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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二十二章 元宵(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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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内诸人面面相觑,一时间失了语言,落针可闻。
太夫人一阵惊厥,强压着心惊缓缓道:“宫中来人是为何事,你可问清楚了?”
二夫人急道:“爷,你快说呀!”
程夫人虽没开口,但一双眼睛紧紧盯着二爷,显然亦十分心切。
二爷有些沮丧:“侯爷走得急,我只听到他身边的宣墨说,好像是为东宫事宜。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二夫人惊呆:“东宫……莫不是,东宫有恙?”语调最后,竟已开始颤抖。
太夫人顿时沉下脸,大喝一声:“住嘴!”
这声音音量不大音调却高,惊得敏心打了个寒颤。
二夫人旋即安静了下来。
太夫人紧紧盯着她的脸,一字一顿道:“东宫,不是我等可以妄议的。圣上耳目畅明,你若是说错一字——”她把视线转到二爷身上,看得二爷冷汗直流,“你我性命,还留不留得,那就说不准了。”
二爷扯了扯二夫人,二夫人愣了一下,收敛了方才脸上不情愿的表情。
“是,是,娘教训的是,儿子记下了。”二爷拉着妻子,连连俯身点头。
太夫人冷哼一声,对着二爷说:“行了,你去楼下看看,几个孩子还在下面,莫要让他们受惊。”
“哎、好,我这就去……那晗娘?”
“就让她留在这里,怎么?我还会吃人不曾?”太夫人不耐烦道。
二夫人原本悄悄起身的动作一顿,然后旁若无人地坐了回去。
二爷发窘,瞟了二夫人一眼,悻悻地下去了。
敏心看着有些好笑。
有小丫鬟前来换茶。
太夫人看几个孩子都有些困倦,就叫了琼珠把一楼、二楼的暖阁收拾出来,升几个火盆,让孩子们都进去先休息一会儿。
江氏起身把敏心也抱了进去,让她躺在媛心和容心之间。敏心未免江氏有疑,也装作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还好,江氏给几个小娃娃拉了拉盖毯,很快就出去了。
蕙心道:“我年纪最长,我来看着妹妹们,祖母、母亲可以放心。”
太夫人欣慰地拍了拍蕙心的手背:“好孩子。”就留了蕙心和几个大丫鬟在暖阁,转身带了程夫人、二夫人和江氏去厅堂。
敏心听见脚步声远去,连忙翻了个身,竖起耳朵去听。
落座后,太夫人浅饮一口清茶,看向程夫人:“阿遥,你这么看?”
程夫人蹙眉:“依媳妇浅见,这事儿,恐怕与谈太师有关。”
“哦?怎么说?”
程夫人看向江氏:“今早四弟妹在家祠时,与我说了一件事,道她陪嫁的布庄里,那些产自江南一带的绫罗绸缎快售光了,补货却还没有到。”
江氏道:“正是。侄媳想着我们才回燕京,先前在任地置办的衣裳都不太适合燕京的气候了,想着我名下有个配嫁的布庄,前几天就叫了他们掌柜的带些布料花料进府看看,没承想那掌柜哭丧一张脸,说店里销得最火的几匹料子如今只剩两三匹,还有好些客人定下的都无货了。”
程夫人就道:“江南之地的杭绸、织锦缂丝、苏绣花样原都是走水路上京的,京杭运河贯通南北,不说一月两个来回,就是一月走上一程那也足够了。媳妇下午见了柳大管事,叫他去问了京中几个大布庄的生意,回话来说,他们那也正缺江南的料子。”
太夫人沉吟:“江南……”
“娘,您也知道媳妇娘家就在杭州。”程夫人向前探了探身,“今儿个想起来,是有两三旬不曾接到娘家来信了。”
程夫人接着轻声地说:“谈太师乞骸骨后,就带着子孙隐居在谈老夫人的故地,余杭。”
太夫人长叹一口气:“是了。想谈太师是两朝帝师,太子降世后后又令太子跟随谈太师习文读书,圣恩之隆,旁人未可期也。若是谈氏一族有了意外,浙江总督封锁消息倒也不奇怪。”
却见程夫人沉凝道:“只怕是谈太师的儿孙——”
“你是说,谈少卿?”太夫人抬眼。
“太师允文允武,不止文章盖世笔翰如流,更因习得蜀地剑法,身体康健,古稀之年仍可随侍圣驾游猎。倒是太师独子谈少卿连年缠绵病榻,若不是太医院百里医师妙手,只怕是而立之年都活不过。他如今已近不惑之年……”
二夫人忧心忡忡:“若真是谈少卿有恙,如此一来,东宫原定的大婚之日,岂不是要延期?还是说会趁热孝期间……”
