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木》李小莫莫莫

2、第二章

　　这一觉睡到早晨十点多，纪北鲲醒来时只觉得全身黏腻。在床头柜没有摸到水杯，他坐起来，发现男孩已经走了，床铺没有温度，显然离开有一会儿了。纪北鲲喝口水，赶紧去浴室彻彻底底地冲了个澡，神清气爽地披着浴巾给自己烤了两片面包，热了一杯咖啡。
　　捧着咖啡杯，他又想起苏燃来。自己不是一个睡得雷打不动的人，却丝毫没有注意到男孩的离开。小孩走的无声无息，干净整齐的房间里没有留下任何他来过的痕迹。
　　收拾完碗碟，纪北鲲走回卧室。苏燃昨天到他家后没说过几句话，但有一句倒是说对了。床单皱皱巴巴，浸透了两人的汗水和一些没擦干净的□□，确实是要换。掀开被子，纪北鲲立刻注意到了床中间的一抹血迹，经过一晚，已经变成浅浅的褐色。很小的一块痕迹，却让他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弄伤了？纪北鲲仔细回忆昨晚的每一个步骤，也没想到什么地方做得不对。他确实喜欢在床上制造一些小小的疼痛，更像是细碎的刺激和点缀的调味。但他对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这种暴虐的癖好从来没有任何执着。昨夜自己确实喝得多了一些，但没想竟喝到把人做伤，愧疚像雾气一样绕在心头，让纪北鲲格外不爽。
　　当夜，纪北鲲又去了楼下的酒吧。乐团今天没有演出，酒送上来才喝了一口，他便打算结账离开。服务员拿着刷卡机欲言又止。纪北鲲利落地在账单上签完字，对上服务员的眼神，索性大方地打了个招呼。
　　“昨天带走 Ryan 的人是你吧？”
　　纪北鲲点点头，“他今天怎么样？”
　　“今天没人见到他，他好像生病了。”
　　“…”
　　“RedWood 每周五晚上有演出，周末晚上他会来打工。”
　　纪北鲲点头道谢，在小票上写了和酒等价的小费，并加上了自己的号码。
　　“他明天来的话，能麻烦你给我发个信息吗？”
　　服务员接过，看了一眼小费，爽快地答应下来。
　　隔了一整天，纪北鲲依然没有收到短信。他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想着小孩不上班是不是因为受了伤，又想着那晚苏燃其实只睡了没几个小时。他从不喜欢为这种事困扰，也确实不乐意自己弄伤了一个看起来非常年轻的男孩子。再见到他，起码要等一周了吧，到时候也许应该道个歉。
　　纪北鲲没有想到的是，再次见到苏燃仅在几个小时之后，而且还在自己的音乐文学课上。今天是秋季学期开学的第一天，也是他在CB做教授的第三年，苏燃似乎是这届低音提琴系的新生。
　　Liam Shilo, Tuesday 14:00-16:00, H Building 4207. 他在画满五线谱的白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Office Hour，和办公室地址，然后放下笔。
　　CB是个不大的学校，学生不多，教授也不多。一节课十来个人，围成一圈坐在几张方桌上。纪北鲲转身的一刻，所有学生齐齐投来目光，其中当然也包括苏燃。小孩托着下巴惊讶地看着自己，眼神对视后，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肩膀。纪北鲲感觉肩上的牙印和脑壳都在隐隐作痛，脑海里快速闪过几个想法：这小孩看起来精神还不错；他满十八岁了；我睡- 了自己的学生。
　　见教授脸色阴郁，苏燃也赶紧严肃了自己的表情，将白板上的信息抄在了笔记本上，不再与他有任何目光接触。曼哈顿本科，朱莉亚博士，学校乐团的指挥，教指挥课，音乐史，音乐文学，苏燃听着教授在讲桌前自我介绍，深感自己应该是玩脱了。他在可见的未来，几乎每个学期都要上纪北鲲的课。
　　Liam 一节课讲得心烦意乱，好不容易下课又被学生团团围住。开学第一天，大家都热情高涨，一节介绍课也能听出几个问题来。应付了一个又一个学生，面前的人群终于散尽，Liam 把电脑合上，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Professor Shilo.”
