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落》谜肆

8、第八章

　　那一晚发生了太多无法预料的事情，在季了看来，是程嘉落突然的出现，亦或是他在离开前所见所听的场面一发不可收拾，它难堪尴尬，朦胧含糊也理不清思绪，却偏偏谁也不愿意多问，都心甘情愿的按着自己的意识，将修饰过的情绪悄无声息的藏着掖着。

　　梳理不清就疏离逃避，两人的默契全然使用在了这等越发需要坦白的时刻，他们彼此配合的不再打扰对方现如今稳定的私生活，只有借着朋友的病情，才能在公共场合见上一面，稍稍说上几句宽解的客套话。

　　程嘉落的队友正式动手术的前一天，季了跟着科室内的大主任去了趟病房，在那里她见到了多年不见的徐星运，她还是像从前那般漂亮明艳天生丽质，习惯性的站在程嘉落身边，喝着他专门为她拧开瓶盖后的矿泉水，画面又一次和曾经的影像重合，依旧温馨风情月意。

　　几名靠着门边轮转的本科实习生在队伍的最后小声交谈，距离的关系，季了听不太清，但也能猜到她们会说些什么，长睫落在眼底的阴影是月弧形的暗灰色，果然一切的一切都没有变。

　　“季医生。”队伍为首的人发了话。

　　“主任，我在。”季了走上前，身后便是稀稀疏疏装模作样的咳嗽声。

　　院里八卦传的快，见过几次两人的相处，过往啥的真假混淆在一块就能演变成千百种落忍口舌的风流韵事，大主任也是老人了，耳旁风自然是比年轻人被吹的更厉害些。

　　他拍了拍季了的肩膀，对着床边陪护的一对佳人，语声慈祥温和：“听说你们以前是一个高中的，那就麻烦咱们的季医生来说明一下术前安排和注意事项吧。”

　　“是。”季了专业在身，有条不紊的阐述着官话，她甚至能一脸安然的看着两人的面庞说完了一页纸的内容，眼睛都不带眨一下。

　　最后出门时，她夹在三四个同事之间，受着她们的视线圈绕，右手捂着心口数着跳动的节奏，心率竟然在正常范围中。

　　现在的她是真的麻木了也习惯了，可想想也对，每日经历的病人生死尚且激不起她悲悯的落泪，十年之久，又有什么是她接受不了的呢。

　　肿瘤切除手术完成的很成功，但是术后其他受伤部位的恢复却不尽人意，第三天凌晨患者突发心脏骤停转入了icu重症观察。

　　季了是次日上班后才听值夜的同事说起，也顾不得白大褂穿戴整齐，她还是克制不住的徇了私，率先想到的不是病人的安危，而是此刻的程嘉落，他该是会很难过的吧，就算她说不出什么安慰人的话但还是想着去看他一眼，去理智的告诉他从专业的角度上看，情况还没有那么糟糕。

　　可当她找到程嘉落的时候，他身边已经有了徐星运，两人在病区一层的安全楼道里抱在了一起，季人只看了一眼，便退缩着躲在了门外，她靠在墙，满眼撞破事后的惊慌，除此之外，她恍然明白了自己是有多没用。

　　人在伤心难过时是软弱的，刻板的理智和理论上的道理是说不通也行不白的，正确的安慰就是陪伴，无声的陪伴，而这些是她根本做不到的，今天就算没有徐星运的存在，她的出现也起不到任何抚慰的作用，一切又何必呢。

　　季了啊季了，你真是死脑筋的很，也太过自以为是了吧。

　　季了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原地。

　　程嘉落的队友转入普通病房那天，季了下班前去看了一眼，现在彻底的度过了危险期，再过半把月就能出院了，徐星运正坐在床边，同刚苏醒的人说着话，程嘉落在窗边站着，沉默的一言不发，但嘴角还是微微上扬，是肉眼可见的好心情。

　　季了彻底放下了心，又淡出了他们的小世界。

　　十二月中旬当天，上都气温直逼零下五度，盛西凌拍戏之余，给季了所在的整个科室人手点了一杯星巴克。

　　季了从病房刚回来，同事们都围了上来，一口一声男朋友送温暖，季了解释说不是，他们就在旁边哄闹说快了，下班后，她又在电梯旁见到了程嘉落，看上去他是懂怎么守株待兔的。

　　两人默契的上了电梯，因为人多，谁也没先主动开口说话，到达一楼时，季了正听着程嘉落说着队友明天出院的事情，一边导医台的小护士却冲她招了招手，笑说：“了了姐，谢谢你男朋友的咖啡。”

