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尽》甲鸭鸭

11、第11章

　　那天分开后，黎楚有一段时间都没有再和她联系。但是随着他的出现，陈知意时不时就会想起一些有关他的记忆。

　　官司事情一直僵持未落下，陈知意在医院里的位置就显得十分尴尬。索性因为工作的繁忙，倒也少了一些烦恼机会。只有在夜深人静值班的时候，她站正在手术室外，看着里面的灯光亮起又暗下，等在外面的家属焦急的迎上主治医生，得知手术一切顺利后骤然的喜悦和放松，这些场景常会让她感到一丝酸涩和迷茫。

　　她一直以来的理想，就是能亲手将生命从死亡的边线拉回，让亲人团聚。

　　可如今繁重的杂事让她的精神疲劳，更觉蹉跎。

　　周末，连绵了近半个月的阴雨天气终于放了晴。陈知意打开窗帘，久违的阳光小心翼翼地照进来。

　　她简单收拾了一下房间，把冰箱里蔫掉的菜拿出来，穿好衣服准备出门采买一些生活用品。

　　走下步梯，大概十来分钟就能远远看到超市的影子，路上车来车往，她停下来等了一会儿，对面一个灰色夹克的年轻人趁着汽车的空荡大步走了过来。

　　等洛桑扎青喊她的时候陈知意才注意到他，她有些惊讶地看他靠近。

　　陈知意：“洛桑？”

　　洛桑扎青背着双肩包，笑容开朗地冲她挥手：“知意！”

　　他三步并作两步，停下来的时候还带着些微喘，立体的五官展现出不属于汉族人的血统，偏琥珀色的瞳孔在阳光下显得充满着少年的生气。

　　陈知意抬头看他，感觉比起上次见面，他好像又高了些：“你怎么在这儿？”

　　“我特地来找你的。”洛桑扎青把鼓鼓囊囊的双肩包拿下来，从里面拎出一个红色的塑料袋，拆开来里面是好几串腊肉，“我奶做的，让我给你送来。”

　　腊肉色泽红润，表面泛着淡淡的油脂光泽，看起来熏得刚刚好。

　　陈知意想起洛桑扎青的奶奶，是个很精壮的少数民族妇人。她去过一次，走的时候买下了所有她卖不出去的腊肉，从此她就一直以为自己很喜欢吃，经常念叨着要她再去。

　　陈知意想着眼神也柔和了下来，她接过来：“谢谢，奶奶身体怎么样？”

　　“挺好的。”洛桑扎青低头看着她：“今年过年要和我一起回家看奶奶吗？”

　　陈知意摇了摇头，说：“还是算了。”

　　洛桑扎青是她上大学后资助的贫困生中的一个，洛桑扎青所在的少数民族山区刚好和申城大学有帮扶项目的合作，陈知意经常会送一些衣服、书籍，和自己写的信，手里有余钱的时候也会尽自己的力去资助。

　　那时她并不知道自己捐赠的东西会送到谁的手中，直到洛桑扎青也考上了申城大学，他是那一届学生里考的最好的一个，那个时候她在申大的另一个校区读研究生，接到洛桑扎青的电话时被吓了一跳。

　　原来他从自己送去的书里知道了自己的名字，上了大学后找到学校要到了她的号码，才联系上她。

　　她把洛桑扎青当成小孩看待，带他逛校园，给他买了新衣服，但是他不要，他只是默默跟随着她的脚步想要成为一个医生。

　　陈知意问他为什么，他只说，如果有一天能把她的耳朵治好，她就能少受些苦了。

　　陈知意笑，觉得他只是孩子心气。

　　陈知意和洛桑扎青先把腊肉拎回了家，她看了眼时间感觉还早，便和洛桑扎青一起去附近商场想给洛桑的奶奶买几件衣服。

　　洛桑扎青个子高腿也长，刻意放慢了步伐，落后半步跟着陈知意旁边。

　　陈知意关心了他几句学习情况，她知道申大的医学院里的学生都是天之骄子，竞争压力极大。洛桑扎青今年大三，后面考研或者保研都要提早开始准备起来。

　　洛桑扎青认真回答了她的问题，帮她推开服装店的门：“昨天刚考完最后一门，过两天就回家了。”

　　陈知意：“那你到时候刚好把衣服带过去，高原上收快递不方便。”

　　陈知意在店里挑了两件羽绒服，高原寒冷风大，扎青的奶奶常年有偏头痛，陈知意又给奶奶拿了一顶毛茸茸的帽子。

　　一转头，洛桑拿着一条格纹的蓝色围巾走过来：“你觉得这个好看吗？”

　　陈知意以为他是要给奶奶买，点了点头：“挺显白的这个颜色。”

　　洛桑接过奶奶的衣服，一起拿去付了钱：“我现在已经可以自己赚钱了，以后可以给奶奶买衣服，也能给你买。”

