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之下]雀归山》水木20

32、白忙活一场

　　翠香的病一直没有好，症状有时重有时轻，身体消瘦得厉害，肚子里的孩子反而没有早产，而是比预产期多晚了一个月。

　　小雀儿医术没有端木瑛那么好，也知道这不对劲。

　　她去摸了下翠香的肚子，用炁顺着筋脉一路往下。

　　翠香觉得一股温热的气流贯进身体，更觉奇妙，她不知道异人这玩意儿，在过往的人生经验中，她只能想到“修仙”。这才明白小雀儿和张之维是“修仙”之人。

　　“小雀儿，怎么样？这孩子不出来，俺也心急啊……”翠香焦急道。

　　小雀儿比了个等等的手势，她需要仔细地听一听。

　　咚咚咚——

　　只有一个心跳声，是翠香的。

　　可肚子里明明有一个孩子……连同翠香的，应该是两颗心在跳……想了几秒，小雀儿知道了。

　　肚子里的是个死胎。

　　饥荒加上瘟疫，这个孩子在母体里死亡了。

　　翠香拼死拼活才从鬼门关熬过来，全因这孩子支撑她，这下孩子没了，翠香的盼望也就没了。

　　要是以前的小雀儿，不管翠香是死是活，都会毫不留情直接告诉她：她一直期待的孩子已变成死胎。

　　可现在的小雀儿犹豫了，她一时之间不知该怎么面对。

　　张之维呢，会怎么告诉翠香？

　　他不在这里。

　　翠香见小雀儿皱眉，心中顿时觉得不好，连忙问：“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小雀儿恨不得自己有张和张之维一样巧舌如簧的嘴，说出好听的话，稍微减轻翠香的痛苦。

　　小雀儿张开口，下意识想说话，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不了话，用手语表示。

　　——以后还会有孩子的。

　　再傻的人看到这句话，都会知道在说什么。

　　翠香当即愣了下来，盯着肚子眼神呆滞：“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她回过神来，以手握拳，狠狠锤向肚子：“操/你/娘的，你爹不争气，你也不争气是不？！给老娘活过来！啊？！悄声死了以为老娘就不骂你了？！别闷在里头不出来！奶奶的，老娘每天驼着你跟狗似的，就盼你出来一身空！你倒好，直接死了，也好也好！把接下来几十年都省去了！知道你心疼娘，可你也没问问娘，乐不乐意照顾你呀！”

　　小雀儿不忍看翠香伤害自己，赶紧拉住她的手。

　　翠香肚子猛地一缩，全身疼得抽搐。

　　她“哎哟”了声，气急攻心，一头栽在小雀儿怀里，羊水混着血水从下/体涌出。

　　要生了！

　　小雀儿没有接生的经验，把翠香扶上床后叫来端木瑛，道士也不怎么擅长接生，赶紧让周圣下山请产婆。

　　端木瑛还没成年，医术在同龄人里算是高超，但接生这事也没干过呀！

　　不过身为医生，就算没实战经验，也能迅速冷静下来指挥。

　　山下的产婆很快就到了，就要进房间接生，小雀儿拦住她，抓住她的手，以炁化为一把小刀，直接削掉她长长的指甲，再拎起产婆直接双脚一踏，瞬移到一盆热水前面，把她双手摁进盆内给她洗手。

　　时间紧迫，她不会说话，和产婆解释不了，干脆自己动手，速战速决。

　　产婆大惊一声，回头看刚刚的位置，又看了看面前的水盆，明白这个小姑娘有点东西，当即闭嘴，还是让干什么就是什么吧，不就是嫌她不干净吗？还洗手削指甲！讲究！她以前接生过多少孩子，只有她给别人指手画脚的份，从没有别人对她指手画脚过！

　　热水盆里很快变得浑浊，小雀儿给她戴上口罩，这才让产婆进去。

　　这时旧产婆的一些卫生习惯还没改变，有些产婆剪脐带的剪子从来不洗，认为用的年代越长，就会子孙满堂；有些产婆用长着长指甲的手在子/宫里乱挖，还会挖破子/宫和膀胱。婴儿的死亡率最高可高达54%。

　　她们如果将卫生习惯和丰富的经验结合，婴儿和孕妇的死亡率会大大降低。

　　这些小雀儿自然都不知道，是有人告诉她，也告诉了端木瑛，端木瑛觉得在理，行医时开产婆“研讨大会”时传播过。

　　产婆一番动作下来，只能迷迷糊糊随她去了，小声嘀咕：“奇怪……”

