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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有人天生就是歌唱家,有人天生就是运动员,而赵力山天生似乎就是为了盖房子而生。二十岁的赵力山健壮、聪明、勤奋又谦卑,有了萧建军这样技艺高超的师父,在接下来半年的时间里,不仅砌砖灌浆抹灰这些操作水平一日千里,就连木工和水电也开始有所涉猎。萧建军是工地公认的超级全能工,一些施工难点光靠图纸是没有用的,还必须借助于萧建军丰富的现场经验。萧建军无论到哪里救火,都会带上赵力山,而赵力山那两膀子力气也一再证明了他在这个行业中的价值。

      十月末的一天,赵力山陪师父去解决现场难题,甲方要在一幢楼里补装一个重达五百公斤的构件,现场条件所限任何吊车都进不来,有墙有顶的室内空间更别指望塔吊,连手工升降机都架不起来。甲方代表就急了,要求一天也不能耽搁,立刻砸墙吊装。项目经理赵长友也急了,让调度员李昊调来十个工人,想用人力把它抬到目标底座上。但这个构件的形状是细长的,顶端还嵌套着其它构件,不能横置,而竖置最多只能容下四五个人,于是工人们便说不好使力,可能抬不了。赵力山把上衣一脱,冲到构件比较粗的那一角,对那十个工人说:“再来几位大哥,帮我抬那两角。”

      大家都想在项目经理面前表现一把,但又对抬起这个构件没什么信心,见超级工的徒弟把最沉的那一端接了过去,正是求之不得,便纷纷上前抢着抬那轻的两角。萧建军立刻大喝一声“不要乱来”,自己上前推了推构件,感受到了它的重量,又仔细看了看顶端的嵌套件,对赵力山点了点头,同时从另外十个人中挑出了四个最敦实健壮的,五个人几乎是紧紧贴在一起,就位后喊了一声“一二三——起”,五个人一起使劲,硬是把这个构件稳稳地抬了起来。赵力山精赤的上身肌肉隆起,汗如雨下,步伐沉稳坚定,反倒是那四个人步伐有些混乱,其余人则在外围,高举着双手,仿佛也在出力一般,把赵长友看得直皱眉头,最后目光只落到赵力山一人身上。行走这短短的十五米距离,对赵力山来说几乎有大半天那么漫长,最后把构件放到底座上后,也有些腿发软眼发黑,但仗着年轻气壮,深深喘了几口气也就没事了。可肩膀却开始疼得厉害,扭头一看已经开始流血。

      甲方代表惊呆在那里,赵长友乐得呵呵直笑,过来拍拍赵力山的另外一侧肩膀说:“好样的,你叫赵力山是吧,跟我是本家呢。”萧建军倒是过来用清水给赵力山冲了冲伤口,让他立刻去医务室。赵力山说师父俺没事,萧建军眼一瞪说:“那构件上有那么多铁锈你瞎啊?不知道垫个衣服什么的你傻啊?”于是赵力山便低下头嘿嘿笑着,心想把衣服压破了才亏咧,穿上衣服跑到了位于指挥部二楼的医务室。

      伤势并不重,也就是破了点皮,重压下渗出了点血,护士李小梅看到赵力山肩膀上的铁锈,皱着眉头说最好去医院打破伤风针,赵力山使劲摇着头说了十多个“不中”,李小梅就用酒精棉球把赵力山肩膀上的铁锈擦干净,又在伤口上抹了碘酒,垫上块纱布,贴好胶条,还让赵力山把屁股露出一半,要给赵力山打针。赵力山的脸色紫涨,心脏都快要从胸膛中蹦出来,心想以后再也不来医务室了,一个大男人当着年轻女子的面露着屁股真是羞死人。偏偏赵力山肌肉结实,李小梅扎了三次也没能扎进去,最后干脆使劲把针头硬按进了赵力山的上臀,疼得赵力山歪着头呲牙咧嘴。这一针也就用了几秒钟,可赵力山感觉像是比抬构件的时间还要久,还要难熬。打完针后赵力山顾不得屁股疼,提上裤子就逃,李小梅看着他仓皇的背影扑哧乐出了声。

