯追随她的只有宣永的数百名手下,如何可对抗李密的大军。"

      徐子陵笑道:"你这小子整蛊做怪的哄我说话,我才不信你没有法子。"

      寇仲尴尬道:"你该知我最爱听你的分析,兵法有云最紧要虚张声势,在战场上人心惶惶,连爹娘的名字都会紧张得忘记了。故若正面交锋,数百人可能连对方半条毫毛都拔不到;但烧烧他的后营粮仓,却是绰有裕余。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翟娇啊!

      今趟你能否为父报仇,就看你是否争气哩!"

      ※※※

      翌日战船抵达偃师城外的码头,寇仲和徐子陵两人戴上面具,扮成普通兵卒,混进城内。

      他们脱掉军服,露出底下的行脚商贩装束,便依约定找寻翟桥方面留下的暗记,半个时辰后在城东一所民房见到宣永。

      寇仲讶道:"想不到是宣兄亲临,形势如何?"

      宣永把他们迎进屋内,坐好后道:"李密现正在金墉不断集结军力,看来随时会进军偃师,寇爷的诱敌之计已生出效用。"

      寇仲大喜道:"今赵我要这老小子来得而去不得也。"

      徐子陵沉声道:"不要欢喜得那么早。"

      宣永点头道:"徐爷所言甚是。李密显是知道有小姐窥伺在旁,故不但城禁森严,不准随便出入城门,且在城外广设哨岗,防止探子观望,令我们和城内的线眼通信困难,此事颇为头痛。"

      寇仲皱眉道:"李密现时情况如何?"

      宣永道:"李密击破宇文化及后,其劲兵良马多死,士卒疲病,人心厌战。故必须从各地调来质素远逊的兵员,因此虽仍有十万之众,却是良莠不齐,外强中干。"

      寇仲欣然道:"既是如此,假若能趁他疲军南下,阵脚未隐时,挥兵强攻,再以奇兵突袭其后防,今李密腹背受敌,如此李密必将不战自溃,一败涂地。"

      宣永叹道:"问题是李密擅用诈兵,若我们摸不准他的行军路线,舍其主力大军而误中副车,反会踏进他布下的陷阱,那时就轮到我们遭殃。"

      徐子陵道:"宣兄似乎对探听敌方军情,没有什么把握哩!"

      宣永道:"李密得知小姐之事后,对所有曾与大龙头有密切关系的将领都生出疑心,不让他们参与这次军事行动,更将他们调守其它地方。现在李密肯信任的,只有沈落雁、徐世绩、魏征、裴仁基、王伯当、单雄信、程知节、陈智略、樊文超等人,使我们无从入手。"

      寇仲狠骂道:"真想立即去把可风妖道宰了。"

      徐子陵道:"宣兄难道真个一点办法也没有吗?"

      宣永微笑道:"他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李密只能提防与大龙头有关系的几个领兵大将,却难以尽去军内大龙头的旧部,他们虽没资格参与李密的机密军事会议,却能从其兵员的调遣中见微知着,提供我们珍贵情报。"

      徐子陵不解道:"宣兄刚才不是说很难与城内通消息吗?"

      宣永道:"确是如此。一向我们都用信鸽又或把书信藏在瓶内从暗渠送往城外,但由于徐世绩派人密切监察,令我们不敢再依老方法进行。不过总有人须到城外办事,便可把书信藏在指定地点,再由我们去拿到手来。否则岂非有负两位爷儿所托。"

      寇仲赞赏道:"宣兄定曾在这方面花了很多精神和心力。"

      宣永露出一个何足挂齿的洒脱表情。道:"首先我们知道了李密的大军分成四师,三师分别驻于城外的三个木寨,每师约有二万人,大多是训练未足的新兵和老弱之辈。

      只有驻于城内的四万人才是随李密打天下的精兵,由程知节、徐世绩、裴仁基作统军。"

      寇仲和徐子陵同时精神大振。

      前者目射奇光道:"哈!李密又想重施故技了!这三师六万兵只能作个幌子,真正攻打偃师的肯定是这支四万人的劲旅。"

      宣永点头道:"现在决胜的关键,就在于我们能否把握这四万人的行踪。过往李密每趟与人交战,都凭准确情报,于敌人意想不到中以奇兵突袭。又或采诱敌之法,佯败退往某处时,突然以伏兵反击,佯败之军则掉头反噬,张须陀就是这么给他吃掉的。"

      寇仲肃容道:"这事要托付小姐和宣兄身上,不过千万小心,沈落雁这婆娘诡计多端,绝不好惹。"

      宣永点头答应,旋又苦笑道:"另一个问题是沈落雁对你们的举动亦是瞭如指掌,使你们难以使诈,一旦正面交锋下,真个胜败难料。"

      寇仲与徐子陵交换个眼神,压低声音道:"这就要靠小姐和宣兄了,只有你们这支人马可成李密无法掌握的奇兵,若能教李密方面误以为是王世充的另一支秘密部队,将可动摇敌人的信心,加速他们的败亡。"

      宣永一呆道:"但我们只有区区二百之众,唔!我明白了!两位爷儿果是胆大包天的人,宣永佩服。"

      寇仲总结道:"现在致胜之道,惟在准确的军情,我们静候宣兄的佳音。"

      宣永道:"寇爷可否给我弄张通行证,出入也方便点。"

      寇仲长身而起道:"我不但要给你弄通行证,还要带你去和守城的兵将打个招呼,必要时你可直接来见我,以免贻误军情 杨公卿把地图摊开桌上,只见洛水横贯正中,上方接近图顶处是与洛水并行横流的黄河。东都洛阳以一涂黑了的方格作代表,置于洛水西端处,往东依次是偃师、洛口、虎牢和萦阳,后两者分别筑在泛水和索水之旁,由黄河把洛、泛、索三条河流连接在一起。

      围桌而观的寇仲、徐子陵、王玄恕、玲珑娇四人都很用心研究。

      时间紧迫,敌人大军随时压境而来,没人敢掉以轻心。

      寇仲指着位于东都和偃师之间稍北处代表城池的标致道:"李密的军队就是集结在此处,李密确是老奸巨猾,因为从金墉城发军,无论进攻东都或偃师,路程都相差不大,使人难以捉摸他会攻打何处,又或是兵分两路。"

      王玄恕道:"这正是爹要驻重兵于偃师的原因,若李密竟敢兵逼东都,我们在偃师部队便可使他陷于腹背受敌的窘境,同时更可威胁到东面虎牢、洛口的安全。"

      杨公卿道:"所以偃师若失,东都便完全失去了东面的据点,李密更不用顾虑后防和补给的问题,可全力攻打东都。所以能否保着偃师,实乃成败的关键。"

      玲珑娇重提寇仲的猜测,道:"若他兵分二路,再配合独孤阀的内应,以攻击洛阳为主,包围偃师为副,我们该如何应付?"

      杨公卿断言道:"假若宣永的情报无误,李密绝对没有能力发动这种规模的攻势,兼且独孤阀和杨侗现在能多保皇宫两天,已相当不错,纵想里应外合,亦有心无力。更何况他们只望尚书大人与李密两败俱伤,怎会蠢得引狼入室,所以找并不担心东都。"

      徐子陵指着横过金墉城北面长达百里的一道山脉道:"这是什么山?"

