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靠搓泥巴问鼎大道》安徒僧

128、幽人宫宫主

　　三月草长莺飞的时节，料峭春寒在问心道上撒了一层细盐般的白霜，上山的路又湿又滑，却拦不住络绎不绝的爬山者。

　　这些人非是为了拜入天机院，正相反，他们都是来自其他各大宗门的。

　　几日前，天机院掌门天机老人向整座星海大陆发出英雄令，邀天下修士，不论宗门散修，齐聚焉支山，要宣布一件大事。

　　天机老人性情冲淡平和，近年来已很少过问俗事，可近期动作连连，这会儿又突然邀天下修士来焉支山，不少人都好奇是为了什么事情。

　　尤其是见其他四大宗门无不积极响应，第一时间便回了天机老人的帖子，凡是有点名气的修士怎会不来？

　　所幸焉支山占地不小，倒能供这么多修士落脚，从约定之日三日前起问心道上的行人便络绎不绝，今日更是摩肩接踵。

　　待人来得差不多了，天机老人负手站在偌大的审剑堂上首，身后站着夏侯冲，下面分左右两列坐着青山别院院长梁寄、天水宗宗主谢成松等宗门掌门，幽人宫和御兽司的掌门之位空悬，萝衣和殷小婉各带着几个修士，沉默地站在空荡荡的座椅后面。

　　天机老人的目光在这两个座椅上滑过，先冲这两把空荡荡的椅子拱了拱手，而后向着满堂宾客道：“近来星海大陆动荡不安，神魔之堑封印被破，冥域蠢蠢欲动，想来各位都已经知晓了。老夫今日邀大家前来，是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告知诸位。”

　　天水宗宗主谢成松眉心隐隐透露出忧虑，道：“敢问天机兄，可是与神魔之堑封印有关？”

　　天机老人颔首道：“不错。众人皆知乌衣族后人邬笑笑乔装拜入我天机院门下修行，其师父乃是永川周家后人周轻策，有一同门名叫仲鸣玉。”

　　谢成松沉吟道：“我听去过小重天秘境的弟子说，这个所谓的仲鸣玉身份成疑，反倒是御兽司之前的大弟子萧不应才是真正的仲鸣玉？”

　　殷小婉面色冷沉，哼了一声，道：“他才不是我们御兽司的大弟子。”

　　天机老人：“仲鸣玉固然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但诸位可知，这位一直以来借着仲鸣玉的身体潜伏于我天机院的神秘人……身份又是什么？”

　　青山别院院长梁寄不悦道：“天机兄就别卖关子了，此人是谁？”

　　天机老人瞥了他一眼，一字字道：“清江尊者，君识。”

　　君识两个字宛如惊雷在人群中炸响，满堂宾客都傻眼了。君识是什么人，那可是冥域之主，竟然就这么大摇大摆地混进了星海大陆五大宗门之一，而他们竟一直都被蒙在鼓里？

　　不少人可是知道，这位名叫仲鸣玉的年轻弟子可是作为天机院的后起之秀参加了小重天秘境的试炼，甚至还在浮空之城中一鸣惊人。

　　这样一个少年高手，怎么就变成了冥域之主？

　　萝衣微微蹙眉，带着怀疑的目光看向了天机老人，又落在他身后的夏侯冲身上。

　　有人忙不迭地问：“天机掌门莫要拿我们说笑，冥域之主夺舍天机院弟子潜伏？天机院可有证据？”

　　天机老人负手道：“神魔之堑的封印便是证据。君识在我天机院潜伏期间，与乌衣族后人邬笑笑相识，两人暗通款曲，不仅害死了周轻策，为了完成君识的野心，邬笑笑甚至不惜与邪魔为伍，打开了神魔之堑的封印！”

　　天机老人的话掷地有声，再次在堂中砸下一道惊雷。他接连扔出的两个消息都太过匪夷所思了，先是君识的身份，又是邬笑笑与君识暗通款曲……

　　这天底下任何人与冥域之主在一起，乌衣族后人都不可能啊！

　　这下，就连殷小婉都觉察出了不对劲。

　　她的确不知道君识的真实身份，但尹长歌化身陵光钟那日她也在，那道虚影想要阻止尹长歌的时候，是邬笑笑拼了命去拦……她若是真的偏向冥域，又是何苦如此？难不成演戏给他们看？

