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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居然这么挤! ...

  •   犹如一台齿轮咬合紧密的庞大钟表,日光帝国议会每天的日程事项分为四类优先级别:紧急且重要的事务,重要但不紧急的事务,紧急但不重要的事务,以及鸡零狗碎、果核蕉皮——即不紧急也不重要的事务。
      有时,难免会出现细小的差错或疏漏,某些鸡毛蒜皮也堂而皇之地被戴上“紧急且重要”的王冠;或者说,只要希望达成某种目的,这种“差错”就会被凭空制造出来。
      总之,绕不过一番“日光帝国的王表世系关乎国体,十万火急,至关重要”的文字游戏,爱芙拉也陷入了类似的沼泽事项中,泥足深陷,短时间难以自救,不得不着手整理又臭又长的王室族谱。
      积尘闷热的档案室和高高在上的议会首席之位相比,其格调简直比伊甸之沙的海沟最深处还低,但此时的爱芙拉却不似其他人想象中那样因排挤而心烦意乱。
      她本就心绪沉凝坚定,就像深林中的猛兽不会因为一次失败的伏击而沮丧——只会冷静无情地耐心等待下一次致命的扑咬;此时又寄希望于在这堆繁琐的宫廷文件发现“海獭小女孩”的线索,于是以超乎寻常的认真态度展开了排查。
      由于年代久远,大部分纸质的宫廷文件都已发黄变脆,所幸还有更加稳定的其他保存形式——王表碑刻、历代王室成员的大理石胸像,以及虫蛀程度轻微的族谱挂毯。
      日光帝国王室的族谱挂毯由宫廷匠人手工织造,原料只使用顶级的丝绸和羊毛,一条挂毯往往耗时十几年,但这并不影响它们若干年后就被随意堆叠在档案室里积灰发霉的命运。
      顶着呛人的灰尘和陈腐的霉味,爱芙拉用力从柜子深处拖出了压在最底下的一条挂毯。
      与规定的摆放顺序相悖,这条压在最下面的挂毯年代很新,甚至可能是最近五年内生产的,因为上面绣着现任日光帝国王室成员的名字。
      爱芙拉盯着挂毯,在心中默算了片刻,皱了皱眉。
      如果按纸本资料梳理王室族谱,一切都很正常;但如果以这条挂毯上绣的名字为准,那么最近一百年的日光王室成员死亡总数就发生了变化。
      仿佛洁白的瓷器上多了一斑恼人的茶渍,爱芙拉用目光仔细检视这条毯子的每分每寸,非要擦除这斑污渍、解决这个疑点不可。
      它无疑是族谱挂毯中的珍品,一扫过往逼仄繁复的风格,从近至远的画面展现了湖泊、森林和峻立的岩壁,色彩开阔明亮,大胆采用不同颜色和质地的丝线描绘石块的粗粝、微动的涟漪,而王室成员的名姓就隐秘地绣在这片湖光山色中。
      有几个名字点缀在浓绿的树荫下,巧妙地与背景色融为一体,但她却发现了微妙的不和谐之处——有刺绣抽丝的痕迹。
      换句话说,大概有两个名字的绣线被剪断抽去了。
      她指尖轻触,肉眼难以看清的极细微尘埃闪电般在残存的纤维中穿梭,却始终难以复原刺绣的全貌。
      还是自己太弱小无能了……
      爱芙拉犹豫再三,无不羞惭地联想到了巢中嗷嗷待哺的幼鸟,微颤着伸手触向了锁骨处的圣痕。
      自己就像没有独立捕食能力的幼鸟般脆弱无助,什么时候才能不仰赖吾神的力量、用自己的能力守卫祂的荣光呢?
      她在心中默念道:“吾神,请垂怜您的信徒,请帮助我窥见真相……”
      瞬息间,圣痕像是第二颗心脏般有力地跳动起来,滚烫的热意注入了她的胸腔,仿佛是世界上最坚定不移的回答——在你需要帮助时,神一直都在。
      她再次低头望向挂毯中的树荫,那里出现了两个名字刺绣,每一根丝线都完好无损,好像从未受过任何伤害。
      罗妮·乔
      若莎·乔
      这显然是两个女性名字。
      她们都拥有日光帝国的王室姓氏,名字位置也处于王室家族树的核心,是两位真正的公主——更准确地说,是两位一母同胞的公主,名字在前的罗妮是姐姐,若莎是妹妹,而且她们都已经去世了。
      她们的名字为什么会被精心毁去?
      正当爱芙拉注视着挂毯沉思之际,忽然敏锐感知到门外的尘埃被触动了,偏僻的档案室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尽管您作为首席事务繁忙,但长时间的居家学习无益于知识积累,许多老师和同学都热切期盼着您的到来……”
      爱芙拉百无聊赖地盯着面前人的嘴唇一张一合,耐心逐渐耗尽。
      她的双手看似合乎礼仪地安放在双膝之上,指腹却早已化为细如蛛丝的一线沙砾,从裙摆褶皱间隐蔽地泻入地面,如游蛇般飞快穿过堆积一地的纸质文件,钻入桌上的摇铃中。
      隐藏在铃铛内部的铜舌摇晃起来,碰撞着内壁,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来人自称是极东联邦首都大学的学生处教师,实际上很有可能既是教师,也是其他议员派来的说客。
      就像她自己视族谱中的疑点为眼中钉一样,许多议员也同样恨不得除掉她这根肉中刺。
      当然,“除掉”有难度,而通过大学向她施加压力则简单多了。
      “……只有身处大学的环境中才能——”
      爱芙拉猛地站了起来,动作利落地将满脸愕然的教师推进了族谱挂毯后:“您快藏起来!”
      “什么——”
      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了敲门声:“首席阁下,您在吗?”