      杨公卿道:"这就是邙山,可风的老君观就是此山其中一座名叫翠云峰的山巅之处。"

      寇仲道:"李密确狡猾,金墉城背靠邙山,故没有后顾之忧。若我们进军金墉,他便可在山内暗伏奇兵,杀我们一个意想不及。"

      杨公卿道:"非但如此,若须弃守金墉,他可穿过邙山,渡过大河,退守河北的重镇河阳,那亦是李密前线大军和后援补给的后勤基地。在战略上,这布局是无懈可击的。

      所以倘若李密不主动来攻,我们根本拿他没法。若妄然进攻洛口,给他从金墉出兵攻破偃师,我们的远征军便只有全军覆没的下场。"

      此时寇仲和徐子陵已对敌我双方的形势有了深入的理解,始明白地理环境在战争中所起的决定性作用。

      杨公卿叹道:"所以我对寇小兄示敌以弱的诱敌之计是全力支持的,否则若让李密傍河西出以逼东都,引我们从偃师发军,而他立即折返金墉,那时我们只能退回偃师,如此数次,我们将被他牵着鼻子走,疲于奔命,不败才是奇事。"

      寇仲正是早知李密有此妙策,才想出示弱诱敌之计,只是千算万算,也算不到王世充真差点会掉命。

      徐子陵淡淡道:"若我们苦守偃师,凭李密现时实力,究竟有没有法子攻破城池呢?"

      杨公卿傲然道:"李密的伤疲之兵能有多大作为?只要城内有足够的粮草,我便包保可把城守住,不教瓦岗贼众得逞。"

      寇仲哈哈笑道:"有大将军这番话,立时引得小弟计上心头,就让我们来一招请君烧粮的妙着。"

      王玄恕恍然道:"这确是诱敌的上上之计。我们可把假粮草运往浮桥南岸的军营,摆出刻日进军洛口的姿态,假若敌人认为成功烧掉粮草,便会立即起兵南来,是否这样呢?"

      寇仲摇头道:"二公子仍差一样没有猜对,就是我们要让他烧真粮草,只要留下够十日的粮草便成了。"

      除了徐子陵外,三人都愕然以对。

      寇仲成竹在胸的道:"只有真的让他烧掉粮草,才可骗过李密和沈落雁。这也是被斧沉舟,背城一战之法,让下面的人下了决死之心,才可一战定得江山。"

      杨公卿深吸一口气道:"这不嫌太冒险吗?"

      寇仲豪情勃涌的奋然道:"不行险着,如何可击败百战百胜的蒲山公李密?正因没有人猜到我们会这么胆大包天,所以才会中计。只要击败李密南下的主力军,单雄信那批老弱残兵还有什么作为。那时我们兵分两路,一取金墉,一逼洛口,粮草可再从东都源源送来,不用担心给人截断补给哩!"

      杨公卿脸色乍晴乍暗,显是犹豫难决。

      徐子陵沉声道:"现在东都自顾不暇,若李密采取堵截之法,我们势将成为孤军,早晚会因粮草不继而失陷。既是如此,不若诱李密速来决战,那时我们起码有一个致胜机会。"

      王玄恕脸无血色的提醒各人道:"但只有一个机会。"

      杨公卿仰首望上屋梁,好一会才道:"旧朝之时,尚书大人每次与李密交战,均非输在军力,而是败在战略之上。今次我们兵力及不上对方,唯一方法便是倚赖战略,好吧!我就陪寇仲和李密赌一手,看看老天究竟站在那一方。"

      王玄恕急速地喘了两口气,以渲泄紧张的心情,问寇仲道:"玄恕是负责保护粮草和营仓的,究竟此事该以何种方式进行?是故意张扬还是……"

      寇仲笑道:"唱曲必须唱全套,演舞也要演全套,如此观者才认为你没有欺场。对吗?"

      最后那句却是向盯着他的玲珑娇说的,后者俏脸微红、垂下头去。

      自表示过有点欢喜寇仲后,她便很易因他而霞生玉颊。

      王玄恕点头道:"玄恕明白了。唉!此计若非出自军师之口,玄恕必会大力反对。"

      徐子陵道:"此事不但要有那么慎密,便那么慎密去进行;还要在城内严格执行城防军令,禁止任何人出入城门。除非有大将军的批准,否则将兵均须留在营内候命,晚上更实施城禁。"

      杨公卿点头道:"理该如此,粮食移离仓库后,即改以其它假货充数。我将把二万部队陆续调往河南的木寨,摆出进攻洛口的姿态。"

      寇仲接口道:"还要派箭手在城墙站岗,如有信鸽一类的飞禽想飞往城外,便把它射下来,更要防止有人借通往城外的渠道送出消息,如此才能使人入信。"

      杨公卿笑道:"你不怕真的把消息完全截断吗?"

      寇仲苦笑道:"我是怕李密连我们的余粮都烧掉,那就糟糕之极了!"

      ※※※

      寇仲和徐子陵回复本来脸目,策马出城,沿洛河朝浮桥的方向缓行。

      日正西沉,对岸营地***点点,炊烟四起,表面虽似宁静和平,但内里却蕴含着山雨欲来前把人压得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寇仲笑语道:"阴癸派似乎忽然消声匿迹,不知是否想坐山观虎斗呢?"

      徐子陵深吸一口带着河水气味的清新空气,纵目遥望对岸远处林木苍郁,叠翠层峦的峻岭丛山。

      洛水过了偃师的河段,下游曲折迂回,青山连绵,岸旁树木蔚然深秀,山花怒绽,三十多艘泊岸的战船彷如图画中的点缀物。

      寇仲又道:"很久没有听过秦叔宝的消息,不知他仍否为李密效力,不要一个错手把他也杀了。"

      徐子陵终于有了反应,道:"沈落雁很清楚秦叔宝是个怎样的人,更知道他和我们的关系,所以绝不会让他参与这场战役,仲少大可放心。"

      两人来至浮桥处,勒马停下,让一队五十多辆的骡车渡桥。

      由于浮桥有一定的负重限制,故每次只能让一辆骡车通过。

      浮桥的两边均筑设高超达十丈的望台,上有哨兵箭手站岗,以监察戒备。

      寇仲低声道:"若李密按兵不动,又不派人来烧粮仓,我们索性只留五千人在偃师,其它人悉数分水陆两路往攻洛口,趁洛口兵力薄弱,我们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夺城;然后再从容返回偃师,拖住李密的后腿。李密退,我们便固守洛口,这正是李密胜宇文化骨的方法。"

      当时宇文化及将辎重留在滑台,率军北攻黎阳,徐世绩弃守黎阳西保仓城,而李密则以二万步骑兵屯于清淇。宇文化及占领黎阳后,分兵包围仓城。李密逐与徐世绩遥相呼应,深沟高垒避而不战。不过若宇文化及攻仓城,李密就从清淇出兵攻他后方,形成对峙之局。直至宇文化及粮尽,才以先诈和后反击之法,败宇文化及于童山。

      寇仲的方法不是行不通,但却必须做到两件事,首先就是要荡平杨侗的禁卫军,使东都安定下来;其次须切断金墉和河阳的补给线,其中尤以后者难以办到,否则最多也是对峙之局。若待到李密恢复元气,情势便更不妙。

      徐子陵怎会不知寇仲患得患失的心情,断然道:"放心吧!李密一定会来的。而且快得出乎你意料之外。因为他认定自己真的重创了王世充,而东都则乱成一团,此时不来,更待何时?"

      寇仲苦笑道:"没有人比你更了解我的心情,竟陵之役只是适逢其会,时间上根本不容你去想。但今趟却是正正式式谋定后动,调车遣将的对垒沙场。如若输了,就算幸保小命,但亦会信心尽丧,以后都不用再出来混了。胜败乃兵家常事只是说来好听,大多数人兵败后都一蹶不振,而今次我们更是输不起。若李密胜了,天下就变成两李之争,其它人只能靠边站。"

      徐子陵叹道:"担心有他娘的屁用。我们本是一无所有,最多不外打回原形。正如老杨说的,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例如忽然来场雷雨,说不定便可将形势完全改变,战场上实在有太多非人力所能控制的因素。"

      寇仲默然片刻,见车队已安然渡河,逐与徐子陵拍马登桥,道:"你觉得尚秀芳这美人儿如何呢?"

