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汤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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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颜正诧异着，却听见妇人问询：“可是主有话吩咐？”
原来是汤家宅子里做事的仆妇。
孔颜听到这话心口莫名一松，不待琼玖解释，便自个儿上前开了口：“主人家在否？”
妇人这才注意到被女婢挡在身后的女郎。年纪不大，姿容娇美，面上尽是贵胄之气，言谈行走更有着说不出的风度。
一时间竟看呆了眼。
孔颜不见她答话，便自顾自地往宅门里去，因着姿态过于理所当然，妇人倒忘了问上一问来者何人。
“可是阿午回来了？”
宅第不大，孔颜刚进门，便听得主室传来声响。又一位妇人出来，手里拿着针线，手中不停：“今日怎么这样早便回了？”
一抬头，才发觉面前立了位妙龄女郎，仪表气度皆是不凡，看着便是出身富贵，何音猛地住了嘴。
不待孔颜开口，躬身便拜。
“阿媪请起。”孔颜连忙上前扶住正要跪地的妇人。
她脾气算不得好，却自诩恩怨分明，此番上门只是单纯想找汤午的不是，对于他的家人倒并无恶感。
汤午的母亲应当同她母亲差不多年岁。可当阳长公主过的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日子，精心将容貌养得如未婚女郎一般。而汤午之母却因家境之故，奔波操劳，脸上已沾染风霜之色。
念及此，她心猛地一揪，忽然有些懂了汤午一意要往上爬的心思。
语气便轻柔许多：“我与汤……汤吏相识，今朝得空冒昧登门，阿媪只当寻常小辈便是，不必拘礼。”
孔颜腹诽汤午多回，下意识地便要在汤母面前直呼其名，好在察觉不妥后顿时改口，才免了失礼。
琼琚琼玖随侍多年，何曾见过孔颜对外人这样好性？两人对视一眼，暗自惊奇。也不知这汤午究竟是何方神圣，区区一介小吏，郡主若想见，宣到府内便是，还这样大张旗鼓地驱车登门。
孔颜便这样在汤宅等了起来。
她带的仆从不多，小院却盛不下，满满地挤成一堆，和空空荡荡的屋舍对比很是扎眼，叫孔颜看了更加心烦，直接让他们退到宅外听差，只留了琼琚琼玖二人陪侍。
何音迎着孔颜入了主室，两人相对跪坐。见她不曾端着架子，倒也稍稍宽下心来，依言只当小辈招待，唤过方才应门的妇人：“阿李，去为女郎奉茶。”
发现孔颜的目光一直随着李妇，何音便为她介绍：“阿午这孩子，怕我在家操劳，才特意雇了阿李来帮衬。”她言语之间有些嗔怪：“不怕女郎笑话，家里的境况您也是见了的，本就不是富裕大户，哪里还用得上女婢？”话虽如此，眉眼间的笑意却怎么也挡不住，显然对汤午的孝心很是受用。
看来汤午果真如前世朝臣所传的那样，是个大孝子。
孔颜生性张扬，这份脾气却大多是冲着同辈的王孙公子去的，从不会成心要与无辜之人为难，当即应了一句：“汤吏纯孝精干，得子如此，阿媪日后可尽享儿孙福。”
听见贵人赞许，何音更是一乐。
待茶奉上，孔颜稍稍一抿，便品出其苦涩不堪，与府内精心烹制的香茶相去甚远。刚要吐在帕上，就瞥见汤母的笑意，强忍着不适咽了下去。
怕汤母再与她提起旁的什么事，又要劝茶，孔颜压着喉间传来的痒意：“想来阿媪事忙，不必理会我，我在此静候即可。”
“看着日头，阿午也该归家了，只怕得劳烦女郎再稍候片刻。”何音起身，她确实还有旁的事要做，可留下客人独自在此失礼之极，绝非待客之道。
好在孔颜主动提出，无论是不愿与她们共处一室自降身份，还是出于体贴，话已至此，她便不再客气：“我与阿李就在院内浆洗，请女郎自便。”
目送两人出了主室，孔颜终于忍不住痒意，轻咳出声。吓得一旁琼玖递帕、琼琚奉食，孔颜捡了两枚果脯润嗓才终于盖过了口里的涩味。
“苦了郡主。”琼玖接过丝帕收好，有些心疼，孔颜长这么大，衣食住行无一不精，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
琼琚也开口附和：“婢观此茶叶发褐，叶边发焦，必是陈年旧茶。郡主脾胃哪里受得住？待回去便请府医来瞧上一道才能安心。”
“我唐突到访，本就冒昧。何况家境在此，又非人家故意轻慢。”孔颜眼尖，注意到了阿李奉命煮茶时，是从一个漆盒内取茶的。虽说做工在她眼里实在粗糙得紧，但和其余物件相比已是精致许多，便知汤宅并不常饮茶。想来平日里只有客人登门才会取茶款待，她难得生了点悔意，今朝来得确实匆忙了。
