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托》大母脚趾

3、流言

　　对于有的人来说，亲情不是温馨的代名词，爸爸不是依靠的代名词，家不是爱的代名词，这些词反而像一把刀，每听一次就往心上划一下，不轻不重的，就是生疼。本应是这世上最亲近的关系，却变成了内心的逃避和一声叹息。李翰飞想到这礼拜不能去他爸爸那儿了，侥幸的松了口气，给他爸爸发信息说突然有工作，周末要加班，下周再去。发完信息，他整个人似乎也放松了些许。
　　通常时间李翰飞都不知道如何跟他父亲相处，去他父亲家对他来说是被迫绑定的任务，没办法，谁让他为人子呢，可是再多的他实在做不到，他做不到关心他，做不到接纳他，更做不到爱他。他知道他爸爸也是如此，他给他爸爸发信息，多数只会得到一个字，嗯。偶尔会有两个字，好的。他知道他爸爸有心修补他们的父子关系，但是也不得其法，而且两个人都不善于言表，关系也就一直尴尬着，没人愿前进也都不敢后退。
　　李翰飞还是更喜欢工作，九九六没什么，加班更没什么，忙碌能让他忘记许多东西，投入到工作中他反而更自在，还能拿高工资还房贷，何乐而不为。没错，别看他单身狗一只，却是个惹人羡慕的有房一族，那房子虽然不大，位置也有些偏，出入也就他一个人，但他非常恋家，一般情况能回家就绝不加班。原因无它，只因家里那几个智能伶俐的小可爱。
　　这次项目催的紧，他光棍一个，这几天不得不无怨无悔地又睡在了单位，直到周末才奔回他的小家里。
　　他回家时，小艾照理已经给他准备好了热水，只可惜它还没智能到能自己做饭的地步，不过李翰飞很擅长做电煲饭，放上米再放上肉和菜，加点调料，按上开关，然后等着就能出一锅香喷喷的米饭。他简单冲了个澡，看着镜子里胡子拉碴的自己，微微一笑，似乎有点颓废的美。吃过饭他就搂着小白早早睡觉了。小白是一只能眨眼能摆尾能发出轻柔白噪音的治愈系小机器人，通体纯白毛的一只小海豹，大大的黑色的眼睛一眨一眨的。又是一夜好眠，回家就是充电，总能让他格外舒心。
　　第二天早上天气不太好，小艾读着天气预报说是多云，“鉴于天气预报的延迟性与准确率，小艾建议你带一把伞哦~”小艾温柔而机械地说。李翰飞还是听了小艾的建议，在电脑背包里加了一把伞。
　　周鸿杰昨晚跟赵衡出去喝酒很晚才回家，早上有点没精神，但今天还有事必须去上班。他打着哈欠离开家的时候连早饭都没吃，于是拐了个弯打算去便利店买点早餐。坐在便利店门口吃早餐喝咖啡的时候外面下起来雨。
　　“快把外面的箱子搬进来，下雨了。”旁边收银台扎着马尾的女店员冲着货架附近说了一句。
　　“今天阵雨，没事。”货架后面想起一个响亮的男生的声音。
　　“你总有借口。”女孩虽然这么说，但也没反驳，甚至仔细听能听出一些羞涩。
　　男孩笑了两下没再说话，沙沙的理货声音不断。店里放着轻快的英文歌，跟这个下着淅沥沥小雨的早上很般配。
　　周鸿杰和了一口加热的咖啡，正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今天的他没穿白衬衫牛仔裤，一身得体的西装衬得人更加挺拔俊朗，他打着伞停在路边，绿灯刚刚变红，估计他还要等一阵，一个大概六七岁小男孩从他身侧穿了过来，撞了他一下，他却眼疾手快抓住了男孩带在头上的外套帽子，阻止他闯红灯，下一瞬原本等着的汽车都动了起来。他蹲下身给他打伞似乎两个在交流什么，他又指了指红绿灯，似在讲交通规则。
　　刚变绿灯他就抱起了小男孩过马路，然后送到了马路对面孩子的妈妈身边，那个女人似乎对他有点警惕，听男孩说了什么才点点头道别。周鸿杰咬了一口肉包想，他的左肩膀一定湿了，刚才他抱着小男孩伞一直也向着孩子倾斜。这场景非常的熟悉啊，他笑了笑，真的是他。这么多年，这人竟然还这么热心肠。
　　等他吃完早餐天也有点放晴了，他喝晚最后一口咖啡，扔了垃圾出门时想，这雨莫不是给他们下的吧。
　　李翰飞依然带着早餐去单位，只是今天等电梯的人依然很多，他的衣服有点湿，手里还有伞，想着五楼也不是很高就改走楼梯，上到四楼的时候他隐约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为什么我要配合他给他姓李的做嫁衣，我才不干呢。”
　　“那你没做吗？”
　　“没做！”
　　“老金没说你？”
