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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早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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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承遥平静地把脸帕放下来,严肃地对常寻道:
“你慢慢说。”
常寻连忙道:“娘娘,今天凌晨,刑部到张存瑞侍郎、胡冠中郎中等六位官员家里拿了人,直接下了狱,理由是私通流寇、□□。”
曲承遥露出一丝意外的神色。谢颖却舒了口气。不是老师就好。
“他们说鄢朝流寇之事,乃是这些人搞出来的,或者说,至少,有他们的助力?”
“是,娘娘。”
曲承遥倒是笑了笑。“刑部的人着急办案,倒是效率很高啊。”
谢颖仔细思忖了名单,竟然既有世家官宦也有寒门官宦,除了张存瑞是寒门里曲承遥顺手提拔起来的,其余各种各样背景的都有,这次应当不是世家借题发挥。
“也是,那些流寇有大匹兵马、兵器,甚至之前还有统一着装,若非势力已经发展的极为庞大、可以自给自足生产,那便是朝中有蛀虫了,偷偷转卖军火了。”谢颖分析。
曲承遥点点头,“世家是打算弃车保帅了。这倒是省了我的事。”
“您的意思是,这些人原本都是世家走狗,那次我们南山遇袭,确实有他们出资、出力?”
“新的‘复军’,和偷袭我们的人马,显然不是一路人,”曲承遥沉声道,“他们兴许是找不到‘复军’的踪迹,又怕我顺着南山偷袭事件摸出他们,把一切罪责归咎于他们,便忍痛弃卒保帅、割断线索了。”
“那位张侍郎……”谢颖迟疑,“他可是寒门士子,一手由娘娘提拔上来的啊。”
曲承遥目光微冷,语气却很平静,“总是有那么些许人,坚守不了本心,会变的。”
“还有,娘娘,”常寻道,“为庆贺先帝冥诞,滞留在京城的各地世家族长、代表,似乎闹着要回去。”
曲承遥笑了笑,“他们不怕遇上复军流寇,就回吧,哀家不拦。不过,五营兵马紧张,哀家也不会派人护送的。”
谢颖揣测,这些世家应该不敢回各自老家,只是故意拿乔提提条件罢了。
因为如今的这些世家,就是当初背叛了大鄢,首先下跪的一群人。他们应当知道自己是鄢寇首当其冲的对象,怎么敢出京冒险?
事实倒也确实如此,曲承遥派人稍加安抚了一番,他们就继续在京城宅邸暂住,龟缩不出了。
……
那些官员被抓住了,京畿复军流寇却愈演愈烈。但是随着那群官员被捕,迅速“被死亡”,摸向世家的线索却断了。
世家舒了一口气,安心继续调查,终于,在半旬后,一切线索指向一个地方——
京畿丹黄县。
一切流窜鄢寇的起源,似乎都直指向这。
由于复军虽一贯是流窜劫掠,却行军规整有纪,且丹黄县背靠崇山峻岭,极易隐蔽,世家竟难以窥测鄢寇人数。
如何剿寇,竟成了难题。
这日曲承遥垂帘,谢颖也跟着上朝。
她静静侍立在曲承遥身后,隔着明黄帐子,能隐隐约约看见后面乌压压坐着一群大臣。
大楚太祖,开国多依仗世家襄助,因此敬重官宦,上朝均有座。
文官北向西上,武官北向东上,公侯、驸马、伯自成一班,居武官班前。
鸿胪寺宣告完毕后,谢颖听到一声响亮的咳嗽,随即一个文官出列,“臣,御史台纪伯之,请具奏章。”
谢颖注意到,听到这个声音、这个名字,曲承遥古井无波的脸上出现一丝裂痕,秀眉微微蹙起。
谢颖心下惊疑。
这个纪伯之,和娘娘有什么渊源吗?竟然能让素来不动声色的娘娘,面露异色。
“宣。”她听见曲承遥淡淡的似乎有些不耐烦的声音。
那官员口齿清晰,声音朗健:
“陛下即位数年,敬一箴心,天下欣然。望治未久,而逐渐散漫,竟移权中宫,冠履倒置。古来定令,中宫不许干预外事,只掌宫内明纪,今数日不见陛下亲政,而太后愈发躬亲,臣以为不妥,冒死谏之。”
意思就是,不想看到太后垂帘,皇帝什么时候回来上朝。
谢颖终于明白了曲承遥那个表情是怎么来的了。
若是每天上朝,都有这么个言官叽叽喳喳给下马威,问“怎么今天又是你,不想看到你,你别来了”,她脸色只会更难看。
她瞥向曲承遥,见曲承遥只是淡淡道:“陛下缠绵病榻,纪爱卿有心可以为他祈福,退下吧。”
纪伯之反问,“不知陛下是真病还是假病?”
谢颖心里又急又怒——一场重点讨论如何平定丹黄鄢寇的早朝,怎么这个御史这么没眼色,一上来就叽叽喳喳找茬?
