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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赠花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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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长的行军队伍穿梭过皑皑雪原,仿佛一条尚未冻僵的蝮蛇,垂死地一拱一拱蠕动着想要寻到一块温暖的土壤栖息下来,熬过北国漫长的寒冬。这北方的天气,冬天想来冷得不讲人情,领队的副官想饮酒,想起上次伙伴雪天饮酒,被冻伤了下巴的教训,伏在腰上酒囊的手又悻悻地收了回去。一个士兵从前头的漫天如席风雪间跃马来报,还有十里开外便要到靖远城了。
副官很是振奋,入城,即便不能热水沐浴,也能窝在热乎乎地土炕上安眠半夜。而那名士卒哆嗦着吐出第二句话,令他几乎要仰面从马上栽倒下来。
靖远城内有疫情,是否要在城内修整,还望将军定夺。
这句话传入花将军的耳里是半柱香之后的事了,刚毅果决如花将军此时也两难不已,他原本驻守武威,奉召赶至甘州护送靖远侯回京。
靖远侯如今体弱不堪,他们冒雪前行,已然不妥,原本计划在靖远城内修整一夜,趁着明朝天色好转再赶路,毕竟看天色,今夜必定风雪大作,留在城外,他担心靖远侯撑不过去。可贸然入城,如何确保靖远侯不被瘟疫感染。他顶着白雪,撩开马车车帐的一条缝,窜了进去。
医护正把自己当做垫子,半抱着靖远侯,给他一点点地灌着热水,见将军进来,立即甩给他一条毛毯裹了寒气,恭敬道:“花帅,快到了么?”
花致卿点头:“快了,只是城内出现了瘟疫,为之奈何?”
饶是经验丰富的医官也犯难了,他低头看着面无血色的靖远侯,仿佛老父亲一般地长叹道:“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他怀里的侯爷这时候却也醒了,对他二人说:“不必为难,靖远城外有一片松树林,我们可以在那里暂缓一夜。”
众人黄昏时分在松树林安营扎寨,靖远侯被人抬着进了大帐,接过医官热好的汤药,细细地呷着,花致卿盘腿坐在一旁,笑他:“难得见人喝药喝出品茗的气度。”
侯爷面色青灰,笑容也是虚浮之极,对他道:“塞外难有好茶,等到你我卸甲,我请你到浮梁,饮江南的好茶。”
他面色也便暗了些,苦笑:“是啊,回江南,却不知我何时才有此等闲暇。”
“偷得浮生半日闲。”靖远侯咳嗽起来。
花将军别让他别再多言:“这个时候你且歇着。”
他抬眼瞧了眼医官,那人便知情识趣地退了出去。于是花致卿挨着他坐下来,看着这个从前不苟言笑的小侯爷如今被层层皮草裹着,像只冻僵的银狐狸,莫名又好笑又辛酸:“我们是不是有十年没见了。”
叶临芳想了想,点头。
花致卿又说:“过得真快,侯爷当时一声不吭的就去了甘州,一守就是十年。”
他听得出他话中的怨怒,垂头与他道歉,致卿扶住他,摇头:“不用这样,你能平安回到长安,我也好交差,其他的,再说吧。”
叶临芳觉得这话比方才的药还要苦一些,于是点头应承他:“好。”
花将军见他面色苦得发青,有些不忍,淡淡道:“此次皇上召你回京你也莫要心寒,皇上自太子时便待臣下格外亲厚,他定然是心疼,不愿看你常年经受苦寒兵戈,才召你回去的。”
叶临芳笑着摇头,只说:“但愿。”
他说话时,仿佛二人又回到了年少时的光景,叶临芳顶着小诸葛的称号随军出征,为北定王出谋划策,算无遗策,决胜千里。花致卿又极为擅长奔袭作战,孤军直入大漠,取敌将首级只在旦夕之间。二人极受北定王赏识,视作左膀右臂,私下更是以兄弟相称,加之北定王统筹帷幄,雄才大略,才有了燕然大捷。此战之后,“漠北三杰”的名号传遍四海。
花致卿见他昏昏欲睡,便独自出了营帐,但见天色已全然暗了下来,可有雪光照着,也不觉得漆黑难辨,一路踏雪南行,隐隐还能看到南边的城门。
靖远城,靖远侯……未等他再做细想,突然,寒风乍起,风雪更甚,席卷着天地万物向这靖远城铺来。
花致卿不觉得冷,只觉得心忧,他飞奔回大帐,果然,叶临芳咳得更加厉害了,面色也开始泛出潮红,神情却还是虚弱恍惚,他无措地看着医官与仆从们为他灌药把脉,感到有什么东西正像流沙一般飞速地从他身边流逝。
他开口,艰涩地呼唤道:“叶侯爷?”
