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医观天下 ...
-
第八十五章医观天下
紫雨门小院内
随着一阵噼里啪啦的巨响，室内霎时一片黑暗，接着传来一声怒吼：“滚！全部滚出去！”
屋内的烛光再次亮起，四个丫鬟仓皇而出，出房门的那一刻，稍稍舒了一口气，匆忙离去，没有了白姑娘，门主整个人都变了，只剩下残暴。
室内早已一片狼藉，能砸的，不能砸的，全成了废品。紫水抱着酒坛窝在角落里，凌乱的发丝遮住了半边俏脸，在烛光的映照下如若虚幻，略带英气的峨眉紧蹙，双唇紧抿，似乎在压抑着什么，双眸里没有了平时的妩媚妖娆，流露出的除了恨还有漫无边际的思念。她紧紧的盯着面前的那副画，画中的人儿半睡半醒，慵懒之态尽显妩媚，而那袭白衣又彰显出几分高贵。
泪水不期而至，她踉跄的站起，摇晃着走到那画前，修长的手指轻轻抚摸着画中人的那张脸，一处处，一寸寸，恐怕漏掉分毫。
哭泣声犹如呜咽的晚风，在空中颤抖，脆弱的如同夜空的烟花，仿佛片刻就会消失不见。
“絮儿，我好想你！我没用！是我没用啊！”
低声的抽噎，自责的语气，还有那份刻骨铭心的思念，狠狠的敲打着易青的心，面对强敌，她仍能面不改色，谈笑如旧；面对魔尊，表面的屈服，无法掩饰心中的那份傲骨；从刀尖上过生活的她从不知眼泪为何物。然而此时的她那里还有往日的风采，就想一个脆弱的孩子，没有了爱人的呵护，只剩下了无助。
“门主，你就做决定吧！我立刻带人去把人抓来，这样白姑娘就能回来了！”易青再也不愿看她如此痛苦，坚定的道。
“啪”，紫水一把摔掉手中的酒坛，破碎的残渣割破了白皙的手指，血一滴一滴落下。她睁着血红的双目，抓住易青的衣领，恶狠狠的道：“抓人？！你知不知道她是紫妖怪的人？！你知不知道她对紫妖怪有多么重要？！你知不知道紫妖怪于我有多重要？！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
一声声质问鞭笞着紫水，也撞击着易青的心，自己如何不知？没有叶枫，门主就不会和白姑娘相知相守，没有这三年的真正快乐。如果不是当年自己擅自做主，将楚烟交与血煞，叶枫就不会一个人独闯血煞堂，不会有雷啸钱庄的惨案，不会有那一剑，这一切门主没有责怪自己，反而将罪责全部归在她自己的身上。她对叶枫有无法言喻的感激，还有深深的愧疚，叶枫于她，是此生唯一的知己，她怎能为了自己心爱的人，去拿她的心上人交换？可是如若不这样，魔尊又怎会放过白姑娘？
“门主，叶枫如果还爱着楚烟，她早就回来了，又怎么三年不露面？”
紫水松开她，摇了摇头道：“你不懂的，你不懂的！紫妖怪放不下，放不下的。”
“可是……”
“住口！我不能那么做，不能！”
“难道你就忍心白姑娘在那种地方受苦吗？她没有武功，又中了噬心，她……她会坚持不住的！”
这一句如同一记闷锤，狠狠的砸在紫水的心坎上，想到她一人独自待在那种不见天日的地方，时时刻刻经受着噬心之痛，紫水的心就一阵抽搐，痛的无法呼吸，这种痛比噬心还要疼上百倍，絮儿，我该怎么办？我不能对不起紫妖怪，可我又不能失去你，我该怎么办？
“门主，你就做决定吧！”易青急道：“叶枫还有冷宫主，可你只有白姑娘啊！”
紫水心中一颤，又想起叶枫曾说的那句‘爱情至上’，纠结的心仿佛找到了出口，我只有絮儿！我只要絮儿！紫妖怪，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能没有絮儿，不能没有她！
“青儿，立刻带人随我去医观天下！”
易青心中一喜，忙道：“是！我立刻去准备！”
“慢着！”紫水慌忙拉住她，惶然的道：“慢着！我再想想，再想想……”
易青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她，此时的她眉头皱成了一团，不安的来回走动着，心里的挣扎恐怕无人能体会，一个是此生唯一的知己，一个是今生相伴的爱人，任谁都无法轻易的做出决断吧？
