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间风雨（1.23开始更新）》说书人遥

2、壹•置酒高堂，悲歌临觞

　　置酒高堂，悲歌临觞。人寿几何，逝如朝霜。
　　寥寥几字虬然苍劲，落在纸上。负屃镇纸攀在宣纸一角，有着近乎狰狞的威严。那个披了人皮面具的男子落笔无悔，不过眨眼间功夫，这十六个字便苍然落定。
　　他细细端详着手底作品，藏在面具后的眸子冷定而澄澈，让人看不出喜或悲的表情，遑论变化。
　　“楼公子，有客求见。”闪身进来的壮汉生得一张和关帝一样颜色的脸，声如洪钟。和甫才听到声音才停下手里动作的楼公子那张苍白的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是么？请客进来。”被称为楼公子的男子略略低了下巴，表示同意。顺势坐进了身后的斑纹大麾铺垫而成的硬紫檀木太师椅里。
　　“小可拜见公子，久仰楼公子大名，今日得见，实乃小可之荣幸……”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那个红脸汉子转身出去通传，不过话音将落，那个尖利的嗓音随之接上，颇有滔滔不绝之意。
　　听到那样的声音，陷进了斑纹大麾里的男子略一皱眉，假脸挡住了真脸，依旧无悲无喜。
　　“欢迎客人……”男子淡然打断那个声音，陡然间起身，却是伸手作了一个“请”的手势。
　　那尖利嗓音被贸然截成两段，声音的主人似乎明白了楼公子的心思，语毕，却是换成了身体上的恭维——他竟是匍匐着进来，几乎形成了一个顶礼膜拜的姿势。
　　“客人请起。”楼公子见他行了如此大礼，心底有些莫名的沉渣泛起，他俯身坐下，笑道：“如此大礼，我楼西月可是万万受不起。”
　　“楼公子不可如此妄自菲薄。谁都知道，楼公子乃是人中之龙，更是此道之翘楚。非常人可见，小可自当顶礼拜之，否则岂非无礼之极？”那个匍匐在地的人分毫没有起来的意图，将头藏在手臂后，低低奉承道。
　　“此道翘楚么？客人过誉了……”楼西月藏在面具后的眼睛斜斜睨了面前之人，却依旧没有伸手扶起的意图，他面具后的脸似乎抿了抿嘴唇，续道：“想见我并非难事，只要带足银两便可。如此看来，该行礼的却是我楼西月了。”
　　楼西月说着起身，弯腰去扶那个匍匐在地之人。可是，手臂堪堪定在两尺处——不过作势罢了。
　　那人倒也有几分眼色，见楼西月如此，也不好再赖在地上。乖乖起身，却站在楼西月身前弓身立着，不敢与楼西月对视。
　　见那人立定，楼西月也不含糊，单刀直入，直奔主题：“客人前来，求得什么？”
　　“索命。”那个人尖着嗓子说出来的话有几分夜枭呼啸的惨然，鬼气森森。
　　“唔……”楼西月以沉闷的鼻音作为回应，再复坐下。眸子有如利刃般刮过面前弓身而立的家伙。
　　见楼西月沉吟，那人从怀里掏出一个发黄的纸卷，瑟瑟缩缩往前，将纸压在负屃镇纸下，缓缓展开来。
　　楼西月眼角一瞥，心下已经了然。
　　那张发黄的纸是一张家谱——洛阳王氏家谱。
　　“呵……”楼西月低声笑了，指着居首的名字道：“洛阳金刀王元庆可是金盆洗手多年，客人是为了什么事情还要如此苦苦相逼呢？再者，王金刀以一手天阙十三刀成名，横扫京洛所向披靡。这样看来，这笔生意可是价格不菲。”