      徐子陵愕然道:"原来你尚有闲情去想女人。"

      寇仲笑道:"这就叫做调剂,她本在席间私下约了我去找她,岂知王世充被剌受伤,我忙得昏天黑地下竟把她忘了。"

      徐子陵像有感而发的道:"忘了最好。自坐船离洛阳那一刻开始,所有在洛阳发生的人与事,都像给拋在后方,变成很遥远和模糊的事物。大战迫在眉睫之际,我连素姐也不敢想。唉!想来又于事何补?"

      浮桥已尽,两人朝木寨大门驰去,沿途挤满车马兵员,但在沉重的战争压力下,不但没有人谈笑喧哗,更罕见笑脸。

      寇仲轻轻道:"不是连师妃暄都置诸脑后吧?"

      徐子陵叹道:"师妃暄确是使人难以忘怀的奇女子,不过除了也把她忘掉外,还有什么方法?"

      寇仲奇道:"陵爷少有这么坦白的。我差点忘了告诉你,她昨天来找过我,劝我退出纷争,给我乱扯一通的气走了。唉!她确是可迷死任何男人,但又高不可攀的美人儿,弄得小弟也可能患上与你相同的单思症,这叫有祸同当吧!"

      徐子陵失笑道:"去你的娘!"

      寇仲失声道:"我的娘不是你的娘吗?"

      此时两人驰入兵寨,门禁森严,未经检查的车辆均不准进入。守门的兵卫见到两人,都态度恭敬,显示出两人在他们心中崇高的地位。

      他们在营中与杨公卿和王玄恕共�,玲珑娇则去了侦察敌情。

      席间寇仲趁机向杨公卿请教各种军事问题。

      徐子陵亦好奇心起,问道:"我们在南方时,曾见杜伏威强征乡农入伍,极不人道,东都的大军又是怎样来的?"

      杨公卿呻一口热茶,道:"自秦开始,直至南北朝,一直以征兵之法为主,间有募兵,只是辅助之用。所谓征兵,就是成年男子均须入伍,无事时服役若干年,有事时则上战场。但自西魏开始,推行府兵制,平时在家生产,农闲时训练武事。每年要到京师或边地戍卫一月,战时上战场,战罢归家,武器、装备、粮食都要自备。"

      王玄恕叹道:"杨广征战连年,使战士长期远戍,今他们难以忍受,不是开小差逃亡,便是叛乱作反,所以爹改采募兵制。在这时势中,只要粮饷充足,自有勇力者肯卖命,远胜征兵之制。尤其是亲卫兵队,更必须要视之作为终身事业,并甘于高薪厚禄的正规职业军人,否则将成多而无当或尾大不掉的局面。"

      寇仲不解道:"凭东都的财力,为何招募的军队反不及李密的人多势众?只要变卖些杨广遗下来的珍宝,不是可多召大批人马吗?"

      杨公卿笑道:"你没有听过凡兵务精不务多吗?李密以数十万大军,扭尽阴谋诡计,又趁宇文化及缺粮,仍只落得个惨胜的结局,便知精兵的重要性。古圣有云:'兵愈多者力愈弱,饷愈多者国愈贫。'尚书大人正是深明此理,如若无休止地增兵,只会造成冗兵丛集的局面,弄至生产荒废,民不聊生。"

      顿了顿续道:"人多是没有用的,还要看装备粮饷是否配合得来。所以募兵宜严加选择,淘汰冗赘,以质取胜。李世民之所以每战必胜,便在于选练出一队由千余名精锐组成的'黑甲'骑兵,伺机突击,屡建奇功,所向被靡。人数虽少,却无惧敌阵的千军万马,只要对方阵脚一乱,己方大军便趁势狂攻,内外呼应,令敌人饮恨沙场。"

      寇仲听得眉飞色舞,这才明白'杨公宝库'的重要性,难怪王世充这二万"小军",能今李密如此忌惮。

      这就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寇仲见杨公卿谈兴甚浓,又问起军队内的组织情况。

      鲁妙子的兵法书虽是说理精妙,却欠了杨公卿亲身治军的实际经验。

      杨公卿捻须微笑道:"一支军队,少则数万,多则数十万,如何将众多人马编组成可用于作战的劲旅,只有一个法则,'治众如治寡'是也。即是以五为伍,二伍为火,五火为队,二队为官,二官为曲,二曲为部,二部为校,二校为裨,二裨为军。无论十百千万之数各有统制,一知相应,一气相贯,如亿万丝为一缕,曲绾直引,无不如意,不见一丝之异;此整而不乱之兵,而大将总其纲领,达到以简驭繁的成效。全军从将至兵每人都明确自己的岗位和与上下左右间的关系。制定则士不乱,那时便有治众如治寡的效果。"

      寇仲赞道:"难怪刚才那么多人挤在路上,竟没有混乱的情况。"

      杨公卿道:"无论是伍、火、队、官、曲、部、校、裨、军,又或伍、队、旗、哨、司、营、师,都只是名称不同,但均以什伍为基础,其理一也。另外还要设定号统手、鼓手、旗手、大夫、马夫、认旗手、木匠、铁匠等人选,各司其职,组成完善的作战系统,这才有资格到战场与敌人决雌雄。"

      寇仲正要说话,外面忽地人声扰攘,众人色变时,一名亲兵扑进帐来,气急败坏道:

      "报告杨帅,大事不好了。"

      四人大吃一惊,难道李密的奇兵已杀到偃师来了吗?
      杨公卿、寇仲、徐子陵、王玄恕与一众将领目瞪口呆的瞧着已化为焦炭的大粮仓,人人无话可说。地上排着十条仓犬和十多名守兵烧得难以辨认的尸体。

      这是城内十六个粮仓之一,但存量却等若其它十五个粮仓加起来的货量。大火起得既快,同时生出十多个火头,若非有高墙把它与其它民居分隔开来,兼又是阴浓湿重的春夏时节,灾情可能不止于此。

      负责守仓的偏将跪在地上,不住颤抖,神态可怜。

      杨公卿怒道:"这是没有可能的,我已加派人马防卫,怎会连敌人的影子都摸不着,便烧成这样子,至少也可把火救熄。"

      那偏将颤声道:"救火的井子都给人以沙石塞了。"

      杨公卿一呆道:"奸细如何能把沙石运进来?"

      寇仲肯定地道:"只要派人搜查一下,定可发现有地道一类的东西,此事该是敌人处心积虑的奸计,最好派人检查一下城内所有仓库。"

      当下有人领命去了。

      王玄恕着三人移到一旁,低声道:"此事叫错有错着,我刚把真粮移往城外的营地去,此处烧的全是假粮,因为全由我的亲兵负责运送,其它人都不知新运来的是假货。"

      寇仲大喜道:"二公子办事的效率确是惊人,早先那五十辆骡车载的是否就是真粮?"

      王玄恕又惊又喜的点头道:"正是真粮,今次该怎办?"

      杨公卿精神大振道:"这叫误中副车,又名天助我也。现在我们要全力搜查奸细,凡没有户籍的外人都要关起来审问,同时重赏举报可疑人物的城民。另一方面加强营仓的防卫,设法另辟秘密粮仓,储存粮食。"

      王玄恕见自己无意中立下大功,必得父亲赞赏,欣然去了。

      寇仲低声道:"看来我们也该回帅府饮酒庆祝,以迎接李密的大军哩!"

      ※※※

      天尚未亮,寇仲和徐子陵给唤醒过来,到帅府大堂见杨公卿。王玄恕正在打呵欠。

      玲珑娇则一脸风尘的坐在杨公卿旁,正对着桌上的战略地势图指点说话。

      两人步进大堂,杨公卿抬头朝他们瞧来,哈哈笑道:"瓦岗军来了!"

      寇仲、徐子陵闻言大喜,围拢过去。

      玲珑娇兴奋地道:"我已和各地眼线联络过,并亲眼目睹李密的先头部队朝偃师直逼而来,若不停留的话,明天我们便可在城墙看到瓦岗军的旗帜。我已派出十多名轻功特佳的好手,密切监视他们,消息将会以信鸽传回来。"

      寇仲道:"动的是那支军队,人数有多少?"

