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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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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为她起名明珠,寓意明珠蒙尘,亦不掩光辉。’
金陵三月,晴风破冻,不觉春已心动。
李明珠坐在街头茶坊里,头上绑了两个精巧的丸子,额前的发梢丝丝缕缕散在春风里。
彼年她才十二岁,个头正如柳芽般疯狂抽长。
比她略大一些的少年眼神精明,单腿支在长凳上,姿态故作豪放的面朝向她。
他衣着有些褴褛,整个人很是精瘦,是街头常见的混混模样。
但他是这块街市的混混头子,混混们喜欢抱团混饭吃,他平日里除了带着其他混混给人做苦力,就是做些帮人打听跑腿的活计,李明珠也是他的主顾。
“你要的东西,乌衣巷能收到的所有有字的纸都在这里了,保准儿一张都没放过!”
一叠皱巴巴参差不齐,质量不等的宣纸被放在了少女面前,有的是满页文章,有的上面沾了许多墨迹。
李明珠随手翻了翻,不错!这月余少傅又作了新文章,虽然只是残篇,但是总好过一字没有。
她抓着一串铜钱扔在了桌上,心情有些愉快的扬了扬下巴,“嗯!银货两讫!”
凌山脏兮兮的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数了下收了铜板,心满意足的拍了拍腰间破旧的钱袋。
“妹妹若有别的事,也可交给我去办!无论何事,有钱必应!”
“杀人放火的事儿也做?”她带着几分盈盈笑意。
“那倒是不行的。你小小年纪,怎么还想着杀人放火?”
“开玩笑的。”
李明珠看向热闹的街市,皱了皱眉。
凌山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好意提醒,“你最近没事儿还是不要出来,嘉州发了瘟疫,现在金陵城内都是那边逃过来的难民,不太平!”
瘟疫的事情李明珠有所耳闻,只是没想到蔓延到了京中。
她的目光落在街道中央正局促不安四望的锦衣小孩身上——
那小孩个头不及她高,目测也只有十多岁,仪态贵气,腰悬环佩,一看就身价不菲,与四周格格不入,身边又没有长辈,八成是迷了路。
这么一个人落在这种地方,简直像是落入狼群的肥羊,四周都是虎视眈眈的目光。
她与凌山对视了一眼,凌山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意思,挑了挑眉。
然后煞有介事的站了起来,伸手招来了蹲在一旁端着破碗的小弟,扯了扯裤腰带,朝着小孩走了过去。
两个小弟跟了过去。
凌山伸手勾住了小孩的肩膀,满脸都是不坏好意,“喂!小子!”
“你是什么人,敢在这里乱晃?”
小孩闻声怔了一下,眸中露出几分惧意和戒备,往后撤了一下,努力控制着声音里的怯意。
“你们是谁?”
两个小弟围了过去,对着他一番打量,窃窃笑道,“这小子看着像是富贵人家的,卖了应该能值不少钱吧!”
小孩听到这话,挣扎了一下想跑,却比不过凌山的力气。
凌山勾着他朝路边的巷子里走去。
其他觊觎的人见小肥羊已经进了别人的嘴,失望之余也不再注意这边。
李明珠跟着他们进了巷子,眼见着小孩被三人吓得不轻。
忍不住笑出了声。
“行了,不要欺负小孩——”
三人本就是作戏,闻言凌山放开了小孩。
少年肌肤白嫩的像是能掐出谁来,满眼写着单纯,看着就是个不知世事的贵公子。
明珠打量了他一下,开口问道,“迷路了?”
薛钰看着面前生动的笑颜,明明眼前这少女和那三人明显是一伙的,惊慌不已的心却莫名被安抚了下。
“嗯。”薛钰红了眼眶。
他和乔伯从御福楼出来遇到了一股流民,不注意就被人给冲散了,然后就怎么也找不到了。
“你想回家吗?”
薛钰点了点头。
“我可以送你回家。”
眼前的人目光亮了亮,“真的吗?”
“那当然,但是你得给我一点好处,我不能做亏本的买卖。”
“好,等我回家,一定让父亲好好谢你......”
”那可不行,我们得讲规矩,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万一我送你回去你家人耍赖怎么办?“
“不会的!”人品受到质疑,薛钰声音提亮了一些。
“这我怎么知道,你总得给我一点保证吧?”李明珠抱胸。
“我没有钱......\"闻言他声音低了下去,手指纠结的缠在了一起。
“......你知道我家在哪儿吗?”
看样子还不算太笨!李明珠笑眯眯道:“当然,不过这你要先给钱我才能告诉你!”
“嗯......就用你腰上的环佩做报酬吧!“
薛钰犹豫了一下,还是将腰间的坠着的环佩摘下来递给了明珠。
李明珠伸出手指在他唇角蹭了一下,拇指和食指捻动。
“你刚刚去了御福楼吧?御福楼离这里不远,那带你出来的人应该就在附近,你不认得回去的路,总该认得跟你一起的人吧?”
薛钰睁大了眼睛,浓长的睫羽很是精致,“你怎么知道?”
