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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拾肆·何人拔刀除不平,坐听话本叹流膺(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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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龙朔元年,当今元华帝即位十年有余的日子。距今已是接近廿载。那一日,我大伯从衡州到了鉴湖。忽见天生异象——那白日里清朗苍天陡然间一分为二,仿佛上古盘古大神举巨斧开天辟地一般。一半依旧灿烂晴朗,而另一半却是乌云密布,云海里隐隐翻腾着青面獠牙犹如怪兽的东西。此异景就堪堪盘旋在鉴湖之上,以鉴湖为正中,向四野扩散。
我大伯他一个异乡人,好奇了便问他借宿的人家。可那家人显出的讶异绝不少于我大伯。那家主人——一个打柴为生的樵夫,壮着胆子拉了我大伯,二人急急奔出了屋子,也不看那诡变天色,两个汉子一鼓作气直跑到山神庙处才停了下来。
“庙祝何在?!”那樵夫还没跨进庙门,已高呼出口,再顾不上那少言静语的清规。
庙门大敞着,四周了无生息。平地里陡然传出一声惨叫,那庙祝惊呼着从山神庙里逃出来,身后有一条火蟒蜿蜒而出,直直缠到他身上来,腰身有碗口大小,火信子伸缩着,一双幽绿眸子闪烁着盈盈光芒。
那庙祝跌跌撞撞跑出来,速度不慢。不知为何却始终不及那游过来的赤红巨蟒。那巨蟒也奇怪,分明旁边有人,它却如同有分辨力一般,净追着庙祝。每一次它都只缠上庙祝的脚,等到双脚都缠得尽了,衣裳和皮肉一起焦了,庙祝倒地。它才慢慢游开,仿佛有人指引一般,等庙祝用双手拄地往前挪动了几丈,它又游上前去,缠住了庙祝的双腿。
“水!水水水!”这时站在旁边的大伯才反应过来,拉了樵夫就往山神庙里闯去。
庙里有清泉,就算没有也有水缸。虽不知用清水是否能遏止那条浑身燃火的妖物,但好歹也要一试。
二人不过刚冲进山神庙,便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那山神魁梧金身已被人彻底破坏殆尽——大伯跑江湖多年,寻常武功他也识得——可是那金身碎裂得蹊跷:除了完完整整一颗半人高的头颅被人平平移到了庙门边外,其余刷了金漆的青铜部分全被震成碎片。
大伯后来说,就是用了霹雳堂的雷火弹也未必能够达到那样的效果——因为那山神脑袋依旧完整,分毫不损。
二人正惊讶,又听门外庙祝惨叫,顾不得再发呆,二人分头去寻水源。陡然间却听到一阵啼哭,那声音由远及近,可是靠近的速度却惊人异常。像是婴儿啼哭,待到近了又似夜枭呼号,二人惊得浑身冷汗,听着听着,大伯只觉得鼻息有异,伸手探去,才发现鼻孔流血——那啼哭竟是功力深厚之人所发出!
大伯慌了神,只得将神智已经有些不清的樵夫放倒,撕下自己衣裳堵在了他双耳上,希望藉此减轻那内力对他的影响。
只不过刚堵上樵夫耳朵,大伯的双耳双眼已同鼻子一齐往外涌血。他顾不得再撕衣裳,伸手堵住耳朵,鼻子已无知无觉,张大嘴巴喘息。
骤然听得那哭声再近,似乎又生剧变——那哭声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笑声,笑得轻灵,如同泠泠落下的山涧水;笑得宛转,如同枝头歌唱的黄鹂鸟。笑着笑着,仿佛再一次回归婴孩般清亮,就那样不停笑着,大伯运气与之抵抗,只觉得五内如火焚雷亟全碎了一般,顿时头顶汗珠密密铺了一层。
大伯心底凭生恐惧,只觉得自己命当绝于此。可是那声音却在此时稳稳当当停下了。
大伯呆立当场,樵夫不知有命没命。大伯却不敢去看,只因那艳装苗女如同从天而降一般坐到了他身边那个半人高的青铜头颅上。
她生得好看极了,满头银饰随风叮咚响着,藏青裙裾,印染的蓝布腰带里别了一把虎头银匕,双头龙作的吞口。年纪轻轻,不过十六七岁的样子。
可她神色里流露的却全然不是少女应有而是少妇才有的风流韵致。那眉梢眼角香唇艳手,无论是神色或是姿态都散发着骨子里流出的媚气。
大伯理应是被她迷住了。可是当大伯看到从她右颈根部开始往上攀升直到右眉处幽绿色的纹身时,立时心底惶恐不安,哪里还有什么迷醉的情愫!
那纹身是南疆两大派系之一苗族血圣女的标志!
大伯本身已是重伤,现在受此惊吓,三魂七魄散了一半,脚一软便跪倒在地。
那血圣女只挑了眉毛,轻启朱唇,发出了“咝、咝”的声响。
令人胆寒的是,四周仿佛回应她一般,也发出了密密麻麻的“咝咝”声。
“嘻嘻……这儿竟还有两个活人。”血圣女未有动作,从旁却蹦蹦跳跳闪进一个小女孩儿,和血圣女一般的苗人打扮。与血圣女不同的却是她额头用朱砂和金粉勾勒了一个有如太阳仔细观察又像眼瞳的绘物,那小女孩儿睫毛处用靛青油彩顺着两眼眼睑合拢方向各画了一道延伸至太阳穴,在不过七八岁孩子脸上有如此妆扮,令人看上去有几分悚然。
“啊呀呀,陆裳是不舍得他们性命么?”小姑娘依旧蹦蹦跳跳,可是落脚的地方却似乎有些许规律,大伯定睛看了,仿佛是闲时幼童们时常玩耍的跳格子。可是步步落下时给人以沉重的压抑感。
“你不动手,那就叫火蟒吃了好了,反正这时候也该是喂食的时候了。”见血圣女垂头不语,小女孩干脆立定,代替血圣女发出了“咝咝”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