      玲珑娇道:"动的是城外由单雄信、陈智略、樊文超三人率领的新兵,城内的主力军仍没有动静。"

      杨公卿担心地道:"李密又想用诈了。"

      徐子陵问道:"娇姑娘有否潜入城中探看?"

      玲珑娇傲然道:"没有城防能把我玲珑娇难倒的,不过军队所在的民房防卫森严,我怕打草惊蛇,只能在远处察看,城内情况一片安宁,显是李密认为自己胜券在握,信心十足。"

      王玄恕问道:"那批新兵是否真如宣永所说的不堪?"

      玲珑娇道:"单雄信所部的先锋队人数约在三千许间,于黄昏时候起行。由于被林木阻挡视线,我只能从扬起的尘土推测兵员的众寡,知其全为步兵,且部伍不肃,可肯定非是训练有素的正规部队。"

      寇仲愕然道:"娇小姐竟可只观其扬起的尘土,便看出这么多事来,确是观测和侦探敌情的高手。"

      玲珑娇得他赞赏,欢喜地横他一眼道:"你若要学,我可作你的师傅。每逢尘高浑起,就是骑兵;步兵尘低而广披滚滚。单雄信的新兵使尘低散乱不齐,便是因训练不足而队形不整。如是精锐之军,尘埃会是条条而起,清而不乱;军止尘止者,则大将威德行;尘埃左右前后起者,使人不得法也。"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心悦诚服,这才知道观敌也是一门学问。

      此时亲兵来报,收到前线以飞鸽送来的情报。

      杨公卿拆开飞快瞧了一遍后,递给玲珑娇,道:"李密的城外部队已陆续拔营分两路朝我们推进,但城内主力军仍全无动静,看来他是想诱我们出击,假若我们真的给他烧掉粮草,亦只有在粮尽前尽早决战,而不会苦守孤城。"

      王玄恕点头道:"那时他就可以主力军突击我们,杀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杨公卿见寇仲和徐子陵都是眉头深锁,奇道:"李密现已中计,你们为何却苦起脸孔?"

      徐子陵道:"我总有点很不妥当的感觉,李密有可风做奸细,该清楚我方有娇姑娘这种一流的探敌高手虎视眈眈的监察他行军的情况,若是如此,他还如何用诈?"

      寇仲问道:"照娇小姐所见,城内驻军的民房区的门禁哨岗是否严密得不合常理?"

      玲珑娇俏躯微颤,露出思索的神情,点头道:"确是如此,巡逻者非是一般兵卒,而是李密麾下的高手,才令我望而却步。"

      "砰"!

      寇仲一掌击在台上,叹道:"好狡滑的李密!若我没有猜错,他必是利用地道一类的掩护,把主力军分批移往城外某一秘密营地。当我们误以为他主力军仍未离城,妄然迎击单雄信的新军时,他便重施当年击败张须陀之计,佯败引我们远离偃师,再于某处伏兵夹击我军,那时我们不全军覆没才怪。"

      杨公卿色变道:"那我们岂非已丧失了先机?"

      寇仲道:"这又未必,要将四万人借地道秘密移出,只有在晚间进行,且非一晚半晚能办到的事。只要看看单雄信的军队何时抵达,便知那需要多少时间。因为单雄信的新军怎都要等到李密的主力军准备妥当,才敢在城外结阵恭候。"

      王玄恕忧虑道:"假若我们摸不清李密的主力军到了那里去,便只有把所有人调返城内苦守,先前的大计再派不上用场。"

      寇仲尚未答他,手下来报,宣永求见。

      宣永只向杨公卿等略作问讯,便神情肃穆地道:"李密确不愧当代最出色的阴谋家,竟能预早掘出三条地道,把主力大军分批移往北邙山。若非小人心生怀疑,也测不破他的手段。"

      杨公卿紧张地问道:"知否他们扎营的地点?"

      宣永颓然道:"沈落雁用她的侦鸟在天上盘旋监视,使我不敢妄动,兼且她在山路险要之处设下哨岗,欲跟无从。照我估计,以目前的速度,最早也要多一晚时间李密的主力才可全体移师北邙山。"

      众人俯瞰桌上的战略图,只见邙山在金墉城的左上方斜下直抵偃师东北处,连绵百里,占地极度。若不能把握到那四万人的行踪,开战后将可成能从北面任何一处钻出来的奇兵,都大惑惊懔。

      宣永道:"现在我方的人都不敢轻举妄动,兼且对方高手如云,只要露出形迹,想逃都逃不了。"

      寇仲左掌横劈,狠狠道:"首先要宰了那扁毛畜牲,唉!不过这只会令沈婆娘醒觉。"

      玲珑娇道:"此事交由我办,我可从另一边入邙山,不循山路,只要他们生火造饭,又或伐林开路,总有形迹可寻。"

      徐子陵道:"我们最好先仔细想想,李密这趟秘密行军,必然是考虑周详,不会轻易被我们识破。"

      杨公卿同意道:"地道可以预先挖掘,其它自亦安排妥当,邙山广披数百里,要找一支蓄意隐藏的部队,在短时间内谈何容易,而大战已迫在眉睫,不若我们先决定该背城一战,抑或死守偃师。"

      寇仲断然摇头道:"我们仍是依照原定计划行事,除非我们寻不到他的主力军队,才改为坚守城池。至少我们尚有一天一夜的功夫可尽人事。"

      杨公卿默然半晌,向宣永问道:"瓦岗军方面形势如何?"

      宣永道:"留守金墉的是王伯当的部队,李密另一大将邴元真则镇守洛口,两城的兵力都在万人以下。率新兵佯攻偃师的是单雄信,此人曾因争一个妓女与王伯当嫌隙甚深,本身却是个将才。"

      寇仲道:"邴元真又如何?"

      宣永不屑道:"此人兵法不错,擅长守城,但却欠缺胆色,非是冲锋陷阵的人选。"

      接着冷哼道:"单雄信、邴元真等均为瓦岗军旧将,与李密宠信的裴仁基、徐世绩、沈落雁、王伯当这班新贵一向不大和睦,所以只要能突破李密之军,保证瓦岗军会陷于四分五裂,各自拥兵自保之局,届时只要施出怀柔手段,可令李密各部不战而降。问题是怎样方能大破李密隐入邙山的奇兵吧。"

      杨公卿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道:"那我只好在这里静心恭候好消息了。"

      ※※※

      寇仲、徐子陵、玲珑娇、宣永四人立在邙山一处山头之上,纵目四顾,四周山势延绵伸展,岩色赤如朱砂,奇峰处处,在雨雾下苍茫虚莽,景色变幻无定,极尽幽奇。

      背风的深谷更是古木蓊森,挺立山坡,华盖蔽天。

      山势险要处,松柏、山榆蔚然秀拔,或积翠于山涧谷底,或扎根峭壁危崖。

      邙山确是抱奇揽秀,难怪老君庙会选建于此山的翠云蜂之上,可是若要在这像是漫无边际的大山去找一支四万人的部队,正如杨公卿所言,只能靠运气。

      寇仲道:"老君观在那个方向?"

      玲珑娇指着金墉城的方向道:"就在金墉城邙山东北处,离偃师只有半天的马程,当然不包括上山那段路。"

      寇仲点头道:"无论如何,为了配合单雄信的部队,李密怎都不能找一处离开偃师过远的地方埋伏,四万人亦非少数,所以我们只要遍查偃师以北的邙山区域,定可寻到一点迹象。时间无多,趁现在雨雾难分,视野不清,为我们提供掩护之际,我们去吧!"