仿佛又过了许久，紫水停住脚步，坚决的道：“去医观天下！”
夜色已深，街道上早已回归沉寂，只有打更夫的声音在空中回荡：“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此处离断情崖不足三十里，本来是一座名不经转的小城，自从一年前来了一位医仙，才逐渐闻名于整个天雪国，据说此人神医萧流云的亲传高徒，不仅医术超群，有起死回生之效，而且貌若天仙，据传她是昔日江湖第一美女楚烟，只是她从不以真面目示人，总以轻纱遮面，据说她只为一人取纱，那就是紫衣修罗叶枫，只可惜她已死三年，恐怕再也不能一睹芳容了，其他人也只能空自叹息，暗叫可惜。
此时的医观天下早已结束了繁忙的一天，门口两盏灯笼高挂，天不曾全黑就已点燃，天色大亮才会熄灭，这是医观天下的规矩，没有人知道其中的原因。众人猜测，这是在为断情崖上的叶枫指引回家的路，只是不知是真是假。
院内，柔儿正从楚烟房中走出，莫言看了一眼几乎没有动过的饭菜，皱着眉道：“楚烟姐姐还是不肯多吃点吗？”
柔儿摇了摇头，苦着脸道：“我好说歹说才吃了几口，再这样下去，小姐身体会跨的！你们赶紧想个办法啊！”
“我们能有什么办法？”莫语两手一摊，无奈的道：“除非叶大哥起死回生！否则楚烟姐姐是不会开心的！”
“小语，不可胡说！”莫言轻喝道，虽然说的有些道理，可这人死岂可复生？叹了一口气道：“尽量做些合胃口的菜吧，希望她能多吃些。”
柔儿心疼的道：“唉！是啊，白天忙的连喝水的功夫都没有，夜里又睡不着，就是铁打的人，这样熬下去也能跨了！”
“好了，大家都忙了一天了，去休息吧。今天我守夜！”小语拍了拍柔儿的肩膀，消失在夜色里。
夜空中点缀着些许繁星，努力的散发着点点星光，却依旧是如此的微弱。高悬的半轮银月，在乌云下遮遮掩掩，恍若蒙上了一层黑纱，更显飘渺。
夜，寂静无声，只有晚风在空自叹息，吹落了一地的桃花，发出簌簌轻响，最后一缕残香也融于这清冷的空气中，只剩下满树的萧索。
“铮”的一声，琴声突起，打破了夜的沉寂，被惊扰清梦的雌鸟，扑棱棱的呼扇了几下翅膀，紧靠着一旁的雄鸟，再次沉入梦乡。断断续续的琴音随着晚风传到院内的每个角落，透过这时断时续的曲调，能听出弹奏之人分明是琴艺非凡，却始终无法奏出完整的一曲，难平的心绪只能由这一个个孤独的音符来表达。
室内烛光摇曳，映射在窗棂上的那抹靓影随着忽明忽暗的烛光摇摆不定，模糊不清的轮廓就像这飘渺不定的琴声，让人无处寻迹。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悄然响起，似是要叹出满腔的哀怨，又像是要诉尽无边的相思。如此叹息，在这样凄冷的夜里，更添几分伤感。
叹息声落地，琴声再起，透过窗棂看去，只见她十指飞舞，弹压按拨，一气呵成，连贯的音符自指尖流淌而出。此曲，她仿佛弹过千百遍，早已烂熟于胸，又像是多年后第一次弹起，而心境早已迥异。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
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如泣如诉的琴音，哀怨凄绝的曲词，哽咽飘零的歌声，犹如利箭刺穿一道道高筑的心墙，抵达内心的最软处，将封藏已久的相思再次打翻。苦涩，就像奔腾的海水将整颗心吞没，痛楚在无边的黑暗里更加清晰。心痛的几近窒息，连同灵魂一起被撕成碎片，仿若无根的浮萍，再也找不到一丝痕迹。
夜空中仅存的几颗星，被这凄迷的琴音惊醒，睁开了昏昏欲睡的眼睛，努力寻找着歌声的来源，究竟是怎样的相思才让人悲苦至此？那半轮孤月也挣脱了乌云的束缚，挥洒着满地的银光，像位无言的信使，传递着这刻骨的思念，希望远方的那人能看到，明月之下，还有无法入睡的故人在独自弹奏着只有你才能听懂的苦楚。