　　说着他把围巾围在了她的脖子上。

　　陈知意伸手抚摸柔软的蓝色面料，愣住，猛然意识到洛桑真的不再是小孩子了，她将围巾绕了绕，接受了他的成长。

　　分别前，陈知意帮他把东西装好，悄悄在里面塞了一个红包，是她在回家放东西的时候就偷偷准备的。

　　等到告别时，洛桑小心地拿出一串两眼天珠放到了她的掌心，他纤长浓密的睫毛微垂，看着那串天珠，目光带着质朴的祝愿：“我让奶奶一起寄过来的，送给你，会保佑你平安。”

　　陈知意深吸一口气，抬头看他，刚要开口，洛桑却没等她回答，拎着包就大步往后退走，扬起灿烂的笑容挥挥手转身跑走。

　　回程的火车上，洛桑在包里翻找自己带的面包，却看到了一角红色，他抽出来，是一个红包。

　　他一下子明白过来，是陈知意送的。

　　洛桑打开，里面有一千块钱。

　　他一下子就红了眼眶，只好强忍着泪意望向窗外连绵起伏的群山。
　　.

　　春节将近，流感频发，医院一大早就挤满了带着口罩咳嗽的患者。

　　陈知意上班的时候没带口罩，和赵童在门口遇上，赵童一见她就分了个新口罩给她。

　　赵童隔着口罩声线模糊：“季节性流感，传染性极强，我劝你口罩今天别摘下来。”

　　陈知意歪头带上口罩：“好。”

　　两人走到电梯间，眼见着陈知意伸手要去摁电梯，赵童一巴掌把她胳膊打落。

　　陈知意一脸惊异地看她。

　　“戴手套。”赵童伸出手去摁电梯，上面已经套好了一次性的塑胶手套，她也分了陈知意两只，“作为医生，我们更要惜命。不然拿来的精力为社会做贡献呢？”

　　陈知意看她煞有介事的样子笑：“怕死也是一种很优秀的美德。”

　　赵童听后挺了挺胸，十分骄傲。

　　这周陈知意坐班外科，她换好衣服准备和其他医生一起去查房，刚走出走廊，罗杨端着一杯咖啡走了过来。

　　陈知意和她对视了一眼，然后错开目光，专心翻看病人的病历信息。

　　罗杨走过她，和外科主任打了声招呼，两人有说有笑地往病房走，其他人纷纷跟上，陈知意落在最后面。

　　她看着罗杨和主任谈笑的背影，突然想起罗杨和她说过的话。

　　其实不是的，她运气一直很好。

　　虽然是孤儿但是被奶奶收养，虽然有先听性耳部疾病，但并没有严重影响生活。

　　虽然和黎楚分开，但现在又能遇见，即使黎楚很讨厌她，无法成为朋友也没关系，至少他们又见了面。

　　陈知意是个很容易满足的人。

　　罗杨往后看了她一眼，主任和其他医生进了病房，她站在门口一直等陈知意走过来。

　　罗杨跟上她的步伐，和她站在一起，侧身小声地说：“科室这几天筛选了一批简历，已经在联系面试了。”

　　陈知意表情很平静：“是吗？”

　　罗杨转头看着她，脸上很严肃：“你不在意吗？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你没法进手术室，新来的就会顶替你。”

　　陈知意没有说话。

　　前面主任和1床的患者寒暄，大家都翻开了患者的病历和笔记开始记录和准备被提问。

　　陈知意跟着动作。

　　罗杨看着主任，又说：“而且你还违背了主任的意见，选择去打官司，他不会喜欢你的。”

　　陈知意说：“能留在医院的名额就这么多，不是我就是你。”

　　罗杨笑：“我肯定是留下的那一个，但是你到哪个时候走人只会白白浪费时间，不如趁现在先找好下家。”

　　她拿出手机，转发了一则市二院的招聘信息给陈知意。

　　“二院也是三甲医院，我有师姐就在里面，虽然综合能力不如市院，但你在那里应该会获得更好的发展。”她转过来，表情诚恳，“我有自己的私心，但这对你来说也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陈知意感受到手机的震动，看着手里的笔记本没有动作。

　　罗杨是个很激进的对手，但从不掩饰自己的趋利避害。

　　外科主任在前面开始提问，罗杨几个大步走到了旁边，认真地看着主任说话。

　　结束查房后，陈知意回到工位，才打开手机查看那条招聘信息。

　　她翻到最下面的截止日期，距离简历投递还有一个月的时间，旁边就是投递的二维码跳转链接。

　　陈知意的手指停在旁边，她犹豫了一下，手指上移，点了退出。

　　关闭手机，屏幕一下子黑了下来，她看到屏幕上显示出自己的倒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