      ※※※

      雨势愈趋绵密,身置深山之中,仿似进入一个超乎人世的迷离境界,认路辨途已是难事,更不要说寻找敌踪。

      在这样的情况下,连玲珑娇也一筹莫展。

      入黑后,搜索的工作将更艰难。

      宣永提议道:"我们不若先和大小姐会合,人手多些,成功的机会亦将可增加。"

      寇仲摇头道:"若给敌人发现我们,以奇兵制奇兵之法便要泡汤了。"

      徐子陵沉声道:"不若我们到老君观去碰碰运气。为了能快速在山中行军,李密必须把战马粮食预先运在山中某处,那就再没有一个地方比老君观要适合,而那处的妖道又与李密有勾结。"

      寇仲皱眉道:"这个推测虽合情理,可是老君观在翠云峰之类,上落太不方便哩!"

      宣永剧震道:"寇爷你有所不知了,在翠云峰下有个翠云谷,谷内建有十多座专供各地来参拜的善信落脚或作短期修行的精舍,还有大片密林,若在林中扎营,确是非常隐蔽。"

      寇仲惊喜道:"由翠云谷出邙山往偃师,需时多久?"

      宣永道:"那里辟有山道,至多一个时辰便可出山。接着是数十里的平野草林,若全是骑兵,快马疾行,不用两个时辰便可抵偃师。"

      寇仲额手称庆笑道:"今趟有教了,李密和沈婆娘啊!你们欠我的债,今次还过清光吧!"

      ※※※

      老君观座落巍然耸立的翠云峰之巅,林木浓郁,碧山环绕,一边山崖陡峭,可以看到从峰顶倾泻往深下百丈的沟壑。如能登上峰顶,该可北望黄河,南顾洛水。此刻在雨雾难分的空冥飘渺中,更像高不可攀的神仙洞府,那想得到主持者竟是邪派的顶尖人物。

      翠云谷位于翠云峰山脚,谷地开阔平坦,十多座粉墙黑瓦的房舍丛布在谷北的林木间,小路交错,野花丛丛,芳草萋萋,远有翠色浓重、层次分明的群山作衬,近有黄绿相间的田园围绕,如图似画,确是避世的桃源胜地,令人更难联想起妖道和枕戈待旦的战士。

      南端谷口是大片柏榆树林,在这种天气里,凭高下望,就算林内确密藏军营,也难以觉察。

      接连谷口是下山的道路,穿峡而去,蜿蜒往下,不过受山势阻隔,故看不到山外南面的平野。

      寇仲信心动摇,道:"若李密的大军确藏于谷内,怎会一声马嘶都没有?"

      此时往侦察的玲珑娇一脸喜色的潜回来,兴奋地道:"果如所料,谷内林木中营帐处处,满布瓦岗军,但却不见战马骡子等畜牲,看来是另藏他处,免了他们登山之苦。"

      众人大喜。

      寇仲道:"我和小陵留在这里继绩监视,你们分别回去通知大小姐和大将军,一切依原定计划行事。"

      又商议一番,约定如何联络与会合等细节后,宣永和玲珑娇欣然去了。

      到黄昏时,雨过天清,山谷的情况一览无遗。从他们所处的危崖下望,密林间隐见营帐,还不时有军士往来于营地与房舍之间。

      寇仲躲伏在草树间凝神观察,良久始道:"小陵!我总觉得有点不妥当。"

      仰躺一旁的徐子陵道:"是否因见不到沈落雁的扁毛畜牲,又或因营内没有马儿呢?"

      寇仲不答反问道:"我们被沈婆娘害了这么多次,差些儿每趟都中她奸计,以我们的聪明才智亦这么窝囊,你说她厉害在什么地方?"

      徐子陵静心细想,同意道:"你倒没夸大,若说阴谋手段,谈笑用计,我们似都一直落在下风,从翟让被杀到王世充被剌,没有一趟我们是斗赢她的。"

      寇仲苦思道:"还记得我们初遇她时,定下三擒投降之约一事吗?她布下'野叟'莫成的陷阱,像未卜先知似的让我们自己坐上贼船去,又故意在乱石急流弄翻船儿,利用我们的好心肠以为在拯救老人家时制着我们。每一着都显示她最懂因人而异的揣摩对方心理。既是如此,她怎都该猜到我们会来老君观瞧瞧吧!那会蠢得躲到这里来呢?"

      徐子陵猛地爬起来,陪他同往下望,剧震道:"你说得对,下面的军营定是沈落雁的计中之计,十个军营该有九个是空的,只要数千作幌子的诈兵,便能令我们误以为瓦岗的奇兵布伏于此,而真正奇兵,则在别处。今回糟了!天黑后我们怎样去寻找呢?"

      寇仲道:"我们只能尽力而为,真正伏兵处怎都不该离偃师太远,所以理该在附近某处山中同样相似的环境里,那才不虞马儿太辛苦或嘶声远扬,来吧!先下去摸个清楚,肯定我们没有冤枉沈婆娘,才决定该怎么办。" 两人在邙山外一处山头颓然坐下。

      天上云层闭月,地平尽处隐见光晕,那就是洛水之北的偃师城。

      足有两个时辰两人在山中盲目摸索,从金墉那边直搜过来,仍没摸到半点敌踪,累得两人力尽筋疲,真元耗损。

      寇仲狠狠骂道:"都是今早那场雨累事,不但洗去地上的痕迹,连气味都涤走了。"

      徐子陵摇头道:"那只是场雨粉,怎都该有痕迹留下。"

      寇仲苦笑道:"当然有痕迹,不过只是通往老君庙去的。咦!"

      徐子陵道:"你想到什么?"

      寇仲沉吟道:"宣永不是说过李密的主力军至早也须多一晚工夫才可从地道潜往北邙山吗?为何刚才金墉城外水静河非,没有半点异况?"

      两人同时一震,醒悟过来。

      寇仲叹道:"好一个沈婆娘,果然厉害,这定是偷龙转凤之计,把新兵换精兵,而精兵则借新兵掩护,潜往某一有利突击的目的地,此计确是厉害,我们差点便上当。"

      徐子陵苦恼道:"现离天亮不足两个时辰,我们到那里找伏兵呢?"

      寇仲道:"李密的精兵是前天由金墉开出,昼伏夜行,说不定现在仍应在行军途中,这么浩浩荡荡的四万骑兵,欲要避人耳目,只有躲往邙山这带山区一法。那即是他们仍须绕个***往这边来,他们一是已抵目的地,又或是将要到了。我们快去!"

      徐子陵道:"且勿焦急,今次若我们再猜错,就失去了破败李密的千载一时之机。

      照形势论,无论是单雄信的新兵,又或李密的奇兵,都只有背邙山布阵这唯一可行的战略,可免后顾之忧。所以我们可假定单雄信的新军将在偃师之北背邙山布阵扎营,诱偃师部队出击,而李密则把主力军隐在附近邙山某处山头之后,好方便轻骑出击。若真是如此,李密藏军之处,已呼之欲出!"

      寇仲把耳朵贴往地面,好一会后才坐起来,苦笑道:"沈婆娘定是吩咐手下以布包扎马蹄,小弟半点声音都听不到。"

      徐子陵弹起来道:"那就用脚走路,用眼去看吧!"

      ※※※

      两人缩入草丛,沈落雁的怪鸟盘旋两匝后,远飞去了。

      两人透过草丛朝对面的山坡下的树林瞧去,只见营帐连绵,井然有序,与邙山外偃师间的草原只是一丘之隔,骑兵若策骑越过山丘,只须一个时辰便可摸到偃师的城墙,确是方便无比,但又非常隐蔽。

      这里离翠云谷足有五十里远,位于偃师东北处,外面尚有广阔的长草原和疏林矮树。

      假如单雄信在偃师正北倚邙山扎营,这地点刚与其成了犄角之势,深合兵法之旨。

      寇仲凑到徐子陵耳旁低声道:"现在我们分头行事,你立即赶返偃师,着杨公卿无论如何立即出兵,趁李密阵脚不稳,人疲马乏之际挥兵强攻。我则去找翟娇,当李密被迫仓忙应战时,我们就从后放火袭营,令他腹背受敌。掳得沈婆娘后就送你作一晚便宜老婆,哈!"