无人应答。
等到咳嗽声消退了,医官也满脸忧愁地走到花将军跟前,跪地请罪般的:“请将军恕罪,请圣上恕罪,我等无能,我等无能……”
花致卿如鲠在喉,开口,像是咬破了苦胆,舌尖也苦的发痛:“先生何罪?”
“我等身负皇命,为保侯爷平安入京,可眼下……怕是再难维系……”
“你们……”他咬牙,右手已然按在佩剑上,是了,这帮朝廷的走狗如何会真心救治叶临芳,终究是自己太过天真了。
但叶临芳此时清嗑了一声,他逼着自己挪开右手,指了指帐门:“退下吧。”
帐内,一时寂静之极。
叶临芳全然昏迷,花致卿怕他醒来自己却睡过去了,便脱了外袍尽数盖在他身上,自己哆嗦着守在一旁,不时地给他换洗头巾冷敷。
后半夜时,高温退下去了,人也醒了过来,睁眼见致卿还在一旁守着,疲惫地半趴在枕边,两鬓似乎染了霜雪,眉眼憔悴,忽然老了十岁,伸手推了推:“致卿?”
花致卿以为自己做梦似的,反握着他的手,惊喜道:“你醒了,我去喊他们来把脉。”
叶临芳摇摇头,与他道:“不必,他们终归是灌药谢罪的,我不愿听。你躺下,与我说说话吧。”
致卿便依他,躺在一边,两人望着帐顶,飒飒的风雪,呼啸的劲风,似乎一下子都离他们很远很远。
“靖远侯,靖远城,你说,这是不是命里注定?”他突然问。
“你从前不信这些。”花帅立即打断他。
“你从前也不会照顾人。”
“……”花致卿静了许久,才说:“叶临芳,你若回不去,你要致晴,怎么办?”
叶临芳忽地愣住,似乎是没意料到他回突然提这个,眼底划过一道明净的流光。
花致卿说:“当年你留下一封悔婚的书信便去了甘州镇守,可知我那位长情的妹妹,也等了你十年,她怕家里人逼婚,躲到道观里修行,如今成了老姑娘,你若是不回长安,你让她,一个人怎么办?”
临芳回过神,喃喃道:“我还以为……”
致卿追问:“太后赐的婚,别人也不敢娶她,侯爷,为了我大周,为了大哥的遗愿,至少也为了我……妹妹致晴,你要活着回去。”
叶临芳转过头看着他,认真地问道:“我回去娶她,是否遂了你的心意?”
花致卿点头,真挚道:“致晴会对你很好的,她那样明事理,也会照顾人,你们记得回去江南,等边塞安定,我就去找你们。”
他也转过头,去看叶临芳,却见到他的眸色一点点沉下去,犹带着几分牵强的笑意,应和他:“好啊,那我就去江南。”
他忽地又变了神色,又说:“致卿,我料定突厥人开春时还会来犯,届时你记得死守甘州,狼烟传讯。我已吩咐玉门守军,见狼烟之后三日内赶赴甘州北侧,成围袭之势,夹击突厥大军。”
“这些年我所作战报分析,河西战线,兵力分布,尽数记录在案,藏于甘州靖远侯府后院的一株绿萼之下,你记得……”
花致卿怕他说这些,伸手搭在他肩上,叹道:“好,我会去找出来,认真细读。”
靖远侯看着他,似有千言万语,却讲不出声,最后仿佛下了决心,开口道:“对不住。”
“叶侯爷?”
“致卿,对不住……一切,都是我的过失,我从来想不到,自己会蠢的这样彻底。”他一会看着花致卿,一会眼神却又飘忽在空中,仿佛朝着远方无尽的人们,不对地唉声抱歉:“对不住……对不住……”
花将军察觉到不对,拍着他的面颊,烫的可怕,便也浑然不顾地,半抱住神志渐渐不清的靖远侯,低声地不断地回应着他:“不是你的错,临芳,不怪你,这不怪你……”
他想安慰他,于是絮絮叨叨:“有时候突厥人不来进犯,武威稍稍太平的时候,我就会一个人跑到城墙上去,想起从前咱们十五路联军攻克燕然,生擒突厥可汗的场景。想到兴起,不禁引弓射月,可叹虽有长剑在怀,却无长策退敌。临芳,等你好起来吧,我们再出兵,再长驱七百里,燕然勒功而还。”
叶临芳却觉得花致卿的声音似乎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的,远的仿佛遥隔千里,从时空的另一端,他探出手,朝着空中虚无地挥动了一下,便无力的搭落在致卿的肩膀上。
花致卿被这一下震得心也空了一半,他怀抱着这个人,不由得又紧了几分:“临芳?”北地荒芜肃杀的寒风夜雪,打落在帐顶,似乎回应着他的呼唤。
永定十二年,靖远侯奉召回京,不堪沿路苦寒,病逝于靖远城外。
“后来,我顶替了他的位置,坐镇甘州,三年之后,玉门守将叛国投敌,设计将我诱出甘州,深入漠北,我一路奔袭,只觉得迎面一阵细细地冷风贴面剐过来,心口一凉,便来了这里。”花将军坐在圣木之下,对慕辞雅诉说了当年之事。
慕辞雅叹息:“将军神勇,当世无双,可惜这雁翎刀,竟斩了如此忠臣良将。”
花致卿却说:“道长,我不怨何人杀我,只怨当年一念之差,未能及时赶去甘州,致使好友在城外夜宿,病重而亡。或者,当时我便铁了心思入城,冒险一把,或者临芳也能活下来。”
慕道长反问:“若是叶侯爷能平安回京,花将军,您便能释然入轮回么?”