　　怎么还有人，纪北鲲心中绝望。他心情烦躁，实在是不想再进行更多无意义的对话，便头也不抬地敷衍着：
　　“抱歉，我很想和你聊聊，但是我接下来还有事，你明天来 Office Hour 找我好吗？”
　　“对不起教授，我周二下午有室内乐排练，我只说几句。”
　　纪北鲲无奈地停下手上的动作，抬起头，却看到苏燃安安静静站在自己面前。
　　“你说吧。” 他的语气轻柔下来。
　　“嗯。我想说，教授，那天的事没有人会知道，我不会再提起，类似的事情也不会再发生。我不想给你造成任何麻烦，请你相信我。”
　　“谢谢，我相信你。”
　　苏燃咧开嘴朝纪北鲲笑了笑，转身打算离开，却听教授又开口说话，只能赶紧回去站好。
　　“我后来才发现，那天把你弄伤了，这不是我的本意，很抱歉。”
　　苏燃说自己不会再提，但没想到对方反倒重提，他脸一红，有些尴尬地摆摆手：
　　“没…没关系的，不要在意。”
　　“你之前和女生交往吗？”
　　“啊？没有啊。” 小孩呆呆地。
　　“你之前没有任何经验？”
　　“现在有了。” 原来还是被发现了，苏燃只好厚着脸皮回答。
　　“我之前不知道，抱歉。”
　　“真的没事…已经都好了…”
　　“好。”
　　见教授不打算再说话，苏燃赶紧打个招呼跑了。苏燃一路快步走回宿舍，下一节课在两个小时之后，他决定先回去看会儿书。打开房间的门，把书包随地一扔，苏燃瘫在自己的床上。他住双人间，室友 Joseph 是一个土生土长的加州人，比自己高一届，学的是小提琴。Joseph 头脑简单说话粗暴，但苏燃见过他拉琴。他人高马大，但举着小小的一个提琴的时候，硬是拉出了铁汉柔情。
　　“第一节课上得怎么样？” 他朝苏燃扔了一条芝士饼干，随口问道。
　　“挺好的，Professor Shilo的课，他很厉害。” 苏燃接住零食朝 Joseph 抬了抬下巴表示感谢。
　　“噢！Professor Shilo，他超强的！”
　　“是啊，朱莉亚的博士，教这么多课，看起来也很年轻。”
　　“哎我说的不是这个，” Joseph 塞一块饼干到嘴里，无比羡慕地说道，“你知道吗！你在这个学校见到的所有女生，只要不是同性恋，基本上都喜欢他。”
　　“为什么？”
　　“帅，年轻，人好，牛逼，禁欲。这学校教授个个都起码四五十岁，我要喜欢男的我也想着他撸 - 管。”
　　苏燃一口饼干噎住，挣扎着要去桌上拿水。Joseph 拿起一瓶矿泉水扔过去，鄙夷道：“至于吗朋友，你难道真的不撸 - 管？”
　　“撸啊！他妈的难道还要非让你看见？” 苏燃喝一口水，感觉自己提到教授就是个错误。他想了想 Joseph 的话，又追问道：“怎么连他禁欲你都知道？”
　　“哈！这大家都知道。去年有几个大四的疯了一样喜欢他，把房子合租到他家对门，三个人轮流盯梢一直到毕业也没见过除了他之外的任何人。据说他家干净得像酒店一样，他可能不是人吧。”
　　“不会吧…总还是会搞搞的吧。”
　　“不知道，万一他不行呢？但就算真不行，那帮女人也一样往上贴。靠，我为什么不是他。”
　　苏燃哭笑不得，想提醒 Joseph 他明明刚交了个女朋友，胸大腰细金发。搬进宿舍第一天，Joseph 就拿着照片对自己炫耀了一个小时。
　　“你说，他会不会真的不行？” Joseph还在纠结这个问题。他一脸严肃地看着苏燃，像是在讨论什么非常重要的事。
　　“我怎么会知道……那他要是不行你还想成为他吗？” 苏燃额头的青筋突突作响。
　　“当然不想了！就算不能拉琴老子也要c女人。哎，你c过女人没有？”
　　Joseph 讲话总是三句不离下半身，苏燃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话，“还没有。”
　　“太可惜了，那你c过男人没？”
　　“我c过你！” 苏燃忍无可忍。
　　“哈！你确定吗？13岁的我都比你高。”