      徐子陵没好气道:"记着烟花讯号,千万不要延误军机。更勿要先被沈落雁的怪鸟发现,唉!又来了!"

      怪鸟去而复返,今次还直朝他们藏身处飞来,似是有所发现。

      徐子陆运聚功力,全神以待。

      岂知怪鸟一个盘旋,升往高处,呼的一声走了。

      寇仲道:"幸好这扁毛畜牲不会说话,否则便槽了,还不快溜!"

      ※※※

      "砰"!

      杨公卿一掌拍在桌上,猛地立起,大笑道:"李密果是用奇的宗师,不过今次上得出多终遇虎,用奇用出大祸来,我要教他来得去不得也。"

      众将领轰然起立,人人情绪高涨,士气昂扬。

      王玄恕更兴奋得两眼闪亮,俊脸生辉。

      徐子陵生性虽淡薄无为,但也因受营内气氛感染,热血沸腾。

      想起李密的阴险残忍,杀人如弃草拾芥,更想起翟府无辜的婢仆小孩,任恩和他的兄弟遇难,他便恨不得斩下他的头来。

      杨公卿奋然道:"全军已整装待发,一切准备妥当。"

      接着向立在两旁的二十多名将领喝道:"我们由东门出城,先沿河东行,绕过密林后,才改往北走,直扑李密奇兵藏身处。"

      众将领命先行。

      杨公卿向徐子陵道:"我知徐兄弟一向不爱舞刀弄棒,不过战场非比江湖,手执利器总是方便一点,徐兄弟爱用什么兵器呢?"

      徐子陵耸肩道:"那就烦杨大将军给我弄根长枪来吧!"

      ※※※

      寇仲、翟娇、屠叔方三人蹲伏在一块巨岩后,透过密林边沿的长草丛,遥观李密营地的动静。

      在黎明前令人怠倦的暗黑中,寇仲仍感觉到翟娇眼中喷射出仇恨的火焰,暗下决定待会袭营时,必须片刻不离她左右。否则假若这性情暴烈、貌丑而心高气傲的大小姐有什么三长两短,他怎向素姐交待。

      翟娇的声音像从牙缝内并发而出的狠狠道:"李密你也有今朝一日,择营讲求自固,现在营地广布丘坡下水溪两岸密林之内,既无险以据,更无要隘可守,无论潜袭火烧,均可教你吃不完兜着走。"

      寇仲心中生出奇异的感觉。

      翟娇经过家散人亡的惨剧后,虽然性格没变,但识见和遇事的态度却回然有异,再非昔日那受骄纵的千金小姐。

      屠叔方道:"李密并没有犯错,因为他这次行动的目的是要以奇兵克敌,故背山险,向平易,选取这易于防守和出击的地方,假若偃师军至,便可驰上山坡,于山头布阵,只是算漏了我们这批从后施袭的部队吧了!"

      宣永这时潜回来道:"敌人刚吃过干粮,人马均在争取休息的时间,连放哨的兵士都在打瞌睡,是袭营的最佳时刻。若天亮后给工事兵在营地四周掘壕布防,袭营的难易便有天壤云泥之别了。"

      翟娇不耐烦地道:"小仲你是怎么搅的,为何仍不见偃师的骑兵?"

      寇仲赔笑道:"放心吧!小陵办事你也不放心吗?"

      就在此时,天空传来振翼之声。

      沈落雁那头通灵的怪鸟从南面飞至,在营帐盘旋急舞,一副情急之状,敌营一阵骚动,像波纹般延往整个营地。

      寇仲松了一口气道:"来了!准备出击。"

      ※※※

      当偃师约二万轻骑精锐,倾巢而出,先沿洛水北岸东行三里,再改北上扑向离偃师只有二十余星的瓦岗主力大军营地时,单雄信的新军刚开始在偃师北背靠邙山的数个山头布营设寨,忙个不休。

      胜败之别,确只是一着之差。

      假若让李密多一天的时间,兵将得到充份的休息,立稳阵脚,将会是另一个局面。

      偃师部队兵分三路,由王玄恕和另一将领各率一队由五千人组成的先锋军,从左右往敌阵推进,而杨公卿、徐子陵和玲珑娇的中军则分为前、中、后三军,正面驰往李密藏军之处。

      曙光初现,宿鸟惊飞。

      平林山野雾气深浓,天地苍茫。

      左右两支先锋部队,首先抵达林区的边沿,林外就是广达两里,阔达十余里的长草原。

      王玄恕依计隐伏,静待中军的到达。

      敌人的旗帜和骑队,杂乱无章的涌现山头,显是因他们的突然攻至而手足无措,仓皇惊惧。

      中军的先头部队此时驰出树林,分作三组,布列平原之上,队形整齐划一,仿如一个有机的生命体,见到对方惶然布阵山头,人人无不战意昂扬,跃跃欲试。

      就在瓦岗军的箭手和盾牌手尚未而好阵势之时,杨公卿已至,见状纵声长笑道:

      "瓦岗小儿,今趟杨某人若不教你一败涂地,以后杨某人的名字要倒转来写。"徐子陵看得点头称许。

      己方大军养精蓄锐,士气如虹,若耽搁时间,只会令气势衰竭减弱,所以趁敌人此际阵脚未稳之时,挥军强攻,正深合兵法之旨。

      万蹄齐发,轰鸣震天,喊杀声弥漫整个战场的惨烈气氛下,由三组各二千人组成的中军先锋队伍,有组织地朝山丘上的敌人冲刺。

      前数排的骑士均手持长盾,另一手持枪,以挡挑敌人箭矢,后方的战士则弯弓搭箭,准备射进敌阵之内,掩护前方战友破入敌阵去。

      杨公卿、徐子陵的四千部队,紧随于后方,徐徐推进,支持强攻的前锋锐骑。十六面大鼓,敲得隆隆作响,更添主动进军的王军威势。

      徐子陵暗中留意,杨公卿不断发出命令,随在他后的旗手便不断以不同手法打出各色旗号,而埋伏两侧的翼队即以旗号相应,始知军有千军万马,事有千变万化,决非麾左而左,麾右而右,击鼓而进,鸣金而退这么简单。

      前方蓦地杀声震天,箭矢嗤嗤,待之已久的决战,终到了短兵交接的时刻。

      两方马蹄声同时响起,侧翼两军离林奔杀而出,分从东西两边斜坡冲往敌阵。大战终全面展开。

      ※※※

      寇仲、翟娇、宣永、屠叔方与大龙头翟让遗下来约二百二十五名子弟兵,正勒马在瓦岗军营后的一个密林内,屏息静气的瞧着敌人慌乱地在营地东奔西驰,或踏蹬上马,或徒步奔上山头,人喊马嘶,乱得像末日来临。

      众人一手提弓,另手持着扎着浸醮了火油的易燃布条的箭矢,等待偷袭敌后的最佳时机。

      宣永低声道:"溪流这边的三十多个营帐都是粮营,我们先烧粮营,然后才收理其它。"

      翟娇沉声道:"李密是我的,我要亲手把他的臭头斩下来。"

      寇仲暗叫可惜,假若王伯当随行,他的头便将属于他的了。

      若非王伯当,素素便很可能不会自暴自弃的随便找人下嫁。而千栋万栋,却拣到个别有居心的香小子。

      此时山的另一边兵刃交击之音和喊杀声漫天轰响,翟娇舞动起与她体型配合得天衣无缝的大关刀,大喝道:"兄弟们,为大龙头复仇的时刻到了!"