花致卿说:“那是自然,只是覆水难收,已成定局。”
“这倒不难。”慕辞雅一挥拂尘,划开一道界限,引着花致卿步入轮回境,指了指前头,花致卿望去,只见烟波浩渺无尽,涉足而上,倏地便坠下云端,来不及大叫出声,便狠狠地落在地上,竟也不疼不痒。
慕辞雅与他作揖:“将军受累了,请随贫道来。”
他四下张望,却见夜幕笼罩四野,面前是他再熟悉不过的甘州府门,夜风微醺,清爽湿润,竟是孟夏时分。
“慕道长,这里是?”
那妖道狐狸眼一转,似笑非笑:“永定十年的甘州府。”
二人翻墙进了靖远侯府后院,慕辞雅掏出拂尘,对着书房的窗户轻轻一挥,两扇木窗吱呀一声,开了。里头挑灯夜读的叶临芳跟着起身,走到窗前,一眼望见了站在庭前的花致卿,四目相对,叶侯爷一脸倦容随即散去,满目惊喜,定了一会,随即推门把人拽了进来,批头第一句便是:“致卿,深夜怎么会来府上做客?莫不是又密令在身?”
花致卿看着他,恍如隔世,只是摇头。
叶侯爷当即骂道:“你这急脾气,顾前不顾后的,总有一日要闯下大祸,圣上既无调令,你怎能擅离职守,夜访侯府,此乃为将者大忌!”
他见致卿只是手足无措地干站着不说话,一脸委屈的要哭了,想来快而立的大将军,被自己这样斥责,也不是个滋味,也换了语气,缓了缓脸色:“你来探我,我也是惊喜万分……只是如今的时局,你我在军中声望日益高涨,势必会引起皇上的猜忌,致卿,古来名将有几个是真正死在沙场的?兔死狗烹,鸟尽弓藏,我不愿看你也落得那样的下场。”
花将军心说,我自然知道,我全知道啊……他想起前世种种,自己也曾经和天下人一样,将北定王遇刺身亡的罪责尽数怪到叶临芳身上,又恨他不顾两家的婚事,一意孤行镇守甘州十载不再归京。决绝至此,所以即便他后来被贬至武威戍边,也不愿去甘州见见这位好友。
叶临芳知他恨意难平,前两年也来过几封书信,交代河西的战况局势,嘱咐他注意事项。然而他一封信也没有回复过。直到永定十二年,岁末,皇帝特召靖远侯回京养病,顺带命他随行护送。花致卿原本不愿,但听闻叶侯爷已然病逝垂危,这才动摇,亲自赶赴甘州府。
想起这些,花帅有些情难自禁,想上前抱抱这位挚友,确认他是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的,还没伸手,门外的慕道长用拂尘轻轻扣门,不尴不尬地开口问道:“叶侯爷,是贫道邀花将军深夜来访的,不知侯爷可愿让贫道进来一叙?”
花致卿在内心暗骂了一句,这妖道……
“侯爷莫怪,是前几日贫道路过武威,被几个泼皮纠缠,幸得花将军出手相助。”慕辞雅盘坐于席,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为报将军大恩,我便以缩地之术,送将军来此会友。”
靖远侯此时状态还算硬朗,闻言也不过微微皱眉,轻斥了一句:“胡闹!”
花帅有些委屈,但又想起自己的目的,上前一把扶住他的双肩,真挚道:“临芳,明日我便上书朝廷,此地苦寒,不宜久居,我愿与你换岗,你去武威修整几年!”
“你今日是怎么了?竟说些没头没尾的……”叶临芳很是吃惊,柳眉横斜,瞟了眼慕辞雅,心中已有计较,于是故意道:“也好,只是玉门守将韩保仁奸猾狡诈,是个墙头草,我在此坐镇驻守,他尚且不敢作祟,换做他人,只怕会出岔子。”
“这……”花帅头疼万分,随即道,“也好办,慕道长,还请您送我去玉门,待我办了那个老匹夫,再让致晴写信给太妃娘娘求情,让临芳回京修养!”
话音甫落,叶侯爷已抽剑,架在慕辞雅的脖子上,低声喝道:“妖道,谁派你来此,蛊惑我大周守将内乱!”
