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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 1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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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并没有跑很久,在一处山坡旁,北信介停下了。
这道坡有些抖,下方是碎石滩,隔着些距离则是淌淌流动的溪涧。
北信介松开了米仓枝夏,一下就顺着坡度滑到了西方。他回过头来,看米仓枝夏低头望着下面,一副犹豫样子。她轻喘着气,好像还有些恍神,是累了吧。
“在这里休息。”北信介说道:“我就在不远,很快就好。”
米仓枝夏凝视着他,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由于要尽快处理,北信介并没等待她的回应。
米仓枝夏所在的位置能看到阿豆,秋田犬守在一坨黑金色的巨物旁,似乎还有些许动静。她看到北信介走近,很快听到了第二声枪响。大概是为了结束猎物的痛苦吧。
扑腾翅膀的声音从山间传出,心情也逐渐平复。虽然还有些晕乎乎的,但毕竟爬了很久的山,又跑了这么一阵。米仓枝夏觉得,方才的呼吸不畅大概是她累了。
手上好似还残留着热度,她下意识地握紧拳头,又看向不远处。
她不想在这里干等着。
虽然这坡有些抖,米仓枝夏还是小心翼翼地侧着身体,迈出了一步。
身体会感知到人的不自信,心态不稳导致身体晃动,米仓枝夏的脚往下一滑,差点儿就要当场劈叉。还好她即使抱住了一旁树木,才没让单纯的下坡变成杂耍,落到狗啃泥的境地。
这下米仓枝夏也学会了。
她按着旁边树往下走,略为艰难,但也下到了溪边。
叮咚声和鸟鸣声汇成了动听乐曲,米仓枝夏走过去时,北信介正在和人联系,要人上山。
阿豆高昂地仰着头,朝米仓枝夏甩了甩尾巴,像是在炫耀自己的功绩。
在它身旁,看不到正面的生物有着泥土般的黄黑色毛发,在远处看会显得更浅偏金。它的身子圆滚滚的,虽说身下一片浅红,却好似随时都能翻身而起,朝人发出进攻。
所以……它是死了?
米仓枝夏没觉得排斥,大概是小时在医院呆过一段时间,也见过几次血。但她依旧谨慎而小心地踩着没沾到血的石块,绕到了动物的正前方。
“别碰。”北信介遮住电话听筒,提醒道:“会有细菌。”
米仓枝夏摇了下头:“我不碰,就是看看。”
她蹲下了身,手放在膝盖上,歪着头盯去。
沉睡在溪旁的生物结束了它短暂的一生,安静地躺在这片自然中,身上的热度大概在逐渐散去吧。
不知怎么的,有些令人无法呼吸。
剧团里也有和死亡相关的剧目,有以死神作为主角,讨论死亡、爱情与一生的,她方才在山上唱的就是这部剧女主角的歌;也有以永生者作为主角,描绘生命这一存在,并不单纯以爱情作为主题的。
身为演员,必须用自己有限的精力,在舞台上释放生命,让观众相信他们所见的即为真实。
在以死神作为主角的剧目中,米仓枝夏扮演的是男二的皇太后母亲,一位真实存在于历史上的人物。这个角色在剧中对女主角极为苛刻,因为被定位为反派。
为了演好她,米仓枝夏去读了传记。
观众们在剧里看到的是角色偏执和强势的一面,但无论是在剧里还是现实中,她都以自己的方式支撑着一个国家。
剧集里,她夺走女主的第一个孩子抚养,看似很霸道,可传记里说,在那个年代,限于卫生条件和医学技术,孩童的存活率并不高,有夭折的可能性。在女主角执意抱回孩子后,这个孩子也确实死去在和女主角一同外出远行的路上。
和失去儿子后此生只穿黑色丧服的女主角一样,这位皇太后也在失去自己的孩子后悲痛欲绝,离开了公众视线。
死在每个人的人生中都扮演着重要的角色,因为人终将死去。人们清楚这点,但要如何看待它又是另一回事。
米仓枝夏在医院隔着门见过生离死别,也参加过他人的葬礼,但这是她第一次离正在消逝的生命、离死亡如此之近。
并非人类,不是她的同类,可看到死就这么活生生地出现在面前,还是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感情在她心中复苏。
一旁,北信介结束通话,走过来说道:“他们会派人来把它运下山。”说完后,他蹲下身,闭上眼睛,双手合掌,轻声说道:“愿你安息,从此能自由地生活在山林里。”
雾气刚好散去,傍晚时分,金橙辉映的光线落了下来。
小溪泛起了粼粼波光,北信介身上也落了一层金色,好似散发着熠熠光辉。
这番场景看在眼中,米仓枝夏也蹲了下去,学着北信介的动作,但她没有说话。
附近住民们知道这个消息都很兴奋,他们下山的时候刚好遇到一群人上来。
他们是本地区组织的人,负责处理好包括各方手续、卫生安全等在内的全部流程。野猪被出售后,北信介会收到一份酬金。
好几个年长者连连拍着北信介的背,不断称赞他。一发就打中野猪,还是在雾天,简直是奇迹。
“我也没想到会打中。”北信介只回道:“运而已。”
米仓枝夏低头看到阿豆望着远处,似乎若有所思。他说的运,是好运还是厄运?
北信介的计划没被打乱,下山后正好到了时间,他和米仓枝夏去了离住处有段距离的棚子。
公猪的主人也来了,是米仓枝夏昨日去拜访过的一家,见到她,那人打了个招呼,又看向北信介,似乎是在问她在场会不会有问题。
隔着围栏和一段距离,米仓枝夏没听见北信介说什么,但对方也没多说。
她站在围栏外观看了给猪配种的全程,实况比在纪录片里看的要生动,就像通过屏幕看到的舞台和现场的舞台也有着天壤之别。
晚上的时候,北信介竟还做了炸猪排。
米仓枝夏盯着盘子:“这是猪肉吧?”
“恩。”
“怎么能吃下去?”她忍不住问道。
“为什么吃不下?”
“……今天我可是看到一只野猪死在面前,而且看到家猪配种,想到之后生下来的小猪长大后也会死,根本成了一个循环圈,对肉类的爱就消失了。”
她果然思考了很多。他已经能认出米仓枝夏思索时的神情了。
“也有素食的人,但大多是考虑到健康,不是道德。”北信介坐到了她面前:“但我觉得既然自己已经活在这个世界上,需要靠杂食才能生存,那就带着感恩接收这一切。不然平常的‘我开动了’,你都是对谁说的?”
米仓枝夏被问愣了。对谁说的?只是礼仪的需要而已。
可是听了这些话,她心里刚拧巴成的结似乎打开了些。
“我知道你是真的在为它难过。但思考生命、死亡和命运之类的主题,也需要适可而止。”北信介定定地看着她:“吃饭吧。”
“……也是。”
在短暂沉默后,两人同时合掌,声音重叠在一起。
“我开动了。”
第一次带上感谢的心情,享用延续我们生命的存在。