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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八章 重生 ...

  •   秋雁一时慌了神,想哭,却又怕声音大了引来水匪,自己用手捂死了,呜呜地啜泣。

      “怎么办,偏偏陈管事今天又不在……”

      敏心一边穿衣裳一边问:“你可看仔细了,这边的船舱就我们两个醒着?”她干净利落套好了衣裳,把裤管袖管扎好,又开了妆奁,从最底下掏出一个扁长的小匣子,拿汗巾牢牢束在了大腿上,前襟一盖就看不出异样。

      “我一路开门进去叫起,结果一个个都睡得死沉死沉……”

      “守夜的晓夏和拂冬也叫不起来?”

      秋雁含泪点了头。

      敏心暗暗心惊,也不知道那酱鱼里下了多重的药,晓夏不过是夹了一小块尝了味儿,竟也睡得这般沉。但随即转念一想,不对!

      若是水匪摸上了船,就算能逼着船家给他们送了酱鱼,又怎能保证他们都吃入肚中呢?晓夏毕竟还吃了一小块儿,拂冬却不过是筷子沾了沾嘴。而她和秋雁因为鱼腥连汤汁也没沾。

      暗下思忖了一会,想起今晚的莼菜汤也有股异味,拂冬用饭时抱怨了一句“今儿的白饭有股酸味”,当时她只是想莫不是厨房做饭的时候打翻了醋瓶子,醋到了焖饭的锅里。谁也没有想到有劫匪那般大胆,不仅偷偷摸上船,还给他们下药,谁也没有提防。

      只是这个时候想再多也没用了。她转身朝秋雁说:“你比我轻,你掂了脚,悄悄的去门口看看,有没有人,我去把晙哥儿抱起来。”

      秋雁听了吩咐,安下心来,转身去了。

      敏心则也悄悄的去了侧舱。一面走一面想,还好把晙哥儿挪来和她一起睡,一面又想,冯氏晚上也用了饭,晙哥儿吃了她的奶,怕不是也昏睡过去了。

      进了一看,果然。冯氏睡得怎么推也推不行。敏心无法,只好越过她把晙哥儿抱出来,重新裹了襁褓,用带子绑在自己身前,这才往套间门口去。

      到了门后,只见秋雁半蹲在门后,见她来了,用耳语的音调说:“大奶奶,我瞧过了,咱们这一层没人,他们都在三层。”说着,指了指上面。

      敏心点了头。示意她附耳过来,亦轻声道:“贼人若是为财而来,想必会去船尾的储藏室,咱们赌一把,从右舷甬道走,绕半圈走楼梯,先去二层夹层找太太,然后一并去盛家的舱室。咱家的管事不在,只能依仗盛家大人了。要是运气好,说不定能躲过去。”

      秋雁本身十分慌乱,敏心一说,倒是定下神来:“大奶奶,我都听你的。”

      “好。”敏心安抚她,“别怕,只睁了眼一路小跑就是,若半道有人拦……”说到这,敏心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是暗暗叹了一口气,歇了话音,对秋雁点了点头,一只手摸了摸身前的襁褓,另外一只手取了把小巧的匕首,轻轻推开舱门。

      这舱门本是日日都用的,盛家包下船来还使了人灌油修整一番,开合十分顺滑,寂静无声。

      敏心正要迈出步子,却被秋雁拦下,只见秋雁半个身子先探出去,而后轻巧地躬起身,又快又轻盈地向前跑去,她淡青色的衣袂拂过,像一只青色的蝴蝶,除却清风只留下一阵悄然的话语:“……大奶奶,还是我先去探路,您带着小少爷……”

      敏心一时愕然,只是也不及了。

      那头秋雁已到了拐角处,来回探头看了看,回过身来与她比手势,意思是可以过去。

      这时头顶传来一道重一道轻的足音,有人半拖着腿走过去,把木质的地板踩得嘎吱作响,随后是一连串的脚步声,然后有把粗狂的嗓音响起,只是说的是当地乡音,粗言俚语,敏心也听不懂。