慕道长干笑:“侯爷何出此言?”
叶临芳冷笑:“河西守将四人,驻军玉门,甘州,金昌,武威,如今花帅受你蛊惑,放任下去,三地守将亦会被你祸及,若说阁下不是突厥的细作,实在难以解释你的动机。”
他挥剑正欲斩落此人,却被花致卿牢牢握住剑锋,剑刃鲜血倾注,叶侯爷想要抽剑,却怕伤及花帅,一时气结,骂道:“花致卿,你疯了,松开!此人来者不善,让我拿下他再做盘问!”
花将军不知如何与他解释:“临芳,你不信他,如何也不信我?”
叶侯爷被他盯得不自在,奈何花帅眼神太过坦诚明媚,他长叹一声:“好,我且信你,你放手,待我先盘问此人一二。”
花致卿闻言,握紧剑锋,血汩汩地顺着剑尖滴落下来,砸在地上,他说:“你信我,甘州不宜久居,你若不在,韩保仁也定会叛国投敌,你让我随慕道长去杀了他,然后我代你驻守甘州,你且回长安。”
“你!”二人对峙之下,谁也不愿退让半步,屋内只听见血珠滴落,如更漏注水。
慕辞雅顿觉头疼,这花致卿至情至性,重情重义,奈何感情用事起来完全没脑子。
他正欲开口辩解,谁知叶临芳居然妥协似的叹了口气,撤了佩剑,点头道:“好,我信你。”待花致卿松了口气,上前正欲与他再做解释时,他猛地抬手一击,用剑柄把人砍晕了,抱扶至矮塌上,回身正欲开口唤人来拿下那妖道时,那人却已然不见了踪迹。
叶临芳暗骂了一句邪魔外道,当即把花致卿扶入里屋藏好,再传人吩咐下去,封锁甘州城,一寸一寸地搜查,势必找出一个外来的道士打扮的细作。至于花致卿,不宜久留此地,还需连夜派遣亲信送他回武威。
可待他再回到内屋,掀开床帘一看,哪里还有什么花致卿。
花将军坐在圣木下,不住地拍着大腿哀叹:“我错了,我一开始就不应该那么冲动地闯进侯府,如果我不进去,就不会被他起疑,如果不被他起疑,我就不会被敲晕,如果我不被敲晕……”
慕道长听不下去了,一挥拂尘,让他禁声,才道:“花将军莫要着急,既然不能劝叶侯爷调离甘州,我们不妨想一想,为何他不愿回京?”
花致卿沉思许久,才说:“我知道了,还劳道长再送我去一趟甘州。”
慕道长为难,解释道:“花帅,这轮回境不可多用,同一时间涉足超过两次便会被黏着在境内不得抽身脱离。且将军魂魄游离于轮回境太久,只怕会消散其间,烦劳将军思量一番,再做打算。”
花帅冷静思索一番,想出一个自以为不错的计划:“送我到十一年的甘州,这时候他已然重病在床,我也可以趁机劝他回京。”
甘州城没有早春,只有坚冰覆雪,朔风凛凛,花帅履霜踏雪,敲开了侯府大门,终于又见到了叶侯爷,这次他很冷静,也很沉着。先按公事公办的原则,向叶侯爷汇报了去年武威守军的状况,表明自己是把所有工作都安排妥当了,请示了朝廷,得到了许可再来找老友探病的。
靖远侯半靠着病榻,露出些许欣慰的笑意:“致卿,毕竟是临近而立之年,瞧着你终于周全了许多。”
花致卿内心呵呵,面上依旧平静:“临芳,我看朝廷的动向,圣上对咱们越发疏远忌惮,只怕这一两年就会召你我入京,与其坐等,不如你我主动上表,请求还朝述职。”
叶侯爷沉思片刻,点头,又摇头:“也好,致卿,你且先回长安,顺带帮我捎带一封奏章。”
花帅内心继续着急,面色努力平静:“为何不与我一道?”
侯爷说:“我卧病的消息已被韩保仁察觉,前几日也传信探问,只怕他已有异心,此时此地,我不能妄动。”
又是韩保仁这个老贱人……花致卿强压心头火,继续好言相劝:“我知你忧心,这样,我自会请命驻守甘州,你且回京修养。”
叶侯爷眼波流转有些动容,转而神色却愈发坚定:“致卿,还会这样执着要我即可回京?”
因为你留在这里,只能等死!
花帅搜肠刮肚:“只有你回京,圣上才能放下对你的疑虑,或许会闲置你几年,但只要河西戎事再起,必定还会启用你。”
“我不能因自己的安危,弃国事于不顾。”他看向花帅,“致卿,相信你也不会如此。”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养好身子最要紧,你这病拖延下去,终归不好。”
“瞧你说的,人生在世,谁没个五劳七伤,况且我这病自有医官调离,不必挂怀。”他起身,笑道,“你若得闲能写信问候几句,我便好的更快了”
花致卿却想起那一日,他生生在自己怀中断气时的样子,心中一时悲凉哀恸,难以自持,不禁叹道:“那你让我……妹妹致晴又该怎么办呢?”
