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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 2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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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工王叔年轻的时候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一直没有结婚。被淮州的管家领到闻人蓄面前的时候已经是个三十好几的单身汉,过了那么多年,他还是单身汉。
早前家里有个特别爱给人牵红线的打扫卫生阿姨给他介绍过几次对象,但都因为不痛不痒的一些分歧没有谈成。
到了最近几年,王叔好像已经完全看开了,单身汉就单身汉,他勤勤恳恳照顾闻人蓄那么多年,即便老了只要闻人家还在就不愁没人养老。
更何况跟在闻人蓄身边快二十年,某些时候感情已经超越了雇主和佣人,他就算厚着脸皮说一句亲如父子也没几个人敢反驳。
单身汉王叔没别的爱好,就是喜欢趁空隙的时候拿手机打两把斗地主。但是瘾大技术差,别人打开欢乐斗地主可能是为了欢乐豆,他的架势……隐隐约约,非要解释的话,可能真的只是为了欢乐。
两位主雇在里头看电影,王叔只能坐在车里玩斗地主。一局游戏结束,他猛地拍了下大腿,又一边搓着自己拍疼的大腿一边盯着屏幕上损失殆尽的欢乐豆,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心疼还是肉疼。
正当他咬着牙准备再往游戏里充值时带眼瞥了下手机角落。时间差不多了,帮着买票的时候王叔记得这场电影好像不到两个小时,该去接人了。
这家电影院是闻人蓄早就选好了的,离家近,环境也好。也不晓得他缩在自己那个小书房里查了多少攻略,等王叔再进去抱他准备让他休息的时候,轮椅上粉雕玉琢的脸裂开嘴笑了起来,仰着下巴对着电脑问王叔:“这个放映厅漂亮吧?我记得淮州的私人影院环境没那么好。”
淮州算小地方,私人影院本来就不多,零星的那几家也好像是给情侣设计的,气氛暧昧又略带艳俗。
从照片上看过去,那么温馨甚至带一点儿文艺范儿的,还真没有。
不了解闻人蓄的,都觉得闻人蓄有点闷。他家里那几个堂哥就是这么评价他的。
面盘子清秀,是标准淮州那边的长相。但也仅仅只是清秀,常年没什么太大的表情,头略微有点歪歪地搭在靠背的颈枕上,像没什么力气一样。除了在长辈们面前会不咸不淡地装乖笑笑外,便很难再在他脸上看到什么表情。
甚至他很多时候眼睛都是半阖着,通俗来说就是眯着,也不知道是在看哪儿,反正不是在看他们几个。
一脸淡淡的表情,再眯着眼睛,好像在他眼里,山是山,水是水,所有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没特殊的意义。
是个又闷又没劲透了的人。
其实不然,恰恰相反。
先天的疾病限制了闻人蓄太多,但也正因为这样,他才比别人多了更多时间用来思考和想象。非要形容的话,他就像早冬时节淮州的绕城河,面上结着一层薄冰,内里的河水还在汹涌地流向远方。
所以今晚闻人蓄将王叔轰回房间,过了一会又在饭厅低声软语同傅澈临说话的时候,王叔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早就计划好的,有什么奇怪的。
他将手机揣进裤兜里,气定神闲地下了车,背着手往电梯的方向走。
前两天傅澈临总不爱回家,即便回来了,闻人蓄也没能和他说上几句话。虽然看着还是那副不咸不淡的样子,但王叔就是能感觉到闻人蓄其实非常不开心。连带着这几天照顾闻人蓄王叔都格外谨慎,生怕自己哪里做得不好,小少爷借着由头犯少爷脾气。
今晚约会顺利,还看了自己喜欢看的电影,那心情应该会很好了吧?
一想到自己职业生涯里不算危机的危机得以解除,王叔连进电梯的步伐都轻快了很多,手背在后头,隐约走出了一股天塌下来都不慌的气势。
他本想着,按照他估摸的时间,应该是到放映厅的外面还要等几分钟,可刚一出电梯,就看到迎面向他走过来的傅澈临。
还有他怀里的闻人蓄。
这一看不要紧,等看清来人后,前不足一分钟还有的泰然处之通通散了个干净。
闻人蓄被抱着不奇怪,不管是坐沙发上还是坐轮椅上,以他的体格,坐两个小时肯定背会疼。
闻人蓄身上裹着块毯子也不奇怪,这块绒毯还是到电影院下车的时候王叔亲手递给傅澈临的。
可是,为什么那块毯子要拉到盖过闻人蓄的头顶啊!!