　　“哼，老金压根不知道，那姓李的就是窝囊废。”那人吐了一口烟。
　　“靠，这么欺负他他都能忍啊！”
　　“谁欺负他了，反正这是他的事，自己整去！”他有点气急败坏。
　　“行了，别生气了，老金重视那小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跟老金多少年了，他竟然不把方案给我！那小子有什么能的！”
　　“你当时不是说手里还有活吗？”
　　“我那不是为了显示自己能干吗！”
　　“哎呦喂，那你还怪谁。”
　　“那老金也不能就让我配合他了吧，我成什么了！”
　　“也是。”
　　“要我说这小子指不定跟老金有什么呢？”
　　“有什么？你快说啊！”男人有时候八卦起来更可怕，这人不喜欢工作更喜欢八卦。
　　“你没听说他是同性恋吗？”
　　“这我可不知道，真的假的啊！”此人深谙捧哏之道，这个时候决不能说自己知道，还要再问一句表示自己虚心请教。果然小树不负众望地开始讲了起来。
　　“年初有个男不男女不女的小个子来找他，可甜蜜了，还搂他胳膊呢，你不知道？”
　　“真不知道！大庭广众之下搂搂抱抱这么劲爆吗！”
　　“你以为他是什么好鸟！”
　　“那老金也不能吧，他都有女儿了。”
　　“哼，那谁知道呢。”
　　吱......碰！两人声音随着安全门关上消失在空旷的楼梯间。李翰飞站在那里久久动不了。年初付辛来找他的时候虽然很小心，但还是被看见了，没想到传成这个样子，还连累了老金。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很久才吐出来！看来以后还是要跟老金保持一点距离。
　　等他进屋的时候看到老金在办公室发火，地上瘫了一地设计稿，对面低着头站着的就是楼梯间里八卦的人。他有点反应不及，难道老金知道了？谁说的？怎么回事？
　　老金透过玻璃看见他进来，冲他招手。
　　李翰飞放下早餐，饿狼们依旧不管三七二十一瓜分开，他拎着两杯豆浆一袋筋饼去找老金。
　　看他拿着早餐老金心里更气“人家李翰飞还给你们带早餐，你们就这么背后说人！”老金瞪眼看着两人恨铁不成钢“小树啊，你要能做出李翰飞这样的东西我能不给你嘛！可你做不出来！我怎么交给你。别说李翰飞没指望你做页面，我都没指望，可你看看你，不帮忙也行，还到处嚼舌根，跟菜市场门口的大妈一样，别，你还不如大妈明事理。赶紧给我道歉！”
　　叫小树的男生红着眼偏着头，紧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老金你消消气，我也就听一乐，谁也没往心里去。你就别说小树了。”这人出来打圆场。但他的好心却没换来好报，小树瞪了他一眼从压缝里挤出三个字“假好心！”
　　“我还不知道你吗！最喜欢八卦！没事甚至整点事也得扒一扒！”老金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小树不敢说了，却也不认错，只是低着头嘟囔“我又没说错！”
　　“哎呦老金，我什么也不知道啊，你快别生气了。”李翰飞继续和事佬。“赶紧吃点东西，咱俩还得去开会呢。”李翰飞也跟着劝。
　　听了这话老金才想起来今天最重要的事，于是接了台阶，又看了一眼拧巴的小树就挥手让他们出去了。
　　屋里只剩他们两，老金还是气不过，跟李翰飞说“小树太让我失望！你知道他背后怎么说你吗？”
　　“我知道。”李翰飞平静的回答。
　　“你知道？”老金本来还有点不好意思开口，听他说知道便问了出来“你知道他说你同性恋？”
　　“恩，他还不只说我，还说了你跟我有一腿呢。”李翰飞拿了一杯豆浆坐下喝了起来。
　　“你都不生气？”
　　他叹了口气说“老金，你知道付辛的，我只是很抱歉把你扯了进来，我以后会尽量避免跟你单独接触，你也别特殊照顾我了。”
　　老金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玻璃墙，大步走过去放下了百叶窗，转身对李翰飞说“我他妈最不怕这种事，况且我也没特殊照顾你，我说了，能者多劳。”
　　李翰飞无奈的摇摇头，看来谣言横飞已经是不能控制的事实了，只怕以后越躲着说的人越多。
　　老金今天也收拾了一下，头发虽然没打蜡但洗过之后显得很顺滑，一身剪裁得体的西装加上皮鞋颇有点霸道总裁的意思，一扫之前的抠脚大汉气质，变身IT精英。看见他手里的东西一下破功乐了，咧嘴说“不说那些糟心事，我就等你这口呢，牙都没刷，快呈上来。”说着就大口吃上了。