蜡烛即将燃尽，蓝色的火焰兀自在烛泪中苦苦挣扎，试图留下这最后一丝光明。琴前那人，削瘦的双肩微微颤抖，似乎还能听到她压抑的低泣声。夜风吹乱了她及腰的长发，一缕缕青丝在空中轻舞，扰乱了那颗本就不能平静的心，苍白的容颜在烛光下蒙上了一层黄晕，却无法掩饰心中的憔悴，弯弯的柳叶眉如同她此刻的内心，紧紧的纠结在一处，难以舒展。清亮的双眸早已被哀恸代替，毫无焦距的目光，死一般的沉寂，只有不断涌出的清泪，证明那仅存的一丝气息。泪水打湿了双颊，一颗颗滴落在拨动的琴弦上，又被撞击成碎片，散落在空气中。
牛郎织女的故事犹在耳畔回荡，他们的等待漫长却满含希望，一年一度的七夕，相会于鹊桥，可以互诉衷肠。可你却再也没有了找寻的方向，剩下我一人独自哀伤。
行医济世，治病救人，难免遇到生生死死，本该麻木的心却依然无法漠然视之，逝者远离了痛苦，留下活着的人，怀念他们的过往，随着岁月的漂洗，只剩下满腹的怅然。
这些年，繁华如梦，你的风华是否依旧？我痴痴的幽叹逝于你的梦中央，忆不起，曾经的过往，挥不去，落寞的惆怅，孤独了这个夜晚的忧伤，也彷徨了清梦的幽香。
伫立于往昔的云烟里，品味着昔日的气息，待到烟消云散时，湮灭的记忆，又该如何去珍藏？我的决绝与你的执着，淋湿了谁人的离殇？欲止住心中的悲伤，奈何寂寞无处藏，徒留一生伤。无边的悔恨与痛楚，就像一道急转的漩涡，轻易的将我吞噬。
夜色如水，声声低吟在那柔风中起伏荡漾，就像千年的呼唤，追寻着旧日的足迹。是谁，在那午夜中轻声低喃？是谁，在那旧梦中幽叹？是谁，想追回那逝去的时光？是谁，依旧沉醉在往日的梦里？
世间，繁华绚烂的种种，淹没了寂寥的表情，转身，剩下的是萧瑟的如影随形。没有你的生命是如此的空虚，宛若没有灵魂的附体。而那苍凉的记忆，被夜风吹得如此脉络清晰，让人难以忘记。
月光下你独自吹箫，宣泄心中的寂寞；冷月宫你愤怒狂啸，发泄心中的凄楚；农家院你放声痛哭，释放难言的自责；噩梦中你苦苦挣扎，试图摆脱无边的血腥；宝山寺你茫然失措，迷失了生命的方向。
紫雨门你软语相求，而我却在震惊失望中丧失了理智，戳痛了你本就无法愈合的心伤，那一下，摔碎的不只是玉簪，还有你那所剩不多的希望。血，染红了紫色的荷包，犹如粲然开放的彼岸花，妖媚而又凄楚。从此你把破碎的心掩藏，唯有酒才能麻醉清醒的神经。
为了我，你抛弃心中的信念，不惜将自己逼上绝路，杀了毫不相干的人，将自己置于风浪的顶端，独自承受无处诉说的悲苦。
雷啸钱庄你悲愤咆哮，失去至亲的痛楚让你沉入黑暗的深渊，犹如一片枯叶在风雨中飘摇。血浸透了你的紫衣，却没有丝毫的安慰和依靠。
为了我，你放弃心中的傲然，向卑微的小人下跪，清脆的耳光时刻在心中回响，一次次敲击着悔恨的心。而你的目光依旧是如此的温柔，依旧满含隐忍爱恋，刺痛了我的心。
独自一人挥剑狂舞，在雨中挥洒自己的心，是视死如归的霸气，还是绝望至极的悲哀？
“要死了，真好。”这是你最后的愿望么？你一直都说‘只要活着就有希望’，没想到那一刻，你是如此的渴望死亡，只留下最后一抹解脱的释然。
“缘定三生情乱纷，恰遇世间痴心人，侍郎非郎伤断魂，阴阳两隔难相闻。”而今阴阳相隔，我才明白自己的心早已随你而去。只要心中有爱，是男是女又有何妨？只是可惜我明白的太晚，失去了本该属于我们的幸福。叶郎，你的多情却被我的无情辜负，你是恨我的吧？
蜡烛最终失去了最后一丝光亮，月亮再一次藏入云端，黑暗将一切吞噬，周围只剩下一片死寂。
有道是：
多情心，寒冰铸，只为淡漠无情物；
一掊土，万枯骨，由来相思悲情苦；
忆往昔，何处诉？无尽沧桑无尽路。
夜色无声，却见一道道黑影越墙而入，个个刀剑隐隐的泛着寒光。
“紫门主，今天怎么有空来医观天下做客啊？”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怀抱青虎悄然落地，冷冷的看着来者不善的众人。
“咯咯咯……”那粉衣女子一阵轻笑：“怎么，楚姑娘不来接见故人吗？”
“哼！要是白姑娘来，楚烟姐姐定然欢迎，别人么？没那个资格！”
莫语话音刚落，又有十几道人影自暗处出现，看服饰，有冷月宫的，也有天山派的。