      眼看着这行匪徒就要下楼了,秋雁又在那头不停地招手,神色焦急,敏心狠了狠心,把身后的门一阖,低头跑了过去。

      这一路倒是没什么凶险,敏心和秋雁两个都是女子,骨架较为小巧,就是敏心还背着一个晙哥儿,行动也没有受什么阻碍。不多时,两人就穿过了船舱,悄悄踩上了去夹层的楼梯。

      然而这时就没有那样幸运了。

      楼梯板常年暴露在外,风吹日晒雨浸的,早就有了裂缝。甫一踏上,就有“咯吱”一声响。

      秋雁顿时呆住了。

      那厢已下到二层的匪徒似是发现了这边的动静,几个人聚在一起噜里噜嗦地说了几句,然后分出一个人往这边走来。

      敏心忽得打了一个寒颤,只觉背部细细生了白毛汗,几个呼吸的功夫,衣裳就湿了。

      她紧紧咬住牙关,竭力控制住自己发抖的身体,秋雁伸出一只手来紧紧握着她的臂膀,用力之大连整条胳膊都有些发麻。

      天上陡然亮了一刹那,敏心借着光亮隔着镂空的楼板瞧见正往这边走的那个水匪,一身粗布衣裳、枯草一般脏乱的头发、一张赤红的脸上一双招子亮得煞人,走起路的时候左腿比右腿短上一截,敏心才明白过来这一轻一重的脚步声是怎么回事。

      炫目的白光不过一霎时,紧接着又落下一阵响雷,轰隆隆的雷声连绵不绝,一声响过一声,原本渐歇的雨又大了起来,敲在船舷上,噼噼啪啪,一时隐没了声音。

      敏心心知这是好时机,一推身前的秋雁,低声说了一句:“跑!”只要上了楼梯,往左拐个弯儿,就是许太太的舱房,再转过去,就是盛家主人的套间。

      秋雁受了敏心一推,也屏住气,提起裙子就急急拾阶而上,敏心紧跟在她身后。楼梯受了两人的重量,叹息一般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嚓”声。敏心一时也顾不了那么多,只推着秋雁闷头向前跑。

      这边这样大的动静,那一时还在夹层下徘徊的水匪抬头一望,抬腿就往这边跑,他虽跛了一足,但跑起路来并不逊与健全人。到了楼梯角也不绕过去,而是伸手一捞,挂在扶手上凭借臂力把自己拉了上去。

      上了楼梯,只要再跑几步就能追上前边跑的两个。他一时心下得意,之前眼风扫过,应是两个长得不错的小娘子,看身段就知,腰是腰臀是臀的,一头乌发在夜里发亮,虽不知其中一个怀里抱了个甚么,但抓到手了,不就知道了吗?

      而楼上,敏心和秋雁却怔在了离舱房几步之遥的地方。

      她俩谁也没想到,楼上竟是这样一般场景!原本敏心和许太太住的地方就在船上的一东一西,又隔了夹层,船上为了防水防腐本就在每层楼之间做了两层地板,还上了数十遍桐油,在敏心的舱室内,是怎么也听不见这边的动静的。

      本以为这些水匪是为财而来,敏心想着盛家老爷有官身,若是能趁他们不注意悄悄跑到盛夫人房里,假托是一家亲眷,这些水匪再如何也不能伤了朝廷命官。

      只她经验浅薄,再没有想到既然已是豁出去劫了官船,又如何能留下活口呢?

      原来,原来先前在下层听到的重物拖动声,竟是他们在拖尸。

      敏心木木地立在那,满眼都是漫无边际的血色,那血污从一扇扇半阖着的门下流出,竟还带着一丝温度,在这寒冷的雨夜里咻咻冒着热乎的血腥气。

      一旁秋雁早已跌坐在地上,嘴里喃喃道:“……不可能,这是假的,这是假的……这可是官船,他们怎敢杀官船上的……”

      敏心默然,她抬眼往左望去,那正是盛夫人的卧房,她昨日抱晙哥儿来给许太太请安时,还曾进去小坐过。此刻门洞大开,门口倒了两个半褪了衣裳的丫鬟,眼睛瞪得老大,脸上还带着惊恐的表情,胸口各有一个血洞,鲜血仍在汩汩流着,染红了一大片身下的地毯。

      而屋子更深处,那张挂着织金薄绡帐子的大床上,盛夫人半倒在床沿,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亦怒张着,一身雪白寝衣也被染上了凝红。

      敏心瞧的分明,却不敢转头去看许太太的舱室如何,只站在那,就好似耗费了所有的气力。

      身后忽然横过一只臂膀,把她紧紧地箍在怀里。敏心大惊,使出力气去推,身后那个人嘎嘎笑了,一张嘴臭烘烘的气味就袭来,嗓音又粗又难听,说的方言敏心听不懂,但想也不是什么好话。

      她这边又是踢又是打的想尽力挣扎却挣不开,那边秋雁反应过来,尖叫一声就往敏心扑来,张嘴就咬在那水匪的手上,水匪吃痛,一脚向秋雁心口狠狠踢去,秋雁连个声儿也没出,就昏死过去。

      敏心只匆匆扫了一眼,没能细看,借着秋雁的力她终于从那水匪怀里挣开了,场面却没能翻转,仍是她一个对这水匪一个。不!还有听到秋雁的尖叫往这边赶来的其他帮伙!

