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靠搓泥巴问鼎大道》安徒僧

136、兔死狐悲

　　等萝衣也赶来后，邬笑笑和君识带着她撕开夜色，一路赶往小重天秘境。

　　萧承雪原本也要跟上来，被邬笑笑拦下了，并让周施看住了他。

　　担心萧承雪的身体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萧承雪此刻正虚弱，最容易被化身夺舍，带上他等于给卓时英带去一个备用身体。

　　萝衣坐在同心笔上，抱着前面邬笑笑的腰，试图对一旁飘在空中的君识投来的死亡视线视而不见。

　　她努力让自己转移注意力，想点正事，在呼啸而过的风里艰难开口道：“为什么抢走离魂杵的人一定是季思娴？”

　　邬笑笑的声音顺着风飘来，听着更缥缈了：“因为那日抢走启灵珠的人就是她~~”

　　萝衣愣了一下，回想起在小重天秘境外见到的那个披头散发的女人，着实没有办法将她和容貌清冷秀丽的季思娴联系在一起，艰难地道：“她不是死了吗？”

　　“那是夏侯冲说的~~”邬笑笑道。

　　萝衣在脑海里重新描绘出那日季思娴的外貌，忽然想起了什么，背上出了一层冷汗：“我记得那天的女人不能说话，像是嗓子哑掉了，脸上也都是层层叠叠的疤。”

　　过了好一会儿，邬笑笑的声音才从风里淡淡地传来：“可能不想让她说出些什么吧~~”

　　不想让季思娴说什么呢？或许是不想让她说出他已与卓时英联手，又或是说他身上染了恶灵气息吧。

　　邬笑笑用脚趾头都能想得出夏侯冲那会儿在想些什么，他大概还以为自己能凭借小重天秘境之主的身份在修士间的威望与地位更上一层楼，好作为自己未来继承天机院掌门之位的砝码。

　　“……可他怎么下得了手？”

　　萝衣的这个问题并没有得到回答，她的话尾也湮灭在潮湿的夜风里。

　　这二人曾是天机院上下艳羡的神仙眷侣，夏侯冲冲境失败时，季思娴着急地为她讨要魔蛙眼的情景，邬笑笑依稀还能记得。

　　或许季思娴对夏侯冲并不全是出于真心，或许夏侯冲也曾经保留几分真意，可二人走到今天这地步，很难不令人唏嘘。

　　夜风清凉又缠绵，护送着三人一路来到小重天秘境的入口。与此同时，数不清的修士也在往这个方向赶。

　　整座星海大陆好像都还沉浸在黎明前夕将醒未醒的困顿中，又仿佛在一齐屏息蛰伏等待着什么。

　　从各地赶来的掌门乘着法器而来，掸去身上的晨露，目光撞上彼此时并没有老友相见的喜悦，反而充满难以言说的复杂。大家也没有什么心情招呼彼此，只简单地行了个见面礼便一齐走进结界中。

　　起先来的还是一些宗门的宗主或掌门，可后来赶来的人越来越不对劲。

　　直到一股强大的威亚忽然撕裂空间降临时，等在这里还想看会有谁来的众掌门顿时顿住了动作。

　　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从空间裂隙中步出，裂隙中是不知从何处吹来的寒风，夹杂着星星点点的雪霰，扑在老者破旧的道袍上。

　　人虽然不修边幅，但当众人的目光移到他的眼睛上时却暗暗心惊，忍不住移开了目光。

　　老者眼中的神光如一柄利剑，即便只是淡淡地对视上一眼，有些心境不稳的修士便开始难受起来。

　　这是哪里来的修士？他们怎么从未见过，更遑论看出他的修为了。

　　这老者刚现身不久，另一处空气中又出现了空间裂隙，一位身材矮小、做农妇打扮的老妇人从中走出，她腰间插着两柄护手钺，每往前走一步，脚下的大地似乎都在震颤。

　　这又是哪位大能？

　　接下来又出现了第三位、第四位，许多位面目陌生、修为深不可测的大能，或仙风道骨，或威严煌煌不可直视，接连来到这里。

　　他们之中有些见到彼此之后，甚至还会微微颔首示意。

　　众修渐渐意识到，这群人恐怕都是些久不出世的大能，因为太久不过问世事，他们这些人竟然都已经忘了他们了。

　　但他们彼此应当都还是认识的。

　　第一位出现的老者和随后的老妇点头致意后便走到了一起，老者不用去看就知道周围这群掌门脸上是个什么神情，低声对老妇道：“这群后生怎么看着越来越傻了？”

　　老妇淡淡哼了一声，没什么起伏地道：“不傻，能把自家宗门都卖了吗？”

　　她的声音不大，但周围这群掌门再傻也不是吃素的，修为最低的都有观微境中期。这句话无比清晰地传入他们耳中，臊得脸上一片热意。

　　这群掌门也不好意思再逗留了，正要结伴往里走的时候，邬笑笑三人忽然御笔而至。

　　看到邬笑笑和君识骤然出现，众掌门愣了一下，终于露出了这些天来第一个真心的笑容。

　　“乌衣使者怎么来了？”

　　“邬宫主……可是想到对付那人的法子了？”

