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岛》单脉

1、全文

　　此文已发表于《紫色·大爱映画》9月号。

　　[一]

　　阳光从左侧的窗户打进来，明晃晃地照亮了整个教室。

　　柯珞珞把手埋在臂窝里，像是在睡觉。

　　“喂，柯珞珞，你要的可乐。”男生从后门走进来，声音回响在空荡荡的教室里。清晰而突兀。见珞珞没有反映，黎嘉自顾上前去拍了拍珞珞的肩膀，“睡得可真够……”

　　“死”字被女生突然抬起的被泪水烘得潮湿的脸吓得卡在喉咙处。

　　“你很吵耶。”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哭腔。

　　“怎么了？”男生掏出上衣口袋里的纸巾，递给女生，揶揄道：“不会是又失恋了吧，可够狼狈的。”

　　女生没有理会黎嘉的揶揄，指了指前面的桌子。黎嘉这时才发现女生是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而前面一排才是女生的座位。

　　顺着女生示意的方向，看过去。被油墨笔写满字的桌面，挤麻密逢的像是挤在一团的蚂蚁。

　　黎嘉走到柯珞珞的桌子面前，低下头，在眼前逐渐清晰的字才更像是一只只爬在心口的蚂蚁。游走在整个心脏的表面，难耐的痒与刺痛。

　　“死贱逼”、“狐狸精”、“□□”、“你他妈的怎么不去死”、“不要再勾引黎嘉了”。只有女生才能写出的，阴暗的，密不透风的，恶毒的词语。

　　“是谁写的？”黎嘉的脸色变得苍白，艰难地从喉咙里发出声音。

　　珞珞抬头望向男生，良久，开口道：“……算了吧，哭过就没事了。”

　　[二]

　　是怎么和男生认识的呢？珞珞开始慢慢回想。最初的相遇应该是在117公车上。是很奇怪的遇见。

　　“你喜欢陈绮贞？”男生从最后座走到后门处，像是准备下车的样子。却突然开口问起了珞珞。

　　“哈？”

　　见女生露出疑惑的表情，便一只手抓住一旁的铁杆，伸出一只手指了指女生手里的专辑。“我有听过这一张耶。很赞的说。”

　　“哦，朋友的，还没有听过。”珞珞的语气不温不火。

　　“哦，那个，我能借来听下么？”

　　“哈？”被男生第一次见面就向别人借CD的举动雷到，吃惊地张着嘴，“那个，你说你想借这张CD？”

　　“恩。”男生用力地点头，一副认真的表情。

　　“……这是我朋友的叻。而且，我们不是第一次见面么？”

　　“一回生，二回熟嘛。”

　　“……”再一次被男生“单纯而热血”的思想雷到。

　　事后果真应了男生的“一回生，二回熟”，便慢慢熟络起来。以至于日后见到黎嘉成为女生口中“温暖而亲和的美少年插班生”转入自己所在的班级，珞珞也一点也不吃惊，还露出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对于那家伙来说，这样的事当然是小事一碟。”尽管这里面是男生在教育局当主任的爸爸的功劳居多。

　　[三]

　　但是当时怎么也没有想到的是同班女生的嫉妒心会如此强烈，以至于自己自从被传为“温暖而亲和的阳光美少年的像一坨狗屎的女朋友”后，就再也没有得到安宁。

　　被女生报复。课本被成碎片，抽屉里出现的恐吓信件，在其他女生书包里发现的和自己很像的被扎满针的木偶。诸如此类的事还有很多，珞珞却依旧抱着“总有一天会平静的”单纯想法，一次次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结果得来的却是更加的变本加厉。

　　在和黎嘉用了将近一节体育课的时间，把油墨笔留下的阴暗抹去，珞珞也对女生写在自己桌子上的恶毒的语句依旧没有做更深入的追究。但“哭过就算了”的想法仅仅只持续到当周的星期五。

　　[四]

　　因为住校生要回家的缘故，星期五通常会只上两节课。珞珞班上的最后一节课是自习，逃课的人也不在少数，黎嘉便是其中之一。

　　“喂。”珞珞旁边的同学轻轻拍了拍她的衣袖，递过一张小纸条。

　　珞珞有些疑惑，还是接了下来。“谁传来的哦？”

　　“后面的女生吧。”同学指了指最后几排的女生。

　　“哦。”转过头，打开了纸条。

　　今天放学后，我们在天台等你。把你的黎嘉同学的事说清楚。逃跑的是孬种。

　　不难想到就是前几日在自己桌子上写下恶毒话语的女生，珞珞本不想追究，不曾想女生们却像一个个讨债的人，想要从珞珞这里变本加厉地把黎嘉抢到自己身边——尽管黎嘉并不属于珞珞。