她几欲回怼,却见曲承遥的手捏着椅把,语调轻轻,却传彻龙吟殿,“纪御史若是有空口鉴病的本事,不如去太医院任职,做个逞口舌之快的御史倒是屈才了。下一个。”
那纪伯之似乎还欲讲话,却被鸿胪寺官员提醒回列了。谢颖透过明黄的帐子,虽看不清表情,但总感觉那坐下的身影透着一股浓浓的不乐意。
啊,原来早朝也有刺头。
接下来,却是武官文官两人同时清咳。
文官那人先出列,“臣兵部尚书黄檀,有要事相奏。”
谢颖站直了身体。终于进入正题了。
黄檀朗声,“京畿地区,距京三百里丹黄县及其临近丹黄岭,发现鄢寇踪迹,确认无疑,臣请求下旨剿匪。”
文词虽不如纪伯之那样精细,内容却远比那来得重要。
然而有鸿胪寺官员看着,随时揪官员“失仪”小辫子,因此底下也没有太多失态的讨论。
谢颖皱眉。这个黄檀,奏疏不对劲。就凭这么点信息,如何发兵剿匪?别是刁难太后娘娘。
“可有鄢寇人数?可探查清楚窝点具体方位?”她忍不住出声,“鄢寇出动规律可摸清了?可有把握一网打尽?他们粮草补给路线可有找到?能否截断?是否有他地势力牵连?”
一连串的发问,黄檀却是讷讷两声。
谢颖心里的疑惑和不满上升到顶点。
却有人不顾鸿胪寺风纪,忍不住出声,“说话者何人?怎么胆敢在御前抢话?”
曲承遥安抚地看了一眼谢颖,淡淡出声,“说话者乃是知制诰谢氏,她的话,等同于哀家的。”
刚才没有响起的嗡嗡交谈声,竟然在此刻响起了。
群臣心里升起一个想法:
太后临朝专政已是牝鸡司晨,如今,连女官也要带上朝干政吗?
甚至,这个女官,似乎是太后的心腹,连太后都有些听她的意见。
懂事的御史已经开始为接下来的弹劾奏章打腹稿。
黄檀终于还是小心翼翼出声了:
“人数、窝点,具体还未探查出来。盖因丹黄岭地势险峻奇诡,非其中山民,很难一时半会儿摸清关窍。唯一可以确认的,是鄢寇确实无其他势力牵连,据点只在丹黄一处。应该……可以一网打尽。”
曲承遥面色沉沉,“黄卿,你急于剿寇的心情,哀家理解。但是如此冒失就要出兵,不是拿我大楚士兵的性命开玩笑吗?”
另一位官员缓缓出列,却是禀道:“启禀太后娘娘,将士的性命珍贵,诚然不错,但是我大楚将士,本就是保护百姓的,如今鄢寇已席卷了京畿,即将到丰台县,下一个劫掠的,可能就是京城,兵贵神速,迅速出兵剿寇,不也是上上之计吗?”
谢颖很想回敬“兵贵神速并非速度去送死”,却听见曲承遥道:
“楚少詹事,哀家理解你祖宅田地在丰台县,心中焦虑,但是情况还是得摸清,才能行事。亦或者,”她的目光隔着明黄色的帘子,似乎洞彻了殿下每一位官员的表情。“至少要商议明白,该派哪路人马去剿寇。”
谢颖眼神流露惊愕之色。
娘娘……这是,松口了?
前半句,还是戳破这个姓楚的世家官员,为了一己私利逼迫出兵,后半句,却已经开始讨论选哪路人马出兵。
她疑惑地望向曲承遥,却并没有直接发问。
她相信娘娘并不会仅仅迫于压力就松口,这么做,一定有她的用意。
只是,心里还揣着一丝忧虑。
似乎是察觉到了谢颖的困惑,曲承遥侧头端视谢颖,她的手轻轻覆上了谢颖垂落在身体一侧的手。
她的目光沉静而温和,写满了笃定,谢颖的心定了下来。
谢颖的脑子飞速转动起来。
眼下一切信息都很残缺,偏偏情势如火烧眉毛,派谁去,似乎都讨不到好。
这是个苦差。
可是,有一个关键问题在于,世家心里有鬼。
现在的鄢寇,确实与他们无关。但是,之前山上袭击她和娘娘的那些伪鄢,却真实的是他们的手笔。
他们,很急于掩盖什么,就如当初调查太后遇刺事件时,世家推举方聿敏去调查,方聿敏一口咬定就是鄢寇所为。
就如这次,真正的狼来了,他们害怕波及到自身,迅速地抓了几位和刺杀事件相关的官员封口。
世家的行为,都有一个潜在的逻辑,那就是——明哲保身,只保自身。
谢颖突然悟了。
难道说……这个吃力不讨好的差使,世家,本就打算让世家武将来担任吗?
正规朝廷军队,凡是剿匪,都会留活口,或斩首以儆效尤,或为奴。
若是直接让世家出马,那么,若是世家大胜,只怕哪些鄢寇,会被全部诛杀。
因为,只有死人,才会承担不属于自己的罪责。
……可是,这样险峻万分的情形,真的能如世家所愿吗?他们如何确保,推举去的武将,不是去送死的呢?
不愧是集体叛了大鄢的世家,当真是自私凉薄至极。
想毕,谢颖的目光直直看向帘外一处。
一个男子缓缓出列,声音清朗温润:
“臣五营统领方聿敏,责无旁贷,自请剿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