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启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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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颖丝毫不明白，曲承遥这么做的用意。
肯定不是为了她。她谢颖，有什么价值，让太后放弃京中权势，陪同她跑到南边呢？
毕竟，娘娘都拒绝她了呢。
更不可能是为了护送谢家棺椁。毕竟大老爷、谢夫人，都是曲承遥亲手下令杀的。
那么，难道是曲承遥，有什么自己的目的吗？
谢颖骤然想到自己的身世。
前鄢将军的女儿。
莫非，有什么秘辛，与现今局势有关吗？
一丝丝寒意包裹了她。
她挤出一丝笑意，轻轻道，“娘娘，您担大楚之重任，请不要随意说这种话。”
她清晰地知道太后在朝中的分量。曲承遥要和她一起去南方，丝毫不现实，她并不相信。
曲承遥神色有些疑惑，“怎么，处理世家需要我，剩余些琐碎的事，皇帝还不能自己做吗？”
谢颖微惊，弓腰行礼，“与陛下无关，只是娘娘凤体尊贵，不可轻易挪动，还请娘娘三思。”
一声搁笔至案上的轻响。
谢颖一直弯着腰，不敢抬眼。
直到眼底瞥见一袭华服，缓缓出现在她跟前，浸着幽香。
谢颖避无可避，面对着太后。
“谢颖，抬起头来。”严肃的声音在面前响起。
谢颖微微慑然，竟一时间没有抬头。
她怕曲承遥发现她的眼里，已经没有纯粹的敬仰和爱慕，只剩下一丝丝淡漠和猜疑。
她真的……很怕，无论是那日礼明殿内的血腥气、谢府成堆的尸体，还是她那问题重重的身世。
兴许，某日，对她拔刀相向的，就是眼前的娘娘吧。
微凉的指尖轻轻挑动谢颖的下巴，勾动她抬起脸颊，目光避无可避地相对视。
谢颖怔怔地和曲承遥对视。
白皙的脸颊，黛青的远山眉。乌沉的瞳仁光彩雪亮，仿佛洞悉一切。
“谢颖……我累了。我思念南边了。我需要离宫调理身体。我需要韬光养晦。我想陪你出去走走。这些理由，你愿意信哪个？”
沉稳悦耳的声音，轻轻缓缓传到谢颖耳中。
谢颖沉寂已久的心绪一刹那开始颤动。
不可能的吧……肯定不可能的吧？肯定是前面的几个理由之一吧？
……可是她说，她想陪自己出去走走。
为什么，自己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开始兴奋躁动？
她努力按捺住自己，沉寂的眸光隐隐闪烁，“娘娘，您知道我之前什么想法，您早就拒绝我了的，不必给我什么暗示钓着我，显得……很低劣。”
不必为了什么目的，欺瞒我，给我期待。
我早就不是小孩了。
谢颖在心底道。
她感受到，曲承遥迟疑了。
那丝自信的气场，微微松动了。
果然吗？
她在心里嘲讽的一笑。
原来，长大了之后，那些曾经在心底尤为珍视的人或事，也会变得不堪直视。
她宁可永远活在初见曲承遥的那场赏春宴。
那样惊艳，那样震撼，那样感动。
她缓缓退后一步，心如止水地行了一礼。
“娘娘，谢颖去了。多谢您这么多年的照顾教诲，后会有期。”
她退后几步，离开乾清殿的殿门。
殿内一片沉寂，熏香冉冉升起，案，椅，柜，屏风，一应寂寞安定。殿外是一片有声有色的鲜活世界。
只一步踏出，兴许就是再不回头了。
没有听到一声阻拦。
谢颖释然地转身，彻底离开这宫室，脚步由沉稳渐至轻快。
由一无所有到一无所有，除了有些迷惘外，她倒是没什么好怕的。
谢家灭了门，曲承遥便没有抄家。留下的那些财帛，足以支撑谢颖扶柩一直到南边的成州。
若是钱在葬仪上用尽了，以谢颖前宫中女官的身份，去成州一些大户家里当女先生，也饿不死。