      赵力山一路跑回现场,感觉心跳得没有那么厉害了,便蹲在一旁等着听师父调谴。萧建军也完全没拿他当个伤员看待,需要力气的时候喊他上,需要自己动手的时候,则把另外的人支开,让赵力山在旁看着,同时给他讲为什么要这样操作,而不能那样操作等等教科书和施工图里都看不到的诀窍。

      当天晚上快下班时,项目经理赵长友把萧建军喊到办公室,出来时师父一脸喜气。赵力山猜测是不是项目经理给师父发了奖金,如果那样的话自己也替师父高兴。下工后赵力山跟其他人一样端着洗脸盆,在水笼头处脱了个精光,先洗脸洗胳膊,再用整盆的水往自己身上浇。十月末的夜晚已经很是寒凉,自来水也颇为刺骨,年纪稍大的人已经不再像赵力山这样洗澡,而是用毛巾擦拭身体,或是干脆不洗直接去吃饭;二十岁的赵力山却毫无惧意,他喜欢一大盆水流过自己身体的那种得劲儿。在他闭着眼睛向头上抹洗衣粉的时候,感觉自己的□□被人狠狠捏了一把。他半睁开一只眼,见是四十出头的河南老乡王传忠在他面前坏笑着,脸上的皱纹都挤到了一起。王传忠面向众人大声说:“这小子家伙怪大咧,将来他媳妇可舒服咧。”旁边洗澡的人就一齐哄笑起来。

      虽然类似的事情已经发生过好几次,但赵力山还是觉得不好意思,就笑着向旁边躲了躲,把一大盆水哗地倒在自己头上,转过身去擦了擦头发和身子,赶紧套上干净的内裤外裤。“哈小伙子脸红咧,想媳妇咧不是?”王传忠接着取笑赵力山,鸡爪般的手又作势欲伸,旁边的人也跟着继续哄笑。赵力山笑着说:“去挨吧,王叔恁别摆治俺”,说完端起盆窜回自己的宿舍。身后传来王传忠的的坏笑,“肯定想媳妇咧,这个年龄青头丝儿也要放空枪咧!”于是所有人又轰然大笑。

      回到自己的大通铺宿舍,屋里浓烈的脚臭和汗馊味让赵力山皱了皱眉头,他放下脸盆披上干净的外衣,拿起自己巨大的红色塑料饭盆和师父萧建军的大号铝饭盒,快步走到灶房打饭。所谓的灶房,只是一个简易棚子,棚子一侧的地面上有很多洗菜刷锅的污水,夏天的时候蚊蝇乱飞。棚里用土坯垒了两个大灶和一个小灶,小灶很少开火,两个大灶上支着两个巨大的铁锅,赵力山目测每个都有上千印,一个锅里通常炖满了白菜土豆和豆腐,逢年过节会加一点点肉;另一个大锅里则装满了白米饭和赵力山最喜欢的白面大馒头。今天小灶也开了火,上面的铁锅虽然扣着锅盖,但仍飘出诱人的肉香,赵力山不由得吞了几大口口水。

      赵力山排在队伍的后面,掌勺的大师傅刘建设看到了他,对他招了招手用浓重的东北话说:“赵力山你过来,今天所有安装现场出力的都有加菜,你不用排队了。听说你们把一个一千多斤的构件给扛起来了?”于是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全投射在赵力山身上。赵力山心里一阵得意,但又很不好意思,便红着脸低着头走到刘师傅面前,先把师父的饭盒伸过去,刘师傅用手里巨大的铁勺在大铁锅里沉底捞出满满带尖一勺炖菜倒进饭盒里,又转身打开小灶上的小锅,用个小号铁勺捞起满满一勺茄子炖五花肉,扣在饭盒里的另一侧。刘师傅的媳妇李小眼眯着她那双的确很小的眼睛笑着对赵力山说:“你这身子板儿可真好,将来娶媳妇都不用雇车,直接背回家就行啦!”然后一边看着赵力山涨红的脸,一边乐着往饭盒里扣了满满一大勺米饭,又用夹子往里夹了四个白面大馒头。这时刘师傅往赵力山自己的塑料盆里也打进了相同的内容,还额外给他舀了一大勺汤,李小眼也向里面夹了八个大馒头。