      “我在,马上就来。”
      爱芙拉回应后,压低声音对挂毯中的教师耳语道:“您可一定得藏好了!”
      教师大惑不解:“为什么——”
      爱芙拉只故作深沉地留下一句:“这世界上的恶意远比您想象中更多。”
      她打开门,意料之中地见到议会的执行秘书站在门外:“坦莉曼女士,您来了。”
      赶在对方询问之前,爱芙拉就将坦莉曼迎入门内:“我知道,您最近特别关注我的教育问题,不瞒你说,我这几天也考虑了很多。”
      用于召唤的摇铃是无声的,爱芙拉还故意似是而非地讲话,躲在挂毯中的教师自然以为坦莉曼是主动前来的。
      好巧不巧,坦莉曼坐着的那把唯一勉强能待客的椅子距离挂毯只有三步之遥。
      坦莉曼斟酌着开口:“我的建议终归只是建议,最终的选择还是要您自己确定。在您之前的十几位议会首席都至少取得了著名大学的学士学位,而且他们的学生时代都是心无旁骛地在学校中学习,没有日常杂务干扰注意力……”
      “心无旁骛”?果真如此吗?
      议会大厅与奥伏赫大学仅隔一个街口,爱芙拉每日清晨通勤时常会见到狂欢一夜的年轻大学生眼圈青黑地登上马车,马车的行驶方向恰与校门相反。
      而那群浪荡子中的熟面孔便是几位出身高贵的纨绔子弟。
      坦莉曼工作能力出众,个性也比较坦率直接,向来在其位忠其事,最近却显露出被秘书处处长本托·海曼拉拢的迹象,多次劝说爱芙拉回校学习。
      坦莉曼和那位教师说客的目的是一样的,但爱芙拉相信既然任何尘埃都会被风吹散四方,那么任何坚不可摧的堡垒也有逐个攻破、分化瓦解的可能性。
      她从容道:“我明白您的意思,您既认为我需要为取得学位付出更多努力,也认为目前专注于工作的我很难分出更多精力,是这样的吗?”
      “是的。”
      “那是因为您所说的前议会首席们攻读的都是所谓‘全日制’学位,如今时移世易,情况大为不同,在学业与议会都非常重要的情况下,我完全可以采取其他办法。你听说过‘非全日制’学位吗?这是最近几年适应社会所需的一项教育改革……”爱芙拉娓娓道来。
      坦莉曼与其说是被说服了,不如说是踏入不熟悉的领域后感到无比茫然:“这听上去是个非常合理的解决方案。”
      坦莉曼看似与那位说客目的一致……
      但说客是被金钱和权势所拉拢的,而坦莉曼只是暂时信服了本托·海曼所言的“真理”,此时也同样可以被新的“真理”说服。
      而坦莉曼这番“弃暗投明”之举也悉数被挂毯后的说客所见证。
      坦莉曼正欲起身离开:“那我就先——”
      爱芙拉再次猛地站了起来,动作利落地将满脸愕然的坦莉曼推进了族谱挂毯后:“您快藏起来!”
      “什么?等等,这里好挤——”
      这次,爱芙拉没再用无声摇铃召唤其他人,但她感知到了尘天赋高位阶者的接近。
      派妮来了。
      不必费心猜度,派妮的目的肯定也是借学业之名向爱芙拉施加压力,说不定还准备了什么新招;但以派妮的位阶,此刻只要接近门口就能意识到挂毯后藏了两个人。
      “爱芙拉,好久不见。”
      果然,派妮进门后完全无心表演母爱,匆匆寒暄后目光就瞄定了不远处的挂毯——无论它多么宽大、有多少自然的织物褶皱,现在都臃肿得像个发酵了一小时的面团。
      像是唯恐派妮不怀疑挂毯似的,爱芙拉向来平静端凝如人偶的面容上罕见地露出了细微的焦灼之色,甚至还相当勉强地伸手挽住了派妮的手臂,正好阻拦住了派妮走向挂毯的步伐:“是的,好久不见,我……我也常常惦念着您,母亲。”
      最后两个字,爱芙拉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派妮早忘了自己来意为何,一心只想查清那条挂毯后掩藏的秘密,趁着爱芙拉还没来得及握住她的另一只手,指尖轻颤,门窗紧闭的室内突然刮起了一阵裹挟着尘土的风,尽管挂毯后挤在一起的两人竭力抓紧毯子,挂毯一角还是被吹得翻卷起来,露出了两双鞋子。
      派妮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坦莉曼女士?豪斯教授?”
      一片死寂,三人面面相觑。
      就在几分钟之前,他们的目的还完全一致;此时或许也部分一致,但眼前这幅荒谬而尴尬的图景已经完全占据了他们的大脑,根本无暇思考其他。
      爱芙拉首先打破了沉默:“我忽然想起来我和坦莉曼女士还有行政事务要处理,就先——”
      “实在抱歉,不过我和坦莉曼女士昨天商议的事情恐怕更加紧急,我刚才正到处找她呢,我想和她换个地方简单聊聊。”
      派妮断然不可能放坦莉曼和爱芙拉单独相处,在她看来,眼前的所有人都十分可疑。
      那位教师却也说道:“那我跟你们一起吧,正好我也有事想跟坦莉曼女士商量。”
      教师的目光迟迟无法从派妮与爱芙拉相挽的双手上移开:不是说母女两人势同水火吗?难道事实相去甚远?
      像三种口味混合的扭股拐杖糖般,三人“亲密”交谈着离开了。
      世界终于安静了。
      爱芙拉揉了揉肩膀,坐在椅子上放松地向后一靠,耳边却传来了如竖琴低音部般和缓优美的声音:
      “你是怎么复原刺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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