　　季了还在纳闷盛西凌是不是请了整栋楼的，程嘉落却开口问道：“他们说的是盛西凌？”

　　“嗯。”季了应下，却忽略了这个问题的本质不是送咖啡的人是盛西凌，而是他们口中你的男朋友是盛西凌吗？

　　她承认了。

　　程嘉落问：“他对你很好吗？”

　　季了说：“是的。”

　　她告诉程嘉落，第一次见到盛西凌时是怎样的光景，后来又是以怎样的契机重新相遇，她说在他不曾参与过的整个十年里，因为盛西凌的存在，她才少见的被人真切关心过，那是一种很神奇的感觉，有人知你冷暖，记你喜好，比起告诉你正确的该怎么做，他更在乎的是你的悲喜，是你内心的真实感受。

　　“季了。”程嘉落看着她，怀念道：“这是你第二次对我这么坦白，你还记得吗，第一次是在高中，你跟我聊起音乐也是这般畅所欲言，你此时的神情和当时别无二致，依旧很美好很漂亮很吸引人。”

　　他当时问的是，你喜欢音乐吗？

　　那么现如今倒也不必多此一举。

　　季了沉默着不知所言。

　　两人走出医院的正大门，回家的方向完全相反，注定是要分别的缘分。

　　程嘉落的车停在了不远处，副驾驶的车窗被完全的降下，徐星运就坐在里面喊着程嘉落的名字，催促着他快些回家。

　　想起不久前还坐在那个位置上的自己，季了只觉得脸颊火辣辣的在疼，她当时是怀着怎样自大的心才敢坐在那个位置。

　　临走前，程嘉落还是问了一句

　　“你现在还听音乐吗？”

　　“很少了。”季了眼神眸动，仓促的垂下了头。

　　“是嘛，真可惜。”似是想起什么，程嘉落最后同她说：“真想听你再唱一首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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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此一别，程嘉落再度从她的生活里消失了，季了每天奔波于城市街头，总是在想，会不会有那么一次同他擦肩而过，在南来北往的人群里，身在一片蓝天下的同一座城，相遇的几率也应该不会为零。

　　只是她没等到这一天来临，他们的父母又一次决定了她的人生。

　　一张飞机票，一本护照，科室里主任的通知和家长的一句：“好女儿，现在的你离优秀还差的很远呢，你还有想要的东西吗，就像小时候得奖之后才会买给你的娃娃，出国进修吧，你只有变得足够优秀，你想要的东西才会唾手可得。”

　　“好，我出国。”季了早已习惯了他们的编排，她收下了飞机票和护照，回了主任的话，安静的度过在国内所剩不多的时间。

　　临走前，她去过一次上都的消防总部，只不过没进去，在铁门外吹着寒风，遥遥向内张望了几眼。

　　有内部的队员经过，问她找谁。

　　季了试探性问了句：“程嘉落是在这吗？”

　　“啊~又一个找队长诶。”年轻小伙和旁边人调侃，然后才回：“他今天休息，请问你是？”

　　“不重要。”季了说着，转身离开，每走一步，天上就落下一滴雨。

　　靠命运靠主动都换不来再见一面，就如同青春在十年前戛然而止。

　　程嘉落和季了之间差的不是时间，是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它无法衡量，无法就是不可能，不可能就是概率为0。

　　盛西凌是在季了出国前一天晚上从边远地区赶回来了，拍了三天戏都没怎么休息，风尘仆仆的出现在公寓楼下，一双疲惫红肿的眼睛吓坏了出门倒垃圾的季了。

　　“你还挺自在啊。”盛西凌也不顾形象，上前就质问她：“如果不是叔叔跟我说，你就打算一声不吭就离开了，是吗？”

　　“有什么不可以吗？”

　　“当然不可以！”盛西凌摘掉口罩，呼吸间都是愤懑。

　　季了觉得莫名其妙，转身就想走。

　　“不许走！”盛西凌拽住她的手臂：“你今天不把话说清楚，哪里都不许去。”

　　“你让我说什么？”

　　“说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要出国了？”

　　“因为它根本不重要啊。”

　　“它重要！”