话没说完,太夫人凌厉的目光就扫了过来,吓得二夫人赶忙闭上了嘴。
一时间室内静默无声。
蜡烛静静燃烧,烛火猛地往上蹿了老高,“毕剥”一声,半截灯花落了下来。
江氏默然起身,持起一把白铜剪刀,剪去了燃尽的灯芯。
敏心半侧在那听几位长辈说话,半边身子已经麻了,不得不翻了身。
她把小脸靠在糊着霞红软烟罗的槅扇后,盯着那边一点光亮,一边暗下思忖。
*
今上少年登基,到得成婚的年纪,立了承平侯宋家的女儿为皇后,又纳谢太尉之女为贵妃、平西侯之女为宛嫔。
这其中另有一桩风流往事。
谢太尉家还出了一位老太妃,纪太后代子摄政时体谅后宫诸位太妃日常寂寥,特许家人进宫探望。因此,今上与谢贵妃幼时便熟识了。一双小儿女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的长大,谢家亦是权势煊赫之世家,纪太后和谢太尉默契地默许了他们私下往来,只等今上年满十八,以皇后之礼聘娶谢氏女。
谁料世事易改,人心最难揣测。
今上大婚前出宫散心,路遇大慈恩寺,临时起意要入寺登山观景,身边跟着的人既拦不住他,急忙敲了寺庙后门告知住持。只是这时已来不及屏退闲杂人等,住持就让知客僧亲自带了今上避开他人另走小径登山。
半途天公不作美,淅沥落了几滴雨,知客僧哪能令千金之躯淋雨!只好带他进了山顶一间小佛堂。这佛堂平日里只做列幡幢之地,鲜有人迹,主持本以为万事易安了,哪知从小轩推门进去,恰恰看到一妙龄少女领着丫鬟也在避雨。
这少女一颦一笑颖之藻仪,纯然不似宫中女子的柔顺含蓄。
忽然天降雷霆,雨势愈大,就连知客僧也不好说出令这少女另寻地方的话来。只是男女有别,少女还是带着丫鬟避到了小室中。
知客僧正要擦一回额上冷汗,转头就看到那天潢贵胄饶有兴趣地靠在门口,隔着一扇木门同那少女攀谈起来。
知客僧见事态不是他能控制的了,心生畏怯,只觉两腿颤颤,一颗心好似在油锅里翻滚。好不容易等到雨歇云散,知客僧赶忙叫了守佛堂的小沙弥带了那姑娘从小室后门悄悄下山。
转过头来,正看到清贵的少年天子,一双狷傲的长眉舒展开来,唇边一抹轻快的笑意:“她是哪家的姑娘?”
知客僧“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两月后皇城圣旨,皇后却不是朝堂后宫以为的谢家女,反而是一个落魄伯爵家的女儿。一时后宫喧哗,谢家女儿羞愤欲死,太尉夫人连夜递了牌子进宫,太后、太妃乃至宗室亲王轮番劝说,今上始终不改其意。
一年后皇帝大婚,入主坤宁宫的,正是承平伯的妹妹,宋纯。
说起来,这位皇后娘家与徐家也算姻亲,敏心的大姑母,永泰侯之妹,太夫人的长女,嫁的正是承平伯宋绥。皇后册立后,承平伯府进了爵位,改换门庭,变作了承平侯府。
建业四年,皇后诞嫡长子,今上大喜,为其长子起名为“淳”,婴孩满月后当即立为皇太子。
建业六年,皇后生育三皇子时,产后血崩,母子具亡。
今上肝肠寸断,哀恸不已。追封故去的宋氏为孝贤皇后,追封三皇子为楚王,风光大葬,极尽哀荣,只是此后就把时年两岁的太子带在左右,亲自教养。等太子渐渐长大,更是亲自拜访了谈太师,为他定下谈师长孙女为正妻,不可谓是不殚精竭虑耗尽心血。
算来今年皇太子明淳已十六了,谈太师的孙女比他还要大上两岁。这番变故若是真的,原定太子妃要么守三年孝期才能成婚,要么就得赶在三月热孝里仓促完婚。
太子既为国之储君,当尽快成婚绵延子嗣才是,可热孝成婚,颇有些失却皇室尊严,哪一项,都不好选啊。
*
敏心静听许久,等得她都昏昏欲睡了,才听见太夫人开口,嗓音有些嘶哑:“好了!我们说的这些话也决定不了局势,只是说出来,大家一起理顺了头绪。侯爷既然已经进宫了,想必皇上会拿出个主意来,等侯爷归来便知。”
几个妯娌齐声应了。
太夫人道:“阿遥。”
程夫人忙出声:“媳妇在。”
“你受累,明天去承平侯府一趟,问问阿芙他们是怎么打算的。”
程夫人道:“媳妇省得。”声音里有几分忧虑,“只怕是大姑太太他们,也不好插手。”
太夫人就长叹一声,疲倦道:“儿女都是债呀,且看吧。我乏了,你们也都收拾收拾,尽早回去休息吧。”
程夫人和江氏则去了暖阁,吩咐婆子丫鬟们把几个孩子抱好走回去,留了身边的陈嬷嬷盯着其他人收拾器物残席。
二夫人忙道:“我送您回去。”
太夫人没说话,搭上她的臂膀,由杜嬷嬷搀着,坐上来时的肩舆下山去了。
这场谈话实在是太长了,等到江氏来抱她,敏心迷迷瞪瞪开眼胡乱望了望,就又闭上双眼睡过去了。
睡梦间,依稀听见江氏和夏嬷嬷低声细语的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