　　“敢问天机掌门，我等听说半月前天机院频频联络其他宗门，五大宗门内陆续传来阵法异动，听天机院弟子说此阵法是为了抵抗外敌，所谓的外敌可是与此有关？”有人问道。

　　这段日子来，五大宗门共建阵法之事他们也有所耳闻，纷纷猜测这阵法是为了什么，居然连五大宗门都牵扯其中，没想到当真是要将天也捅破的大事。

　　天机老人道：“正是。”

　　堂上一片哗然之际，梁寄忽然重重地拍了一下身下椅子的扶手，那整块玄铜木打造的椅子竟生生从扶手处裂开了一道缝隙。

　　“乌衣族是怎么回事？先是邬素衣，后是邬笑笑，难不成我们星海大陆的大好男儿都入不了她们的眼，非要去冥域捡垃圾？”

　　这话说得实在不客气，等于直接站在了乌衣族的对立面，也向众修明示了青山别院的立场。

　　但仍有一些修士不敢相信，谢成松放在扶手上的手指摩挲了几下，缓缓道：“进无垢界的那些人下落至今不明，他们身上发生了什么我们尚且不知，如何能够确定？”

　　天机老人的目光落在谢成松身上，道：“老夫的大徒弟夏侯冲侥幸从无垢界逃脱后，半月前天机院便将邬笑笑在无垢界内所为昭告天下了。谢宗主有此疑问，莫非是不信老夫？”

　　谢成松微笑不语。

　　夏侯冲微微上前一步，冲谢成松拱了拱手，又对堂下众修拱手道：“诸位不信在下，乃是在下此前荒唐行径所致，某无颜辩解。但大敌当前，还望众位掌门摒弃前嫌，共抗外敌才是。”

　　三言两语，竟是将谢成松的怀疑扯到心有嫌隙上了。

　　谢成松忍不住后仰皱眉，他天水宗何时与天机院有过嫌隙，他不过是不信夏侯冲这小子罢了。

　　天机老人不再看谢成松，看向堂下众人道：“天机院前有不察之过，后有纵容之嫌，所以这次我们不会再袖手旁观，置苍生于水火之中。不管诸位如何想，天机院一定与这两人抗争到底，不死不休，诸位若是不嫌弃我天机院，可愿与我共抗邪修？”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又慷慨激昂，尽管众修皆是皮里阳秋，但此时又怎会有人摆到面上来？认同的自是附和，不认同的如谢成松也只是面色微凝，却也没说什么。

　　梁寄似笑非笑地看向谢成松和萝衣：“两位掌门意下如何？”

　　谢成松没说什么，倒是萝衣先道：“我不是幽人宫宫主，梁院长说笑了。”

　　梁寄不甚在意地笑道：“幽人宫宫主之位空悬已久，圣女最得尹宫主信任，自然当得起这个代宫主。”

　　萝衣轻飘飘地瞟了他一眼，道：“我是说，幽人宫已有宫主。”

　　这下梁寄倒是愣住了：“谁？既然已有宫主，为何新宫主不来？”

　　萝衣还未回答，只听一道清亮的声音忽然响起：“难得天下宗门齐聚焉支山~我怎么能不来？”

　　众人霍然回头，就见审剑堂的大门口不知何时站了一道纤瘦的人影，挡住了门外的小半阳光，满空光芒给她镀了一道毛茸茸的光圈，在地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影。

　　待众人的眼睛终于适应了门外那刺眼的阳光，来人笼在阴影里的面容终于在他们眼中渐渐清晰。

　　仿佛被一千只手掐住了脖子，满堂声音骤消。

　　众修呆呆地看着邬笑笑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又满脸惊恐地看着传说中的冥域之主清江尊者跟在其后迈入审剑堂，简直怀疑自己的眼睛出错了。