　　手臂被人死死的控制着，季了抿了抿唇：“你专门过来跟我唱反调的是吗？”

　　“季了。”盛西凌双手按着季了的肩膀，微微弯身，视线与她相平：“在你的心里，我连朋友都不算是吗？”

　　“不是。”季了慌了，连忙解释：“我只是觉得，我在哪里，我在做什么，没人会真的在乎，真的没有人，从小到大，不管是父母，还是朋友，他们要的只是结果。”

　　“可是我在乎啊！”

　　“我不确定，我总是下意识的认为都是假的。”季了咬着下唇，眼眶微红。

　　“了了，我是真的在乎你。”盛西凌死死的盯着季了的眼睛：“这么多年，你是真的感受不到吗？”

　　季了微愣：“你……”

　　“我对你的心意真就这么不明显吗？”盛西凌深吸一口气，语气真挚：“你听好了，我喜欢你，季了，我喜欢你。”

　　“什么？”季了怔住，思绪杂乱成一团，意料之外的人对她说出了一则意想不到的表白，她无法理解，一切太过诡异，甚至拙劣到搞笑。

　　她摆脱掉他的束缚，往后退了一步又一步，矢口否认：“不可能。”

　　盛西凌气极反笑：“怎么就不可能了？”

　　“就是不可能！”话题像是踩中猫的尾巴，季了第一次没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她指着自己，宣泄道：“盛西凌！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是疯了还是瞎了眼了？我这么糟糕的人，有什么好喜欢的？”

　　抬头呼出一口气，盛西凌望着群星闪耀的夜空，忽然嗤笑一声。

　　他说：“我就猜到你会这么说。”

　　他说：“季了，从我认识你开始，你就一直这样，自卑懦弱，脆弱敏感。”

　　他说：“我不知道你一直活在谁的阴影下，但你应该学会看清你自己了，你一点都不糟糕，相反，你在我的眼里，在很多人眼里，一直都是很美好的存在，为什么你就不能相信我，相信别人，相信你自己呢。”

　　“相信？”季了抱着头，躬身蹲在了地上，盛西凌说的这些话都太熟悉了，她好像从前听谁说起过，只不过当时的她反复的同自己作对，根本没在意。

　　可是，季了转头一想，盛西凌说的话就一定是对的吗？就一定是真的吗？她自己什么样她心里清楚，一直一直以来，她都清楚，她就是一点都不好，哪里都是缺点，做不到尽善尽美，没有人爱她，没有人在乎她，走到哪里都是透明人，消失了也不会有人想起她。

　　对。

　　就是这样。

　　这样想才是对的。

　　季了，你太差劲了，所以你根本不配，也不值得得到别人的喜欢。

　　“你不用再说了，如果你说这些是为了一个答案的话，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季了站起身，态度也变得冷淡起来：“盛西凌，我不喜欢你，所以你也别喜欢我了。”

　　“了了，我是认真的。”盛西凌眼底尽是悲伤，他向着季了靠近一步，下一秒，季了便毫不留情的后退了两步，将两人的距离再次拉大。

　　“我也是认真的。”季了冷漠道：“如果你继续这样，那我只能说，我们以后连朋友都不是。”

　　“……”

　　这晚的最后，两人显而易见，闹得不欢而散。

　　公寓内的声控灯亮了又灭，光打在她晦暗不清的脸上忽明忽暗。

　　“季了，你知道为什么你没有和程嘉落在一起吗？”眼眶中的人影摇曳，盛西凌苦涩笑道：“就是因为你一直没变，十几年过去，你总是这样，你和他才会一直一直都在错过！”

　　公寓楼下的移动玻璃门开了又关上。

　　季了进入门内，停在电梯前。

　　“你会后悔的，季了！”盛西凌不管她听不听得见，也不怕同她彻底撕破脸皮，他只是想让她清醒过来。

　　“你一定会后悔的。”

　　他声嘶力竭的喊道：“活该！你就活该一辈子得不到你最爱的人，你听见了吗？季了！你得不到程嘉落了，你得不到他了！！！！”

　　一声又一声，直到精疲力竭，盛西凌蹲跪在地上，红着一双微肿的眼，目睹着季了无动于衷的走进了电梯，在眼前彻底消失不见。

　　她没有回头。

　　伸手擦去眼角的湿意，盛西凌想，她仍然不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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