      喝毕一马当先,疾冲而出。

      寇仲等二百多人一声发喊,点燃火箭,奔随而去。

      火箭在空中划出二百多道美丽灿烂得像元宵烟花的红芒,横过十多丈的上空,往瓦岗军后营投去。

      营帐纷纷着火焚烧,射歪了的火箭也落到林叶丛中,劈啪火起。

      这种火油燃性极强,遇湿反增其烈,一点不受春浓的影响。

      到翟娇等杀入敌营时,他们已射出三、四轮近千支火箭,溪涧两边的营地泰半火焰奔腾,浓烟冲天而起。

      敌人那想得到会有奇兵从后方袭至,加上对前方的攻击已是应接不暇,仓皇间根本弄不清楚犯后的只有二百多人,留守营地的疲兵登时乱成一团,溃不成军。

      翟娇的大关刀逢兵新兵,见将劈将,且得寇仲、宣永、屠叔方三人护持左右后三方,更是如虎添翼,势如破竹的杀入敌营内,把迎上来的瓦岗军冲得支离破碎。手下们更趁敌人四散奔逃之际,四处杀人放火,把战场变成屠场,情况混乱惨烈至极点。

      寇仲的井中月更是所向披靡,每出一刀,不用及身,刀气便足使敌人受创倒地;宣永的鸟啄击亦发挥出在千军万马中纵横自如的惊人威力,杀得对方人仰马翻、四散避开。

      只十多息的时间,这队充满深刻仇恨的队伍已攻入敌营的中心地带,只差千多步便可穿过敌营,抵达登山的斜坡。

      大局已定,只剩下能否手刃李密这从来没有战败纪录的军事强人了士气如虹下,兼之敌方阵脚未稳,中军的三队各以二千人组成的先锋军,像三条长蛇般疾如锐矢,快如雷电,狂如风雨的奔上山坡,破进敌阵。

      来到坡顶的李密与众将在帅旗尚未竖好之际,便指挥手下冲下斜坡拦截,希望杀退敌人的第一轮冲锋,待重整阵脚后,再以优势兵力迎战。

      天上箭矢交射下,两方骑兵就在长达数里的丘坡中段相遇,近身厮杀,一时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杨公卿所率的四千精骑仍在稳定而缓慢的推进。

      策马在他左旁的徐子陵尚是首次正式参与战场上两军对垒的血战,且是胜败皆速的纯骑兵战,不由为其惨烈的气氛所慑。深感在这种千军万马的情况下,无论身手如何高明,真正要倚赖的只有群体合作的力量。

      杨公卿双目精光闪闪的瞧着坡顶处帅旗下高踞马上的李密,向徐子陵道:"骑兵又名离合之兵,因其能离能合,速散速聚,百里为期,千里而赴,出入无间,急疾捷奔,所以为决胜之兵也。今趟我方若非全是利于邀击奔趋的骑兵,李密小儿何用狼狈至此。"

      徐子陵见李密迎战的骑兵队虽不住倒下,但由于不断有人补充,堪堪把己方骑队压得难作寸进,形成混战之局。正担心时,己方两翼的骑兵已从两边冲击敌人,登时令瓦岗军应接不暇,乱及全阵。

      此时他的情绪已乎复过来,冷静如亘。

      只见李密身旁是貌美如花的沈落雁,正狠狠盯着自己。

      就在此时李密后方浓烟冲天而起,喊杀震天。

      杨公卿大笑道:"李密小儿中计了!谁能斩下他项上人头,赏黄金百两。"

      这三句话他运气送出,声震全场。

      战鼓狂响,杨公卿最精锐的骑兵队,终于投入战场,拉开了全面决战的局面。徐子陵想起翟让龙头府上下和任恩一众的血仇,策马冲出,奔上斜坡。

      赶了一晚夜路的瓦岗疲兵,见后营处火焰冲天,更是无心恋战,四散奔逃,再挡不住愈战愈勇,气势如虹的偃师精骑。

      李密和他的近万亲兵终于动了,朝杨公卿的中军冲杀下来,希望能挽狂澜于既倒。

      只可惜自古以来从没有一处地方比战场更是现实和冷酷,败局若成,即使孙武复生,孔明再世,也回天乏力。

      徐子陵领着一队五百多人的战士,势如破竹的直往李密迎上去。

      每枪击出,或挑或刺,扫打格卸,螺旋劲都像山洪暴发般把挡者冲击得拋毙堕马,无一幸免,尤其是他只须对付上方冲下来的敌人,更能把长枪这种攻坚远击武器的特性,发挥得淋漓尽致。

      在这锋刃相对的时刻,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仁慈根本没有容身之所。

      "当"!

      一把长剑活像从天而降的神剑般,硬架了他以为必杀的一枪。

      徐子陵定神一看,才知使剑者竟是与王伯当齐名号称瓦岗双虎将的裴仁基。

      前方密密麻麻的全是瓦岗军,压力登时倍增,左右两方的战士纷纷倒下,其空位瞬给后继者补上。

      徐子陵一声长啸,心中涌起与自己并肩作战的友军惨死的血仇,手中长枪幻出千万道枪影,气芒嗤嗤,有如狂风巨浪般向裴仁基攻去。

      ※※※

      寇仲等以悍若雄狮的翟娇为首,二百多人由散归聚,像一把利刃般直刺进敌人的后军去。

      此刻后方已是烈焰浓烟,再没有退路,且有时晨风把烟屑卷来,呛得人只想尽快远离。当他们拚命杀上漫长的丘坡,敌人在没有弄清楚他们的虚实下,拚命的往两旁散避,大大增长了他们的威势。

      二人同心,其利断金。

      这二百多人全是翟让的子弟亲兵,由瓦岗起义便一直追随翟让,等待这复仇的机会已盼得颈都长了,又知若不能与前方己军会合,便只有死路一条,益发人人拚命。

      一边是心慌意乱的疲兵,另一方则是下了死志的复仇部队,相去之远,实不可以道里计。

      瓦岗军已进入像瘟疫蔓延传播般的恐慌里,再难以组织有效的抵抗。

      寇仲等冲散了一个李密遣来阻截他们骑兵团后,终于抵达山头。

      只见漫山遍野都是四散逃窜的敌军,而激烈的战斗则分别在丘坡中段和两边山头进行,一些突破了敌人防线的偃师部队,则在溃不成军的敌阵内左冲右突,纵横杀敌。

      丘坡上死伤密布,充份显示出战争的冷酷无情,鲜血把草丛坡地染出一片片的血红,触目惊心。

      翟娇一眼便瞥见李密帅旗在处,大喝道:"翟让之女今天讨命来啦!"

      拍马便朝下方李密的亲兵部队冲去。

      他们都是头扎红中,以资识别。

      己方之人见了,自是立即让路;而李密这批特选的精兵,泰半是翟让旧部,认得来者乃大小姐翟娇,在心理上已不敢阻挡,兼之败势已成,见她领着大批死士杀至,立时心胆俱寒,只懂急急逃亡。

      瓦岗军最后仅余的一点斗志,终于土崩瓦解。

      当众人彷若如入无人之境般杀到李密的亲兵部队背后时,百多人迎上坡来,领头者认得出来的有徐世绩和"长白双凶"的符真、符彦两兄弟,前者手提长戟,后两者仍是惯用的长柯斧和钓剑,三人均血染战袍,神情狰狞却疲惫。

      寇仲发出一阵震天长笑,离马跃起,凌空望三人扑去,大叫道:"寇仲来啦!"

      寇仲之名,此时已是天下皆知,李密亲兵群中登时有人闻声生怯,离队逃生。"当!

      当!当!"

      寇仲不住弹起又下扑,手中井中月闪电下劈,硬把三人截着。

      翟娇等人亦杀至,立时把这队反扑之军冲得七零八落。

      符真、符彦胆气尽消,使不出平时一半功力,见状首先往旁逃去。

      徐世绩独力难支,翻身堕马,险险避过寇仲必般的一招。

      翟娇俯身舞关刀,横劈其胸。

      徐世绩也是了得,在这种情况下仍能拋掉长戟,拔出佩剑,硬格了她的关刀。"当"!