叶临芳愣住,转过头去,叹息道:“怎么突然说这个?”
“她自十四岁那年于猎场初见时便倾心于你,如今也不肯嫁人,躲进道观修行了数载。当年你我两家是太后赐婚,一般人家也不敢贸然提亲。可你为了当年与大哥的一句玩笑,一去甘州十载,了无归期。你不去给她一个交代,她便只能青灯黄卷,孤独终老。”说着说着,七尺的将军竟然有些伤情,眼角泛红。
叶侯爷苦笑:“那个丫头能喜欢我什么呀……”
花致卿想也不想,脱口便道:“永定元年,我们去围场猎雁,大家都在弯弓射猎,唯有你一人信马由缰,吹奏胡笳模仿归雁的声音,引来大雁,白马金羁,叫人一眼便能瞧见。”
“致卿啊,”叶临芳忽而笑起来,看着他:“那时候,只有漠北三家的儿郎与家臣,你妹妹怎么可能在场,又怎么可能对着年少时的我念念不忘?”
花将军呆住,过了一会才问:“那你为何那时候总来我府上,与致晴交谈。”
“那丫头对奇门遁甲,排兵布阵很感兴趣,奈何你们都不让她涉猎,只能逮住机会问我。”叶临芳盯着他反问:“如此,你要我给她什么交代?抛下边关战事,只为成全儿女私情?致卿,这件事,你反倒没有致晴丫头来的洒脱坦率。”
花致卿只觉得心中阴霾了许久的莫名情愫得到了倾泻,他笑着摇头,觉得自己似乎把什么重要的事情误会了很多很多年,但叹道:“好吧,不为那些情来情去的风月之事。若是我告诉你,我此来只为告诉你一句,当下不还,等到皇帝疑心重了,趁着你病重特意选在明年冬日召你还朝时,你便会死在靖远城外。你是否以为我是风言风语,神志不清了。”
“致卿,慎言!”叶侯爷呵斥道,他下意识地望向门外,无人来往,这才放心,又说:“你怎么会有这样的猜测?”
因为我后来便是眼睁睁看着你去的……花帅说:“我前些日子时时梦到,寝食难安。”
两人对视许久,叶临芳才说:“我相信你。”
他激动地一把握住叶侯爷的手,只想着此刻便直接把人送回长安,不管不顾,有什么罪责自己一并揽下,只求……
却见叶侯爷直勾勾地盯着他,凝重无比,:“如今皇帝的确做得出这样的事情……只是,致卿,当年之事,你是不是……”
花帅急忙追问:“当年何事?”
叶侯犹豫了片刻,才说:“北定王遇刺之事。”
北定王遇害一事是靖远侯的逆鳞,也是他一身背负的重担,自北定王死后,叶侯从昔日的小诸葛一落千丈,受万人唾骂。花致卿也在无数个漫长漆黑的夜里想起王爷死前的情形,每每想起,顷刻之间床榻也仿佛布满荆棘,让他身心似乎在荆棘铁藜之间碾压翻覆。
不知道叶临芳会不会也是如此,在那样巨大的煎熬压迫之下,他才会远走大漠?
花致卿从前只觉得他是为了虚名,为了颜面。
他不假思索,说:“那不怪你!”
侯爷一时很惊异,也很动容,似乎没想到花致卿可以这样坦诚且坚决地宽恕自己。
“我也曾经不解,怨恨,但冷静想来,当年再如何天纵奇才,你也不过一个十九岁,满朝文武都算不到的事情,为何偏偏全都怪到你一人身上!”
叶临芳的神色有些复杂,释然大过于喜悦,眉目舒展,目光柔柔地落在他脸上:“你能原谅我,我也无甚挂怀了,致卿,其实……”
“我不恨你,你也不要再憎恨自己了,随我一同回京,行么?”花致卿半跪与榻前,说着这一句话,几乎是有些恳求的意思了。
“致卿,纵使你不恨我,我自问,无颜见长安父老,亦无颜面见天子。”叶临芳挣扎着起身,想要扶起他,一面说着:“你不知道啊致卿,你不知道,也好,说明皇帝还是倚重你的。我与王爷立下过誓言,不破楼兰终不还,回不去,死在河西,也算应誓了。”
他颤颤巍巍地起身扶他,奈何力有不及,又跌下床榻来,被花帅顺势搀扶着,抱了个满怀。
耳边是他们三人年少时,放马燕然山,迎鞭西指时立下的誓言:不破楼兰终不还。
还能再劝什么呢,靖远侯当年可以一意孤行,独守河西十载,自然已经背负了客死他乡的决心。
可是叶临芳,你能够不悔,我却尚有不甘,百载难遇的将才,狼狈凄惨的病死在西北荒郊的雪夜里,身边唯一的好友却只有不解,以及难以启齿的私欲。
是的,那时候,靖远侯死在他怀里,他悲痛,他愤恨,但心底却有一个奇怪的声音,反反复复,挥之不去,如跗骨之蛆,叹道:这样也好,没有致晴,没有王爷,没有天下烽烟,叶临芳终于只属于我一人,也好。
花致卿把他安顿在榻上躺好,说道:“临芳,我明白了,你等我。”
他的身影缓缓化作泡沫浮尘,消散而去,叶临芳也只是像做了一场大梦,口中喃喃着:“我真希望你能知道,却也很担忧你知道这一切,致卿啊……”
慕辞雅淡定地饮茶,听他说完最后一个方案,有些犹豫:“花将军想去十年前,直接手刃行刺北定王的刺客?”
