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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危里偷闲 ...

  •   王世充愕然道:"和氏璧不是落到你手上吗?"

      就这么一句话,寇仲已可肯定净念禅院内有人与王世充暗通消息。因为他先要知道和氏璧给人盗走,才会奇怪盗宝者不是寇仲。

      今早三人在清溪洗渥了所有痕迹后,又把诸般罪证,包括面具、衣服、榴木剑等找个隐蔽处埋藏起来,才大摇大摆的入城。

      守门的都是王世充的人,立即把寇仲截着,把他"请去"见王世充。

      徐子陵则和跋锋寒分道扬镖,前者去了会虚行之,后者往见东溟公主探听消息。

      密室内。

      寇仲装模作样的苦笑坐下,叹道:"不要提了!我们摸上了禅院的钟楼,岂知竟给了空那秃头发觉,发动几百个和尚一起向我们念经超度,我们只好知难而退。"

      王世充双目寒芒闪闪,瞪了他好一会后,讶道:"先不说和氏璧的事,为何你的气色和眼神都像和以前有点不大相同的样子?"

      寇仲伸了个懒腰道:"这叫业精于勤而荒于嬉。昨晚逃离净念禅院后,我们闲着无事,就在附近一个山头互相以真气为对方打通经脉,王公既已瞧出来,可见我们的练功方法很有成效。"

      这都是三人杜撰出来的证供。真中藏假,假里带真,即使狡如王世充,亦难以分辨真伪。

      寇仲接着皱眉道:"听王公的语气,似乎和氏璧已给人偷了。这是没有可能的。一来净念禅院大若皇城,想找小小一方宝玉等如大海捞针。其次是禅院内人人武功高强,了空更是深不可测,除非王公你调动大军强攻进去,否则我们只能望着寺门前那八百多级石阶兴叹。"

      王世充默然半晌,叹了一口气颓然道:"纵使我信你也没有用。刚才净念禅院派人来找我,要我通知你在今夜子时前把和氏璧归还禅院,否则他们将不惜一切从你身上把和氏璧取回去,在这种情况下连我都护不住你。"

      寇仲勃然大怒道:"那有这种道理的,杀了我也交不出那劳什子鬼玉璧来。"

      后句倒是千真万确。

      不过王世充这么说,又推翻了寇仲以为院内有人与他暗通消息的猜想。

      王世充皱眉道:"了空一向不问世事,但今趟显然因失宝动了真火,凑巧在失宝前你们又曾到过那里去,所以这次你们跳下黄河都洗不清那嫌疑,你们三个最好找个地方避避风头火势。我实在不愿与净念禅院、慈航静斋,甚或宁道奇等正面为敌。"

      寇仲心中暗骂王世充不够义气,表面却装出谅解的神色,道:"王公放心,我绝不会让你为难的。嘿!我可以走了吗?"

      王世充叹了一口气道:"我知你定怪我不够朋友。但在眼前的形势下,我实难分神去惹那种劲敌。不过假若盗取和氏璧一事确与你没有关系,将来自然有水落石出的机会。"

      寇仲知他并没有尽信他们三人合编的故事,微笑道:"我寇仲怕过谁来?管他娘的甚么师妃暄、了空秃头、宁老鬼,若硬要冤枉我,便放马过来。"

      王世充探手按在他肩头处。

      寇仲还以为他想暗算自己藉机搜身,一惊□□内真气天然发动,刹那间全体真气贯盈,比以前至少快了一倍,其中一股透出肩井穴撞上王世充的手掌。

      "啪!"

      王世充的手掌给撞得弹了起来,惊叫道:"你干甚么?"

      幸好王世充功力深厚,否则这下便要受伤。

      寇仲这才知是误会他,胡绉道:"忙了告诉王公,我自《长生诀》练来的功夫,很多时都不受控制的。"

      王世充运功化去被他侵入体的螺旋劲气,神色古怪的道:"你的功力比我猜想的还要高明很多。难怪上官龙都要败在你手底下,我忘了问你:你拿他怎样处置呢?"

      寇仲颓然道:"'阴后'祝玉妍亲自出手,拦途截劫的把这家伙抢走了。"

      王世充一震道:"祝玉妍?"

      寇仲今趟是真正苦笑道:"不是她还有谁?否则谁能把到了我们口边的肥肉弄走。

      是了!昨晚曲傲和伏骞的决战谁胜谁负?"

      王世充瞪大眼睛瞧了他好半晌后,现出难以相信的神色,摇头道:"祝玉妍既出手,怎肯只要人而不要命?"

      寇仲冷哼一声,双目透射出比以前强烈倍计的精芒,沉声道:"那就要比量真本领才行。我承认单打独斗绝非她的手脚,但三个人合起来,她也奈可不了我们。王公尚未回答我的问题呢。"

      王世充吁出一口气道:"你知否刚才动气时两眼亮起来竟像是夜空中星闪的奇怪光芒,这是先天真气里'天人交感'的境界,道家称之为'虚室生电'。我虽遇能人无数,但眼神能现出金光者,却绝不超过五个人。怪不得祝玉妍也收拾不了你。"

      寇仲心中暗喜,又怕他再起疑,笑嘻嘻道:"王公夸赏了!我那会这般厉害。只不过《长生诀》有异寻常,打开始就是天人交感。但却并不真是功夫达到王公说的层次。

      差点忘了问你,独狐阀那边有甚么动静?你不是说把宫城重重围困了吗?为何昨晚我会见到独孤凤在曼清院内走来走去呢?"

      王世充道:"你记得'美胡姬'玲珑娇吗?她不但人美武功高,还颇有智计,更擅长侦察敌情,实乃不可多得的人才。"

      寇仲心中立时浮起她那冷若冰霜,拒人于千里之外,但又充满女性诱惑力的动人神态。点头道:"我对漂亮女人的记性一向很好的。"

      王世充笑道:"男人都该是这样的。不妨告诉你!她昨夜曾三入宫城去探消息,回来说独孤阀由上至下,人人士气昂扬,信心十足。我听后便知不妙,独孤峰必有所恃,才能如此的气定神闲,不怕我包围宫城。经商议后,希夷兄、可风道人和陈长林均一致认为:我们把战线拉得这么长,若敌人反扑,我们必首尾难顾。所以把兵力集中在皇城内,再在宫城内广布暗哨,如此进可攻退可守,在策略上高明多了,你认为如何呢?"