傅澈临显然没还没完全掌握如何科学地横抱一个四肢瘫痪没有任何自我行动能力的人,闻人蓄虽然被他抱在怀里,但一只胳膊还露在外面,就这么有气无力地向下垂着。
又因为毯子实在盖得太严实,只露出半截胳膊和他长年蜷着的手掌。五个手指头随着傅澈临的步伐一晃一晃的,时而舒展开来,又不自然地蜷了回去。
先前穿好的毛绒拖鞋也不知道去哪里了,傅澈临抱他的时候肯定也没帮他拉一下裤脚。现在裤管高吊着,半截细瘦白得没有什么血色的小腿露在外面,也跟着傅澈临走动时的动静吊在半空中晃悠着。
因着晚上出门,王叔怕闻人蓄着凉,实实在在地给他套了双冬天才会穿的羊绒袜,现在袜子也全都堆在了脚踝处。远远看过去,那双脚足尖朝下,裹着白袜的脚圆滚滚的,再配上细瘦的小腿,就好像是看到了两根棉花裹多了的棉签棒一样。
雪白的毯子裹严实了整个身体,能露出来的肢体又这么不太正常地晃着。
反正……
反正王叔现在脑子里蹦出来的,都不是什么好词。
再抬头看傅澈临,眉心紧蹙,眼神又不太聚焦,好像也刚遭逢了什么通天的打击。
刚还觉得自己职业危机解除了的王叔瞬间觉得自己可能职业生涯就要在今晚结束了。
什么指着闻人家给他养老,都在一瞬间被捏了个粉碎。
脑瓜子嗡嗡嗡地响,背在身后的手也颤颤巍巍地伸了出来,扶住电梯旁的墙壁。
他不太敢走过去了,更不太敢说话,脑子里的想法太多,不知道哪个先蹦出来。
一直到傅澈临走到他面前,伸脚轻轻踢了一下他的小腿,不耐烦地问:“发哪门子呆?进去把他轮椅和保温杯拿了。”
王叔这才回过神来,“小蓄他……”
声音钻进耳朵里,王叔才发现自己都被吓得不太会讲话了,这声音仿佛都不是自己的。
傅澈临还皱着眉,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
他抱得有点手酸,闻人蓄的身子一直往下坠,像煮过头的烂面条一样,捞都捞不起来。
可他一动,怀里的小瘫子就又豌豆公主附体,哼哼个不停。
所以回答护工的语气都十分烦躁,“睡着了。”
“嗯……嗯……”王叔还没反应过来,又重复了一遍傅澈临的话,“睡着了……”
“嗯??”
睡着了??
睡着了!!
他猛地抬起头来,看了看傅澈临,又看了看傅澈临怀里的、毯子盖过头顶的、掉在外面的胳膊扔没什么生气晃悠着的闻人蓄。
再次看向傅澈临的时候,王叔的眼神有些怨念。
如果脸上能写字,他现在怨念的脸上应该写满了四个大字。
名曰——你死不死??
他怨念又神色复杂地开口:“为什么……毯子要盖成这样呢?”
说着便伸手过去帮闻人蓄把毯子拉下来一点,除了这么盖着实在吓人,另一个原因也是担心这么捂着闻人蓄会呼吸不畅。
可毯子刚拉下来,闻人蓄就下意识地往傅澈临怀里钻了一点,几乎整张脸都贴在傅澈临胸膛上。
傅澈临也很无语,他翻了个白眼,“光太强了,这么照他脸上他睡得难受。”
后半场电影他看得索然无味,脑子里心尖上全是那只烦人的猫挠过的痕迹。可又不能动,一动闻人蓄就醒了,只能定定地看着屏幕,又用余光瞥着闻人蓄。
其实应该可以动,也合该动的,就该在闻人蓄犯困像只小懒猫一样黏黏糊糊一边说话一边往他怀里钻的时候就把闻人蓄弄醒。
本来就是一起出来看电影的,这看一半睡着算怎么个事儿?
而且闻人蓄都睡着了,谁陪他聊天说话?
那这趟出来干嘛?
但闻人蓄睡过去前说的那句话,不知道怎么的,又好像一根软软的但是带着点刺的线扎了一下傅澈临。
“能切身体会的事情太少了……”
傅澈临突然觉得闻人蓄蛮可怜的,身体不由自己掌控,婚姻也不由自己掌控。
要是这辈子他正常婚恋,即便身体不太好,也应该有机会这么放松地在爱人怀中懒散地睡过去,而不是跟自己这么不明不白地借着暖风眯上一觉。
傅澈临觉得自己这会大概是人生中为数不多的心软吧,不知道小瘫子醒了以后会怎么看待这场突如其来的困倦。
但至少现在,不要吵醒他,就让他睡着。
也四舍五入、勉勉强强地切身体验一次,在“爱人”怀里踏踏实实睡着是什么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