      徐世绩连人带剑,给劈得拋跌往坡下,但也保住了小命。

      这数年来,翟娇日夕苦练,为的就是这一刻,那有闲去理其它人,狂喝一声,朝李密杀去。

      宣永、屠叔方和一众手下慌忙追随时,勇不可挡的寇仲脚尖点在徐世绩的空马背上,腾身而起,飞临正与徐子陵等战作一团的李密、裴仁基、沈落雁、祖君彦等的上空,状若天兵下凡。

      在一般情况下,如此凌空把身形完全暴露在敌人的箭矢刀枪之上,实与自杀无异,不过这刻众敌自顾不暇,避之唯恐不及,那还有时间攻击他。

      徐子陵在伤了裴仁基后,终与李密正面交锋。

      自荒村一会后,徐子陵尚是再次和这个名震天下的霸主正面相对。

      李密身形魁梧奇伟,容颜古拙,长发披在两边宽厚的肩膊处,衬着烁闪生光的甲胃,挥动手中重钢矛时长发飘飘,目如寒电,确有不可一世的枭雄气概。

      不过他身上已多处受伤,一连剌出十数矛,都给徐子陵拚力挡格,战得难解难分。

      徐子陵每挡他一矛,都像给千斤大石砸上,震得气血翻腾。

      幸好他来自"长生诀"与"和氏璧"的真气别走蹊径,不但能将对方气劲化去,还另再生新力,一枪重似一枪。

      不过他的骑功显是不及对方,故只能处于守势,堪堪敌着李密。

      寇仲凌空扑至,立时扭转了整个局势。

      李密此际身边虽剩下不到二千亲兵,但始终军力较敌方多上一倍,又占着山坡高处之利,如非寇仲的奇兵从后攻来,理该可再苦守一段时间,那时或可且战且退,不至像目下般四散奔逃,难以成军。

      但偃师部队始终尚未能把瓦岗军削弱至聚而歼之的局面,只是占尽上风,随着阻截逃走的敌人不住扩阔战场,使战事蔓延往山坡下的长草原和疏林区去。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李密心中暗叹。

      若换了非是决死战场,乃是平时江湖拚斗,即使面对强如徐子陵寇仲的联手,他也可以施出浑身解数,争取胜利。

      可是在眼前这种形势下,他成了众矢之的,以千百计的敌人一波一波的向他杀来,任何一个时间他都要应付多种武器,不但什么精湛的招式都用不上,很多时还要选择究竟是捱刀子还是去喂枪尖,以避开真正致命的攻击。

      他自然更不敢全力出手,以免真元损耗过巨,至乎后力不继。

      用的尽是简单直接而有效的招式,诱敌惑敌的惯常手法,在此全派不上。

      他晓得若让寇仲来至头顶处,又给徐子陵这级数的高手缠着,拚下去只是死路一条。

      李密正要高呼撤退之时,沈落雁已策骑切入他和徐子陵之间,娇呼道:"密公快走!"

      李密知道眼前乃唯一逃走的机会,终狂喝出自他出道争霸天下以来从未出口的一句道:"大伙儿走!"

      离马跃起,手中钢矛疾射寇仲。

      "当"!

      两人同时往反方向拋开。

      "呼"!

      翟娇的关刀脱手飞出,横过三丈的战场上空,挥向李密。

      裴仁基等同时惊叫道:"密公小心!"

      "锵"!

      李密回矛扫正关刀,再借力飞起,落下时把一名敌人踢下马背,策骑朝东窜走。

      徐子陵此时连挡沈落雁十多剑,却没还攻半枪,苦笑道:"美人儿军师请!"沈落雁热泪盈眶,哭叫道:"徐子陵你好!"

      勒马追在己方败退的战士之后,狂驰而去。

      翟娇发了狂的领着人马,衔尾穷追。

      寇仲和徐子陵深知穷寇莫追之理,怕她有失,慌忙紧随。

      撤退的号角终于响起,用以指示败走的方向。

      混战变成追逐战,追杀十多里,杨公卿因顾忌单雄信的军队,始鸣金收兵。

      自王世充军与瓦岗军开战以来,这尚是破天荒第一趟的首场胜仗。

      是役李密大败逃往洛口,四万骑兵余下者只有万余人,伤亡惨重之极。

      而偃师军则方只折损了二千余,胜得轻松漂亮。

      ※※※

      寇仲赤着上身,大马金刀般坐在洛河旁一块石上,让随军大夫为他治理左臂,右腰和胸膛的创伤。

      杨公卿已率大军赶返偃师,防止单雄信趁偃师防守薄弱之际攻掠城池,只留下一千战士,以阻截李密回头偷袭,又或与单雄信的部队会师,重整军容。

      徐子陵早包扎妥当,他的伤势也比寇仲轻,皆因由开始便占尽优势,不若寇仲以微薄兵力,深进敌阵。

      太阳降至西山之上,战士在附近数座小丘高处布阵休息,遥望下游洛口方向两岸的平野。

      四艘战船泊在岸旁,为他们送来了军粮医药和收拾残局的仵工。

      己方战士的遗体都会送返偃师安葬,敌骸则就地掘坑埋葬,以免引发瘟疫恶疾。

      翟娇、宣永一众仍在附近搜索敌踪,尚未折返。

      寇仲向徐子陵苦笑道:"在战场上任你武功盖世,仍是没有可能不受伤的,问题是如何避过致命之击。现在小弟浑身筋酸骨痛,就算与祝玉妍恶战也没那么吃力。"

      徐子陵瞧着四名仵工吃力地推着一架载满尸骸的手推车朝战船走去,一时说不出话来。

      此时侦察李密败军的玲珑娇率着十多骑赶回来,甩蹬下马,英姿爽飒的来到两人间,报告道:"今趟李密败得极惨,沿途不断有人支持不住堕下马来,连帅旗都掉了。恐怕他在起兵时发梦都想不到会有如此惨痛一役。"

      寇仲上上下下在她玲珑浮凸的娇躯巡视数遍,微笑道:"只有像娇娇那样在血战场上遥控着全局的,才可以毫发无损,哈!"

      玲珑娇俏脸飞红道:"你若是讽刺我没有战场出力,我绝不会放过你。但见你唤我作娇娇那么好听,又见你伤得脸青唇白,就暂且饶过你。"

      寇仲笑道:"我只是见你娇体无恙而心中欣慰吧!李密是否已滚回老家洛口去呢?

      这老小子溜得真快。"

      翟娇也回来了,满脸兴奋神色的跃下马来,叫道:"我们立即进攻洛口。"

      宣永和屠叔方都听得眉头大皱,向寇仲连使眼色。

      寇仲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道:"果是英雄所见略同,现在我们坐船回偃师,与杨大将军商议进攻洛口的大计。"

      众皆愕然。

      要知单雄信仍有近六万的部队驻在偃师之北邙山之旁,无论这批新军如何不济,贸然进攻洛口岂能没有后顾之忧。

      不过现时无人不对寇仲的奇谋妙计心悦诚服,如他必是胸有成竹,才有此语。寇仲执起搁在一旁的井中月,遥望洛口的方向,淡然道:"李密绝不甘心就这么逃往洛口去的,必设法与单雄信的部队会合,希望能反败为胜。所以只要我们能阻止他们会师,又能令单雄信不敢妄动,那镇守洛口的邴元真就只有投降一途,王伯当更无力保住金墉。

      乘胜追击乃扩大战果之法,大小姐以为然否。"

      翟娇尚是首次衷心感到寇仲的话听得入耳,欣然道:"小仲你确是当世不可多得的将才,当年若爹遇到的不是李密那奸贼而是你,天下就是我瓦岗军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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