      寇仲暗忖这美胡姬果然是个人才,竟能从对方的神态上看出端倪。点头道:"玲珑娇瞧得很准,我看独孤峰是在等南海派的人,听说'南海仙翁'晃公错正兼程赶来。"

      王世充色变道:"你这消息从何而来,独孤峰怎请得动他?"

      寇仲好整以暇道:"独孤峰当然没这个本事。但李密却和晃公错有密切的关系。可能南海派亦想把势力扩展到北方来,故郎情妾意,一拍即合。晃老头加上尤婆子,是近二百年的功力,确不易应付。"

      王世充长身而起道:"此事非同小可,我必须立即作出布置,否则死了都不知是甚么一回事。"

      寇仲早清楚他自私自利的性格,撇开伏骞和曲傲胜败的问题,立即告辞离开。

      罢踏出守卫森严的尚书府,董淑妮娇滴滴的呼叫声在后响起道:"寇仲!你这两天滚到那里去哩。"

      ***

      徐子陵踏入天津桥头的董家酒楼时,十多道目光同时落在他身上。

      酒楼内一如往常般挤满人,闹哄哄的气氛炽烈,占了一半都是来自各地的商旅和江湖人物。

      张眼来瞧他的人都现出惊异之色,又和身旁的朋友交头接耳。

      包有些女孩子在向他频抛媚眼。

      徐子陵心知准是昨夜在曼清院露了一手,顿然使他成了"名人"。

      单是他们敢公然与李密、阴癸派、曲傲等各大势力为敌,谁再敢小觑他们。

      更何况昨夜他们揭破洛阳帮上官龙的真正身份,又凭真功夫把他生擒而去,此事牵涉到洛阳的武林兴替,不轰传全城才是怪事。

      所有这些因素加起来,他们三人立成洛阳最引人注目的人物。

      "原来是徐爷,寇爷是否待会才来呢?让小人先领徐爷到楼上的厢房好吗?"原来是昨天招呼他们的伙计。不知是否收到风声,态度比昨天更要诚惶诚恐,毕恭毕敬。

      徐子陵也很想找个地方清静一会,奈何今次来的目的是要让虚行之发现自己,心中暗叹一口气,道:"我只是一个人来,想还是在大堂比较热闹些。"

      伙计忙道:"一切听徐爷吩咐,我立即为徐爷找张台子。"

      徐子陵受到如此隆而重之的招待,反浑身不自在起来,淡淡笑道:"有空台子才唤我吧!我到门外看看天津桥一带的风光。"

      不待他回答,迳自走出大门外。

      阳光普照下,天津桥上人来车往,船只则在桥底流过的洛水穿梭来去,一片大城市水陆并辏的繁华景像。

      这时有人从酒楼步出,徐子陵让过一旁时,那人已将一块纸团塞进他手里,徐子陵认得正是虚行之,烦恼尽去,忙把纸团收在袖内。

      虚行之走上天津桥,没进人流里去。

      徐子陵正要回去告诉那伙计不用劳烦找桌子时,一辆马车停在眼前。

      帘幕掀起,露出沈落雁如花的玉容。

      这位以智计闻名的俏军师甜甜一笑道:"子陵啊!到车内来和人家聊两句好吗?"

      徐子陵心中一阵烦厌,冷冷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们间还有甚么好谈的?"

      沈落雁毫不在意道:"徐公子显是有所不知。现今东都谣言满天飞,都说和氏璧已落人你和那两位好朋友其中之一的手上。此刻谁不摩拳擦掌,誓要从你们手中夺取宝物,你不想多知一点消息吗?"

      徐子陵心中大为懔然。

      净念禅院失宝之事只是昨夜发生,若非是禅院的人故意泄出消息,怎会传得街知巷闻。不过沈落雁说话一向真假难辨,说不定是藉机故意夸大。

      徐子陵洒然笑道:"不要说笑哩!我虽知道和氏璧一个可能的收藏地点,但自问没有盗宝的资格。更不相信有人能从那里把宝玺偷出来,你不用试探我。"

      沈落雁凝视了他半晌,似在分辨他说话的真伪,然后幽幽一叹道:"若你说的是真话,那你已惹上天大的麻烦。慈航静斋在江湖上有至高无上的地位,谁都不敢惹她们!"

      徐子陵故作愕然道:"你在说甚么。竟像和氏璧真是失去了的样子。这消息你是从甚么地方听来的?"

      沈落雁环目一瞧,经过的行人都张眼在打量他们,微嗔道:"进车内再谈好吗?那有在大街大巷,人来人往的地方谈机密的呢?"

      徐子陵微微一笑道:"我们并没什么可谈的,他们要当是我所偷,便算是我偷的好了!"

      再不理她,转左朝天津桥走去。

      走了十多步,沈落雁追下车来,赶到他旁,大嗔道:"你这人的脑袋是怎么生成的?

      这么顽固执迷,那叫你们在失宝前曾到过净念禅院,人家不找你找谁?你虽戴上面具,但却有人认出你的身形呢。"

      徐子陵心中叫苦,幸好对方尚没有真凭实据,不过此事唯一之计仍是矢口不认。

      沈落雁穿的是一身鹅黄色的劲装疾服,美艳得可媲美刻下洒得洛阳灿烂辉煌的阳光,可是徐子陵却无心欣赏。

      徐子陵叹道:"你究竟是听谁说的?"

      沈落雁淡淡道:"你知否王薄和了空有近五十年的交情,今早就是由他发武林帖予各方人马,说出和氏璧被盗的情况。并明言若今夜子时前你们仍不归还宝物,他将不择手段置你们三人于死地,你还当是开玩笑吗?"

      徐子陵微笑道:"若我真是盗宝的人,昨夜已高飞远遁,那会仍在这里等人来找我晦气。不管怎么也好,有本事的便冲着来吧!"

      此时两人走下天津桥。男的潇酒飘逸,有若神仙中人;女的美艳清丽,宛如下凡仙子。自是引得途人侧目,投来艳羡欣赏的目光。

      谁知他们是貌合神离,说的更是这种大杀春光的事。

      沈落雁鼓着气陪他走了一阵子后,轻跺小蛮足道:"你何时变得像寇仲般骄狂自大的?你知否今夜子时后,你们将成武林的公敌。找你们的人中将包括师妃暄和宁道奇,正邪两道最有实力的顶尖门派都成了你们的大仇家。"

      徐子陵苦笑道:"那我有甚么办法呢?也只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淹。"

      沈落雁压低声音道:"假若那东西真在你手上,我们可以来个交易。"

      徐子陵哂道:"就算真在我手上,也不会和任何与李密有关的人交易,沈军师你明白吗?"