临走前，她去拜访了萧道徽。
萧家因为襄助开科有功，加上乃圣人之后，因此没有一人被赐死，而是被罚没了家资——纵然是罚没也与别家不同，只是收回了世袭的千亩免税田和岁荣大街的宅子，其余的一些地契房契，却仍在他们手里。
现下，萧道徽居住在母亲陪嫁的一处两进宅子里。
谢颖提着一盒点心，被萧道徽亲自迎进门，却见她家里门可罗雀，除了两个粗壮大嗓门的婆子，就只有她一人。
“你已和你叔叔婶婶脱离开了吗？”谢颖诧异地问。
“嗯，”萧道徽拉开椅子，请曲承遥坐下，亲自给她倒了一盏清茶，“我那不中用的叔叔，侵占民田、纵容子侄当街策马冲撞摊贩，已是没脸管教我了，我索性大骂一通，直接被他们赶了出来。”
“那你今后，打算怎么办呢？”谢颖询问。
“不怎么办，我母亲爱好金石篆刻，那手技术倒也传给我了，我在家里也曾托人卖一两样自己亲手雕刻的章，倒是颇受欢迎。加上母亲留下的薄产，饿不死的。”
萧道徽的声音有些斩钉截铁。
她看谢颖的神色有些优游不决，含笑道：“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不过是女儿家下意识关心的那几样——婚事？我母亲的婚姻过成那样痛苦，我还希求什么姻缘；独居的名声？我连婚都不想结，在乎什么名声；安全？这两个婆子曾经打跑一群地痞无赖，我自诩也非吸引人的绝色美人，萧家也还有些势力，你说，有什么不安全的？
她瞧谢颖神色，继续侃侃道：“我算是看开了。若非在乎什么婚姻，‘女子独居无长辈教导’这名声，真当是不打紧的。胡乱传谣的人，自己便被那规矩的壳子套在里面，人不人鬼不鬼的。他们在乎的，我偏要不在乎，就什么也不怕了。”
他们在乎的，我偏要不在乎，就什么都不怕了……
谢颖思索了片刻，洒脱一笑：“人不人鬼不鬼的竟是我自己了，担心你这样那样的。”
随即，她悠然道：“我自己本都不知道去路在哪，听你一席话，倒是确信了不少，多谢了。”
萧道徽疑惑，“你……不继续留在宫中了吗？”
谢颖摇头，“我已去职，扶柩回南，短期内恐怕不回回京城了。”
刚才还侃侃而谈的萧道徽却是沉默了。
“你果然没听我劝告。”她低声细语，“娘娘……待你不薄。”
谢颖紧皱眉头。“是有别的原因。”
是因为，她们不再有可能了。已经……不纯粹了。
萧道徽没有再问，叹了一口气。
二人随意喝了些茶，吃了些点心，谢颖便告辞。
离开萧道徽的家，谢颖心境有了一丝变化。她比原先更加无所畏惧。
她已经做好准备，彻底摆脱熟悉的环境，踏入这个世界了。
因为担忧下大雪，封路难走，几具棺材由专人护送先行。谢颖处理完事务，落后二日，带着小部分财物，轻装出行，骑马一路缀在后面，缓缓追赶。
马踏出城门，谢颖不再回头，心头也无留恋。
笃笃马蹄声在官道上显得清寒，但是身后也有马车轱辘声、吆喝声，以及错杂的别的马蹄声，因此没那么凄凉的彻底，反而显得错落有致起来。
她陶然一笑。
一点冰凉的东西骤然落在她的脸上。
她骑在马背上，下意识摩挲脸颊，同时仰头看天，一点点洁白的雪花，正从最高处慢慢洒落。
脑海中下意识浮现的，不是什么瑞雪兆丰年，而是那次娘娘生辰，自己从雪地里被拖上凤辇，第一次被抱紧在温暖的怀里。
以及落水初愈后，在御花园听那人弹琴，下雪时她给自己披上的斗篷。
温暖，安逸，欣喜，美好……不能再想了。
都不会再回来了。
她微微走神想着，一件厚实的东西骤然披在了她的肩上，温暖和熟悉感一下子袭来，仿佛错觉。
“不要受冻。”熟悉的嗓音让她心头一颤。
谢颖转头，对上一张唇红齿白、素面朝天的脸。
她一下子呆住了，心跳几乎停止跳动。
“您为何……”
曲承遥黑白分明的眸子，秋波轻扫，在漫天飞雪里显得如梦似幻，“说了陪你走走，纵使你没猜出来，也还是要践行的。”
“那我之前追问的事……”