　　直到邬笑笑大大咧咧地坐在属于幽人宫宫主的那把椅子上，懒洋洋地掏了掏耳朵，而后笑眯眯地问了句“刚刚聊什么呢”，都没人能够回神。

　　是啊，他们聊什么呢？

　　他们难道不是在聊怎么对付邬笑笑和君识？

　　那么现在，这两位被谈论的话题中心，众多修士心目中的邪修，这是大摇大摆地在这儿干嘛呢？！

　　天机老人率先从震惊中恢复过来，铁青着脸看向邬笑笑：“邬笑笑，你还敢来？”

　　邬笑笑一脸纳罕地道：“不是你叫各大宗门掌门来的么？我近来比较忙~没听说什么时候幽人宫被从五大宗门之列革除了呀~~”

　　梁寄冷声道：“今日便将幽人宫革除了罢！”

　　萝衣立即道：“梁院长慎言，尹宫主为星海大陆身殒道消，临终前指定邬宫主接任其职，青山别院难道要过河拆桥？”

　　天机老人的目光如两点寒芒落在邬笑笑身上，淡声道：“今日各宗大会不欢迎邬宫主，请回吧。”

　　邬笑笑似笑非笑道：“到底是不欢迎我呢~还是怕我听见你们要怎么对付我？”

　　堂下有人高声道：“你既然知道，若是还要脸便自行离开，何必来此处讨人嫌？！”

　　还不待其他人反应过来，君识骤然出手，一缕黑雾瞬间卷上了这人的脖颈，随着黑雾渐渐变成凝练的一线，那人的脸色越发紫胀，喉中发出嗬嗬的声音。

　　看得众人冷汗都下来了。

　　就在这诡异的背景声中，邬笑笑看也不看身后，只瞧着面色铁青他天机老人，悠然道：“天机~我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你小的时候穿着开裆裤追在我后面要糖吃~大了敢跪在我面前求我赐名~我瞧着你也算乖巧伶俐~怎么人到老了反而不干人事呢？”

　　天机老人面色一凝，怎么也没想到邬笑笑会把这种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公开抖出来，又羞又怒地看了眼堂下众修各异的反应，道：“一派胡言！”

　　邬笑笑从椅子上站起来，她身量并不算高，但目光平淡地看过来的时候，天机老人竟有一种被从高处俯视的错觉。

　　这种感觉多久不曾有了，自从他成为天机院的掌门，以宗门为名，成为悬望天下的耆宿之后，再无人敢以这样的目光看着他。

　　仿佛过去那个需要抬起脑袋，才能仰慕地望着邬笑笑的小小的自己，已经是湮灭在时间长河里的碎片了。

　　但实际上，也就只是几十年过去了而已，在拥有漫长寿命的乌衣族面前，不过是弹指一挥间。

　　“天机，你也有脸说这种话？”邬笑笑说得很慢，一个字一个字却像敲在他的心上，“人要脸树要皮，从神魔之战结束起，乌衣族庇佑星海大陆数千年，你记清楚了，这不是因为乌衣族欠你们星海大陆什么~”

　　“你是一宗长老，但在这重身份之前，你也是一个人。”邬笑笑掷地有声，“从前你师父没教好你，我现在便教教你——做人就算不能知恩图报，也不能恩将仇报。”

　　天机老人被说得面皮发红。

　　邬笑笑霍然回头看着堂下，声音远远地传遍每一个角落：“乌衣族庇护星海大陆数千年也不见得有谁记得半点恩情，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风言风语，却能让你们对乌衣族赶尽杀绝。难道我们乌衣族庇护的就是这么一群人——视私欲重千金，拿恩情当草芥？！”

　　她这句话不仅是为自己而问，也是为邬素衣而问。

　　堂下立即有人不忿道：“怎么能如此说？我们又岂是那种人？！”

　　邬笑笑冷笑道：“可你们聚在这里又是为了什么？”

　　那人哑然无语。

　　天机老人深深地看着她，意有所指道：“我此举也是为了星海大陆。”

　　邬笑笑缓缓转过身看着他，道：“你当真是为了星海大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