      沈落雁垂首不语,默默挨近了点,轻柔地道:"若我再与李密没有任何关系?那又如何?"

      徐子陵愕然瞥了她一眼,摇头不信道:"我只会当你在开玩笑。"

      沈落雁叹了一口气,点头道:"我知你从没有相信过我,但今趟真的是为你好的。

      最大的问题是根本没有可能平空钻出一个无人知晓的盗宝大贼来?唯一的可能就是你们三人其中之一所扮的,且身型又相若。大丈夫敢作敢为,为何却害怕承认自己所做的事,不怕教天下人耻笑吗?"

      她辞锋的厉害,差点令徐子陵亦招架不住,苦笑道:"既是如此,那我们只好趁子时前逃离洛阳,因为怎么辩白都不会有人相信。"

      沈落雁拉着他走进一道横巷,左转右弯,到了静处,低声道:"这正是我要和你做的交易,亦是密公亲自指示的。只要你承认和氏璧确在你们手上,我们不但不用你交出来,还把前嫌一笔勾消,并动用一切人力物力把你们送出洛阳去,如何?"

      这番话连徐子陵听了也觉有点心动,皱眉道:"休要骗我,难道军师的老板不想把和氏璧据为己有吗?"

      沈落雁没好气的道:"你和寇仲两个都可叫聪明一世,蠢笨一时。谁不知和氏璧是没人不想拥有,但却绝不会蠢得下手去偷的东西。和氏璧本身虽是古往今来最有名气的宝玉,但它的真正价值却在其历史意义和象征。兼且此玉原是由最得天下人尊敬的宁道奇所保管,再由他交给代表白道武林的师妃暄,只有不要命的疯子才会去偷夺。你究竟是否真个明白?只有当师妃暄正式把和氏璧交给你,和氏璧才能发挥它的真正作用。"

      徐子陵奇道:"那是否说你的密公肯定师妃暄不会挑他作和氏璧的得主,所以宁愿和氏璧永远消失?"

      沈落雁苦笑道:"我若否认就是向你说谎。但其中情况却恕我不能多作透露。"

      顿了顿续道:"千万不要低估师妃暄,她可能是继宁道奇后中原武林最出类拔萃的武学大宗师。只看她今次处理失宝的雷霆手段,便知她行使的方式深合剑道之旨,一下子就把你们迫上死角!"

      徐子陵截断她冷然道:"所以若我们真的逃走,等若承认和氏璧是我们偷的。哈!

      沈军师此计真绝,难怪肯把前嫌一笔勾销!因为以后自有师妃暄和宁道奇来寻我们的晦气,对吧?"

      沈落雁像被伤害了的退后一步,俏脸转白,铁青着脸儿怒道:"你这叫不识好人心,既是如此,一切后果由你自己负责!言尽于此,你自己好自为之。"

      猛一跺脚,掉头走了。

      徐子陵卓立不动,好一会后,微微一笑道:"朋友既大驾光临,何不现身一见。"

      巷子两端同时传来冷哼之声,接着"长白双凶"符真、符彦分别从墙头跃下。

      前者提着一把精钢打造的长柯斧,但斧头加安尖锥,砍劈和刺戳均同样灵活;后者的兵器更古怪,似剑而曲,锋尖成啄状,一看便知是专走险奇路子。

      徐子陵心知肚明自己掉进沈落雁精心布下的陷阱,对方今趟必是竭尽全力,务要使自己一是被杀,一是被擒。但他却夷然不惧,猛提一口真气,抢先发难。

      ***

      董淑妮扯着寇仲避过一队操来的卫兵,到了道旁娇嗔道:"你怎么搅的,昨天整日都见不到你的人影,一副饱食远走的负心汉模样。"

      寇仲见尚书府门前的十多名守卫均张眼偷看,尴尬道:"你说话低声点行吗?"

      董淑妮露出一个迷人之极的笑容,神态天真地点头道:"只要你肯陪人家,奴家自然会听你的话哩!"

      她今天穿的是紧身白色困红边的劲服,把她浑身美好的曲线表露无遗,该高的高,该小的小,充满青春火热的诱人魅力,但寇仲那有欣赏的心情,讶道:"你不是说再不欢喜我吗?为何又忽然改变主意。"

      董淑妮扯了他衣袖,跟他随之沿皇城的大道朝皇城的南大门走去,小女孩般雀跃道:

      "因为我想来想去,我认识的人中都是你最好人,又不会像可厌的苍蝇凑蜜糖似的缠着人家,更何况尚书大人根本没意思把人家许你,还嘱人家不要和你来往呢。"

      寇仲心中暗骂,王世充果然是不安好心。

      盗和氏璧一事怕也是个陷阱。只是他料不到自己真能得手,现在则要设法把事情推得一乾二净。

      董淑妮凑到他耳边轻轻道:"我要你今晚陪我去参加一个宴会,到时再商量私奔的大计。"