　　苏燃身高174，Joseph 起码比他高了15厘米。想不出什么反驳的话，他闷了半天只好竖起中指对 Joseph 大喊了一声滚。 Joseph 于是拿着谱子开开心心地滚去琴房练琴了。
　　苏燃这个学期选了音乐文学，乐理，室内乐，视唱练耳，和自己的专业课。需要大量读书的只有纪北鲲的音乐文学，和勉强算上的一节乐理课。他打开电脑输密码，把键盘敲得啪啪作响，心情烦闷。自己确实想来洛杉矶过不一样的生活，但是他没有想要在开学第一天第一节课就发现自己睡了教授。脑袋越想越痛，苏燃怒从心头起，索性决定再也不去思考和纪北鲲的事。
　　苏燃有众多绝佳的天赋，逃避绝对算是其中一种。当决定不再多想之后，接下来的几天，他果真彻底把这件事抛在脑后。新的生活忙碌而快乐，日子一天天地又过到周五。上完一周最后一节课，苏燃回宿舍睡了一觉，就赶去RedWood打工。
　　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晚上演出结束的之后，他又在台下的同一张桌子见到了纪北鲲。他假装什么也看见地打算回家，却被纪北鲲叫住。
　　“教授你也来了啊。”苏燃只好乖乖坐下，为了防止场面尴尬，先开口说了句话。
　　“嗯，来喝酒。”
　　来喝酒…来喝酒…来RedWood喝酒…苏燃感觉这话自己根本接不上。他坐了半天对面的人也没有说话，又不敢先走，只好招手叫服务员点酒。纪北鲲按住他，把自己只喝了几口的酒放到苏燃面前。小孩愣了三秒，拿起来喝了一口。招呼也打了，酒也喝了，现在到底要说什么啊！苏燃在心里咆哮。在他快要坚持不住想要尿遁的时候，纪北鲲终于开了口：
　　“我想来问你为什么。”
　　“啊？”
　　“明明之前什么经验都没有，为什么忽然要约跑？”
　　“……啊？”
　　“只是好奇，不是作为你的教授在问。你完全可以不回答。”
　　“额…回答的话有 extra credit 吗？”
　　“当然没有。我说了不是作为教授在问。你不想告诉我也没关系，我再请你喝一杯吧。”
　　“不用了，我喝完这杯就可以了。”
　　纪北鲲点头，没再说话。
　　“也不是不想说，” 苏燃沉默一会儿，努力想找一个合适的切入点，“…我在来CB之前已经拿了一个本科学位，古典哲学，在旧金山附近读的书。”
　　“怪不得，原来你是半路出家。” 纪北鲲恍然大悟。第一次在RedWood看到小孩，他根本就没想那会是自己学校的学生。
　　“…谢谢啊，CB能录我，我也没想到。” 苏燃晃晃酒杯，笑嘻嘻地对纪北鲲说：“我今年23了，没有违法喝酒，哈哈哈！”
　　纪北鲲哭笑不得，继续问道：“那怎么忽然来学音乐？”
　　“随便学的，音乐是，古典哲学也是。我大学本来申请的是数学专业。高三暑假认识了一个学长，非拉着我看亚里士多德。我看了半天看不懂，想着去他妈的，那大学就学这个吧。后来进学校立刻就转了专业。”
　　那还真是挺随便的。“然后呢？”
　　“然后我发现，学长也读这专业。我高三开始就爱上他，今年第五年，他从来不喜欢我。我本来是打算和他一起申请博士的。”
　　“没申上？”
　　“没有申请。毕业之后我花了一年闭门练琴，然后申了CB。他去了芝加哥，早和别人在一起了，五年了，我也累了。”
　　“所以那晚…”
　　“是决心。是我终于决定忘记他的决心。”
　　苏燃拿起酒杯，一口一口把酒喝完，坐着不说话。纪北鲲便也没有说话。小孩18岁开始单恋，为了爱情学哲学，倒追学长五年，战绩惨痛，直到23岁都还是处男。决心放弃学长后，就立刻考了音乐学院，来酒吧弹爵士，随便约跑约掉了自己的第1次。纪北鲲在心里整理了下信息，慢慢皱眉，有些不爽。小孩那晚非要和自己睡，原来只是急着把他当作忘记别人的工具。当然，他没把话说出来，太事儿逼了。他管天管地，也管不到一个成年人约跑的动机。
　　“还喝吗？” 男人打破了两人的沉默。
　　苏燃笑着摇了摇头，说了声谢谢。于是纪北鲲买了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