　　珞珞棉来到天台的时候，已经有几个女生等在那里，其中还有一个叼着烟。

　　连珞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接受女生类似与挑战书一般的“邀请”到天台。明明知道会发生比先前更过分的事，但自己还是来了。

　　不怕死的性格。

　　“你就是柯珞珞？”那个女生把快燃烧到过滤嘴的烟仍到地上，一脚踩过去，微亮的“光”在瞬间熄灭。

　　“我是柯珞珞。”没有畏畏缩缩的举动，就像是知道自己今天一定不会相安无事的离开这里，还是来“送死”一般决绝的姿态。

　　“不怎么地嘛，真不知道黎嘉怎么会看上你。”

　　“……”珞珞咬住嘴唇，抬头对上女生犀利的眼睛，“我说过了，我和黎嘉没有一点男女朋友的关系。你们要怎么认为是你们的事。但是没有是事实。”

　　“‘没有是事实’，你唬谁呀，你不知道无风不起浪么？没有关系怎么会有人传你和黎嘉的绯闻呢？你真他妈的欠揍。”女生走上前去，对着珞珞的肚子就是一拳，其他的女生也都上来对木棉拳脚相象。

　　“姐妹们，只打身体，不要打脸，否则这死丫头去告状。”

　　“知道了。”

　　“柯、珞、珞。”身后传来男生的声音。

　　珞珞回过头。逆光，男生的脸被融进了白花花的阳光之中，不见眉宇。珞珞下意识的勾起嘴角，朝男生走去。

　　脚步嘎然而止。男生身边搂着的女生的笑脸是那般耀眼，妖娆。是那日在天台抽烟的女生，除了没有抹浓重的化妆品和拉直了的头发。

　　见珞珞诧异地望着自己身边的女生，黎嘉赶紧介绍：“这是阿娴，本人现女友。”

　　“喂，什么‘现女友’哦，难道以后你就想把我换下去么？”阿娴伸出手敲了敲黎嘉的头，然后把视线转向了珞珞，“你好，我是张娴，你是？”

　　“哦，这是我最好的女性朋友。”黎嘉摸着自己被阿娴敲疼了的头说道。“其实我和阿娴交往很久了呢，一直没说。”

　　“我是柯珞珞，这应该不算是第一次见面吧。”讥讽地看着女生。

　　“之前我们见过面么？”阿娴装模做样地伸出手。“应该没有见过面吧，怎么没有印象呢？”

　　“是么？可能是我记错了吧。”珞珞转身，一瘸一拐的向走廊尽头走去。身影突兀而孤单。

　　这丫头不会是今天扭了脚吧。黎嘉想到。

　　[五]

　　“柯珞珞，一起去吃饭吧。”最后一节课下课，黎嘉走到珞珞面前说道。

　　珞珞戏谑地看着黎嘉：“怎么不和你可爱的女朋友一起去吃呢？”

　　黎嘉没有听出珞珞对阿娴明显的抵触情绪，自顾自地说：“今天她有事啦。”

　　宛若时间静止一般，本来准备起身的珞珞迅速僵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像是被雾气氤氲成模糊一片的面容，看不清木棉的表情。

　　“没有胃口了，你自己去吃吧。”说完，珞珞便不再理会黎嘉的目光，在桌子上趴下。

　　“喂喂，你不用这样呀。”黎嘉没有理会珞珞的“没有胃口”这样骗小孩的借口，伸出手，想要把木棉从座位上拉起来。“起来呀，如果连你也会没有胃口的话，全世界……”

　　黎嘉的手刚刚碰到女生的手臂，便被女生迅速伸出的另一只打掉。男生还没说完的话也被卡在了喉咙里。

　　“你到底要干什么呀？”黎嘉有些生气。

　　“不要碰我。疼。”起身，漠然地从黎嘉身边走过，不带有任何感情。“我不想和你一起吃饭，我也不想做你的朋友了，这样真的很累，所以，请您不要在这样纠缠我了。”

　　像是用尽了女生全部的力量才说出的话，珞珞甚至连回头看黎嘉的用力也没有了，想要走出教室，逃离这种压抑的气氛。

　　“等等。”黎嘉看着女生依旧是一瘸一拐的步调，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上前再一次拉住了女生的手。珞珞转身，想要把抽回自己的手，却发现黎嘉用的力道之大。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如果你想这样就逃避开的话——”黎嘉撩起了女生的长袖，盖在下面的一块块的淤青，和一些被烟头烧伤之后结的疤。用“残不忍睹”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你就真的什么都输了，什么也没有了。那是你自己放弃的。”男生一字一句地说，“告诉我，是谁下的这么重的手？”