将军很是满意自己的计划,觉得完美无比,点头:“是!临芳说过,我们要学会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斩草除根!”
道长干笑:“刺客这玩意杀了一个又来一个的,你如何斩草除根?”
“那又有何难?道长,你可知谁指使的这一切,我去把刺客的头头做了,万事大吉!”将军信心满满。
道长说:“额……花将军三思,做掉指使刺客的人,将军,您真的想好了要弑君么?”
花致卿顿时气血翻腾,一拍茶几,茶几碎了一地,他扬声怒目道:“你说,当年王爷遇刺,真正的主使,是皇帝?!”
慕辞雅点头:“我替将军查看了北周一朝的纪事,确乎如此,不然,将军细想,何以当年叶侯爷背负着天下骂名,却一句话也不能多说,一个字也不能为自己辩解。自然是他察觉到了其中的真相,只得缄默不言,也怕连累旁人。”
“我岂是旁人!他早该告诉我,我们一起起兵,反了这昏君。”
“将军……“慕辞雅突然特别理解靖远侯的心态,打死都不能让花致卿知晓真相,”永定皇帝虽说不像北定王那样能征善战,但也算是知人善任,勤政爱民,你们起兵的确可以为北定王复仇,可此时,突厥趁机来犯,你们又当如何?”
花将军一时无言,忠臣良将,乱臣贼子,全在人心翻覆之间。
慕道长又说:“这轮回境,依照将军神魂的情状,只能进入三次,否则会消散在其间,灰飞烟灭。还有一次,望将军慎重。”
花致卿问道:“若是王爷不死,叶临芳的结局会如何?”
道长用拂尘挥去轮回境中的云烟,因他观看幻境中的景象:“将军不妨自己看看。”
只见幻境中是重重琉璃,飞阁流丹的皇城,金銮殿上,一人端坐,听满朝文武奏表国事,竟是北定王。
早朝罢,一人被内侍秘密召入紫宸殿,说甚皇帝又密令,请花帅入内详谈。
花致卿看着幻境内的那个自己满脸不屑,不耐烦地跟随内侍步入紫宸殿,敷衍地见礼,问道:“皇上,又有何事?”
做了皇帝的北定王不复当年英姿雄发的气度,只有满眼的算计,猜疑,开口时又带着他一贯傲狠专断:“老三,探子来报,在汴州境内发现了逆臣叶临芳以及废太子的行踪,朕不放心旁人,你去,生擒二人,若他们敢反抗,就地击杀!”
花致卿毫不给情面地冷笑几声:“皇上当真信得过我,只是叶侯爷当年待我不薄,我不愿与他动手,烦劳皇帝另选良才。”
皇帝早知他的脾性,悠悠道:“也好,只是晴妃这几日惦念着母族亲眷,老三,你说,朕要不要允她,归宁省亲呢?”
花将军拳头一紧,愤愤道:“几日期限?”
皇帝说:“十日。”
花致卿咬牙,又说:“废太子是死是活,我不在意,只是一点,请皇帝下旨,不得伤及叶侯爷性命。”
皇帝笑了笑:“准了。”
谁知高傲如花将军,竟然跪地叩首,高声道:“恭请吾皇下旨!”
这小子这几年竟也学聪明了,皇帝暗笑,眼底似有杀气,眼下却也只能传令掌印太监研磨落笔。
幻境之外,花致卿有些不可置信,大哥怎么会谋朝篡位,又怎么会令自己追杀叶临芳?为何会这样?他们三人之间,不该是如此啊!