　　李翰飞看着他无奈笑了，边看他吃饭，边说“老金，我昨晚回去调试了一下，还是有问题，手机客户端不是所有都能适配，出来的样子好丑，就怕客户那里有适配不上的给找麻烦。”
　　老金嘴里还使劲嚼着饼，心想这小子太卖力了，喝了一口豆浆咽下去说，“别担心，问题肯定有，我们这也是初稿，小问题。”
　　两人又商量了一下技术上的事情就出去了。
　　刚到荣盛李翰飞就被大门金碧辉煌的气势给镇住了。这是他第一次来荣盛，虽然脸上还镇定，也没左顾右盼，但心里震撼不小。老金看那小子的样儿，低声靠近说“我第一次来也被震惊了，太踏马有钱了，啧啧。来几次习惯就好。”说着整了下自己的西装。
　　李翰飞今天也穿着职业装，他就这一套职业装，是他刚毕业求职阶段时候置办的，他身材保持不错，一直都能穿，好在西装也不太讲究过时不过时。
　　今天周鸿杰到的也很早，看到朱美玉发来微信说中午一起吃饭，今天中午没别的安排，他也就随她。他打算早点结束上午的工作，中午吃点好的顺便休息一下。上午的工作虽然多，但都还算顺利，只一个邮件有点问题。处理工作的时候看到研发部反馈上来的信息，外包出去的部分页面设计反馈的页面太简单，还有很多东西需要丰富，设计感也差了一大截，这样延长工期不说，可能导致后续都无法进行。可研发部说辞却是一套一套的，什么微扁平化设计，什么体现了用户交互体验，弄得他也不好反驳，看看日期，回邮件给了deadline，他也就放权看他们能弄出什么花来。
　　与此同时，关于这个页面的会议也在开展，李翰飞坐在老金下手，听着老金跟他们唇枪舌战，他算是听明白了，这次来也是白来，需求还是以前的需求，只是对方想折腾你，就这么简单，他们自己的研发部没做出成绩，外包出去的倒是先有了进展，而且做的还真不错，那怎么能行呢，适配的问题根本没提，他们压根没做到这一步。李翰飞觉得这个研发部迟早要变天，不然这个公司就得完蛋。为了给自己家公司保留一个合作伙伴，还是希望这个研发部部长换一换吧。
　　中场休息的时候老金让李翰飞看电脑，他默默指了指他们的方案一，那个方案也是李翰飞主要负责的，其他成员虽然也有分工但都属于配合，为此他熬了无数个通宵，就这样轻易被否了。他们给出两版对比本是想在第一版基础上做优化，没想到对方要了临时赶出来的第二版，真让人始料未及。他们作为乙方还能说什么，回去再加班加点的干吧。剩下的会议基本不用参加也知道结果了。
　　出了荣盛的大门，他们才算松一口气，李翰飞正想跟老金讨论下午饭在哪解决，余光就看见了一个美丽的身影，李翰飞扭头正色一看，便愣住了。那是他在熟悉不过的脸，以前那张脸上总是白皙且不施粉黛，笑容大的好像今天的太阳，可是今天的太阳离他好远，此时这张脸上涂了精致的妆容，举止神态也不似从前那样随意洒脱，而是从容得体，他仿似不认识她一样，直到人到了眼前喊他他才反应回神，“美玉，你怎么在这里。”这是他们久别重逢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朱美玉露出犹豫的神色说有事。说着有事，人却没走。
　　老金看这情况跟李翰飞打了声招呼说去车里等他就先走了。
　　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谁都没说话，还是朱美玉先笑了一下说，“你看我们，就这么干站着，你怎么来这了？”
　　李翰飞也笑了说“我公司跟荣盛这样有业务往来，我跟来开会的。”
　　朱美玉点点头说“你现在......还好吗？”其实她不想问这样没营养的话，可是看见曾经的少年此时西装革履地站在她面前，她心里真的很想知道他过的好不好，她离开的时候没留下只言片语，她的少年可曾伤心难过，可曾彻夜难眠，可曾想过她。
　　李翰飞听了轻松的笑了下，顺手把右手踹进了裤兜，看起来真的更加意气风发，似有所感的说“我现在很好，你放心吧。”此时正值中午，走动的人渐多，他示意她走到旁边一点“你刚离开的时候也有过一阵不好的时候，但是都过去了，你知道我的，只要你想要的，我总是会帮你的。”
　　朱美玉顿时心有千斤重，坠得她生疼，是啊，她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可是却背叛了她的少年啊！