      赵力山端着自己和师父的晚饭,一路小跑来到了萧建军的宿舍。这个宿舍位于两排简易石棉瓦宿舍二楼的顶端联接处,面积比其它宿舍小很多,但其它宿舍面朝东西,只有这间宿舍朝南。早先二姨夫还在这个工地的时候,也住在这个宿舍,但二姨夫从来没让赵力山进去过。八月十五正式拜师后,在赵力山的一再恳求下,师父总算同意让赵力山帮他打饭。赵力山每次把饭打来后,放到师父床头边的小桌上就识趣地回到自己的大通铺吃饭。没有师父的召唤他是万万不敢进师父宿舍的,连他想给师父宿舍打水打扫卫生,师父都不准许。

      师父宿舍里有两张上下铺,两张上铺上整齐地放着几个编织袋和柳条箱,两张下铺上,师父睡的靠东那张床铺上整齐地叠着军绿色被子,边角如刀切一般锋利,同样军绿色的床单也铺得平平展展。靠西侧的下铺已经没有被褥,光板床上只铺着一领竹席,没有堆放任何物品,席子擦得干净透亮。两张床的中间靠北墙并排放着两张小书桌,靠近师父床铺的那张桌上放了一摞书和一个半新不旧的军用水壶,另外一张桌子上则没有任何物品。桌上方的墙面上贴着一张工程进度表,进度表的上方是一扇窗,窗框四周镶了一个同样大小的木框,木框里横着十几根木条不知是做什么用的。南墙两侧角落里放着两个脸盆架,一看就是跟窗子上的木框一样,也是用工地的边角料钉制的,但木材表面用砂纸打磨得光滑圆润,还刷了一层清漆,在昏黄的白炽灯照射下晶莹剔透,比自己家里黑腻腻的脸盘架好看多了。靠近师父床铺这一侧的脸盘架上摆着一个干干净净的白色搪瓷盆,盆上方的木架伸出巴掌大的一块木托,上面放有合着盖子的白色皂盒,最顶端的毛巾架上搭着一块洁白的毛巾,下垂的边缘绣着“先进生产者”几个鲜红的字迹。毛巾架的旁边放着一个白色涂料桶用来储水,这让师父可以不必像赵力山他们那样跑到公用水龙头处擦洗自己;另一侧的脸盘架空空如也,但也同样在灯光下亮晶晶地反着光。整个房间的墙面洁白如新,和自己那臭气熏天乱七八糟的大通铺相比,赵力山想起上学时学到的一个成语——一尘不染。

      萧建军今天的心情似乎特别好,哼着小调,见赵力山进来,便把那张没摆东西的小书桌拽到两张床中间,让赵力山留下来一起吃饭。萧建军拉开了小桌的抽屉,取出了两个口杯,又弯腰从自己的床底下拎出了一大塑料桶白酒。师父把自己留下来喝酒,这让赵力山有些受宠若惊,他识趣地把师父的饭盒摆在师父面前,再放下自己的饭盆,拎起酒桶拧开盖子,向师父面前的酒杯里小心地倒满一杯酒,然后老老实实地站在那里等师父发话。萧建军对赵力山这套礼仪与拘谨表示出明显的不耐烦,指着对面床说;“赵力山你坐下,我还用不着你伺候。”赵力山便用半个屁股沾了一点点床沿,更像是蹲在那里。萧建军见状笑了笑说:“赵力山你别这么拘束,你坐的那张床本来就是你二姨夫的,以前他在这个工地的时候,就睡在那里。不过你来了没几天他就调走了。我这个人爱干净,屋里图纸和工具又多,所以一般我不让外人进来。你是陈建德的外甥,又是我的徒弟,所以你不是外人,用不着这么拘束。”赵力山嘿嘿笑着应着,把屁股往床里挪了挪。“你赶紧给你自己也满上!”萧建军指着赵力山面前的空酒杯。赵力山答应着,给自己的酒杯也倒满,然后坐在那等师父发话。“来,咱爷俩先喝两指,解解乏。”萧建军边说边用两根手指在酒杯前比划着。赵力山赶紧站起来,低着头,两手端起酒杯举过头顶说:“师父,徒弟俺敬您。”