不及细想,幻境之中风云变化,只见花致卿没急着一路追杀,因为皇帝暗自令人在汴州放出谣言,说花致卿将军倚仗着战功灼灼,不顾理法,私自授意家奴弹奏宗室礼乐,已被押解回东都,交由刑部审理。
花将军就这样被假惺惺地关进大牢,这一夜月黑风高,叶侯爷果然不负众望地单枪匹马来劫牢,一路拼杀至天牢底层。
二人再相见,都有些别扭,叶侯爷见花帅身上干干净净,连脚镣枷锁也无,便知自己中计,面上也只是讪笑,开口却不是讥讽:“你既无事,也罢,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花致卿今日一别,望你好自为之,不要真如谣言所传落得那般下场。”
花帅也笑了,反问:“叶侯爷,为何那般想不开,要暗助废太子离京。”
叶侯想起了什么,却说:“花将军可还记得,大雁塔下,你我二人的谶语?”
花致卿自然记得,脱口便道:“慧极必伤。情深不寿。”
叶临芳跟着叹道:“如今我已知晓,何谓慧极必伤,知道的事情太多,也意味着要担负更多,若有来世,我只愿生做花鸟虫鱼,任性自然。”
二人说话间,外头已然被官兵们围的里三层外三层,铁桶般,有人高声叫道:“花将军,皇上既已下旨,我等不会伤及侯爷性命,将军能生擒侯爷归京,将军加封太子太保,一等公爵。花家上下,皆有封赏。”
花致卿怒极反笑,轻声问道:“叶侯爷信么?”
叶临芳点头:“我信。”
他心下一阵荒凉,觉得可气又可笑,袖中是他为他保命跪求来的圣旨。只听叶临芳说:“我信你这么做,是为了致晴与花家。”
花致卿这才觉得周身回归了一丝暖意。
叶临芳又说:“他们不过是想让我误会你卖友求荣,逼我杀你。”
花将军释然之余,不由苦笑:“飞鸟尽,良弓藏。叶临芳,你可后悔?”
叶侯爷说:“我只后悔,连累将军入局。”
他朗声大笑:“叶临芳,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话,天下何处不在帝王的棋局之内,何人不是一颗入局的棋子。”他转身走向牢狱的门口,外头层层铁甲,人人弯弓搭箭,对准了门内。见是花帅,领头急忙喊道:“望花帅请亲自擒拿侯爷出来。”
但见花将军自袖中拿出一卷明黄圣旨,从容道:“退下,我有御令在手,尔等不得动武,不得伤及叶侯爷分毫。”
谁知那些官兵分毫不动,只有正中的让出一条小道,容刑部尚书捧了另一份圣旨,赶来阵前,喊话道:“大家不要听信花致卿他假传圣旨,皇上早有圣旨在此,花致卿僭越礼制在前,假造圣旨在后,视同谋逆,与反贼叶临芳同罪,一同诛杀!”
里头的叶临芳隐约察觉不对,原本已走到门口,被花致卿猛地一掌震回牢房内,临门一脚踹上了厚厚的大门。叶侯爷眼前一黑,这一掌太过狠厉,伤及了他的心脉,他听见门外飒飒作响,那声响他太过熟悉了,不是风,不是雨。
他们曾经驻守嘉峪关,敌人来犯,花致卿也是像今日这样从容自若,挥手之间,万箭齐发,飒飒作响。
而后,刑部把行尸走肉的叶侯爷押回长安,面圣。
皇帝把一个修罗面具丢在他面前,说:“花致卿为你而死,你便替他活下去吧。”
叶临芳跪在原地,落魄地像只丧家之犬,毫无反应。
皇帝嗤笑一声:“何必呢,老二,你本来就是个死心眼的,当年皇兄忌惮我功高震主,派人来杀我,你发觉了,特来告知我,必知我登基之后自当礼遇厚待你,偏偏又良心上过意不去,要暗助我那小侄儿逃命。老三有今日的下场,全然拜你所赐。”
叶临芳嘴角抽动,依旧不语。
皇帝见他有所反应,继续道:“戴着这个面具,去河西,成全老三修罗将军的名声吧。你守好边关,朕会善待花叶两家,也会善待晴妃,否则史书工笔,后人提及花致卿,不过是个,骄奢淫逸,犯上作乱的佞臣。”
叶侯爷……如今需要改叫“花致卿”的修罗将军,拾起那个狰狞锋利的精铁面具,缓缓戴在面上,看不清他的神色,只有幽深的两个窟窿,藏起他所有的情绪。“花致卿”在殿前三叩头,开口,努力地模仿着记忆中的声音,回应道:“罪臣,花致卿,叩谢天恩。”
幻境之外,花致卿捶胸顿足,滚你大爷的,这个结局叶临芳是活下来了,但是还不如去死啊!
慕辞雅为他把扇扇风,温声劝道:“将军冷静。”
花致卿盛怒难平:“谁给我俩写的命格,我一刀做了他(她)!给个太平圆满的结局很难吗!很难吗!很!难!吗!”
“最是无情帝王家,且将军与叶侯爷都是当时英豪,一入朝堂,生死为疆。”慕道长说着,提醒道:“然则将军还有一试的机会,可愿再入轮回片刻?”