　　翠香已经疼得不行，在床上打滚。

　　端木瑛去摸她的头，强烈的疼痛让她发起高热，混杂着疫病的症状。

　　剖腹产不太可行，设备跟不上，附近的医院也没有剖腹产的医生和工具。

　　产婆气定神闲，忙活一阵，果真将孩子掏了出来，拍了好几下都不见哭，这才明白是个死婴，眼神出现几丝怜悯：“都这么大了，不容易啊。”

　　翠香下/体一直出血，端木瑛赶紧止住，小雀儿给翠香灌下一碗汤碗，两人默契十足。

　　兴许是药力的作用，翠香睁开双眼，视线从朦胧变为清晰。

　　她觉得身体累极了，想呕却又没有力气呕，下半身的疼一直蔓延到头顶，整颗脑袋都麻麻的。端木瑛给翠香把脉，脉象微弱，是将死之相。

　　翠香在说话，小雀儿凑近听，她说她想看看孩子。

　　小雀儿从产婆手上抱过，抱在翠香面前，翠香满是怜爱地看了眼：“丑死了，刚出生也看不出像不像俺……一定是像俺多一点。”

　　翠香闭上眼睛，不忍再看，从闭着的眼眶里涌出一大股眼泪：“跟我没缘分，正巧这世道乱，受苦受难，神仙也难救。俺拜了这么久的神仙也没有用，祂们听不到，祂们不会来帮俺……孩子不来受苦最好……不来最好。

　　“小雀儿……”

　　小雀儿低下头来，听翠香说话。

　　翠香知道自己的身体如何，她快要死了。

　　“小雀儿，你是个好人，能不能好人做到底，再帮我最后两件事。”

　　小雀儿点头。

　　翠香继续说：“你还记得俺们在湖北再次碰到地方吗？”

　　小雀儿记得，那是张之维爹娘的墓地。

　　“俺们家祖坟也在那，只是小时候，俺爹想往北方闯闯就搬走了。谁能想到……他女儿为了嫁给隔壁的穷小子又回来了。能不能……把我和我孩子带回去，埋在那里。人死了就得回祖坟，落叶了就是要归根，变成鬼了有亲人陪，也不难受。”

　　小雀儿再次点头，她没告诉她，人死了除非有奇遇，否则就是没有意识的鬼魂，只有在遭受灵魂撕裂的情况下才会难受。

　　“第二件事……就是……要是你们去天津的话，能不能顺便告诉俺爹，她女儿死了。别告诉他俺死得这么难受。哎哟……俺真的好疼……俺娘生俺的时候也疼成这个鸟/样吗……难怪生俺生得死掉了，别告诉俺爹，他可爱哭了……你就说……说我在路上不小心被劫匪抹脖子了，死得很快，不痛苦，一点都不痛……”

　　小雀儿擦去翠香脸上的泪；端木瑛忍不住哇哇大哭，用手捂住了嘴巴；产婆拿袖子擦眼泪。在屋外守着的周圣立马明白了，垂眼，叹了口气。

　　翠香微微张开口，她已经喘不过气：“对不住啊，俺活不了了，让你们白忙活一场。”

　　话音刚落，翠香的呼吸一滞，慢慢没了呼吸。

　　端木瑛这才放声嚎啕大哭：“不要死不要死！我会找到治好你们的办法的……不要死啊！哇啊啊啊啊啊啊！”

　　小雀儿站起身，从怀里掏出几串铜钱递给产婆。

　　产婆双眼一瞪，没想到接生一个死胎报酬还这么高，赶紧抢过来护在怀里，就怕小雀儿反悔。

　　小雀儿让周圣送她下山，拿起毛巾替翠香清洗身体，好让她干干净净的。

　　她面上平静，看不出悲伤。

　　端木瑛哭得抽抽搭搭，也和小雀儿一起清理，大盆的血水泼出去，端木瑛不由发起了呆。

　　济世堂的大小姐不服管教，天生就不喜规矩和管束，可唯有一事可以牵扯住她：人命。

　　济世堂堂主曾说过，端木瑛是个天生的大夫。

　　在技能上，能一个劲儿地钻研医术；在医心上，不麻木，不机械，就算送走过许多人，也能为每一个病人痛心。

　　这不是不好，只是太共情，郁结心中，会对身体有碍。幸而端木瑛天性乐观洒脱，能自己想得明白。

　　小雀儿摸摸端木瑛发呆的脑袋，像对待妹妹一般。

　　——我要走了。

　　端木瑛懵了：“走？去哪？”

　　——回宜春，给翠香姐下葬。

　　端木瑛着急：“我和你一起去！”

　　小雀儿抬头，看向前方。

　　端木瑛顺着她的视线望去，顿时一愣，那里有许多病人正躺在床上，发出阵阵痛苦的呻/吟。

　　——不必，这里有更多人需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