      寇仲失声道:"你说甚么?"
      徐子陵差点失声惊呼。

      就在他提运真气时,左右脚心的涌泉穴一寒一热:左涌泉穴的寒气直冲背脊督脉,过尾

      枕,经泥丸,再由任脉而下丹田;右足的热气则反其道而行,逆上任脉,过眉心祖窍穴,穿

      泥丸而下督脉,再由脊骨的尾板穴入丹田。

      最妙是当两股寒热不同的气流在泥丸相遇时,立即以卷缠螺旋的方式,一顺一逆的向相

      反方向疾行於经脉之内。

      每到一个穴位处,真气竟像一个漩涡般积聚扩大,使他体内每个穴位都成了真力的仓库般。

      他的丹田就像主力军所在,而叁十六个主窍穴则为小队的军事单位。

      这是以前从未出现过的情况。

      即管以前与寇仲的阴阳合流,亦只是阳中藏阴,阴中蕴阳;不像现在左足涌泉能自动吸取充盈於天地间的先天阴气。

      唯一的解释是和氏璧内奇异的力量,把他的经脉彻底改造,而非只是跋锋寒所说的“强化”。

      假若以前的经脉是淌流的小溪,现在则成了奔腾澎湃的大河。

      那种脱胎换骨的感觉实是难以形容。

      他所有感官的灵敏度均以倍数提升。

      方圆百丈内任何声息都瞒不过他的耳朵,皮肤更清清楚楚感应因符真、符彦两人迫来而生出的空气变异。

      从他们身体生出的庞大气势,其强弱度绝非平均分布,而是随着他们的意念的催动,不断找寻自己的破绽和弱点,故而强弱点亦随之变化。

      他从未试过如此清楚地把握到对手的虚实,宛若一个自少失明的人,忽然回复了视力。

      同一刹那,他感觉到另一个敌人潜伏在左方墙内某一地点,正守待他逃走的一刻,施以突袭。

      他整个脑子晶莹通透,无有遗漏。

      就在此刻,他清楚知道符真的长柯斧会抢先一线发动攻击,然后才轮到符彦古怪的剑。

      这两人确是武功强横,甫现身便以凌厉的气势控制着他,教他无法脱身逃走。

      换了在经脉改造前,他们确有扑杀他的实力,但现在他已可肯定自己若要脱身将没有问题,问题只在如何应付第叁个敌人的攻击。

      想到这,符真、符彦分别迫至十步之内。

      劲气狂,杀气漫空。

      两敌同时暴喝。

      长柯斧扬上半天,化作一道激电,疾往他颈项斩来,强大无匹的劲气,先一止破空割来。

      符彦则坐马运步标前,剑循着奇怪的进攻路线,在丈许的距离内变化无方,似能攻向他任何部位,充份发挥出这奇门兵器诸般幻变的特性。

      长白双凶敢与王薄作对,果是非同凡响。

      一时杀气漫空。

      两昆仲皆目射寒电,狠狠盯着徐子陵,换了心力较弱者,只是他们的眼神已可令其心胆俱寒,斗志尽失。

      徐子陵清楚感到凭现在突飞猛进的功力,或可胜过其中一人,但却绝不能在正常情况同时击退他们,何况还另有高手窥伺在旁,待机出击。

      这对符家兄弟,任何一个人都是独当一面的一流高手,否则沈落雁亦不放心让他们来收抬自己。

      心念电转间,徐子陵迅疾无伦的连晃几下。

      符彦的身形立时一窒,眼睛射出难以置信的神色,气势信心顿即减弱几分。

      原来徐子陵每一下晃动,均是针对符彦剑的进攻而发。最令其骇然的,就是似能先知先觉般,在他变化刚生时,徐子陵已微妙的移了位,使他的攻击失去最大的威胁力;而更惊人的是当符彦随之改变攻势时,徐子陵又先一步错开少许,如此数次之多,使符彦也有无处力,就像想抓着滑不留手的泥鳅那种无奈感觉。

      这种异事符彦尚是初次遇上。

      一向以来,他至少一半的本领是因剑的特别构造而发展出来的诡奇变化,教人防不胜防。

      可是如此这般尚未真正交手,却给对方完全把握到剑路,实是从未之有的事。一时间由主动变为被动,颇有不知如何继续下去的苦恼,那能不把攻势放缓下来。

      高手之争,争的就是这一线之差。

      符氏兄弟数十年来配搭得无懈可击的联攻之术,立即出现绝不该有的空隙破绽。

      此消彼长下,徐子陵立即气势激增,在平静无波的心境中,闪迎符真,一指点出。

      体内真气如若水洪暴发,旋转的气流,以气海的真劲为主旋,在任督二脉先周行一匝,运□□,坎离相交,到腋窝处时寒热分流,一循阳,一经阴,到手心再合流,成两股并行的螺旋寒热真劲,每道气劲各含叁十六个飞铊般的涡旋,透中指刺出。

      符真此时亦因气机牵引,受到符彦气势骤减,慢了一线的影响,致有点进退失据。

      不过他是势成骑虎,欲罢不能,又欺徐子陵及不上自己的数十年功力,反加速前进,长柯斧疾劈而去。希冀凭重兵器之利,压制对方的区区手指。

      若换了是那类级数的顶尖高手,此时必会设法把进攻拖迟少许,好配合符彦重整攻势,那徐子陵能不致立即败阵,亦会应付得非常辛苦。但符真始终在智力眼光上差远了,所以犯上这战略上的大失误。

      眼看指尖点上斧锋之际,徐子陵再往符彦的方向后晃一下,身法妙若天成,又是那么潇和不经意。

      斧锋在指尖前五寸许的地方画过。

      符真立时魂飞魄散,他也是了得,忙改劈为刺,硬是回斧,以斧头的尖锥疾刺对手。

      徐子陵哈哈一笑,知符真锋锐已,新力未生,一指点在斧头尖刺上,真劲狂吐。

      “蓬!”

      寒热两股气流沿斧而入,再在徐子陵的遥控下分由阳、阴二脉破入符真体内,气漩连珠弹发的鱼贯而去,符真顿时吃了大亏。

      他另一个错误就是早闻得徐子陵和寇仲的独门螺旋怪劲,也拟好应付之法,怎想得到对方竟能寒热分流,又暗含专破护体真气的漩劲球。

      最厉害是寒热两劲截然不同,就像两个高手同时向自己进攻。此时那还顾得伤人,运聚全身功力对抗之时,猛地抽身急退。徐子陵亦心叫厉害,无坚不摧的劲气侵入符真体内时,立时遇上强大的阻力,竟给化去一半,否则只此一指,足可教符真吐血受伤。