谢颖急急追问，却慌忙掩口。
娘娘已经来了。自己问出这问题，她会转身回头的吧。
不想信她，却也不想让她走。
在这样矛盾的心绪下，她还是面露愀然之色，“娘娘，天冷，别送了，快回吧。”
曲承遥骑在马上，一袭半旧的青色羽纱外罩月白斗篷，和谢颖并肩而行，慢条斯理地给她系好披风的系带，垂眸道：
“让我试试，可以吗。”
她的话语仿佛被风雪吹散，谢颖几乎不能理解其中意涵。
“我说，”曲承遥端坐马背，满头风雪，“其实我并不聪明，也不够胆大，不过是什么事都练了很多次，才能稳操胜券。
“我也不知如何爱人，更不知如何待一个……曾经看着长大，对我有爱意的……姑娘。
“谢颖，我很难。”
谢颖的脸，被风雪吹拂的，已经失去了温度，可是内里，却开始灼热发烫。
“让我试试，给我一个承受这一切的机会，好不好？”
那柔美而似乎很遥远的唇，轻轻吐出这一句话。
谢颖惊愕，心中胆怯涌动。
她深知曾经的自己有多荒谬，她没想到娘娘，竟然愿意陪着她一起荒谬。
“娘娘，您不必逼迫自己，这不是您的义务。早在我成年之时，您就可以不再对我负责了。您回去吧，我不会怨您的。”
刚说出口，她却听到右侧传来曲承遥不疾不徐的声音。
“不是责任，是我……放不下你。怕你……再也不回来找我。”
谢颖似乎不能领会话语的内涵，迟眉钝眼看向曲承遥，语气平缓：
“如果您还记得我的话，我会回来看您的，我不会忘了您对我的好。”
曲承遥澄明的眸子逐渐氤氲起一股焦躁急迫，压抑着往日里柔和的声音，努力保持风度。
“谢颖，陛下已下令——曲太后身体不适，移居净凉山隐修。我不能回去。”
谢颖心头讶异，急切道，“陛下怎么能这样卸磨杀驴？他怎么敢？净凉山那样荒僻，您如何受得住？”
边说着，她就急急调转马头，“娘娘，我先回宫找他求情。”
胳膊却被一人紧紧抓住。
曲承遥无奈又绝望的声音传来。
“谢颖，就不能是我要的吗……”
四目相对，无可奈何对上茫然不解，一人马头朝南一人朝北。
曲承遥端视谢颖，眉毛已经染上白雪，呼吸急促，语气含着浓浓的无奈。
“你究竟为何总是那么着急？
“从小时候起就是这样，无论心里有什么事，必然要别人立刻给一个答案，给一个结果，却连一点反应时间、思考时间，都不给别人。如果不能得到想要的结果，你就会立刻失去耐心，抛开它。
“曾经你问我书本，问我为人处世，那是我曾经都深思熟虑过的东西，我可以立马为你解惑。可是你问我爱，我也……并不懂啊。
“这要我我如何快速回复你，满足你心急的小脑瓜？
“谢颖，你能不能不要总是那么快，总是想一出是一出，而是好好停下来，等等我，让我把话说完？”
她深呼一口气，轻飘飘的水雾弥散开，给她的脸蒙上一层悲哀和决意。
“兴许……顺着你的心意来，真的会害了你我。可在这惶恐中，我连自己的心意，也控制不住了……
“相信我。我从未做过伤害你，以及你至亲的事。
“你之前的问题，我没给答案，现在我告诉你，好。我不厌恶你，我比你以为的更在乎你。
“如果真的是错误，日后会导致不可挽回的后果，也让我来承担，好不好？”
谢颖呆住了。
下一瞬，她猛地跳下马，扑上曲承遥的马，狠狠抱住她。那动作失控，几乎让骏马踉跄。
猝不及防间，曲承遥冰凉的脸被用力又热烈的亲吻覆盖了，她被束缚的几乎难以动弹，在扑面而来的雪中努力睁大眼睛，对上的是谢颖重新燃起光芒的喜悦双目。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们一起走，我要和娘娘看最好看的景色，我还要保护娘娘！”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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