      敏心知道自己绝不能落到他们这一群水匪手里,是故她牢牢盯着眼前的这个跛脚水匪,右手隐在襁褓后动作,左手紧握住了身后腰身处抵着的栏杆。她毕竟只是闺阁女子,这一番跑动下来,又心神不宁,已失了几分力气。

      跛脚水匪也不错眼地盯着她,见敏心看过来,还咧开嘴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一双三白眼放出光来,缓缓露出一个笑。

      跛脚水匪一步步靠近,敏心右手也一点点拔出匕首,把刀鞘插在腰间的汗巾上,然后紧紧握住了。

      她左手伸向前,轻轻拍了拍襁褓,余光见孩子仍在睡梦中,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孩子,世道艰险,才叫你失了父亲,就又要和母亲一起葬送在这帮亡命徒手里,若有来世……

      跛脚水匪怪叫一声,像是等不及,往敏心身上扑来。电光火石间,敏心来不及多想,只握着匕首,看准了目标,往他心口扎去!

      这一下竟扎得准了,水匪吃痛,面目狰狞地倒向一边。敏心手里仍抓着那把匕首,在他胸口划出一道长长的豁口,她死死咬了牙,越划越深,直扎到肋骨才停下。

      水匪痛的发狂,大喊大叫起来,又要上前把她整个人拖住。这时一边楼梯传来“蹬蹬”的声响,敏心知是其他帮伙到了,狠狠心,舍了匕首,趁他不注意,从这跛脚水匪臂膀下钻出,绕了个圈儿,手脚并用爬上了栏杆。

      她回头望了一眼,就见那一群衣衫褴褛染了鲜血杀气腾腾的水匪踏阶而上。

      一时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她微微一笑,张开右手纵身一跳,跃入江水中。那跛脚水匪急急去抓她的衣襟,却捞了一个空。

      敏心紧搂了儿子,放任身体舒展,一点点沉入江心。

      船上传来那帮匪徒气急败坏的叫喊声,那群人在船舷边徘徊了一阵,终是顾及秋寒水冷,没有下水来找她,想也是敏心一弱质女子,又带一小儿,沉到江里,无论如何都活不了。

      她听着耳畔的声音淡去,江水涌入她的口鼻,整个人的意识也渐渐模糊了,怀里抱着的婴孩终于醒了,才啼哭了一声就又呛晕过去。敏心忍受着心肺处巨大的痛苦,仍紧紧抓着襁褓上的细带,一手抚上婴孩的头顶。

      ——若有来世……愿我儿不再生于乱世将起之际、天下崩坏之初。宁为太平犬 ,莫作乱离人……别怕,娘和你一道去。

      江水深冷,黑影幢幢,敏心怀抱儿子,缓缓沉下去,恍惚间好像看到了早逝的父母,正在那黑暗中一点光亮处向她招手微笑,她忘了自己的年纪身份,只做父母膝下承欢嬉戏的孩童,一径向那光亮处奔跑过去。

      *
      “姐儿?姐儿?”

      本是浑浑噩噩身处黑暗,忽闻一声呼唤,敏心睁开眼睛,人仍是恍恍惚惚的,直直对上眼前人的脸,全身都打了个激灵,瞬间清醒过来。

      这不是……当初林妈妈年轻时候的脸吗?

      年轻的林妈妈伸手在敏心面前晃了晃,又摸摸她的额头,喃喃道:“奇怪……这也没烧了呀……”

      身下传来摇晃的感觉,敏心扭头一看,正见撩起一半的轿帘外,春光灿烂,莺歌燕语,还未化的积雪堆在街上,夹杂着放完炮杖后的红纸,小儿喜提新灯,在街上嬉笑玩闹,而路人匆匆,往来面上也皆带着喜色。

      风传丝竹,香散绮罗,花溢衢市,笑满歌台。

      正是,初过了年节的燕京城。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第八章 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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