      剑袭至。

      徐子陵冷哼一声,一个倒翻,不但避过狠辣无比的一剑,还飞临符彦上方,两掌下压。

      符真仍是退势不止,脸上阵红阵白,一时间无力配合进攻。

      符彦气势早,功力又差符真半筹,见乃兄被徐子陵一指击退,更是心胆俱寒,暗萌退意。不过此时岂容退缩,只好舞出一片影剑光,矮身护着上方,不求有功,只求自保。

      徐子陵见他在这种恶劣情况下,仍守得无隙可寻,暗叫侥幸,心忖若非自己战略高明,令他两昆仲不能形成合围之局,明年今日此刻怕就是自己的忌辰,亦不敢再作纠缠。

      一掌虚按地面,另一手化掌为指,点中背。

      徐子陵借力笔直弹起。

      矛光激闪,冲天而来。

      徐子陵一瞥下差点要改变主意留下拚死杀敌,皆因攻来的正是仇人王伯当。

      若非因他对素素的兽行,素素大有可能不嫁给香玉山,终生幸福便不会陷於困境绝地。

      此人确是武功高强,手上双尖软矛被他运功变得变成弓状,再弹开来时既可加强劲道,又使人难以预防。

      而且拿的时间和速度都精确至毫不差,迫得身在空中的徐子陵不得不全力应付。

      却不知徐子陵因早知他有此一,按往地上的一掌恰好发生作用。

      反撞之力顿生,徐子陵倏地横移,落往远方,几个纵跃,消失在瓦背之后。

      王伯当落到巷内,与符真两兄弟你眼望我眼,既是无奈又是骇然。

      谁猜得到凭叁人之力,仍不能把他留下来?***

      董淑妮大嗔道:“有甚么好大惊小怪的。难道你要我去嫁给好色的李老头吗?”寇仲心中一震,徐子陵猜得不错,李渊和王世充为了对付现时声势最盛的李密,正进行一场政治婚姻的交易,“货物”就是洛阳艳名四播的董淑妮。

      去了西顾之忧,王世充才能放手与李密周旋,而李家亦乐得坐山观虎斗。

      这一切正是由李世民策划的,只是他想不到自己会成为被师妃暄挑选的人,种下异日与李建成争帝位的危机。

      李建成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一贯骄横任性,当然不是易与。

      故只要把这消息出去,传入李建成耳中,李阀势难再保持精诚团结的局面。

      只恨如此妙计,却不能实行,因为徐子陵绝不欢喜自己用这种手段。何况消息还是由他而来。

      一切只好顺其自然去发展。

      纸终包不住火,李建成早晚会知道此事。

      城门在望,董淑妮扯停了他,试采道:“你想到办法了吗?”

      寇仲从思索中掠醒过来,敷衍道:“这牵涉到很多复杂的问题,今晚再说吧!”

      董淑妮怎知他脑袋中转着的事,完全与私奔没有关系,喜道:“今晚你戌时初刻就在荣凤祥的府第后门处等人家,我设法溜出来,不见不散。”

      寇仲愕然道:“荣凤祥是甚么家伙,他住在那,今晚你到那干甚么?”

      董淑妮没好气道:“荣凤祥这么有名的人你都不晓得,还敢到洛阳来混?他在洛阳有财有势,大舅父也忌他叁分,这十家赌场有八家是他开的。他女儿荣姣姣与奴家合称『洛阳双艳』,今天是他五十大寿的好日子,所以在家摆寿酒,明白吗?”

      寇仲笑道:“既是江湖名人,我当然懂得如何找到他的府第,不过你溜出来时若不见我,最好找第二个人和你私奔,因为我可能已给一群凶恶的师姑和尚围殴致死哩!”

      再不和她瞎缠下去,飞快溜了,气得董淑妮猛踩脚,却又拿他没法。

      ***

      纸团被运功搓成粉碎,随风往洛水。

      阳光照射下的洛水闪闪生辉,客船货船往来不绝。

      徐子陵坐在洛水岸堤上,沐浴在阳光下,说不出的写意,一点不把因和氏璧而来的烦恼摆在心头。

      他清楚知道自己经过昨晚奇异的际遇后,在武道的追求上已踏出无比重要的一步。否则现在肯定没有命在此享受阳光和闹市中别有天地的宁静。

      左方远处横跨洛河的天津桥人车渐多,但却像是另一世界,与此刻此地的他完全没有关系。

      就在此时,后方有人迫近。

      徐子陵不用转头去看,也知得来人是李靖,暗自叹了一口气。

      李靖来到他身旁坐下,凝望洛水,叹了一口气道:“把东西交出来吧!”

      徐子陵淡淡道:“你何时成了师妃暄的发言人?”

      李靖苦涩地道:“我知你因素妹而恼我。可是我一向只把她视为好妹子,从没想过男女之私。就像你和寇仲是我的好兄弟那样,所以我现在亦不得不来劝你们物归原主。”

      徐子陵冷笑道:“任何人要做一件事,或不做某一件事,都很易找到说词和藉口。不过这种事外人实难干预。我只想问你一句话,李世民曾否派杨虚彦去刺杀香玉山?”

      李靖想不到他有此一问,呆了半晌,才道:“这牵涉到秦王的机密,我李靖食人俸禄,有些事很难说出口来。”

      事实上他已等若间接承认了。

      徐子陵沉声道:“现在又是否李世民教你来劝我把东西交出来?”

      李靖不悦道:“秦王岂是这种人,而且他对和氏璧根本没有觊觎之心。我只是为你们担心,也只有我才知你有化身成其他人的本领,但却只能藏在心,不敢告诉秦王,你该明白我是左右为难吧!”

      徐子陵哈哈笑道:“我们已再不是兄弟了,你爱怎么做悉随尊便。”

      李靖叹道:“我明白你们的心情。事实上我亦因由於素妹的事和你们产生误会而很不好过。不过公还公,私还私,和氏璧乃绝不可碰的东西,得了对你们亦没有任何好处;甚至你送人也没有人敢要,这是何苦来由?”

      对李靖的苦口婆心,徐子陵只感一阵烦厌,冷然道:“假若李世民对和氏璧没有兴趣,而我们又恩清义绝,我们间怕再没有甚么可谈了吧?”

      李靖猛地起立,虎躯挺直,双目寒芒闪动,凝望对岸重重延展的房舍,沉声道:“子陵既执意如此,我亦无话可说。不过无论你怎样说,大家终曾做过兄弟,我有几句说话,希望你能听得入耳。”

      徐子陵想起当年共患难的日子,心中一阵感触,苦笑道:“请说吧!”

