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雕绘》陈不喜

47、047向前

　　米兰德教授的讲座。
　　距离讲座开始过去十分钟，前排老师还能集体平心静气地等，学生不免有些躁动。

　　黄妤随手将笔记翻开，写下午那个街头采访的大纲。米兰德教授声望很高，很快连着的位置被坐满。她身边座位来了一个扎高马尾的女孩，对方把书轻手轻脚放下，压低声音问：“这里有人吗？”

　　黄妤停下笔，把自己的东西挪了挪：“没有。”

　　女孩坐下来，向她伸手，很外向地打招呼：“我叫孙清，”女孩四下看了眼周围，又很纳闷地说，“米兰德教授从不迟到。”
　　这位教授黄妤见过几面，古板到几乎严苛的程度，时间观念很强。

　　“听说就刚刚我们学校来了一位很有名的老前辈，全校跟艺术文学沾点边的专业教授都跑去交流会了。”前桌的女生听见她们交谈，从座位上侧过半个身子，“米兰德教授来得路上直接扔下书跑了，让他的博士生来给我们讲。”
　　“什么老前辈这么厉害？”
　　“不知道，不过说不定不是老前辈。我来的时候看见有车开进艺术大楼，下来的人非常年轻，而且巨帅。群里有偷拍的照片，你们想看吗？”

　　孙请凑热闹惯了，凑过去一起看照片。

　　黄妤不太感兴趣，讲座还没开始，她想接触的人是米兰德。
　　既然这样待下去也没意义。
　　趁讲座开始前，她收拾东西从后门走了。

　　出门时收到一条短信，是隔壁那个叫江川的官二代发来的，言辞真切地问明天晚上她有没有时间，想请她一起吃顿饭，当做那天晚上翻错墙的道歉。
　　生怕她不来再三表示自己妹妹江糖也在，也欢迎她带朋友一起。

　　地方小，江川的舅舅是当地权贵。黄妤一时没忍住又存了人脉扩大的念头，在走廊上半天才把心思按捺下去。
　　她低头漫不经心回消息，在拐角处猛然一停。

　　空气中漂浮着某种熟悉的昂贵木材香。

　　黄妤手机差点滑出去，抬头所见是林立的教学楼，“T”字形拐角和数条回环的长廊。
　　上课时间，走廊空无一人。

　　神经敏感，黄妤压了压没睡好抽痛的太阳穴，心里嘲道。

　　她走后不久，刚刚待过的回廊出现一前一后两人，前面个头稍矮的一边走一边介绍：“这是我们教新传的大楼，艺术楼和它设计差不多，不怪您走错。”

　　他偷偷抬眼看对方出众的侧脸，手痒想要是能请到他做人体模特美院的那堆热爱人物速写的一定会疯狂。
　　真有人照着书上骨相长。

　　不过……视线触及对方右手他又觉得分外可惜。
　　“焦瑛教授问您要不要先去医院，不用等他一起。”

　　正值上午阳光明媚的时候，身后青年五官惊艳，眉骨至鼻梁处连接流畅，他用左手将袖扣拨正，这才客气道：“不必。”

　　黄妤在五点准时到达江川所说的包厢。
　　她认识江川的妹妹江糖在前，那天下暴雨伞根本打不住。她正好从外面回来，发现隔壁别墅门口站着个满头辫子穿高筒袜的女孩，全身给雨水淋湿。

　　黄妤路过的时候她正一边拧上衣下摆的水一边打电话，气愤：
　　“你不是说我回来家里有人！人呢！你人呢江川！”
　　她打喷嚏，揉着鼻子大声：“十分钟！十分钟内你要是回不来当心我跟爸爸告状，说你天天在舅舅家游手好闲什么都不干！”