花致卿有些自闭,怀疑人生:“道长,还有意义么,我终究什么也改变不了吧。”
慕辞雅说:“世人总说,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其实变不了世道崎岖,至少将军可以表明心迹,让叶侯爷去的了无遗憾。”
花致卿闻言侧目:“心迹?我……”
“将军既知晓叶侯爷为何独守甘州十载不愿回京的原因,他被北定王的死困在心魔里整整十年,无人倾诉,不得善终,将军现下又何尝不是被叶侯爷的死困在雁翎刀下,百载之久?”
良久之后,花致卿释然长笑,他说,不错,多谢仙长点破玄机,花某明白了。
他起身,与慕道长作揖,转身再入轮回境。
其实,叶临芳早已作出了抉择,在生与死,胜与败,荣辱与兴衰之间,叶临芳早已为他做出了最好的打算,那便这样吧,顺着你的选择,陪你走到尽头。
轮回境内,花致卿独自走在雪地里,见天色已全然暗了下来,可有雪光照着,也不觉得漆黑难辨,突然,寒风乍起,风雪更甚,席卷着天地万物向这靖远城铺来。
花致卿不觉得冷,只觉得心忧,他飞奔回大帐,果然,叶临芳咳得更加厉害了,面色也开始泛出潮红,神情却还是虚弱恍惚,他又一次无措地看着医官与仆从们为他灌药把脉,感到有什么东西正像流沙一般飞速地从他身边流逝。
他开口,艰涩地呼唤道:“临芳?”
无人应答。
等到咳嗽声消退了,医官也满脸忧愁地走到花将军跟前,跪地请罪般的:“请将军恕罪,请圣上恕罪,我等无能,我等无能……”
花致卿如鲠在喉,开口,像是咬破了苦胆,舌尖也苦的发痛:“先生何罪?”
“我等身负皇命,为保侯爷平安入京,可眼下……怕是再难维系……”
“你们……”他笑了笑,是了,这帮朝廷的走狗如何会真心救治叶临芳,终究是自己太过天真了。
但叶临芳此时清嗑了一声,他逼只是指了指帐门,淡然道:“退下吧。”
帐内,一时寂静之极。
叶临芳全然昏迷,花致卿怕他醒来自己却睡过去了,便脱了外袍尽数盖在他身上,自己哆嗦着守在一旁,不时地给他换洗头巾冷敷。
后半夜时,高温退下去了,人也醒了过来,睁眼见致卿还在一旁守着,疲惫地半趴在枕边,两鬓似乎染了霜雪,眉眼憔悴,忽然老了十岁,伸手推了推:“致卿?”
花致卿知道他会醒来,却还是激动地反握着他的手,惊喜道:“你醒了,我去喊他们来把脉。”
叶临芳摇摇头,与他道:“不必,他们终归是灌药谢罪的,我不愿听。你躺下,与我说说话吧。”
致卿便依他,躺在一边,两人望着帐顶,飒飒的风雪,呼啸的劲风,似乎一下子都离他们很远很远。
“靖远侯,靖远城,你说,这是不是命里注定?”他突然问。
“你从前不信这些。”花帅立即打断他。
“你从前也不会照顾人。”
“……”花致卿静了许久,才说:“叶临芳,你若回不去,你要我,怎么办?”
叶临芳忽地愣住,似乎是没意料到他回突然提这个,眼底划过一道明净的流光。
花致卿又说:“永定元年,我们去围场猎雁,大家都在弯弓射猎,唯有你一人信马由缰,吹奏胡笳模仿归雁的声音,引来大雁,白马金羁,叫人一眼便能瞧见。我远远地看着你,只一眼,我便知道,此生此心,难再由己。”
叶临芳笑出了声,气急了又开始咳嗽,只是笑得停不下来:“致卿,我定然是病得糊涂了,竟开始作这样的春梦……”
花将军只得动粗,把人搂在怀里,搂得自己也骨头生疼,附耳与他道:“临芳,这么多年了,我才知道的,我的心思全在你这里,你也是如此,我们错过太久了。可是还不晚,不是为了大周,也不要为了大哥的遗愿,不为任何人,只是为了我,为了我,你要平平安安地回到长安城,好不好。”
叶侯爷哑然,他平素清冷果决,敢作敢为,此时竟不知何时泪流盈面,他颤声道:“好。”
永定十二年,花致卿将军护送靖远侯回京述职,靖远侯得天恩庇护,病势好转,返乡修养。十四年,玉门叛乱,靖远侯决胜千里,已锦囊相赠,助花帅平定叛乱。又三年,太子监国,派遣亲信驻守河西,召回花致卿。
圣木之下,花将军夙愿已了,他谢过慕辞雅,周身金光闪烁,飞身化作一枚流星,弧过天际。天尽头,另一颗将星似乎也等待了他百载一般,等他坠落划过时,一同坠入天幕,双双陨落红尘。
慕道长望着天际的奇景,忽地双掌交叠,轻诵起往生的经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