      李靖道:“当今天下,四分五裂,战祸连绵,最终受苦的都是平民百姓,我等有志之士,必须择明主而事之,使天下重归一统。而经我多番观察,只有秦王才配称这么个人,师妃暄的看法亦与我并无二致。这样说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大义当前,甚么私人的情份都该搁置一旁。”

      徐子陵知他看穿了有野心的是寇仲而非他,所以才有这番说话。

      摇头叹道:“谁是救世明主,恐怕只有经时间考验才能证明,而说到底也就是争天下那么简单的一回事。若你的说话只是在这题目上绕***,不说也罢。我徐子陵没有兴趣去侍候任何人,这叫人各有志。”

      李靖哈哈一笑,连说了几声“好”后,洒然去了。

      ***

      寇仲匆匆离开皇城,赶去与徐子陵和跋锋寒会合。

      事情的发展出人意表地急转直下。

      首先了空大师通过好友王薄,把事情公然抖了出来。这看似鲁莽冲动的一,实是深思熟虑下的高明策略。

      说不定是师妃暄在背后主使的。

      此计之妙,可令任何盗得和氏璧的人变为“不法之徒”,且成为各方势力的公敌。

      其次则是藉此把一向心仪慈航静斋的白道门派,统一在一个共同目标之下。

      师妃暄乃方外之人,自不宜直接卷入尘世的纷争中,於是通过放弃争做皇帝的王薄来联络白道的各股力量,那时只要找回和氏璧,再经她赐与被拣选的人,势将更为哄动。

      她当然不知道和氏璧已完蛋大吉。现在就算把他们叁人煎皮拆骨,都迫不出和氏璧来。

      哈!

      想想都觉得非常好笑。

      正要转进大街时,前面人影一闪,拦着去路。

      寇仲定神一看。

      原来是一个师爷模样的文士,正一边捻弄嘴上的胡髭,一边朝他点头微笑。不过这人的两撒胡子配着他带着病态的苍白脸容,却是极不相称。使他显得既轻浮,又有种故弄玄虚的神态。

      他的眼睛更有种不讨人欢喜的黄色,眼肚浮肿,一派酒色过度的模样。

      但寇仲却可肯定对方是一等一的高手,至少是接近边不负那种级数的。

      那纯粹是高手相遇的直觉,不用甚么道理去支持。

      寇仲暗叫“人不可以貌相”时,这病鬼模样的中年男子施礼道!案在下『病书生』京兆宁,乃知世郎府中的食客,今奉知世郎之命,想请寇公子到知世郎的座驾舟上一叙。”

      寇仲讶道:“你凭甚么知道我是那什么寇公子呢?我们该是首次碰头吧?”

      京兆宁哈哈一笑道:“你寇公子这种人才,万中无一,只要经人指点出来,怎会有认不出来的道理?寇公子说笑啦。”

      寇仲颓然叹道:“看来又是为了和氏璧。我今天不知走了甚么霉运,总言之这黑锅我是背定哩!不过现在我有急事要办,更不想送羊入虎口,待我弄清楚一些问题后,再去拜会王公如何。”

      京兆宁皱眉道:“公子实在教在下为难。请不到寇公子的大驾,回去在下如何向知世郎交待。”

      寇仲光火道:“我现在已烦得脑袋出烟,如果连你怎样向人交待的事也要算入我那条数内,是否想迫死我?”

      京兆宁哑然失笑道:“寇兄勿要动气,我只是想寇兄去见见知世郎,或是让知世郎来找寇兄。有甚么不妥的,你们大家就当面谈妥。只要坦诚相对,依足江湖规矩,有甚么事值得为此烦恼,或是不能解决的呢?”

      寇仲见他既不动气,说话句句软中带硬,表面客气有礼,暗却利如刀刃,心叫厉害,从容一笑道:“以王公的威望,自应由本小子去拜访他。京兄既提到武林规矩,便该知若没有真凭实据,绝不能硬指和氏璧是在小弟身上。”

      京兆宁哈哈笑道:“寇兄真是有趣,快人快语。那我京兆宁亦不转弯抹角,我们有的是二百多个人证,只要你们叁人一起现身,自有人出来分别真伪。佛门不打诳语,净念禅院的大师你们该信得过吧?”

      寇仲心中叫苦,表面却装出大喜神色,笑道:“那就最好不过,真相终可水落石出,大白於天下。今天黄昏前我们就叁个人联袂去拜会王公,请问王公的贵舟泊在那个码头呢?”

      京兆宁说出了地点后,寇仲心中连叫几声娘后,一溜烟的走了跋锋寒在徐子陵旁坐下道:"刚才那人是谁?无论他的体型风度都相当有气概;虽走得气冲冲的,但我站在柳树后仍瞒他不过,确是个难得的高手。"

      徐子陵答道:"他就是李靖,我们起始时的十式刀法就是跟他学的。"

      跋锋寒曾与他山中论武,当然知道"血战十式"是甚么。动容道:"几年前已能创出如此威霸的刀法,现在自然更是不凡,有机会真要看看从他手上使出来的血战十式又是甚么一番味道。"

      徐子陵苦笑道:"我们终跟他有过一段过命交情,锋寒兄最好就不要找他动手。"

      跋锋寒哂道:"现在不是我想找他动手,而是他不会放过我们,文的不成就来武的。

      听说李靖的夫人武功高强,擅使红拂,来历神秘。咦!为何仍未见寇仲呢?"

      徐子陵皱眉道:"你究竟得到甚么消息?为何说李靖要和我们动手?"

      跋锋寒冷哼道:"李世民那小子若仍不清楚我们是和他作对的,还用出来争天下吗?

      听东溟公主的口气,李小子对我们三人极为忌惮,如不能用,便会不顾一切把我们杀死,免致后患无穷。"

      徐子陵听他提起单琬晶时语气冷淡,更不像一向亲密地呼之为"琬晶"或"公主",讶道:"你和单琬晶不是有甚么不妥当吧!"

      跋锋寒目光落在驶过的一艘小舟处,双眼寒芒一闪,叹道:"我和她大吵了一场。"

      徐子陵愕然道:"为甚么要吵架?"

      跋锋寒苦笑道:"当然是为了和氏璧,但说到底为的都是李小子。她说来倒很好听,怪我和你们混在一起,致卷入这解不开的死结里。又说甚么李小子乃真命天子的气人说话,要我把和氏璧交出来。哼!这事那轮得到她来说我。"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怀宝其罪,此语果非虚言。忽然间朋友都成了敌人,真是有趣。"

      跋锋寒微笑道:"像和氏璧这种宝物,唯有德者能得之,从来也不属于任何人。我才不会向权威屈服,谁有本事便放马过来,我现在手痒得很呢。"

      接着又哂道:"我还以为今早和你们分手后,定会有人来找我算账,至少也该有像拓跋玉和他的俏师妹,又或独孤凤等诸式人来凑凑兴。岂知人影都碰不到半个,真教人失望。"

      徐子陵笑道:"你老哥昨晚大显身手,把曲傲迫退,谁想来惹你,都该先好好揣揣自己的斤两。"

      跋锋寒摇头道:"照我看却非是如此,而是因王薄已向江湖发讯,背后更有慈航静斋和净念禅院为他撑腰,所以谁都要卖他们面子,让他设法把和氏璧讨回来。以此推之,直至今晚子时的最后期限前,我们将会闲得发慌。"

      徐子陵道:"别忘了涫涫是不会受任何人约束的,说不定她会先来寻我们晦气,顺便看看可否从我们身上把和氏璧迫出来。"

      跋锋寒欣然道:"那更是求之不得,只要给我们掳着她的一个党徒,便有方法知道君瑜的行踪。问题最怕是阴癸派想坐收渔人之利,待捱到今晚子时后瞧情况才向我们采取行动。"

      徐子陵苦思道:"现在街上全是我们的敌人,敌众我寡,单凭武力跟他们周旋乃下下之策,锋寒兄有何妙招?"

