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念》孑鲱

14、第十四章

　　我看着手里的照片，这是我仅存的一张。那上面撕裂的痕迹还是那么触目惊心。两年前暮岩发脾气撕光了老师所有的照片，我从那一堆碎片中拼出了这张完整的。他说：已经碎掉的东西就没有意义了。所以他并不理解我为什么要执着于这些‘无意义’的东西。
　　他不明白其实我执着的不是照片，而是过去那几年我和老师的感情。
　　在他撕掉照片的那一瞬间我觉得自己的心好像也被一起撕碎了。因为除了照片我就没什么都没有了，那是我曾经沧海的唯一鉴证。而它是那么轻而易举的就可以被摧毁。

　　我将照片放进行李箱里，穿上外套，再次看了看这栋盛满往事的别墅。
　　邹婶说我是怕寂寞的孩子，她说只有寂寞的孩子才怕寂寞。也许只有她才是真正了解我的人。可惜现在她不在这里，任何人都不在这里。我讨厌空房子，尤其是这么大的空房子！所以我也要离开。我要去德国，那里有邹婶，还有许久不曾见过面的母亲。
　　在经历过那些寂寞、痛苦、执着、癫狂后，我似乎可以对母亲的一切感到释怀了。她说得对，我的确像她。我的寂寞、痛苦、执着、癫狂统统都像她！唯一不同的也许就是她困于感情时喜欢折磨别人，而我习惯折磨自己。她是我唯一的亲人，在所有人都离开我之后，我忽然那么迫切的想要见她。

　　换了三次飞机又坐了很久的车我才终于到达母亲与他第五任丈夫的生活的城市——沃尔夫斯堡。我之前并没有告诉母亲我要去德国。所以当我依照她过去留给我地址找到她时，她着实吃了一惊。而她的变化同样也让我感到意外。
　　她比以前胖了许多，衣着随便，可是眼睛很有光彩。她看上去和普通的五十岁主妇一样，略显臃肿、不修边幅、可是简单快乐！她已经不再是过去那个美丽优雅又高不可攀的女人了。对于她这样的变化，我感到欣慰。
　　“小念……”她看着我，泪水夺眶而出，上前狠狠的拥抱了我“你已经原谅我了吗？”
　　“没有。只是我不想再恨你了。”
　　“这就够了。你愿意搬来和我同住我真的好高兴。邹婶也一直念叨你。”
　　“我只是来看看你和邹婶，并没打算长住。”我语气平静，轻轻推开她。
　　“你会来是因为那个孩子已经离开了吗？”
　　母亲擦掉眼泪，抬头望着我。她虽然不再美丽，可依然聪明。
　　“妈，我……”
　　“我已经有好久没听到你这样叫我了。”她打断我，又有些哽咽。
　　“妈，其实我来是想问清楚一件事。”
　　“什么？”
　　“你是不是早知道我过去和高中老师的事？暮岩的事你也早就知道了对不对？虽然我从来没有跟你讲过，但邹婶不可能不告诉你，对不对？”
　　“你只是想知道这个吗？”母亲反问
　　“我想知道的是，你当初既然知道我和老师不伦的关系，既然知道我像傻子一样的迷恋一个不能爱的人，你为什么不阻止我？！你为什么不从德国回来狠狠把我揍醒？！你为什么由着我傻下去？！”我看着她，鼻子有些泛酸
　　“因为你太像我。我也曾经那样傻过，你的外公外婆打我、骂我、锁我，可是都没有办法阻止我。也许我们命中注定要那样傻一次。傻过了，你就长大了。小念，你别怪我，我不知道该怎样去做个母亲。我只是觉得那是你该经历的。”
　　我看着母亲，叹了口气。她向来是只凭自己感觉做事情的人，我又能怪她什么。和她聊过之后，我去楼上看了邹婶。
　　轻轻推开她的房门，发现她正躺在摇椅上晒太阳。如今她已经七十八岁了，身体大不如前，行动也有些方便。不过看到我她却很高兴。
　　“小念……”
　　她轻唤我名字，向我伸出手。我笑着快步走到她面前，握住她满是皱纹的手。
　　“邹婶，你最近好吗？我很想你。”
　　“我也想你。没想到你还能来看我这个老太婆！可你怎么又瘦了呢？！”邹婶摸着我的脸，有些心疼。
　　“没关系，我很好。”
　　“小岩那孩子呢？他现在该上大学了吧？”
　　“他去美国留学了。我想他可能已经彻底退出我的人生了。”
　　我跪在邹婶椅边，枕着她的膝盖。我已经好久没有这样向她撒过娇了。只是提到暮岩，我就突然又脆弱了起来。
　　“你舍不得了？”
　　“也许有一点吧！”
　　“是因为怕寂寞才舍不得他吗？”
　　“我不知道。”
　　“寂寞是害人的东西啊！我不希望它束缚你的感情。我的小乖乖，你要早点独立坚强起来！”
　　我轻笑“邹婶，我都快三十了，再叫我小乖乖会被人笑的！”
　　“可在我眼里你永远是那个需要我换尿布、吵着跟我要糖吃的小不点！”

　　我在德国住了一个月。妈妈的丈夫是个不错的人。不像印象中的德国人那么死板，喜欢在饭桌上用蹩脚的英语跟我们说冷笑话。他对我很亲切，喜欢拉着我陪他打球。他对母亲很好，会自己剪院子里的玫瑰花送她。尽管母亲常为这个而责备他。
　　母亲在对父亲的执念里挣扎了半辈子后，终于被这个德国佬解救了。
　　只要她和邹婶过得都好，我就放心了。而我也终要踏上自己旅程。虽然母亲和邹婶一直留我，可我还是决定回国。那里有太多我无法割舍的伤痛与回忆。想要独立坚强，我就必须回去踏碎那些东西。
　　于是我去申请到山村支教。因为回首过去将近三十年的人生，我发现自己除了伤害别人，被别人伤害外，似乎一事无成。我想要为别人做些什么，我想要被别人需要。而除了去支教，我想不到更好的办法。我去了广西一个小山村，教小学生语文、绘画和音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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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那几年，苏念和欧阳暮岩一个在山区支教，一个在美国求学。他们在世界东西两个角落，默默地过着没有彼此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