　　“你这样做才是没有用，什么也改变不了。而只要我们不再是朋友，也就没有人会这样对我，所以，放手吧。”

　　“……我说，柯珞珞你到底要怎么样？你就真是这样讨厌我么？”男生声音提高，表情愤怒。

　　“对，我就是这么讨厌你，那你要怎么样？”开始自暴自弃了。奋力抽出自己被男生握紧的手。“对不起，再见。”

　　珞珞跑出教室，逃离的姿态。已经没有任何勇气能让自己再一次去面对黎嘉了。像是半导体，流过去的电流永远也无法回去。

　　[六]

　　“喂，听说了么？柯珞珞和黎嘉分手了耶。”

　　“什么分手呀？柯珞珞根本都没有与黎嘉交往过。”

　　“现在黎嘉是在和张娴姐交往吧，感觉配多了。”

　　“就是就是，不像柯珞珞那样，和怨妇差不了多少。”

　　“不要说了，她来了。”女生努了努嘴，示意其他的几个女生。

　　“有什么嘛，我们说的还不是事实呀。”那几个女生依旧没有“避嫌”的意思。

　　珞珞漠然从她们身边走过，什么也没有。自从和黎嘉的那次争吵后，珞珞已经没有任何力气去与别人争辩了。本以为不当黎嘉的朋友，身边的议论变会成为空穴来风，然后消失。却不料自己更加成为了女生口中的笑柄。

　　——还是无法正面面对。

　　在此之后，珞珞已经不再与黎嘉讲话，像是互不相知的陌生人。

　　知道高三毕业晚会上。黎嘉驼着喝得烂醉的阿娴，准备回家。走了几步，又回过头。走在黎嘉后面的便是木棉。

　　黎嘉腾出一只手，伸进书包里。拿出里面的专辑。递给珞珞。

　　“借了很久，真是不好意思。”

　　“哈？”接下来踩发现时见面时那张陈绮贞的专辑。当时自己也早已望了这件事了。“没关系。”

　　对话客气。所以的微小的情感都被掩饰的完美无缺。

　　“我就先走了。”黎嘉转身，准备离开。

　　“那个……”语气犹豫地叫住了黎嘉。

　　“有事么？”再一次转过身。

　　“哦，祝你和阿娴幸福。”

　　“哈？”吃惊的表情，没有想到女生会这样说，“嗯。”

　　珞珞回到家，开始一遍又一遍的听那张陈绮贞的专辑《让我想一想》。封面是陈绮贞黑暗中模糊的侧脸。没有表情的淡然的脸。

　　[七]

　　在几年后，再次看见是黎嘉是在他与阿娴的结婚典礼上。尽管珞珞并没有想到他们会走这么远。虽然说听起来像是嫉妒，但却是真实存在的感觉。

　　“喂，现在你没有被欺负吧？”终于变得缓和的关系。

　　“怎么会呢？”

　　“啊。”

　　“对了。”女生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你想知道是当时是谁把我搞成那个样子的么？”

　　有点哗众取宠的感觉，但还是问了。

　　“哈？”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说是阿娴的话你会相信么？”

　　“用不了开这么过分的玩笑吧。”

　　“呵，开、玩、笑。”

　　终究还是没有想相信。当时对自己做出那么多么的事的是即将成为妻子的女生。果然当时没有说是对的吧。木棉在心中这样想。

　　从包里拿出MP3。里面的歌依旧是当时陈绮贞的《让我想一想》里的歌。只有一首，叫做《孤岛》。

　　你说的每句话都像是一幅画
　　我要把它看个仔细我要把它想得透彻
　　看不清你的心是一片水蓝的尽头
　　我要拨开层层乌云张开在黑暗中的眼睛
　　我从你的话语之间才明白你和我之间
　　不需要语言不需要一字一句

　　字与字的连结是你情感的流线
　　即使是无声的停顿也是最完美的表情
　　走不近你的心是一座孤独的岛屿
　　放弃了乘着风浪不漂流在你的四方
　　我从你的话语之间才了解
　　你和我之间失去了语言
　　失去了一字一句的空间

　　只是，谁都没有没有发现，写在专辑封面融进了那一片黑暗之中的铅笔字。

　　“远离你的话，你就不会被孤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