      跋锋寒从容道:"若我所料不差,这一切都是师妃暄在背后推动策划,目的是要使我们作贼心虚,起出贼赃离城远遁。但我们偏不如她所愿,留在这里与她周旋到底。哈!

      谁猜得到和氏璧根本不在我们手上,以后也不会在任何人手上。"

      徐子陵奇道:"在眼前这种形势下,且又刚与单琬晶吵了一顿,为何你的心情却像比以前任何时间更好呢?"

      跋锋寒微笑道:"你和寇仲可能仍未觉察到我们从和氏璧得到的好处有多大,那是在中外武林的历史上从没有发生过的事。现在我们三个人,每一个正都是活生生的奇迹与见证。你不觉得真有脱胎换骨的美妙感受吗?"

      徐子陵愕然道:"没有你所形容的那么厉害吧?"

      跋锋寒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好一会后睁开道:"我已是说得非常谦虚。正如传说所言:和氏璧乃来自天外的神物,内中藏有可怕的神秘力量,但这力量现在已归我们三人所有,不但扩充和强化了我们全身的经脉窍穴,还使我们能提取宇宙某种力量和精华。只要我们努力不懈,终有一天能超越其他所有人。因为和氏璧内的力量本身正是超越武功范筹的东西。我能得此妙遇,心情那能不好。"

      接着又道:"至于与单琬晶吵架只是小事一件,和她闹翻其实还有种痛苦的快感。

      只要找回君瑜,以后我跋锋寒再无牵挂。那时寇仲去打他的天下,你则云游四海过你欢喜的生活,我便返回突厥挑战毕玄;各自追求自己的目的和抱负,人生至此,夫复何求。

      再念到忽然间所有梦想都变成伸手可触的现实,我难道还要心情大坏吗?"

      徐子陵苦笑道:"那要看看我们是否过得今夜子时才说吧!"

      跋锋寒露出一丝傲气十足的微笑,淡然道:"今晚子时便让我们三人大摇大摆的找个地方喝酒作乐,看谁有本事,就来取我跋锋寒的命好了。但谨记无论在甚么情况下,我们都不可承认和氏璧真是我们偷的,因为那将使敌我双方均无转寰的余地。"

      徐子陵眉头深锁道:"我倒不是怕任何人,而是不希望因此事出现血流成河的场面。"

      跋锋寒叹了一口气道:"你当我真是欢喜杀人吗?不过你不杀人,人家却要你的命。

      我们亦惟有尽量看着办吧!我可以答应你,除非迫不得已,我绝不会随便弄出人命来。"

      徐子陵心中一阵感动。

      跋锋寒出身马贼,一向心狠手辣,能说出这番话来,纯粹是看在自己份上,他还有甚么话可说?

      此时寇仲来了,挤到两人间坐下,哈哈笑道:"你们不是在想找个甚么地方来躲他娘的一会,先避避风头吧?"

      ***

      三人在洛阳最繁盛的天街成品字形般漫步。

      徐子陵在前,寇仲和跋锋寒并肩居后。

      天街的店铺均曾经刻意整饰,檐宇如一,又盛设帷帐,摆满珍宝器物,各式财货。

      伙计们则披锦挂彩,以作招徕,衣彩华绝。

      最动人处是这些售货者不乏年青女孩,更是花枝招展,令人目不暇给。

      连摆卖地档的小贩,亦一律铺坐龙须席,既划一又别有气派。

      三人各有奇相,徐子陵潇洒飘逸、跋锋寒魁宏奇伟、寇仲则威霸精灵,走在一起,自是令路人侧目倾倒。

      三人一边谈笑,一边对特别瞩目的东西指指点点,有时还驻足观看,细作评估研究。

      从外表的神态去猜度,谁都想不到他们正在绞尽脑汁,要与强大至不成比例的敌人周旋。

      寇仲向一个坐轿子经过的年青贵妇投以令她脸红的笑容后,哈哈一笑道:"洛阳真是好地方,最妙是横看直瞧都有美女,哈!怎样?"

      最后两字则是压低声音,运功收束,再送入徐子陵耳内去的。

      徐子陵避过一群小懊子追逐,轻轻道:"最少有五股人在跟踪我们,他们化装成各式人等,不断替换,避免引起我们怀疑。"

      跋锋寒赞道:"我只知被很多人跟踪着,却没法分辨对方分属于五股势力,你是怎样办到的。而最令我不解的是你根本没有像我和寇仲般四处张望,却竟然没有任何事能瞒过你。"

      徐子陵在一档卖人参的摊位停下,向寇仲道:"要不要买株人参回去泡壶人参茶?"

      那小贩是个外乡来的大胖子胡汉,闻言不悦道:"我的参乃万水千山运来的正宗一等野山参,最能活血舒筋,延年益寿,须浸酒才更显功效,泡茶实在太浪费。"

      寇仲笑嘻嘻道:"请恕小子无知,那株是最好的?今晚我们便拿来浸酒喝。"

      小贩色变气道:"不卖了!不卖了!这些参定要浸上一年半载,还得埋在地下窖藏,那能就这么拿来送酒的?"

      跋锋寒扯着寇仲离开,哑然失笑道:"此人如此固执,包保不会发达,但却赢得我们的尊敬,如此可否算是得不偿失呢?"