　　黄妤于是在雨中停了一下。

　　最后江家送钥匙的司机在她家接到裹着条毯子的江糖。

　　黄妤跟搭档确定晚上街头采访的时间——她的搭档是个年轻的大男孩，性格活泼。这次小调研的选题就是他做的。
　　她没注意前面，直到被包厢里蹦出来的江糖抱住胳膊才回神，放下手机问：“你没上学？”

　　江糖撇撇嘴：“没什么好学的，我让我哥给老师请假，说发烧了头疼去不了。”

　　“对了，里面都是我哥的朋友。”不等黄妤回答江糖兴高采烈地去推门，介绍道：“这个叫蒋识其，小妤姐你叫他旗子就好啦，这个是张——”

　　黄妤看清了江川旁边翘着二郎腿的人，很轻地挑了挑眉，说：“张录。”

　　“咦，小妤姐你们认识？”江糖去看角落坐着的她哥，江川看起来也不知道，很迷茫。

　　张录一局游戏眼看要赢，毫无准备一抬头，“靠”了声。

　　黄妤：“你好。”

　　气氛不太对，江川问张录：“你们认识？”

　　张录立刻扭头，咬牙切齿：“前女友。”

　　“咳咳咳……”蒋识其一杯红酒全泼在了裤子上。
　　他脑子一时没转过弯，全是张录几个月前失恋抱着他俩腿哭的模样。这样一想整个人都傻了，视线在张录和江川之间游离。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这顿饭在某种诡异氛围中结束，江糖察觉到什么闷头一声不吭吃饭也不说句话。蒋识其总觉得张录拿刀叉的手下一刻就能磨刀霍霍架在黄妤脖子上，江川脸色也不好看。

　　服务生进来时蒋识其憋不住，用纸巾擦了擦嘴试图打开话题，他想了半天自以为找到一个合适的，笑眯眯问黄妤：“黄小姐今年芳龄几何？”

　　黄妤刚好吃完，放下筷子说：“二十八。”

　　蒋识其更惊了，干笑说：“看不出来，真是看不出来……”

　　又冷场了，黄妤不欲在这种场合浪费口舌，看了眼时间微微一笑：“江少爷，我一会儿还有个小采访，失陪了。”
　　她倒是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张录，不过伤筋动骨一百天，时间上算张录摔断的腿也该好得差不多了。

　　黄妤刚出门张录一口干了面前酒，抬腿就走。

　　蒋识其心说这不拦还行，赶紧：“你等等，这不是还在给你洗，接风洗尘吗，”一边说他一边冲江川方向努嘴，心里就差给这俩人跪了。

　　江川脸色有点发沉。

　　张录急着追出去：“等我回来再说。”
　　就错开这两步，等张录下楼黄妤已经上了出租车，他迅速招停下一辆，指挥师傅跟上去。

　　黄妤在车上跟师傅说去那条著名的“分手街”。

　　这景点很有意思，据说由来是一家开饭店的小老板，刚开始他带着女朋友来做餐饮，再后来饭店越开越大，女朋友跟他分手了，挽回无果后一气之下他在街上用大喇叭放了整整一星期的“分手快乐”，期间有好几波游客来玩，开玩笑说这难不成是“分手街”。
　　名字就这么响当当的叫了出去。

　　黄妤刚进公司，还不太适应这种过于宽松和自由的工作氛围，选题是那个大男孩自告奋勇做的。年轻人有活力，对爱情充满向往，捏着纸张跟她商量能不能做情感类的。

　　黄妤没有拒绝的理由。

　　是个小命题，十分贴合这条街的名字，问题是“你和前任因为什么分开”，内容中庸。

　　那大男生叫谢珺，还在微信上问黄妤到底怎么引入比较合适，首先肯定不能问那种一看就跟男女朋友一起来的。

　　当着现任面问前任不是挑起战争是干什么，万一被人打一顿就惨了。

　　收到这条消息的黄妤：“……”
　　说的有道理。

　　她抬头往外看，城市霓虹灯遥遥铺向天际，灯火辉煌绚丽。
　　新生活，应该朝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