莫言听到动静，从房内走出，来到紫水面前，扫视了一眼她身后的众人道：“紫门主深夜造访，手持利器，翻墙而过，不仅仅是想拜访这么简单吧？到底所为何事？”
紫水一把拉住想上前的易青，玩弄着胸前的发梢，笑道：“絮儿甚是想念楚姑娘，只是身体不适，不能亲自拜访，特让我来送上一曲，还请楚姑娘多多指点。”
莫语接过书信，放入怀中道：“我定会传达，楚烟姐姐已经休息，不便见客，紫门主还是请回吧。”说完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打扰了，告辞！”
“门主！”易青急道：“白姑娘……”
“住口！”紫水一声轻喝：“撤！”
话音刚落，人已消失在夜色里，易青等人也紧随其后，快速离去。眨眼间，院内只剩下，莫言莫语二人，刚才的那十几道人影早已消失不见，仿佛刚才的事根本没有发生过。
“门主，你为什么不动手了？”易青不甘的问道。
紫水一声长叹：“没想到冷月宫和天山派早有防备，那些人的武功不在你之下，我们根本不是对手。如果这次动手，不仅我们无法成功，和这两大派发生摩擦，魔尊是不会放过我们的。”
“那……那就这么算了吗？白姑娘怎么办？”
“我自有办法救絮儿，在这里不能动手，那就把楚烟引出去好了！”
紫水又看了一眼医观天下的方向，心中一叹：紫妖怪，我知道这样对不起你，可是我没有办法，就让她见你一面吧，以后是生是死就看她的造化了！
院内，莫语掏出那封书信，疑惑的道：“白絮姑娘前几天刚来过，怎么会有书信呢？还是紫水亲自送来的。”
“这其中恐怕有诈，先看看再说。”
二人忙走进房内，打开书信，顿时一惊，莫语不可置信的看了一遍又一遍，哆嗦着道：“哥，哥，这……是真的还是假的？！叶大哥，叶大哥没死？！”
只见信上只有八个字“叶枫未死，身在大漠。”
莫言也是又惊又喜：“怎么可能？！既然没死，为什么这三年不来找我们？”
“难道她是骗我们的？可是这样对她有什么好处？”
莫言摇了摇头道：“如果是别人说的，自然不可相信，可叶大哥当年确实是在紫雨门消失的，她的去向只有紫水最清楚，应该不会有假！”
“那我们赶紧去告诉楚烟姐姐吧！她一定会很高兴的！”
死而复生的消息来的是如此的突然，让人无法相信它的真实。楚烟愣愣的看着那简单的八个字，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哭么？可这明明是天大的好消息。笑么？可心里为什么又有大哭一场的冲动。本以为此生就这样生死相隔，再也没有相见之期，是上天的眷顾么？让自己在受尽人间凄楚，失去了所有希望，连活着的勇气也即将消失殆尽的时候，这样的消息是不是一种恩赐？
泪水再次滑落，那是黯然销魂后的无声宣泄，那是落寞惆怅后的悲苦寂寥，那是失魂落魄后的呜咽恸哭，那是失而复得后的欣喜若狂，那是心死重生后的幸福渲染。
楚烟勉强稳住身体，擦去眼角的泪迹，又看了一遍那封信，小心的收好，深吸一口气压住心中的复杂，对莫言莫语道：“小言、小语，我要去大漠寻她，天一亮就出发！”
二人相视一眼，他们又何尝不想去，可是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莫言想了想道：“楚烟姐姐，那紫水恐怕没有这么好心，这事是不是要和萧前辈商量商量？”
楚烟摇着头道：“师父是不会同意的，这里有天山派的师兄弟，他们会告诉师父的。这事就这么定了，我一定要去大漠寻她！”
二人见她态度如此的坚决，知道多言无益，何况二人也巴不得立刻见到叶枫，便匆匆去准备路上的用品。
夜已深，风未止，人亦无眠。知你已逝，我答应师父行医两年，便追随你而去，从此阴曹地府与你相伴，再也不分离。今日却得到你还在人世的消息，欣喜之余却多了几分忐忑，不知你心中可还有一个叫楚烟的女子？到手的幸福我不会让它再次溜走，即便是女子，你也是我此生的郎，我一定要亲口说出迟到三年的“我爱你”。
作者有话说
第85章 医观天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