      接着迅快道:"子陵尚未答我。"

      徐子陵目光飞快的朝行人如鲫的对街瞥了一眼,从容笑道:"用志不分,乃凝于神。

      当我把全副精神集中到感官上去后,我的感觉便延伸到四周的人群去,甚至别人投在我身上的目光,也可感应得到。最妙是跟踪者的足音,每当我们停下时,他们的速度都会相应变化,又或故意在我们身旁走过,到了前面某处再由其他人替代。于是很快你便能掌握到他们跟踪的方式和规律,并清楚他们分属五组不同的人。"

      寇仲踏前一步,和他并肩前行,赞道:"小陵果然了得,但为何你刚才说至少有五股人呢?是否表示除这些人外,另外尚有更隐秘的跟踪者,但你却把握不到他们的所在?"

      徐子陵道:"正是如此。那纯粹是我的感觉,此人才是我们的劲敌,除非能把他甩掉,否则我们休想可快快乐乐的捱到子时。"

      跋锋寒微笑道:"纵管是师妃暄、宁道奇之辈,亦想不到子陵有此特别本领,故我们此计必成,可以行动了吗?"

      徐子陵哈哈笑道:"当然可以!"

      往横一移,进入了洛阳三大市场之一的丰都市集。

      在皇宫以东和洛水以南的整个城市区域,分布着一百零三个里坊。

      里坊间有街道连贯,坊内则陌巷相通,在这样一个百姓众居的地方捉迷藏,确是刺激有趣的一回事。

      丰都市集在洛阳三大市集中居首,比其他大同、通远两个市集更具规模,食档货摊林立,人头涌涌,喧闹震天。

      徐子陵领着二人左穿右插,看似速度一般,皆因三人上身不动,但下面却展开脚法,从人群的间隙中如泥鳅般滑行。

      徐子陵此时把感觉发挥至巅峰状态,忽左忽右,忽缓忽速,横移直窜,每一下移动都是针对敌人跟踪的方式而变化,有若与人交手过招。有时更会折返原路,教人难以猜测。

      转眼间他们已从市集的北门溜出去,横过车马道,又不顾人家的阻拦抗议,前门入铺,后门离开,到了一条横巷内,越墙离去。

      寇仲和跋锋寒随着徐子陵翻过高墙,窜房越屋,有时又落巷狂驰,到了城东南处,一条河流从东方蜿蜒而来,两岸树木婆娑,房舍重重。

      寇仲得意道:"地图上有说明的,这条就是伊水。"

      又指着右方水去处道:"那就是集贤坊,伊水到了那处开叉分成两条,从长夏门左右流往南郊,再去便是了空的老巢!"

      跟着压低声音道:"甩掉了吗?"

      徐子陵沉吟半晌,摇头道:"只甩掉了那些庸手,我刚才说的劲敌,仍像附骨之蛆般蹑在我们身后,现在我的感觉更强烈。"

      寇仲骇然道:"这么都甩不掉,会否是师妃暄或宁道奇呢?"

      跋锋寒负手淡然道:"当然不是他们。以他们的身份地位,怎屑于干这种事。若我所料无误,这跟踪者必是独孤凤,因为在市集一次掉头窜走时,我似乎嗅到她的体香。"

      寇仲和徐子陵记起"多情公子"侯希白给她追踪的往事,都点头同意。

      寇仲苦恼道:"这叫功亏一篑,没有市集那种便于捉迷藏的地方,更难避过她的跟踪。"

      徐子陵微笑道:"你看河上的舟揖来来往往多么热闹,我们也来凑兴如何?"

      跋锋寒哈哈笑道:"若只是到船底凑兴,小弟自乐于奉陪。"

      寇仲喜道:"果然是妙计!"

      当先穿过岸旁的疏林,投进水里去。

      三人在城西南一座小桥底下神不知鬼不觉的离水登岸。

      同时运功催发体热,当经过里坊的牌楼时,衣服都乾透了,就像变魔法般神奇。

      入坊后是一个以石板铺成的广场,接痕斑驳,造成丰富的肌理,令人有种心脾凉透的舒畅写意。

      场中有口水井,两个妇人正在汲水,有若一张描写民间生活的图画,动人得不似是真实的。

      徐子陵苦笑道:"我们的不幸是从未试过平凡中见真趣的生活。像现在我的心神只能放在是否给人跟踪上,其他的事只好抛开,你说是多么无奈。"

      跋锋寒领先左转入巷,又避到一旁,让一群你追我逐,争先恐后的小孩奔过身边,涌往石板广场去。

      听着孩子们远去的欢笑声,寇仲向徐子陵叹道:"我们像他们那么年纪时,除了打架和设法找生计外,似乎从未试过像他们般无忧无虑的玩个天昏地黑,那我们是否已痛失真正的童年呢?"

      三人沿巷深进,跋锋寒不断打量两旁的房舍。

      徐子陵伸手搭着寇仲的肩头,苦笑道:"这就是想出人头地要付出的代价。若非你既要去偷鸡摸狗,又要念书学功夫,我们宝贵的童年岁月怎会为此虚渡,现在更不会像三头过街老鼠般给人人喊打喊杀。"

      跋锋寒哑然失笑道:"说过街老虎不是好些儿吗?至少无人不害怕。凡事都有代价的,现在就当是还债好了!来!这边转。"

      三人右转至另一条巷内,踏着石板砌成的路面,说不尽的闲适写意,彷似与世无争。

      一位少女正在门前洗濯衣服,蓦地见到三人,立时看呆了眼。

      世间竟有如此英雄人物,且还有三个之多。

      跋锋寒显是心情大佳,向她报以微笑,追上两人道:"若有人发动洛阳的地痞流氓四出查探,不到子时前便可知我们到了这里来。因为我们实在太易辨认,见了后绝不会忘记。"

      寇仲压低声音道:"你好像走错方向哩!是否故布疑阵呢?"

      跋锋寒微笑道:"我这叫先测度地形,来吧!"

      忽地翻上左方房舍的瓦面,领着二人飞檐走壁,好一会后才跃落其中一所平房的小院子里。

      大门处有一方写上"思世居"三字的横匾,字体洒逸有力,如龙飞于天。

      寇仲哈哈一笑道:"虚先生的书法确非常了得。"

      在虚行之交给徐子陵的纸团上,画的正是寻找这思世居的示意图,也是他约寇仲见面的地点。

      屋子分前后两进,中间有个天井。

      徐子陵笑道:"虚先生,我们来了!"

      屋内全无反应。

      跋锋寒奇道:"难道尚未回来吗?"

      寇仲领先而行,大门应手而开。

      他首先跨步入屋,立时虎躯剧震,愕然叫道:"又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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