      萧建军倒把酒杯放下了,扬着眉毛颇感无奈但又略带笑意地看着赵力山说:“赵力山你再这样,我们这饭就没法吃了。你这一套还是回家对你长辈用去,跟我就简简单单的最好。”赵力山赶紧坐下说中,师父俺听您的。萧建军点了点头说这就对了,这样最好。萧建军仰头喝了半杯白酒,又从自己床头小桌的抽屉里取出了筷子。

      “我听见赵长友吩咐刘大厨给咱加了个菜,是啥?”“师父,好像是茄子炖肉咧!”“哦?这个刘建设真小器,应该再放点洋柿子青椒和土豆,土豆最好再过遍油。”赵力山想象了一下那样做出的菜的口味,感觉有些怪异,但他没敢说出来。萧建军尝了一口茄子炖肉,摇了摇头。“可惜了,油放少了,如果茄子和肉片挂浆过油就更好吃了。”萧建军忽然发现赵力山坐在那里没有动,就问赵力山怎么不吃菜,赵力山红着脸,说师父俺回宿舍去取筷子。萧建军左手一拍大腿,“嗨!你看我这眼力价儿,还做你师父呢。”说着打开自己床头桌的抽屉,拿出了一个勺子递给赵力山。二人吃了几口饭菜,萧建军泯了一口酒,目中带笑地看着狼吞虎咽的徒弟。“赵力山,今天赵长友叫我过去你看见了吧,你猜他跟我说的啥?”“师父给您发奖金咧不是?”萧建军听了哈哈大笑,“这点活儿就要给我发奖金,那公司不得赔死?赵长友说,看你是块材料,让我好好栽培你,将来提拔你做骨干。还有,从明年开始,你的工资给你涨到每月一百块。这可不少了,比以前的八级工都多,可你的身份还是个小工呢!”

      赵力山吃惊地瞪大了眼睛,一时还不能相信这天上掉下的馅饼,每月赚一百块,这是他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现在每月赚八十块都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期。萧建军又泯了一口酒说:“赵力山你确实是块材料,干建筑这一行首先需要的是悟性,瞎□□使劲屁用没有反而坏事;当然体格子也不能差,这样才能成为一个好把式,啥活儿都能拿得起来。力气你没啥问题,但技术你还得虚心学,没有个五年八年你还不能独挡一面。”赵力山频频点头,心中对师父升起浓浓的感激之情。

      “你今年二十了是吧?属猴的?”“师父,俺属鸡。”“哦,家里给你介绍对象了吗?”“没有咧,家里条件不好。”“没关系,现在你不一样了,一个月赚一百块钱了,以后还会更多,愿意嫁你的姑娘排长队,随你挑!”说罢萧建军目中带着笑意,看着自己的徒弟。赵力山又把自己黑黢黢的脸涨成了茄子皮色,低着头不言语。想到自己家里摇摇欲坠的土坯房,想到长年卧床的老父亲,赵力山觉得师父的话更像是打趣自己。

      萧建军又吃了几口饭菜,点根烟抽了一会儿,然后若有所思地说:“我也有个儿子,叫萧青勇,属狗的,不是干建筑那块料,现在在老家饭店里当厨师。去年过年在家里做了两个菜,大勺颠得挺像那回事儿,做出的菜难吃得一塌糊涂,估计也不是那块料!”说罢师父又吸了口烟,摇了摇头。

      原来师父也有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儿子,赵力山好奇地想象着,一个胖呼呼的小厨师,因为菜做得不好吃而被自己的亲爹劈头盖脸地数落,小胖子红着脸低着头一声也不敢吭的形象,就像自己被师父训斥时那手足无措的样子,赵力山心里一下子对这个小师弟产生出无限的亲近与好感,忍不住就要笑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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