　　“美玉，怎么没进去。”来人逆着光，走路姿势随意又稳重，虽然已不是少年却是真的意气风发。明明是问句，却听起来不需要对方的答案，他紧接着说“这是你的朋友吗？”走近了李翰飞发现，这个人比他想的要好太多，他高大挺拔，甚至比自己还高一点的样子，样貌不能称作好看却很端正舒服，很硬朗，此时的他牵着唇角，狭长的眼望着他似要将他看透彻，眨了下眼却什么痕迹也没有。
　　“啊，这是我大学学弟，很巧遇到了。”朱美玉极力保持镇定笑着说。
　　周鸿杰大方地伸手说你好，李翰飞被动地跟他握了个手。感觉对方的手轻微用力握了一下随即立即放手，不会让人觉得对方不重视，也不会让人觉得逾矩，是个进退有度且很有礼仪的人。
　　回过神的李翰飞说“那我就先走了，有空再联系。”说完客套话他就转身离开。
　　朱美玉一声好的就只能在唇边打了个转又咽了回去。
　　周鸿杰似没有察觉异样，便问朱美玉定的哪个餐厅，便信步走去开车。朱美玉只能整理好心情跟上。
　　旋转餐厅优美的气氛也没能拯救朱美玉的心情，这顿午餐真是食不知味。要吃完的时候朱美玉想开口问一下李翰飞的事情，话到嘴边又不知如何说起，对面的周鸿杰倒是吃的不错，他似有所感的抬头问她什么事，朱美玉笑笑说“下午我可不可留下来？”
　　“你那边都联系好了？”
　　“等小凡回来就可以开船了。”
　　周鸿杰笑了一下，“那就留下吧。”
　　朱美玉顿时眉开眼笑，餐桌上的手轻握住他的手说“你真好。”周鸿杰看了一眼她的手又看了看她，随即抽出手拿餐巾擦了擦嘴，起身离开了。朱美玉愣了一下，看着人离开了才起身跟上。
　　这个中午对周鸿杰来说的确是个美好的中午，近距离接触他更确定这个人就是他记忆里的少年，这么多年他其实没怎么变，倒是他似乎是老了，李翰飞根本没认出他，也许他早就不记得了，这让他有点遗憾。至于朱美玉，他知道她之前有一个交往很久的男朋友，只是没想到会是他。
　　到了办公室，朱美玉关门后就顺势想做到他怀里，周鸿杰却笑着亲了她一下随即拍了拍她的臀部说“我还有工作，你自己玩会。”朱美玉只能起身，遗憾出了他的办公室。刚出门她就换上了懒洋洋的神色，走路漫不经心，似乎真的不知道该去哪里，她就晃悠着去了楼下休息室，在旁边买了一杯咖啡，又晃悠着去了技术部。
　　技术部蔡部长可不知道今天烧了什么香引来了这尊大佛。朱美玉是荣盛旗下一个小贸易公司的总经理，自认算他的平级，年龄却小了他十岁，要不是看着还有点能力，他真以为周总被美色所惑，不过她跟周总的事儿他多少有点耳闻。平时他跟朱美玉根本八竿子打不着，不知道今天什么风给她吹来了。
　　朱美玉知道李翰飞是做技术的，具体从事哪方面她不太清楚，但以前交往的时候他给她做过一个网页，进入页面的密令就是“love美玉”，里面全是跟她有关的东西，最多的是她的照片，甚至还有他们自己拍的简版婚纱照，被他排成了心型。他还在上面设计了一个小游戏，通关之后是卡通版的李翰飞和卡通版的朱美玉在亲吻，心思巧妙，页面设计也漂亮，在生日当晚收到这个礼物的时候朱美玉以为他要跪下求婚呢，但他却说这是自己目前能给她的最好的东西。朱美玉那时着实好好感动了一把，但随着时间流逝，那个网页也被她遗忘在回忆里，至今都想不起来。她记得里面还有一封情书，是他手写然后传到上面的，不知道他怎么做到的，落款就有一个他的飞字，网站右下角还有一个小小的简笔飞鸟，简单的两笔却是他独有的标志。她那时候以为，李翰飞很有设计头脑，以后一定能成为他想成为的人，可是看到今天他西装革履的不是参与知名大制作或者带着多大的团队，只是一个乙方代表让她心里有点堵，如果可以她想帮帮他。
　　打发走烦人的蔡部长，朱美玉就在部门里闲逛了两步，虽然她的专业不对板，但总见过李翰飞做程序的样子。她逛到靠边的一个男生的位置上的时候停了一下，他的前排在浏览一个页面刚拉倒低端，右下角有一个飞鸟的标志，显然这是一个成型的页面，各组件都完善，内容丰富，而且重要的是，这不是他做的，他似乎在找什么东西，朱美玉有不好的预感。
　　“这个页面不错啊！”朱美玉毫不吝啬的夸奖“你好厉害啊！”
　　那个技术员回头看了一眼朱美玉，不好意思的笑笑，没说是也没说不是。朱美玉踏踏地踩着清脆的高跟鞋走了过去。搞定一个闷骚型小技术员还是不在话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