她狡黠一笑,“御福楼的红豆酥我也喜欢吃。”
薛钰顿时红了脸,连忙擦了下唇角。
李明珠心满意足的薅了这只小肥羊的羊毛,然后带他去找他家人。
顺便还不忘提醒他,“这可不是我抢你的,是你自己主动给我的,所以不能再让你家人要回去了!”
薛钰连忙点头,先生说过,君子一诺,驷马难追,自然要说话算话的。
李明珠让凌山他们先回,明天约了再见,之后带着薛钰离开了巷子。
怕再次走丢,薛钰伸手悄悄牵住了前面人的袖子,急步跟在她身后。
人不难找,李明珠带薛钰回到御福楼附近的时候,那老伯也正慌忙的带着人挨个铺子的问薛钰的下落。
“是他吗?”
薛钰眼睛都亮了,重重的点了下头,之后犹豫的看了李明珠一眼。
李明珠挣脱了他的手,伸手推了他背一下,“去吧。”
薛钰这才小跑了过去,“乔伯。”
那老伯看到薛钰急的差点给他跪下。
“少爷,你这是去哪儿了?可急死老奴了!”
“乔伯,我刚刚迷路了,是位姐姐送我回来的。”薛钰拉着乔伯的手道。
“什么姐姐?”乔伯擦了擦头上的汗,一颗心这才算是稳了下来。
之后朝着薛钰身后看了下,并没有看到什么人。
薛钰转身去找明珠的身影,却发现人已经不见了......
“刚刚还在这里的......”他有些焦急的四处寻了一下,却并没有看到人。
李明珠早已经溜的无影无踪,她可不想让那老头发现她拿走了那小孩的东西,万一跟她讨要,那可就亏大发了。
李明珠加快了脚步,转过几条街,进了个巷子。
她作为李家一个不起眼的庶女,平日里并没有多少人关注她,所以才能这般随意的进出,而且最近大姐的婚事在即,更不会有人管她。
她从没人的角门进了府,穿过后园和回廊就到了她所住的明风堂,这个地方在未修缮以前是她父亲读书的地方,院中植了几颗翠竹,看着倒还算雅致。
李府在金陵并不算什么大户人家,李明珠的爹也只是朝中的一个五品小官,家里一妻一妾,李明珠的娘亲早逝,并不算在其中,另外还有两子三女,明珠属于其中一个。
还没进院子,便见照顾她的越姑姑拿着一筐什么东西过来。
越姑姑是明珠母亲的陪嫁丫头,明珠母亲死后便由她来抚养明珠了。
李明珠赶忙小跑了过去帮她拿箩筐,“姑姑,我帮你!”
“这是什么呀?”
越姑姑看到是她露出了笑容,“这是又跑哪里去玩了?近日京里不太平,听说外面闹了疫病,老爷刚刚下了命,让每个院子都好好洒扫焚烧艾草,小姐近日也不要乱跑了。”
李明珠吐了吐舌头,“我会小心的,姑姑。”
两人一起进了院子,将筐子放在了廊下。
越姑姑去倒了水给她洗手,然后便说去烧艾叶,李明珠要帮忙,被越姑姑赶进了屋子,让她老实呆着。
李明珠只好回了屋,进了里屋把揣在怀里的那些废纸拿了出来,打算整理一下,没用的丢弃,好的便誊抄下来保存,留着临摹学习。
这是她近两年新找到的法子,大周只有男子才可入官学私塾读书,虽然有些贵族也会请夫子教授家中女儿识字,但终究浅薄。
幸好她有两个嫡姐,李老爷为了让自己的女儿以后能嫁个好人家,也请了夫子入府,因此她也勉强学会了写字认字,但如今两个姐姐已经及笄,夫子也不再来了。
她读了这些年书,懂了一些道理,也就越发知道学识见识之于一个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也越发不甘心以后注定一辈子都要被困于宅院,一个庶女的未来,她很清楚是什么样子。
然而想要挣脱牢笼,首先要有挣脱牢笼的能力,唯有这样,以后还有与宿命一争的机会。
大周书贵,一本便要千文,她想要在读书写字上有所精进,便只能用这种笨办法了。
艾叶的味道顺着丝丝缕缕的烟飘进房间的每个角落,明珠低头写的专心。
晚间,直到姑姑进来点了灯,叫她吃饭。
她这才停了笔,坐到了饭桌边。
外面的天已经擦黑,屋内只点了一盏油灯,有些昏暗。
院子里只有他们两人,也就没那么多规矩,两人同桌吃了饭,明珠问了些关于长姐的婚事。
因着她母亲早逝,两个嫡姐怜她年幼没有生母,对她都极好,如今长姐要出嫁,她多少有些不舍。
吃完饭后,越姑姑在院子里洗了碗,然后灭了灶火。
院子太小,没有小厨房,越姑姑只能在院子里简单搭了个灶台棚子,用来煮饭。
李明珠一边陪姑姑,一边在院子里做了半个时辰的五禽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