　　“楼公子，钱不是问题。只是楼公子误会了……”那个尖着嗓子说话的人此刻往前探去，将整个身子匍匐在桌面，骤然间出手，一掌定定按在了那张发黄的家谱之上。他抬起一只眼望着楼西月没有表情变化的假脸，压低了嗓音，声音更加古怪：“不是王元庆一个人的事情。小可向公子求得是整张家谱一门七十四口的性命！”
　　那人语毕回身，往广袖中掏出另外一个纸卷。放到家谱之上，平平展了开来，神色谦恭。
　　楼西月见状，靠在椅背的身子略略前倾，手扶上了额头，饶有兴致地看了这另外的纸卷。
　　那纸卷竟是空白！
　　楼西月沉吟一瞬，笑道：“客人只管拿了烛台去烤便是。”说着将身侧烛台递了出去。
　　那人涎脸讪笑，接过烛台将置于那空白纸张前，缓缓烤着。手上动作丝毫不妨碍他那三寸不烂之舌的恭维：“楼公子高才，果然这样的门道一看即中，无怪我家主子看上了做事干净利落的楼公子啊……”
　　楼西月不再耗费心思打量这马屁精。见那纸上褐色痕迹渐渐浮现，他劈手将纸卷夺过，长眉拧到了一起。
　　楼西月陡然而出的动作让身边来客有几分诧异。但不过短短一瞬，楼西月再复常态，却是伸手指了那浮现出来的赏钱，低声赞道：“一人百两黄金，不论贵贱。若是清理得干净，便给个整数——一万两黄金。你家主人倒是出手阔绰得紧。”
　　“哪里哪里，楼公子肯赏光相会我家主人也是赞不绝口呢……我家主人说了，这件事情若是楼公子能够屈尊，亲自动手，赏钱就翻上一番。”
　　楼西月放下手中纸卷。却依旧盯着那纸上笔迹。通篇楷体，简洁的紧：五日内取洛阳王氏满门性命，仇杀。一命百金。完事万金。
　　在信笺最底，有一落款，字体隽永清秀，却独独落了“琉璃”二字。
　　“两万两换七十四条性命，这买卖倒也合算。”楼西月再次陷入太师椅中，十指相扣，不知在盘算什么。
　　“如何，楼公子，这是笔大买卖吧？”那个人弓身侍立一旁，仿佛虾米。眯起来的双眼不断往楼西月脸上瞥，却因为看到了一张表情无变的脸，无功而返。
　　“好买卖！”楼西月骤然立起，背对客人赞道。说着起身往书柜走去，他伸手往书柜最底探去的时候续道：“可我楼西月不接，我飞戍旗也不会接。”
　　“这是为何？！”那人见楼西月拒绝，声音不可控制地拔高了几分，双手微微颤抖，问：“莫非公子嫌赏金不够高？！这银钱不是问题，三倍都行，只要公子出手……”
　　“我说过，这是笔好买卖！”楼西月蓦然打断客人，冷然道：“可我不想出手。”
　　他继而反问：“是你来求我，选不选那便是我的事情，不是么？！”
　　“楼公子……你可知我家主子是何人？”那个人看了楼西月的反应，努力定神稳住战栗的双手，仿佛威胁一般挑衅道。
　　“雷埠，送客。”楼西月不接此人话头，冲门外喊了一声。片刻之间，那被唤作雷埠的红脸汉子便闪身进来，用手挽了那人，便将他往外架出。
　　“等等，”眼见那人将被又高又壮的雷埠推搡出门外，楼西月仿佛骤然回过神来一般喝止住雷埠，他将从书柜底部拿出来的东西抛给了来人，肃然道：“这个东西，拿给你家主人。”
　　那个人捡起落地的青铜物事，扫了一眼——用浮雕手法刻上魑魅的青绿令牌。他努力回想一会儿，却依旧不识该物。他拧脸看着楼西月，迟疑道：“公子识得我家主人？”
　　楼西月挥挥手，让雷埠送客。他淡淡开口，道：“不，我与贵主人，未曾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