室内摆件不多，一览无余。因用工不甚精细，孔颜打量一眼后也就兴趣缺缺，便领着女婢出了主室，去瞧汤母和阿李在院子里忙什么。
何音见她出来，立在廊下，便猜测这位贵人怕是无聊了，擦净手，亲自取了张席来：“女郎想必还不曾见过浆洗，如不嫌污眼，可看着我与阿李院中浣衣，权当打发时间。”
浆洗一事由底下女婢负责，她素来只见过簇新的衣裳。若是不喜，衣裳穿了一回便不再上身也是有的。听汤母一言确实颇感好奇，一口应下：“善。”
琼玖铺好席，孔颜施施然坐下，默不作声地旁观起二人。
初春的日头还不算大，汤母和阿李却因浆洗辛苦，密密出了一头汗。她有些不忍，扭头吩咐琼琚从车架上抓一把金叶子来，让汤母看中什么直接去买，也省去了劳作艰辛。
琼琚领命，正要穿过院子，一身布衣的少年郎君猛地撞入视线。
“阿母。”少年人嗓音清冽，已经透出几分沉稳，立在庭中微微躬身，向何音行礼问安。
待他起身时，便是随孔颜出入宫廷、自恃见过大风大浪的琼琚也忍不住心下一赞：果真是风姿出众。
汤午眉目清俊，一双桃花眼极为出挑，因一日奔波有些疲倦，却在自己母亲面前绽出笑意，竟显得几分多情潋滟。而薄唇微抿，透着十足严肃，反倒淡化了因容貌带来的冲击，只让人觉出庄重。
一身褐色布衣看起来略显陈旧，却收拾得整洁干净，并不叫人反感。腰间同时下风尚一般，佩了块玉，系玉的丝绦也是旧的，成色倒是意外地不错。
此刻站在空旷庭院中的模样，无端叫人挪不开眼，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何为“蓬荜生辉”。
问过安后，汤午向廊下看去，便瞧清了家中的不速之客。
孔颜察觉这道目光，搭着琼玖的手起身。
单是从跪坐到起立这一个动作，精心教养与大家风范扑面而来。
廊下女郎看着约莫十四五岁，秀发松松束着，只戴了一对玳瑁簪，生了双不似寻常女儿会有的眉，斜飞入鬓，配着凤眼便衬出十分英气与贵气。落在眼尾的泪痣又中和了这份锋芒，显出女儿家独有的娇媚来。下巴微扬，透着一股骄傲矜贵。
只这一眼，他就认出了来人。
“闻喜郡主长乐未央。”汤午提步上前，恭恭敬敬地问安。
孔颜看着汤午面上平静无波，却不知他此刻行礼的动作都有些僵硬。
闻喜郡主孔颜，名冠京兆，谁人不知？
在他接过父亲留下的官职后，上峰见他办案仔细、文书老练，人虽年轻却行事稳重，想来日后也是可造之材，便好意提点过。为京兆吏，既然是在京兆做官，更得知晓天子脚下办案的道理。
除了长乐、未央两宫的贵人们，满京兆最不能得罪的便是当阳长公主与闻喜郡主这对母女。
不仅同两宫都是嫡亲，性子还极为霸道，皆是说一不二的主。若被她们寻了错处，只怕这辈子都别想在京兆出头。
汤午的意外也只是一瞬，当即换上了应付京兆府同僚的客套假面：“不知郡主亲降寒舍所为何事？”
孔颜看他这幅不咸不淡的模样便有股无名火憋在心口，废后之夜的种种又在眼前闪现，当即便要开口堵回去，却听得耳边“噗通”一声。
原来，何音与阿李听了汤午的话后才辨明女郎身份，连忙下跪问安：“闻喜郡主长乐未央。”
“我先前有言，不必如此。”孔颜见状，顾不上找汤午麻烦，竟是比他还快一步赶到汤母身边，亲手扶了她起来：“寻常问安倒还罢了，阿媪若执意行此大礼，便是折煞我了。”
何音曾预想过孔颜出身富贵，但因先夫和独子只做了京兆吏的缘故，怎么也想不出会有比京兆尹还大的官登门。乍一听儿子口中的郡主，竟还是皇族中人，更是心下战战，顾不得孔颜说了什么，口中只是连连称唯。
孔颜向来只有嫌旁人见了她不够恭敬的，如今见汤母这般谨小慎微，却破天荒地束手无措起来，只得使了眼色，叫口齿一贯伶俐的琼玖安抚妇人。
被晾在一旁的汤午反而比自家母亲还要惊诧。
闻喜郡主他此前虽不曾得见，却也听过大名。
不外乎被陛下太后爱重、又得了诸多赏赐，或是对同为勋贵之后的王孙公子出言不逊、事事都要争先。
诸如此类，不一而足。
久而久之，这位郡主的骄纵脾气在他心中已是根深蒂固。能得她好脸的除了两宫贵人与宗族长辈，汤午是再想不出别人了。
遑论汤家与她非亲非故，又兼门楣寒微，满京兆的人若是见孔颜好声好气地宽慰区区小吏之母，只怕也要惊得说不出话。
这厢孔颜才劝住了汤母，又见汤午呆立在旁，气不打一处来，张口就呵，忽瞥见一眼什么，又慌忙改了口斥责：“寡廉鲜耻！”
汤午外表斯文俊秀，穿着不喜奢华却也简洁大方。前后两辈子，她也一贯以为此人内外一致，是清正之臣。可她刚才瞧了个分明，那汤午看似清心寡欲，里头……
里头的中衣上，却绣着一簇红艳艳的桃花？！
作者有话说第3章 汤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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