　　邬笑笑三人的目光在人群中搜寻着，因为围着的这群人有些碍事，她还踮了踮脚尖。

　　萝衣正打算为她拂开这些人，君识袍袖轻拂，围着的人群被一股力道裹挟着挤开，他另一手揽着邬笑笑，带着她走出人群。

　　众位掌门才注意到跟随邬笑笑一同而来的君识，不知道为什么，原本令星海大陆闻风丧胆的冥域之主，这会儿看上去也没那么可怕了。

　　甚至令人有一丝诡异的安心。

　　邬笑笑没找到季思娴的影子，转头问这群掌门：“有没有看到一个脸上都是疤痕的哑女？”

　　众修愣了一下，纷纷摇头道：“没有，我们也都是刚到。”

　　君识垂眸看向邬笑笑，道：“我们先进去吧，可能人已经在里面了。”

　　邬笑笑点点头，伸手一把撕开入口处的结界，同君识和萝衣走了进去。

　　被留在原地的掌门们听了个一头雾水，一边小声议论着那哑女会是什么重要人物，一边跟着进了小重天秘境。

　　此时天光已经大亮，大多数人已经进入小重天秘境里面，甚至已经来到浮空之城藏身的那座山腹。

　　皮湫他们同濯玉、谢氏兄妹也都来了，明明上次来此地之时不过是两月之前，可想起来却像是许久之前的事情了，他们此刻的心境也早已与那时截然不同。

　　他们不是一宗之主，按理不该出现在这里，但今天是卓时英所谓的仙宗联盟大会的日子，怕是也要在今天对几个阵法做些什么。

　　依邬笑笑之前的推论，卓时英要做的事情……很可能与天道有关。

　　四道山泉从头顶的云海深处倾泻而下，龙咆虎吟之中，悬崖边上一众踌躇不前的掌门更显得安静。

　　通往浮空之城的石阶就在旁边，他们却犹豫着无人走上去。

　　只因他们面前中空的山体中悬浮着一面巨大的水镜，水镜表面蒙着一层飘渺虚幻的水渫，却并不妨碍他们清楚地看到其中的景象。

　　看背景，大概是在浮空之城最高处的广场上。十八根高耸入云的天柱的围拢下，密密麻麻摆着一圈座椅。

　　大多数座椅还空着，但已经有几张上坐了人。

　　坐着的人他们也认识，都是些宗主掌门之类的人物，此刻正局促地坐在椅子上，微微低着头，也不看彼此，偶尔乱飘的视线在空气中交汇时，还会如烫着一般挪开。

　　他们大概还不知道自己的模样正被所有人看了个正着。

　　崖边的人群中，有人冷哼了一声：“真是一群识时务的俊杰。”

　　没有人搭话，片刻后倒是有人嘟嘟囔囔地跟了一句：“那你出现在这里又是为了什么？”

　　“本座……”那人张口就要反驳，却发现无话可说，只能张着嘴任面皮羞红。

　　卓时英的铁拳之下，固然有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坚决与之划清界线，可来到这里的人，无非抱的都是一样的想法。

　　说好听了，是不愿意宗门基业付之一炬，毁在自己手中。

　　说直白点，就是好死不如赖活着。

　　谁做天道干他们什么关系，反正他们也不过是群微不足道的蝼蚁，大不了跟着卓时英改行修灵。

　　可他们谁都踏不出那一步。

　　与他们一样的，还有忽然出现在水镜边缘的殷小婉。

　　殷小婉今日穿了一身盛装，她大概是取代她的两位哥哥继承了御兽司，以宗主之姿隆重地出现在了浮空之城中。

　　她站在距离浮空之城不远的石阶上，久久驻足，无法前进。

　　面前似乎有一堵厚厚的墙挡住了她的去路，又好像是足下灌了千斤重的铅水，怎么也抬不起来。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吸了一口，直到反复做了几次后……仍不能平复心中涌动的心绪。

　　没用。走到这个地步，做出这个选择，她注定永远都无法原谅自己。

　　可她却别无选择。

　　她不再是从前的殷三公主，现在的她现在是御兽司的宗主了，她不能拖着整个御兽司一起去死。

　　不知为何，这种时刻她忽然想起在无垢界时，濯玉对自己说的那句话。

　　“殷道友，你觉得你值得我这么信任吗？”

　　她值得吗？

　　画面一转，尹长歌身体坍缩，化身陵光钟的惨烈一幕又出现在她的面前。

　　她只觉得自己这身盛装太重了，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殷小婉做足心理建设后，终于又向前迈了一步。每迈一步，都艰难无比，浑身像失了力气，只能凭这一股执拗的劲走下去。

　　身边的人也都步履迟迟，但终究是一个接一个地越过殷小婉走上去了。

　　在离浮空之城还有几步的时候，殷小婉忽然停下了脚步。

　　她原地顿了一会儿，忽然抬起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单薄瘦弱的肩膀在一袭盛装下抖动起来。

　　不少人在崖边看着水镜中正在发生的事情。

　　他们之中不少人在天机院审剑堂中见过殷小婉质问众修的一面，可此刻，他们却说不出讽刺的话来。

　　只觉得兔死狐悲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